奋斗在新明朝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所谓宽严相济…

类别: 历史 | 两宋元明 | 奋斗在新明朝 | 随轻风去   作者:随轻风去  书名:奋斗在新明朝  更新时间:2011-11-30
 
奋斗在新明朝

,最后更新:2011112915:21:38

新书需眼球啊!

可耻得学2k党了,将每天4000字拆为2章,两次更新。分别早晨七八点和晚上七八点,如果存稿不够就更新一次。

善哉善哉\

近日许多看官有几个疑问比较多,这里回答一下。

第一,出现女人太多的问题。

我想说的是,日常生活周围不会都是男人吧?女人出现不占一半也差不多吧?难道会认为周围女人太多?

我想了想,可能深受起点小说熏陶的看官们潜意识里觉得书里出现的女人必然要主角有那啥关系啊,是不是抱着这个心态才觉得女人太多?其实好多打酱油的啊,仔细数数看十万字了主角一共才两个炮友。疯狂论坛。。。不包括已经挂掉的尼姑,还算正常罢。

以我猥琐的心里,有些情节可能由女人来推动才有动力继续写啊!我也是边写边yy的!总写主角和大老爷们扯嘴皮子,我都不耐烦了。

第二,主角前途问题,许多看官性急啊,想早点明确

那我就剧透罢,还是要做官的。当然,一开始我也是绞尽脑汁给主角找金手指,想了半天以我这点历史水平就想出两个路子,一是遇到招军从军杀贼运气好不挂混个首功奇功之类的还不被冒领,这样和本书气氛不符合啊。二就是真正自宫,运气逆天混成九千岁,不过写成这样必扑罢。

后来就翻各种资料啊,在一个旮旯角里找到几句话,虽然这个制度还是不能让主角做官,但这个制度很不起眼,百度谷歌都搜不到几句话。在这种不起眼地方,我开个小小金手指修改一下这个制度,应该在大家可接受范围内,我要不说是开了金手指,估计好多看官还看不出来真以为史实如此。

再多就不说了,大家拭目以待吧,第二集主角就会做官的,不远了。

第三,拜托!小竹才十三岁,初中生年纪!

暂时放家里养眼就行了!不要这么急嘛。提前说一下。她将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你们都意想不到的人物。\

看到很多人不理解,解释一下,以后就不要再纠缠这些了。

第一,是我写的不仔细还是什么原因?主角没有署名作者,仅仅是印上主角的女徒弟所著这一类说法,就和电影友情客串差不多。

第二,不知道这么多人受电视剧影响还是念高中历史课本的原因,总对中后期明朝社会风气有所误解,我这本书一开始就设定了,这是个比晚明风气更愈演愈烈的时代,主角所处的社会阶层没那么保守到夸张的地步,这也不是清代。疯狂书库文人亲自登台唱戏都可以,一个小吏小武官鼓捣两本没有政治错误的书算什么大问题?

第三,许多人担心影响主角仕途,我想说现在主角有什么正经仕途啊?他走的路子又不是传统仕进路子,有时需要标榜道德。我在起点写两本yy小说是不是还得担心以后我万一当了个主席省长啥的,被人拿出来攻击?有点杞人忧天了啊

第四,主角始终在打造的是风流不羁的形象,并以此扬名钻营,并非传统道德模范,也不可能走科举之路,要清名干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不羁和炒作。

第五,陈知县是偏于正统的文人进士,自然对这种书骂得狠了些,但他不代表所有人。

第六,主角始终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人君子,也不是富裕人士,他就是看上一个月十五两了。我这本书是世俗小说,不是修仙小说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主角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想看不吃嗟来之食的。。。等主角发达了自然就有本钱不吃了,现在还不行。\

光线不是很好的大堂里,李佑淡定的跪在石地板上,前面几步的台阶上搁置着一方两头翘的桌案。疯狂书库视野转向桌案后,李佑看到个面貌白皙俊逸的青年小生,头戴乌纱,身着青蓝色样式的圆领袍子,胸前绣着飞禽图像,神色严毅,目光如电直视着自己。

穿越了……李佑麻木的想,这分明是一个什么古代衙门公堂,而他似乎穿越到了一个衙役身上。依照网文穿越惯例当务之急是……

“啪!”台上官员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尔这奸猾贱胥!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一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两边与我拉下去重打!”

这是在跟谁说话?我怎么半懂不懂的,李佑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两边皂役一声喝喊,上来把他按在地上,几根棍棒高高举起。

原来是要打我…剧痛……李佑果断地昏过去了。

佛家曰:一念为九十刹那,一刹那中有九百生灭。昏迷之际,李佑神识深处好一番风起云涌,虚幻世界里不知过了多少沧海桑田,最终定格在此时此刻――大明朝景和六年三月十二日。

李佑疼醒了,趴在床上默默着进行自我认知。疯狂论坛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宅男,灵魂穿到这个时空,估计也没法子回去了,可叹不会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唐诗宋词这时都已经被写出来了――幸亏还有纳兰性德词这个明穿终极大杀器,可是他这个身份有机会去当文抄公么。

思路转回目前这个时代,同名同姓的李佑是大明朝南直隶苏州府虚江县的一名快班衙役,俗称捕快。今年十七岁,本县西水镇人,上有一爹一妈一兄一嫂,下有四岁侄儿一个。今天因为办案不力挨了一顿板子。

他父亲乃是县衙快班上代头目,先后历经三任县官的捕头,如今年事渐高,以积年所蓄在本乡买了二十亩田,归家颐养去也。而这李佑便子承父业,今年留县城里充役做了捕快,在衙门附近某巷赁了间巴掌大的院落独自居住,每月租金一钱银子。

他那哥哥,与人合了伙在西水镇临近太湖码头处开了家客店。这虚江县位于苏州府城之东,濒临太湖,水通运河,或许比不得府城,但也是江南繁华之地,县里七八万户人家,客商云集,舟车往来,所以李佑这哥哥开的客店生意称得上兴隆了――当然,店里的几个娼妓粉头也功不可没。

话说回来,今日衙役弟兄们给李佑打的板子显然手下留情了,虽然疼,倒还能起身活动。对这个时代街景还有一定好奇心的李佑勉强起得身来,看着鸟笼样的房间憋气,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一丈多见方。

忍痛出得院门到了巷口,入目处一片青砖素瓦,各式房屋墙落星罗密布,树木枝繁叶茂点缀其里,小河枝枝杈杈流淌其间,空中雨雾蒙蒙,远处可见山丘隐隐。仔细看去,沿街多是店铺,门口大都立有各色招牌,河上扁舟无不载货,街面人群川流不息,衣式或短襦、或长衣、或袍衫,颜色用料缤纷不一。

李佑目眩神迷,前世文科生的文青气有点发作起来,要吟诗作词,却是抄无可抄了。只好长叹一口气,念叨两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聊以自慰。

只听旁边冷笑一声:“鄙俗小子,也敢装模作样。”李佑闻声看过去,却是几个穿戴着衫唐巾,手持扇子的秀才相公,他们笑完李佑便毫不在意的走过去了。李佑平白被骂,正要生气,却被一股潜意识压了下去――万恶的封建社会等级意识。

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今年是景和六年?李佑惊奇得想道,我好歹也是熟读明史(其实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的人,明朝什么时候有过景和这个年号?这是公元几几年?!

还好是识字的。按着脑里的印象,李佑寻摸着找到家书铺,问了问店家,以两钱银子的价格购得《国朝史略》全本三册。收银子的掌柜奇怪的很――这本书多是科举士子购买,写策论参考的到,算是必备书籍。你一个衙役买这书有何用,两钱银子节省点够你吃大半个月白米饭了。

《国朝史略》第一册、第二册全无用处,都是些前世已知的历史。而这第三册,专讲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后的军国大事,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甲申之变崇祯皇帝自挂东南枝后,废柴南明小朝廷在这个时空强力雄起,用了十年功夫轰杀了“我大清”,并还都北京,继续天子戍边;而女真人自废帝号,退居关外,与大明以辽河为界,至今已经七八十年了。其间还有些开海禁、地丁银之类新政施行。眼下这个年头大约是公元十八世纪三四十年代吧…

这真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明朝,很多情况都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景和六年春,这是一个美好的年代,经历战乱又休养数十年,很多昔年弊事都已革除;这也是一个继续崩坏的年代,亦有种种痼疾缠绵不绝无法根除。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年代,大明天朝国库岁入折合白银五千八百七十二万三千一百六十四两;这也是一个风俗败坏的年代,四方府县有德君子无不切齿怒斥民心不古,崇尚奢侈,肆意享乐,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李佑只是一个或许能欺压良善、借事弄权,收原告被告一点好处费,但在士大夫眼中与倡优无异的粗鄙贱役,以本朝制度,他和将来的儿子连进入科考之路的资格都没有。

又勉强休养一天,睡过一觉后李佑两世为人的灵魂融合的越发紧密了,虽以前世灵魂为主,但也沾染了今世很多不良习气。疯狂书库毕竟他从小在胥役圈子里长大,这儿可没什么正人君子。常言道,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闲话不提,三月十四日清早李佑穿戴整齐,无非是箭袖青布长衣,方形平顶帽,帽上插着几根鸟毛,身边佩一把腰刀。都是标准的公差打扮,唯有这腰刀乃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当初也是花了些银子用上好的料仿制绣春刀式样打造,既轻便又经用,父亲笑称这叫仿春刀。这很值得炫耀的,别的公差有把铁尺就不错了。

出得家门,左邻右里看到李佑,俱都招呼一声李小官人,问问伤势。依照制度,李佑这种身份如何当的起官人的称呼?但这年头风气俗滥,大夫敢叫太医,理头的人称待诏,倒茶的都叫博士,什么相公、老爷更是乱叫一气,世情大都如此。

李佑来到县衙斜对面的班房,里头闲坐了五六个同班的捕快,看到李佑纷纷问道:“你那案子查的如何了?”

李佑花了一秒时间,从记忆里把这件事挖了出来。原来穿越前,李佑接了桩案子――本县有个严秀才来告官,说是他家娘子要回娘家,出门后走失了,娘家夫家均不见人。知县大老爷将这人口失踪案交给李佑查访,勒令五日一比,限期查案。穿越之日的这顿板子就是因为李佑五日来一无所获,县官大怒,所以就赏了李佑大板子以示惩戒。

李佑拱拱手:“多谢几位兄长挂念,若无其他事,小弟我再出去访访。”

在记忆里,李佑那几天其实没偷懒,从严秀才家到西关外秀才丈人家来来回回走了数遍,问了许多人,只是没一点线索头绪。这年头的上官不跟你讲理啊,李佑哀叹道,大板子挨的好冤枉,本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谁让差事落在我这里呢,李佑没奈何。来到严秀才家,找到秀才家的小厮又仔细盘问了一番严家娘子的平日情况,直到小厮不耐烦了。

随后沿着严家娘子回娘家的路进行走访,连续问了数十人,弄得自己口干舌燥嗓音嘶哑,眼见得太阳西去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好找间茶摊,连喝了几大碗,只丢给茶博士一个铜板,却惊得茶博士高呼:“可不敢要官人的钱!”

李佑正直青春年少,哪里耐得住性子,案子没头绪就是没头绪,也不在这里耗费精神了。他摇头想道,实在是没辙,叫我到哪里去找这个女人,没准早被拐到外地卖了。且把案子放一边去,拖着吧,拖到日子久了县官苦主都没指望就行了,死活找不到,他们也没脾气。

惰性上来,他还真不管了,连着三日走街串巷,到处闲耍,遇到些老相识听曲抹牌无所不玩。前世里挺喜欢越剧、黄梅这些南方戏的,这时代遇到了这些戏的老祖宗,倒是走马观花听了几出,可惜好多名士们写的戏太文绉绉了,听不懂。

此外,下象棋赢了几百文钱,不过学会了马吊、叶子、双陆这些时下流行的东西后,把几百文钱又输了出去,只赚了个乐子。

除了没有电脑,这个时代娱乐还是很丰富的,作为天下最富庶的地区,少不得有吃喝玩乐的项目,李佑暗自感慨,有空发明个扑克牌,赚点银子花花。他玩的兴起,若不是囊中羞涩,秦楼楚馆都要闯一闯。其实李佑早在穿越之前被同班的衙役们带进过些下等土娼的门,花费最便宜的不过夜也就几十文钱,只是现在融合了前世记忆后,实在看不上那些土娼姿色了。疯狂书库

说起来虚江县衙役比起别县同行待遇还算不错,每月县衙发给银子一两。但李佑去年攒下的几两银子都被老父亲拿走买地了,前些日子又大手笔花了两钱银子巨款买那《国朝史略》,玩到目前手头里委实只有几百文的生活费了。

五日期限又到,这天是三月十七日。李佑来到班房等着知县升堂。却见一个皂隶慌慌的跑进来对着他喊:“严秀才又来催案子了,知县大老爷急着传你上堂!”

李佑起身走进公堂给知县跪下等待问话,之前早到了一位书生,个头不高,长相还算清秀,正是县学里一等一的廪膳生员、坊间都说将来要中进士的严秀才,号称虚江第一才子。严秀才对着县官拱拱手,开口道:“县尊在上,若案子久拖不决,冤屈不得伸理,学生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状,老大人休怨我。”

这知县姓陈,也是很年轻,被严秀才这话说得心里不爽,谁也不喜欢在上级那里被打小报告。他面色不愉道:“贤生可晓得,为防乱诉滥讼,我朝是不许越级告状的。你且回去,本县必给你一个结果。”严秀才拱手告辞了,从头到尾没看李佑一眼。

看着严秀才的风采,李佑这个前世文科生心里其实是很羡慕的,文人士子见官不用像他这样子磕头,将来中进士、入翰林那就成了百姓嘴里的天上文曲星。同时心中也暗喜,这秀才话头上居然威胁知县,看来知县也不会给他好处,案子似乎可以缓缓了。正想着,但见知县对他呵斥道:“你这狗才!这几日案子访得如何?”

“禀大老爷,实在是一无所获。”李佑又舔着脸笑道“这酸秀才一点也不懂事,何苦为他辛劳,不如结了案发广捕文书吧。”他想趁着知县不爽严秀才,把案子胡乱结了,他就没啥事了。

“啪!”陈知县疾言厉色,怒拍惊堂木:“好刁奴!视官法如无物耶?五日又五日,你也是本地老人,一点头绪也不曾访得?想必是要偷奸耍滑,糊弄本县。两边给我打十五大板!”

李佑大惊失色,怎么看着像是知县把火气撒到他头上。我和你是你一伙的啊,打我有什么用……

皂隶看着县官火大,不敢玩弄虚玄,这下可是有点真打了。直打得李佑皮开肉绽、屁股开花。打完念着香火情,找了两个人把李佑抬回家里,还请了大夫来上药。

从小顺风顺水的李佑委屈的无处可诉,想来想去也是埋怨自己:之前的心态太轻浮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是等级分明、尊卑有别的封建时代,一个县官来了性子能把你整死而你根本毫无反抗能力的时代!这几天抱着玩游戏的心态待人处事,怎么能有好下场?

想靠着所谓小聪明偷懒取巧有什么用处,县官眼里你和条狗差不多,他才不管你死活,更不会和你讲道理,严秀才让知县不爽,那也不是你这贱役可以居间挑动的。

真以为是穿越来的就有优越感啊?心态要摆正啊……前些日子实在是太轻佻了,什么都不当回事。打的好!现在打醒了总比以后杀头强。

思来想去,李佑反省的差不多,又开始犯愁,这案子怎么办?寻不出点线索,知县还是不会放过他的。李佑喊了邻居,请他跑腿去西水镇请老父亲过来。父亲干了这么多年公门勾当,总该有法子,请过来学学也好。

日上三竿时候,李佑父亲施施然过来了。几日不见,李佑差点认不出来父亲了,只见他头顶东坡帽,身上罩着对襟员外袍,团团一个和睦乡邻的富家翁扮相,哪里看得出是做过捕头的。李父看了看伤势,摇摇头道:“不长进的东西,如何犯了县官?”

李佑将案子如实讲了一遍,愁眉苦脸得说:“知县大老爷严期追比,但委实没有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简单的案子还不好办?我家几代在公门中挣饭吃,你怎么一丝本事也没学得?长着什么脑子!”李父怒骂。

李佑极不服气,父亲只听了一听就敢说这样大话?

李父看着儿子神色,知道他心里不服,就说:“今天养一养伤,明日随我走一遭,看我把案子办了,学着点。”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天明。李佑手抚菊花苦笑,穿越来后这些日子,两顿大板子,就没个不疼的时候。侍候了父亲起床,李佑领着父亲重新走一遍严娘子回家那段路,李父一路无语。

一直出了县城东关,又走了一刻,见一道小河绕城而去,河上无桥,只有个渡头,三四十岁的中年摆渡人在此守着。“那严娘子若要回家,必要摆渡过此河,别无他路。”李佑向父亲介绍说。

李父捻须沉吟一番,道:“据我所知,此处只有这于大郎一个摆渡的,已经营生了十几年了。”

“儿子问过他了,他说那日根本不曾见得严娘子。打听左右,此人还算忠厚,里甲也是打了包票的,并非作奸犯科的无赖之徒,想来此案不是他犯的事。”

李父突然面色一变,露出点狠色,指使李佑说:“你去给我拿下,带回衙门。”

“一无实据,二无人证,拿他作甚?。”

“哪来如此多废话!你只管去拿下,交与县官大人即可。”李父厉声道。

看来父亲发现了什么我注意不到的破绽,这也太高明了,真是名侦探范儿,不愧是当过十几年捕头的人物。李佑佩服的想道。上了渡头,掏出绳索往于大郎头上一套,捆住了脖子,抽出腰刀道:“与我走一遭吧。”

“青天白日!小的犯了何事?”于大郎虽不敢反抗,却急的不住嚷嚷。

李悠无言以对,难道说因为我老爹看你不顺眼么。直管抓了绳子,拽着于大郎往县衙走去。另一边李父先回住所去了。

此时恰好知县在堂上,倒也不用等待了。李佑将于大郎丢到公堂,禀报说:“将严娘子走失案嫌犯带到了。”

于大郎当然不肯招供,大喊冤屈。那知县却不管不顾,打了于大郎三十大板。见还不肯招供,就上了夹棍,皂隶一发力,于大郎剧痛钻心登时昏过去了。一桶冷水泼醒了于大郎,仍在喊:“小人实在天大冤枉啊!”

赶紧招了吧,大家早点下班,这些刑具可不是摆着看,李佑看着于大郎想。

知县大喝:“你这奸人,死硬不改,本官今日暂不与你计较,给我枷号入狱,严加看管,来日再审!”说罢一甩袍袖退堂了,今日有个户部郎中路过本县,陈知县要去接风,哪有空和犯人纠缠。

李佑看着于大郎惨状十分不忍,对前来拉人的牢役说:“牢里看顾一下,不要弄坏了他。”几个牢役诧异的看了李佑一眼,只道是李佑收了犯人银钱。

李佑回家寻着父亲问道:“父亲你有何证据或者推断么,早早呈给县官了结此案,也省得那于大郎死扛不招,徒受拷打。”

“为父哪里有什么证据,随便抓得一个丢给县官罢了。”

庐山瀑布大汗…李佑非常无语,就要我学着这样办案么……

“不明白?”李父微微一笑,“你要对县官有个交待,县官要对苦主有个交待,交待来交待去,寻不着人就只好自己弄一个人当交待了。这样你在县官面前也算办了事,县官对苦主也是有话可讲,上司考核也可应付了。”

这…这…这…好黑暗的潜规则啊……太冷血了,这时代办案难道就是“自由心证”么,前世的好青年李佑有点接受不了。

李父又叹道:“你这板子,挨的也是活该。若是一般苦主,案子也不至于如此严苛。但那严秀才才名远播,是得了本省学政大老爷赏识的,且还拜了大老爷为坐师,只等着后年开科中举罢了。县官纵是不喜他,那也是士林里的同行,总要给几分面子,不打你板子督促一番,如何显得严秀才有面子。我等卑污贱胥也是无奈,你真要不抓个交待回来,那县官能打死你。而你就成了知县大老爷的交待了,只道你不用心办案,罪责全都在你身上。”

李佑瞠目结舌,这世道…难道要逼我当这种奸鄙小人?我当的来么?那于大郎太可怜了,可是听父亲这一说,不这么办,霉头就要惹到自己身上,目前已经为此挨了前后二三十板子了。李佑心里一时纠结如麻。

又听李父道:“你若有闲心,也不妨私下里暗暗察访,若有真相不妨报与知县大老爷。也算积了一些阴德,日后见了阎王也好分说。”

“这岂不又把自己陷进去了?”心思刚转过弯来,把自己定位为黑暗污浊小衙役的李佑迟疑说:“这样前后不一,到了知县大老爷那里只当你糊弄欺瞒他。若是于大郎受刑不住招了,你又寻出其他真相,县官自觉出了错判岂不恨死你。”

“不会!青天大老爷平反了冤案,那乃是功德无量,万民称颂,官声好评如潮的。到时候,分明是你这无知小胥前番抓错了人,亏得知县大老爷赖有神明指点,破你冤案,这样的功德绝不嫌多。”

李父说完点点头,“你且自己好好思量吧,我回家了,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喽。”

多么朴素的小人物辩证法啊…没有冤案哪来的平反……

走到门口,李父又转回来道:“为父还有些话要吩咐你,做这胥役的,到底只是官家的狗腿爪牙,须得心硬手狠,又要会看风头。你未免绵软了些。”

“那为何不让哥哥接这班?”李佑边问边想道,我一堂堂的前世大学生干这种不能要脸皮的差事本来就不适应。

“他怕是连你都不如!”

这夜李佑睡得极不舒坦,一会儿梦见了于大郎被活活打死,一会儿梦见了自己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上了刑场砍脑壳,混混噩噩一直到天明。

虽然在这个世道不能完全拿二十一世纪的做人标准要求自己,但李佑心里毕竟还是有一丝天良,决定再去访一访。

他自我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也是出力了,若实在找不出真相那也没辙。用这个世界盛行的因果理论解释,只能说于大郎你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命中该有此劫。

三月十八日,班上无事,李佑离开县衙在城东转来转去看看有什么新发现。突然天气变幻,下起急雨,看不远处有个支起了顶棚的茶摊,李佑急忙过去避雨。

“小官人又来了,且请入座。”茶博士殷勤的迎上来。李佑坐定了位置,茶博士奉上茶碗,陪着说话道:“近些日子,小人看得小官人在这街面来去有三五回了吧,公案还是无头绪么。”

李佑暗叹一声,一边与茶博士闲扯一边漫无目的的望着街景,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这茶摊临着河,河对面有条很不起眼的幽静小径,通往何处看不清楚,因为有片树林子挡着视线。“那是什么地方?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还真没看到这儿还能通行。”李佑指着小径问茶博士。

茶博士抬眼望了望,回道:“那不是什么街巷,极少有人走动的。树林子后有家观音庵,供奉着观世音大士,有个姓田的尼姑在那里主事,常与附近各家娘子来往的。”

李佑心头一动,灵光一闪。严秀才家娘子失踪当日,也是下了急雨,她一个妇道人家避雨必定不肯与男人乱挤的,那离道路不远的观音庵倒是个好去处。李佑下意识猛拍大腿,这桩案子的线索要去观音庵寻找了,可恨自己三番五次的都没注意到这个地方,白白挨了这么多板子。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前日听曲时,同桌的有个湖州贩丝的王客商,与他谈论女人,喝多了就吹嘘自己嫖过城东的尼姑,当时自己却是不信的,因为没听说城东有什么尼姑,现在看来……

要去查探,穿这一身公服怕是不妥当。李佑赶紧冒雨回到住所,找出件褐布长衣换下了身上的公服,又随便找顶帽子包了头。返回雨中,一口气奔到那小径处,顾不得泥泞,沿着走到头,果然看见个小小的院落。

李佑上前叩门,没等多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李佑顺着门扇看去,只见一个俏尼姑与他对视,大约二三十年纪,生的倒是白嫩嫩的,眼角含春,面上隐隐带着几分脂粉痕迹,唯有缁衣宽大略略遮住风流体段,虽不是十分绝色倒也妩媚入眼。

以貌取人,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尼姑!李佑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面上却装出惊讶之色,倒退两步,拱手说:“哎呀,惊到了!我原以为是个僧院来避避雨,不想是小师太在此修行。”

那尼姑确实不是什么好路数,平常里也干些留宿男客的买卖。她看李佑眉清目朗相貌堂堂,更兼身体雄健,心里早就荡了好几圈了,却把话去拿李佑:“小官人确是来避雨么?我这小庵不好进得,只好请小官人在门首里避避吧。”

李佑心里算定,笑嘻嘻的对尼姑说:“外头春寒难忍,如何是好?”

“小官人莫非想进来么,你怎的如此不避嫌疑!”那尼姑故作气恼。

装,你接着装……李佑做出浪荡样子,抓住尼姑的手:“还请小师太可怜在下。疯狂论坛”

尼姑甩开手,也不关门,径自回屋了。李佑自然晓得意思,关了院门,随着尼姑进了前堂。这屋里壁上供着观音大士的画像,画像下是供台,各类用品一应俱全。供台之外屋里却有一个矮木塌,榻上两个蒲团,看来是打坐之用。“这里只有小师太一个人么?小师太法号如何称呼?”李佑色迷迷的问道。

“贫尼俗家姓田,没甚法号。有个徒弟,此时也不在此。”田尼姑瞟着李佑捏着娇滴滴的腔调道:“不知小官人又是谁家郎君。”

李佑编了个姓名,“在下人称李二郎,湖州人士,来此做点小本生意。听那同乡的王兄说这里供的观音大士十分灵验,可有此事么?”

田尼姑一听,心下了然,只道是湖州的王客商多嘴说了什么,闻到腥味来的。心里思道:这人材比那王官人强了百倍,可少要点银钱。提起话头说:“看小官人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且脱将下来烘一烘。”

好个淫尼!这是来勾引我了…这是来勾引我了…李佑青春年少,正当好色时候,心里很是痒痒,虽然是个尼姑,但长相还有几分姿色,比以前那几个土娼强,不如就从了罢?“这都是为了公事,献了身才好取得信任,从她嘴里套出点东西。”李佑另一个潜意识心里很严肃的对自己说。

待李佑脱了长衣,露出健壮的上半身,惹得那田尼姑情动,忍不住伸手过来摸了几把。顿时把李佑火头挑动了起来,反过手抱起田尼姑丢到矮榻上,然后扯下她的缁衣,露出苗条酥软的身段。一不留神,把尼姑帽儿也晃掉了,现出光秃秃的脑袋,李佑看着很怪异,捡起帽子又给尼姑扣上了。

田尼姑“吃吃”的笑了几声,“官人不喜么,奴家后堂收了几个假发髻,用去拿么。”

“没这空,正事要紧。”

两人正是天雷勾地火,王八看绿豆。你贪我爱,你来我往,如胶似漆的大战了也不知几百回合,眼看着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才云收雨散。这时候,外面的雨也停了。

做的十分尽兴,李佑懒洋洋的倚在榻上,暗自念叨:小爷我穿越了这么几天,居然先遇到个风流俏尼姑打了炮。又想起公事,随口问道:“这附近各家娘子你都认得么?”

田尼姑也是浑身舒爽,喘了几口气,心里正琢磨着把这关系弄的长久点。她看李佑是穿布衣的,估计银钱不丰,但年少体壮,十分可人。听了李佑问话,却以为李佑好色浪荡,想让她帮衬着勾搭妇女。“官人难道还眼馋别人么?居然求到贫尼这里来。”田尼姑调笑反问道。

李佑一听面色古怪,这淫尼会错了意吧...想给我拉皮条?一脑子都是什么东西,我要谈的是正事,我真的只是想打听打听线索而已…不过似乎好像大概也不是坏事。顿时李佑好色的念头占了上风,试探的问尼姑说:“小师太欲学菩萨救苦救难么。”

田尼姑说:“就怕官人有了新欢,留的贫尼独守空堂。”

“我只是个小本生意人,在本城没什么房产。行事多有不便。师太这里清静幽密,我少不得多来叨扰,还能飞到天边去么。”李佑答道,说的是很明白了。

田尼姑抿嘴一笑,“你这死贼,就晓得你看我这头皮不顺眼,总想去找别家有头发的娘子。帮衬你有我什么好处。”

“这次来虚江,我也是赚了几个银子,可奉与菩萨作些香火。”

“愿你心都是真的,我这里倒是有个好人物,可惜仅有今日让你受用,以后就没了。”田尼姑露出点话风说。

李佑听得奇怪,“这是何道理?”

“休管是何道理,若有几钱银子,我就送与你个小娘子好好快活一番。”

李佑失色道:“几钱银子忒贵了。”

田尼姑下了塌,穿戴齐整嗤笑一声道:“看小官人一表人才,怎么恁般小气。我这个娘子包管值你这银子价,再说我给你布施肉身没些个辛苦钱么!”

昨天李佑老父亲来时,看李佑过得拮据,留了两个银角子。李佑摸出一个给了田尼姑说:“可不要教我失望。”

田尼姑收了这银子道:“你随我来。”引着李佑到了后面一间密室,又对李佑说:“勿要告与他人。”

推开密室的门,李佑向里瞅了一瞅,登时眼红耳热神魂飘荡。但见密室中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个年轻妇人,虽然披头散发却遮不住那花容月貌。身上没穿外衣,上身一个小红内袄,白花花的臂膀都露在外面绑着,下身一条素花纱裙,里头没穿裤子,两条粉腿若隐若现,足上未着鞋袜,染着蔻丹的金莲点点俱都捆在了床柱上。那妇人见有男子,柔嫩的身子使劲扭动,怎奈挣不开绳索,嘴里也不知堵着什么布,虽呜呜做声却喊叫不得,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流到耳边,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好刺激,李佑深深地吸一口气,忍住心猿意马。这妇人耳边有一点浅浅的朱砂痣,完全符合严秀才娘子的特征,看这样子是被人奸污过了。李佑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再看那尼姑就觉得索然无味。

“小官人这银子付地不亏吧。”田尼姑打趣说:“看来小官人是极中意了,不过你要快活也就今日,明日就没了。日后见到有情趣的风流娘子我再与你牵线。”

“为何?”

田尼姑语焉不详的解释道:“明日就有人带走了。”

李佑皱皱眉头,想了一想,说:“方才已经尽兴了,现在没甚体力。待我出去吃的酒足饭饱,午后再回来耍弄。小师太需要我带什么酒食么?”

那田尼姑却也不客气,点了几样吃食。

父亲教导过,要心硬手狠。所以就提上裤子不认人罢!

李佑离开了观音庵,匆匆赶到县衙,这知县大老爷此时不在堂上,听书办说在后衙书房里。

李佑便向后衙走去,过了中庭到了后衙院门。却见那贼眉鼠眼、嘴歪齿凸的门子叉腰拦在正中,不许他进去。原来这门子姓赵,曾经与李父有过嫌隙的,但李父身为老捕头,赵门子也奈何不得。今日见李佑闯将进来,少不得刁难刁难。

李佑忍着厌恶,拱拱手道:“烦请禀报大老爷,我有要事求见。”

赵门子打个哈哈,“你能有什么大事,老爷歇息着呢,见不得你。”说罢活动活动手掌,“若有几钱门规银子,我也替你去瞧瞧大老爷。”

李佑勃然大怒,一是门规钱一般只收外客,衙役吏员见大老爷向来不交门规钱的,这赵门子分明蓄意刁难。二是好不容易老父亲接济了一两银子,今天就被那尼姑哄去了一半,还剩个五六钱。这赵门子一开口就要这么多,能不生气么。

真是火冒三丈,李佑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赵门子一个大巴掌,打得赵门子鼻血喷发,眼前金星乱晃。

赵门子回过神来,扯着李佑嚷嚷起来。这时候出来位黄师爷,乃是知县上任时候自己带来的,在衙门里管着承发房,经手公文往来,是知县大老爷的心腹,背地里常被众人称作四老爷。何为四老爷?大老爷知县,二老爷县丞,三老爷主簿,这师爷就是四老爷了。

黄师爷问明白了事由,便领着去李佑书房了。

这间书房颇为雅致,摆放着些书画盆景。陈知县卷着本书斜倚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弄着。

李佑走上前跪下叩头。他穿越以来这个时候倒是和知县距离最近,李佑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个打了自己两顿大板子的父母官,真的是相当年轻啊…..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古代竟然有这么年轻的县官,回想自己前世,县长县委书记三十多岁都称得上非常年轻了,还真没见过二十几岁当一把手的,简直可以称一声小陈知县。

不过此时知县大老爷似乎有什么烦恼,面上带着几分忧色。李佑胡思乱想道,这小陈县官心情不太好,说话可得要小心,免得又是一顿大板子。

“是何情况?”陈知县问下话来

李佑没有竹筒倒豆子,只是简单的说在观音庵发现了严娘子,请知县大老爷下令处断,其他的就等着陈知县问吧。

知县却没有多问,站起身拿起一个白牌,写了几句话扔给李佑。“你持牌带些衙役将那观音庵里的人都锁拿回来。”

“慢…”黄师爷拦住了李佑,仔细问道:“那严娘子什么状况?”

“关在了后院一间密室里。”

“别的呢?”

“被捆着,动弹不得。”

“还有呢?”

这师爷真八卦啊,李佑腹诽道,嘴上回答说:“精神头不太好,眼睛有点哭肿。”

黄师爷笑骂道:“你个蠢才!我问你那严娘子了么?你扯东扯西的作甚!”

啊?四老爷的兴趣真特别,原来就要问这个,你爱听我就给你详细道来。李佑赶紧回复道:“那严娘子披头散发,衣衫不齐,上面仅穿小衣下面只套着纱裙,裸着两足两臂和胸前一片,浑身上下那可真是……”

咳,咳,黄师爷真是被李佑气乐了――我问你是为了听桃色八卦么!遂吩咐说:“既然如此情况,那不要去太多人,且记得要叫几个牢婆子去看顾着严娘子。此事已经关系到妇人名声,绝不要广为宣扬。”

陈知县一样点头称是。

李佑得了知县和黄师爷的吩咐便出去叫了些捕快皂隶,因为老爷说了不要广为宣扬,所以不敢让那些嘴巴极大的帮役们去。疯狂书库

这帮役又叫白役,就是聚集在捕快周围的无业游民,一边帮着衙役跑腿办差,但不从衙门领钱;一边仗着和公门关系近,办些事情,收些好处混几碗饭吃。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临时工,整个虚江县一共才十来个捕快,帮役倒是一百多号。

李佑领着四个衙役和两个牢婆子直奔城东观音庵而去,到了那里叫开门便一拥而入。不多时押出了田尼姑,看见李佑,她面如土色,身体抖得筛糠一般,几乎走不动路了。

两个衙役只好架着田尼姑,也知道这尼姑不是好东西,于是手上捏捏摸摸的不停,沾点不占白不占的小便宜。

又等了一刻,牢婆子把严娘子扶了出来,真是风吹弱柳雨后残花。牢婆子经验丰富,带了斗笠面纱等物来,给严娘子用上。

这队人马收工回衙,陈知县便升了堂,只有黄师爷再旁候着充当了临时书办,再无他人。先将严娘子送到侧房休息,就开始提审田尼姑。这尼姑见了官,神色越发慌乱。先打了几板子,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原来有个湖州客商王某,与田尼姑是勾搭成奸的老相识了。王客商做些丝绵生意,往来于湖州和虚江,每次到虚江,必与田尼姑盘桓一番。那日二人正在庵内,忽然打起了春雷下起了春雨,然后有个娘子来避雨。王客商见色起意,伙同田尼姑囚了那严娘子一番,自道事情做得隐秘,无人晓得。

而后这王客商寻了个木箱,想着将这个小娘子装到箱里,运到船上拐往他乡。只是舍不得他那货物,经营买卖耽搁了这些日子,最后与田尼姑交代明日也就是十九日便要来运人。

陈知县气的面皮发红,朗朗乾坤下,他的地盘里竟然有如此不法之徒!且将田尼姑打入牢里,另派人去捉拿客商王某。

此时严秀才赶了过来,夫妻二人抱作一团哭了一场,公堂内五六人无不感慨。只听那严娘子哭泪雨滂沱,颤声道:“奴家蒙羞,苟活于世。得幸见得天日,重与夫君相逢,此生已无挂念。即此别过,来世再服侍官人罢。”

她想要撞柱子自杀了……李佑根据大量戏曲、小说判断,暗暗挪动脚步,不动声色的靠向离严娘子最近的这根柱子。

“不要短见!这并非娘子自肯,乃他人所过,娘子何错之有?且与我回家去安心侍奉公婆。”严秀才急切拉住自家娘子说。不知怎的没有拉住,被严娘子挣脱开了。

正如判断,严娘子一头撞向旁边木柱,李佑不动声色横移一步拦在了当中。严娘子只管低头撞柱,哪里看得眼前,结果撞进了李佑的怀里。但这李佑横移过来时也没站稳,被严娘子用力撞击后,下意识的抱住了她倒在了地上。

只见那李佑与严娘子在地上滚作一团,四目相对,比近在咫尺还近,一时都呆住了。

公堂上诸人哑然无声,这是什么戏码…都没见过这样的。疯狂书库

按说出了这种丑事案子,受害小娘子必然要剖明心迹的,说是表演也罢、真心也罢,少不得上演一出以死明志的戏码。例如撞柱,的确真有敢玩命自杀的,那都要被表彰为节妇,死后说不定上牌坊的。但真死掉的毕竟罕见,更多的是撞破个头皮假装昏迷被救,以后就不了了之,算是以死明志过了。

也怨不得谁,古人就是这个习气,君不见,当皇帝都是要三辞三让,大家一起扭捏个过瘾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么,和这撞柱的把戏本质一样。

这种社会潜规则,众人都是明白的,所以都没去拦着,连那严秀才没准也是故意松了手的。唯有这李佑,带着些前世意识,一年轻冲动便闹出这场乌龙,弄得公堂上下面面相觑,下面该怎么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严秀才,上前拉起了娘子,对知县点点头,带着娘子快步离开了衙门,走的甚是匆忙。他也明白,留下来无论如何都是丢脸,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一笔糊涂账,陈知县摇摇头,退了堂。

意识到了什么的李佑从地上爬起来,尴尬的讪笑几声,也赶紧走人了。后面堂上诸人议论纷纷,公推的结论是――李佑蓄意调戏,作救人样子占严娘子的便宜。一齐笑骂了一句:“真是个好色鬼!公堂之上也敢如此放肆,也不怕知县大老爷的大板子。”估计那严秀才回过味来也会这样想吧,不然众人实在无法解释李佑的行为。

当夜,湖州客商王某被捉拿归案。次日知县叫了四五个知情人审案,王客商颇想抵赖一番,即被上了大刑。

被叫来充当皂役的李佑亲自操持,却是业务不熟练,不小心夹断了王某的手指头掉了下来,没有达到藕断丝连骨肉相连的水准,被老皂役鄙视了一下。几遍大刑下来,王客商受痛不过,也全招了。

陈知县拿到口供,刷刷写了判词,但被师爷拦住说了几句话。于是判定:此案涉及妇人名声,不上解府部(苏州府、南京刑部)公开行刑。湖州客商王某、虚江城东观音庵尼姑田某等人犯合伙人妻并意图拐卖,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判当堂杖毙,裹了席子扔到义冢掩埋。王某身边银钱二百两,都赔给严秀才,城东观音庵抄没入官,以后处理。

古代刑罚可比二十一世纪狠多了,李佑心下感叹,放在前世最多关十几年就出来了。还有,这严秀才竟然得了二百两银子精神损失费!相当于他十几年的工资了。

那边田尼姑听到判词,慌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李佑的腿,“小官人救我!”

陈知县、黄师爷、两个衙役同事齐刷刷的用颇为玩味的目光望着李佑。李佑尴尬的要甩开田尼姑,却被纠缠的死死挣脱不开,他心里想道,你这尼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救你干什么,也没这个能耐。心硬手狠…心硬手狠…

田尼姑看李佑不管她,绝望的大骂:“你这杀千刀的小贼驴!一点露水情份也没有么!我瞎了这双狗眼,招引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咒你下面那根狗鞭早早烂掉!”

有奸情……堂内众人看李佑的目光愈发有趣,若不是害怕被知县以咆哮公堂的名义打板子,都会有人仰首大笑了。好个李小官人,连续两日公堂上都惹出了桃色纠纷,风头一时无两,真乃本衙风云儿。

李佑耳中听这淫尼骂的恶毒,大为恼火,又觉得丢了面子,下了死力一脚蹬开。扯什么情份!小爷我也是给了你几钱银子的,彼此互不相欠!

陈知县见越闹越不堪,看在破了案份上,也懒得管李佑这裤裆里的腌事情,摔了牌子下令行刑,早点把两人犯打死埋了完事。

而旁边黄师爷对着李佑若有所思,开口道:“李差役与我到公房一叙,老夫有事相商。”

李佑有点惴惴不安,难道我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这年头有作风问题这种说法么,不是听说都以此为风雅事啊。又想了想,若是真有大错,以那陈知县的手段,早就又是一顿大板子赏下来了,看来问题不会太严重。挨到黄师爷的公房,李佑揖首道:“老先生唤小的前来,有何见教?”

黄师爷笑眯眯的拈须点点头说:“李差役年少风流,老夫眼热的紧哪。”

李佑作出愧色,“老先生说笑了。”

黄师爷问道:“李差役世代为胥役,想来在本县也是人情熟惯的,今老夫有一事相托。”

其实我不熟...李佑从小在老家西水镇里长大,直到去年顶替父亲进了衙门当公差,这才住到县城里,至今超不过半年工夫,哪里称得上熟悉。但能趁此机会给黄师爷办好事情,显然有利无害,所以就嘴硬的先应承下来。

“我家东主陈县尊出自山东大户人家,自小攻读诗书,少年骤贵,去年春闱中了二甲进士。”黄师爷缓缓道来:“中了进士后没有考入翰林(进士入翰林是升官快车道),便不愿留京,选了这虚江知县的位子。但毕竟年轻,未免有些气盛……”

李佑一脑门糊涂,这老先生给我讲这些作甚?但糊涂归糊涂,心里却免不了艳羡,出身豪门,仪容俊雅,又是二十多岁的进士,虽然没能入翰林,但也是他在所有方面只能仰望的存在了。恨不得把酒问苍天,为何不让我李佑穿越到陈知县身上?只能当个小市民终日混迹于市井之间,一辈子都无望跻身士林。

黄师爷话题一转,又摸出一小块银子塞给李佑道:“前番两顿板子李差役受累了,这是点汤药钱,老夫做主给你了。”

李佑也不推脱,收起银子拍着胸脯说:“小的是个直爽人,老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也要办成了。”

原来以本朝制度,户部在天下设有数百税课司,专收商税,虚江县作为江南重镇也是设了税课司的。有个户部郎中名唤王岳,号终南的,奉命巡查江南各税课司,前日来到虚江县。依照官场风气,作为地方父母官陈知县要给王郎中接风洗尘,并赠送程仪钱――这都是官场陋规,谁也免不了的。

那日,陈知县一如惯例安排了官宴,请了些乡绅士子名妓陪吃陪喝。但最后结果陈知县却与王郎中闹得很不开心,问题便出在了银子上。宴会散后,陈知县赠给王郎中一份程仪,王郎中觉得受了侮辱,没有收下,两人不欢而散。

这王郎中真是清官…李佑想。

黄师爷嗤笑一声道:“你道他清廉如水么?县尊只赠他五两程仪,收了才叫人笑话!”

原来是因为太少…不符合王郎中这天下第二大部(户部官员一直觉得自己比礼部高,仅次于吏部)五品郎中的身份。

李佑听得很无语,那王郎中好歹也是京堂要害部门的五品大老爷,五两银子就想打发?难怪王郎中不高兴。这陈知县能有二甲进士出身,应该是个聪明人,怎会做出这般可笑的蠢事情。他这进士出身难道是运气逆天蒙混来的不成?

其中原因,李佑很是好奇,可惜黄师爷始终不解释,使人心痒痒。

“出了这事情,老夫要设法为东家补救一二。”黄师爷继续说:“打听得王郎中有项雅好,喜欢寒衣微服入妓家,扮作粗俗状调笑夜宿,最不耐烦与雅妓棋琴书画应酬。老夫打算请他在本县交际一番,怎奈我到此地不久,实在不识途,看李差役风流年少,想必熟悉本地青楼楚馆,烦请帮衬帮衬。”

你懂得…黄师爷用眼神示意。

用这年头的分类,这王郎中就是偏重口味啊…李佑哪里懂得这些青楼门道,他穿越前去过的两家土娼根本上不的台面。但话说到这份上,再看他这两日在公堂上的形象,要说不懂黄师爷也不信啊。不懂也的装懂了,不就是拉个皮条么。他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说:“老先生言重了,一时间不知道哪个合适,待我下去仔细斟酌斟酌,今日必有回报。”

黄师爷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元宝,递给李佑,“如果有合适的妓家,就定下来,事后必有重谢。”

话说回来,这陈知县乃南直隶地方正印父母官,一来只受苏州府和南京吏部考核;二来那王郎中虽为京官要职,但此次只是来巡查户部直属的税课司,又查不到陈知县头上。就算得罪了王郎中,黄师爷至于如此紧张么?这就与黄师爷为陈知县进行的另一桩谋划有关系了。

李佑得了黄师爷委托出衙门,正思量着此事。冷不防听到耳边有人骂道:“小贼驴!不得好死!”今天第二次有人骂他了,转眼看去,却是前番被他抓过来的于大郎。

今日秀才娘子案真相了结,这于大郎自然被陈青天洗冤出狱,再世为人了。被关了这阵子,泥人也逼出了火性,一出来就看见仇人,忍不住痛骂几句。

等到李佑拔出腰刀准备教训教训,那于大郎便像兔子一样飞快的溜了。

看这速度,李佑自认追不上,但你跑得了和尚还能跑的了庙?等小爷我有空去找你,李佑骂骂咧咧的收回了刀,又想起明明是他自己有错在先,就决定放过这家伙。

狗腿子衙役都是这欺软怕硬的做派,已经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心里的固定形象了,可叹李佑就是这光荣的狗腿子中一员。

本朝的繁华地方,必有帮闲这一行业。什么是帮闲?说透了就是给各家青楼妓馆招徕客人的。你要有所需求,熟悉门道的帮闲自然会领你去找对眼的妓女,不管是雅的荤的还是有特殊爱好的,总是尽力让你满意的。并帮着说说笑笑、烘托气氛,从中赚点酒饭钱。

李佑正好就认识这么一个帮闲,名唤孙及,是李佑小时候的邻居,年纪比李佑大个七八岁,读书不成便在县城里讨生活,前些日子还和李佑打过叶子牌。

已经是午饭时候,李佑也顾不得吃,直接来到城南孙及家,叫门却没给开,只听得里头有个娘子娇滴滴的问道:“外头是哪位官人?”

这大约是孙及家的娘子了,李佑高声回答说:“我乃孙兄的好友李佑,你家官人与你提过我么?今日有些事情找他商议商议。”

里头说道:“原来是李捕快,素来听我家相公提过的。我家相公出门前有过吩咐,道是去姚兴儿那里去了。”

姚兴儿是本城名妓,传说涉猎棋琴,能诵诗书,和许多文人士子能唱和往来的,各种官宴上也常被召来助兴,真是场面人物。李佑只是听说过这么个人,可并不知道在哪里,又问道:“你可知道姚兴儿家在哪里么!”

这问题登时惹恼了里面的孙娘子,“李官人好不晓事!却把这等问题来调戏奴家么,快快走开,休要再言语了。”

讨了好大一个没趣,李佑悻悻离开,问一个良家女子某妓馆在哪里这种问题似乎是有点不妥当…别人知道了又该说李佑这色鬼调戏良家妇女。

本县里的妓家,多是集中在县城西北两条街巷里,李佑到这附近打听了一番,便找到了姚兴儿家。门面装饰颇显阔绰,在门口听见里面不知道什么人在叮叮咚咚弹琴,有个半大丫头坐在院里。

李佑问了两句,这丫头就进屋去通报,不一会儿做文士打扮的孙及孙帮闲出来笑道:“李小弟不是被县官打了两顿板子严令查案么,怎么有空来找哥哥。”

“却是有正事求到哥哥这里了!”

孙及哈哈大笑:“哥哥是做什么行当的,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哪有什么正事。”

李佑看看左右无人,将黄师爷的交待讲了一遍,就是省去了王郎中的身份,只道是黄师爷要招待贵客。

孙及沉吟一番,道:“我这里倒是知道几家,李媚姐、元宝儿、关小桃都是此中好手。”

李佑琢磨着师爷的意思说:“只管找那最淫浪最会调弄的,不要那些拿腔捏调不爽利的。”

“那就李媚姐了,说是说不明白,眼见为实,我现在带你去见见,合意了都好说。”

李媚姐家离此倒也不远,顺着河走过去有个元生桥,桥头附近就是她家。见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孙及回头对李佑说:“好造化,看来是没有客人的。”说罢他很熟门熟路的直接推门走进了院子,高喊道:“媚姐儿!出来见客人了。”

珠帘两边一分,闪出个妖妖娆娆的小妇人,二十余岁年纪,身量高挑,肌肤丰满,柳眉凤眼勾人魂魄。身上罩着一件宽袖大红对襟缎子袄,但这襟口却没系住,半遮半掩的露出了里面抹胸,更兼胸前两团鼓囊囊的突起颤颤巍巍直戳人心,下面一件绿绸裙,莲步轻移间露出了尖尖缎面鞋头。

小妇人带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玉葱样的手指捏着小团扇戳孙及,口里银铃般笑道:“孙大相公,好久没来奴家这里了,可把奴家想得夜里睡不着觉呢!”

李佑看的眼睛有些发直,这女人可真敢穿啊。这年头不是敢露半个胸脯给人看的唐代,他穿越以来,见到的女子衣服样式虽然种类不少,但不管盘领还是对襟,领口都很严实的,有的甚至是立领,哪里见过敢露出抹胸的穿法。就这一露,万种风情便出来了。

孙及调笑两句,把李佑介绍给李媚姐说:“这位是你本家,在衙门做捕快的李官人。”

“哎呀,原来是公差小哥哥,不会是来捉拿奴家的吧。”李媚姐抛个媚眼儿调戏道:“奴家身子弱,经不得蹂躏,官人要好好怜惜哟。”

李佑嘿嘿一笑,伸手去捉李媚姐,“那姐姐便与我走一遭吧。”

李媚姐轻轻转身说:“奴家太怠慢客人了,进屋叙话吧。”顺便很自然的避开了李佑的爪子。

孙及朝李佑递个眼神,询问意思,李佑点了点头。

三人在前厅坐定,有个颇为秀美的十五六岁少女上来端茶递水,摆些果食。孙及看着那少女道:“小环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又对李佑说:“此乃李环,与媚姐是嫡亲姐妹。”

李媚姐难得正色对孙及说:“奴家姐妹沦落贱籍,眼看着小环儿也到了出阁年纪,还望孙相公多多看顾,介绍些好恩客。”时下妓女初次接客也叫出阁,有时会弄得和嫁女一般,当然这嫖资也是很贵了。

“那是那是。”孙及点头道。

李佑把黄师爷给他的那小元宝掏出来,放到桌面上,对李媚姐说:“姐姐这几日不要接其他客人了,有位贵客要来你这里,这是定金。”

李媚姐抓住银子故态复萌道:“难道客人不是小哥哥么?奴家可失望死了。”

孙及也帮闲本色,在一旁凑趣说:“李小弟不先验一验媚姐儿的货色么?好回去如实汇报啊。”

鬼知道那王郎中什么心态,李佑想,小心为上,先不要沾惹这人了。与两人计议一番说定了诸般事项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汇报后,黄师爷对李佑的高效提出表扬,并立刻赶往公馆拜见王郎中,约定了明日晚上,也就是二十日晚上在李媚姐家里宴请王郎中。

次日一天无事,到了黄昏时刻,黄师爷从衙门里调了大轿,带着李佑去公馆接王郎中。王郎中约莫四旬年纪,面黄须少,客套一番上了轿。抬到李媚姐家里,黄师爷打发轿夫回去了,只留了李佑候命。

那王郎中见了李媚姐,身子先就酥了一半,老脸皱纹笑的花一样。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看来王郎中是很中意了。

从外面馆子定了上好的席面,在李媚姐家内室摆了一桌,荤素果蔬一应俱全,做得都甚为精细。点了两根大红蜡烛,王郎中与李媚姐便在那里吃酒调笑,李媚姐拿出十分功力,时而娇痴撒蛮,时而淫行,将王郎中挑拨的欲仙欲死,黄师爷充当了帮闲角色,坐在旁边说些个有趣捧场的荤话,这放浪形骸的氛围极是欢乐。

李佑被打发在外厅等候,李媚姐怕他无聊生怨,也摆了几样酒食,唤出妹妹李环陪着李佑。李环也不知作什么怪,也没个陪客的样儿,只管自己在那里装聋作哑。

李佑一开始也没在意,只关注着内室诸人,但年少没耐性,过了一刻便无聊起来。看着里头影影绰绰十分热闹,而自己这边冷冷清清,按捺不住,故意没话找话的去挑拨李环,问问芳龄籍贯爱好之类。

但那李环厌恶的瞄了一眼李佑,远远地坐到边上去,仍是不言不语不搭理。原来这李环虽然出身娼籍,但自小在姐姐庇护下,没受过什么苦头,还存着点少女心性。念得些书识得些字,平日里最倾慕的是文人士子,最爱看的是才子佳人。常常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梦想着与衣冠子弟你来我往,委实不愿意和李佑这样的无才无势的粗俗人物打交道,觉得这是玷污自己。

见对方这个把自己当狗屎的态度,李佑心里大怒。他穿越以来心里始终积压着股抑郁气,因为他这每每被鄙视的身份,让他这个带着些现代人优越感的穿越人士很是情何以堪。打个比方,本来是个名牌大学高材生,忽然穿越成了现实里人人喊打,网上人人喊杀的城管,精神上能不郁闷么?

平时李佑也只能无奈忍着,但此时这股气却都被李环激发了出来。被知县打板子、被师爷当狗腿子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上官,但你这个小婊子也敢平白无故给脸色?更别说小爷我还什么过分事都没有做,并没得罪你。

李佑想要发作起来,又恐惊扰了内室里面的好氛围,惹出些是非来。那黄师爷是知县老爷的亲信,惹得他不痛快,以后自己少不了麻烦。只得记恨在心,忍气吞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闷酒来。

李环也不在乎,翻了本书照着油灯自顾自的看起来,如果不是怕姐姐出来责怪,早就回到自己闺阁写几个字睡觉了。

李佑这酒吃的急,十来杯酒意就上了头,醉眼朦胧里看见李环手里书卷的封面上有“漱玉词”的字样,原来是宋代李清照的词集,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李易安也是出身诗礼世家,虽然嫁了好几次,但总是没当过婊子的,贵府小姐你真是能附庸风雅。”

李环顿时被这句话气的满面通红,一双杏核眼愤愤的能喷出火来,恨不得撕碎了李佑,咬牙切齿开口道:“你这无赖白丁晓得什么诗词,实在不配谈论这些。”说罢,立起身来就要走人。

李佑醉醺醺的扯着李环的袄子道:“李清照这水平,我随便写两首就能差不多的!”

李环越发厌恶李佑,简直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耻之徒。

当我不会抄袭诗词么,只是穿越以来整日里混迹市井,没有合适场合抄袭罢了。帕瓦罗蒂到了农村去唱歌,恐怕只会被人当成鬼哭狼嚎吧。想到这里,李佑忍不住拿出准备已久的撒手锏卖弄,也不管场合对不对了,穿越到古代不抄袭几首简直就是白来一趟。

于是李佑借着酒劲摇头晃脑念道:“采桑子,咳,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个比李清照如何?”

好词句!宛如闪电劈进了李环的心里,愣在当场,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这无赖是抄别人的罢,不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写的好迷人。

李佑剽窃完这首采桑子,震住了对手,有些洋洋得意。眼角发现门口有人,望过去却见黄师爷、王郎中一脸古怪的瞅着他,像是瞧见了什么怪物,或者是瞧见牛粪上长出了一朵鲜嫩嫩的花儿。

原来刚才时候,黄师爷见王郎中和李媚姐之间你侬我爱的恋奸情热,就很识趣的告别。王郎中将他送到门口,两人便听到了李佑嘴里这首采桑子,词的好坏先不提,但从李佑嘴里出来,使人甚感怪异。

他们可不像李环那般就是个业余选手,两人一个是进士一个是举人,诗词文章上面那是有真材实料的,可都没听说过这首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真想不出李佑能从哪抄的?难道的确是他自己写的?

还有就是站在后面的李媚姐,大字不认几个,更不懂诗词,但“醒也无聊,醉也无聊”这句却是听明白了,觉得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一时也有点酸酸的。

李佑头上刷的冷汗直流,不知怎的有些慌张,酒意醒了七分,小跑着凑到黄师爷跟前问道:“老先生要走么?小的送你回去。”

路上黄师爷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也就作罢。

自此,王郎中在李媚姐这里连续多日流连忘返,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两银子,每次这银钱都是李佑送过去的。

话说回来,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是另一个时空纳兰性德的作品,但李佑穿越过来后查过,没发现有这么个词人。大约在本时空清廷没有占据中原,纳兰性德也就没机会接受汉化教育,更没法写词出名了。

总而言之,李佑这抄袭是没人能发现证据的。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李佑再一次可惜自己的身份,从自己嘴里念出来有点白瞎了这些好诗词,暴殄天物哪。

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慢慢的传播开了,先是用了十来天工夫在妓家传唱。而后慢慢的扩散到文人士子传诵――看这从妓女传到士子的传播渠道,就知道很多读书人都是什么德行。

李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小爷我要扬名了,到时候众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平凡胥役了!就是嫌传的太慢,不知道别人剽窃了诗词一夜之间全城轰动是怎么做到的。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冲出苏州,走向全国?

却不知这一抄,带来了许多烦恼。

四月初六,与李佑同班的赵捕快拿住一桩案子敲了某财主几两银子,这可真不容易。疯狂论坛因为新来的陈知县一身正气或者是书生气,下了死令严管胥吏,使得衙役们的灰色收入大大缩水,连帮役看到没油水都跑了不少。今天赵捕快能搞到几两银子,同僚们觉的务必要大肆庆祝这个好兆头。

赵捕快为人豪爽,便请同僚们在酒家聚餐,李佑也去了。众人拼一张八仙桌,拣定了酒菜,便推杯碰盏热闹起来。

那酒家里养着几个唱曲的粉头,曲子有文雅的有低俗的,看客人点什么便唱什么。旁边包间里有几个读书人,点了些文雅的曲子,听的这边衙役们十分不耐烦。忽然粉头嗓音一转,唱起了“谁翻乐府凄凉曲”。李佑听得分明,心里甚是美滋滋,想着要和同僚们炫耀一番,显一显才华。

待到唱完,包间里隔着帘子有人问道:“这词好不凄婉,情真意切堪称上品,小生我闻所未闻,难道是哪位大才出的新词么?”

过奖过奖,李佑心里谦虚道。

粉头却道:“是近曰本地的新词,传来传去却不知何人所做,且称无名氏罢。”

无名氏…登时李佑的笑容僵在那里。

赵捕快评论说:“这词儿有几句不大懂,但听着凄凄惨惨的,不知又是哪个无病呻吟的酸秀才编的。小娘子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对面的马捕快瞅着李佑发呆,便招呼一声:“李小弟!神思不定的想哪家娘子呢。”

李佑微笑而淡定的说:“刚才这首新词,其实是我写的。”

扑!赵捕快一口酒喷到了对面张捕快脸上,捧腹大笑道:“我知道李小弟心里想去当才子的,没料到你竟然想得疯魔了,这可不好。”又搂着李佑肩膀语重心长说:“我与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不算你长辈也是你前辈,听我好言相劝,不要做这些白日梦了。以你这年纪,就算你去读书还能有什么长进。踏踏实实赚些娶妻生子钱罢。没见我家邻居那穷秀才,读了一辈子书也是下顿不接上顿,家里小娃娃饿的哇哇乱叫。”

众人哄笑,齐声道是。

无人相信也,在这个圈子里真是知己难求,李佑郁闷的多喝了几碗酒。

吃完酒席,各自告别,李佑摇摇晃晃的朝自己住所方向而去。嘴里念念叨叨:“诗经三百首…好多劳动人民写的…全是佚名!汉乐府好多首,劳动人民写的…还全是佚名!上学时候还纳闷呢,这下可都明白了。”

话语权,向来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就是青楼妓女,话语权也比李佑强得多。这首采桑子传唱时,本城几个才子一见这所谓“作者”的并非同道中人,只是个市井走卒,便都把李佑自动忽略了,是不是真假都懒得分辨。总之,这种连质疑都不质疑的集体无视才是最悲催的…

悲凉的李佑快到住处时,却看到父母身边使唤的小厮,小名义哥的在门口等候着。义哥急忙迎上来:“小少爷赶紧回家看看去吧,老主母觅死觅活的哭闹呢,老爷叫你回家。”

啊?李佑酒醒了几分,踉踉跄跄拔腿往西水镇而去,边走边问义哥道:“我父母吵嘴了?”

“不是。”

“我哥哥嫂子顶撞母亲了?”

“不是。”

“家里衣食无忧,又无人惹她,那是什么事情至于觅死觅活的哭闹?”

义哥也讲不清楚,只说是:“老主人和隔壁沈老爷一起吃酒,听沈老爷说小少爷你写了个词,城里人都说极好的。老主母知道了,就开始哭闹。”

这沈老爷便是前文里沈及沈帮闲的父亲,李佑写词这事情,沈帮闲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的人之一,所以他父亲同样知道了也不奇怪。但是自己写词和母亲哭闹又有什么关系,李佑越想越糊涂,一头雾水的回了家。

李佑家是三间三进的宅院,在西水镇这个有着太湖码头的繁华商埠里,不算起眼。进了家门,看见厅堂上母亲坐在交椅上抹眼泪,父亲、哥哥李佐、嫂子围作一圈面带苦笑。

发现李佑进来,母亲朱氏情绪骤然波动,一把抱住了正要给双亲磕头的李佑大哭:“我的苦命儿啊!为娘我害了你……”

李佑简直成了一团浆糊,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

“十七年前,为娘悔不该贪玩把你摔着了,好心痛。”

十七年前摔着了一岁不到的我…然后今天突然心疼了,这神经反射弧得有多长…李佑把目光转向父亲。

父亲无奈给李佑解释了一通。

原来想当年,李佑出生时候有桩趣事。父母给找了个算命先生,为李佑算了一卦,结果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将来要状元及第。这可太夸张了,父母邻里都是不信,后来又连续找了两个算命的,有和尚有道士,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

三口一辞,这下子可全家震惊了,李父连辞去差事改籍的心思都有了,因为衙役后代是不许参加科考的,如果儿子能中状元,区区一个差事算什么。但被劝住了,决定看看再说。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后来李佑读书一直没什么天份,认得字而已,没有显示出一丁点的文才,走科举路子根本毫无希望。全家才觉得受了骗,一齐大骂这世道的算命先生实在没有职业道德,连骗人的词都雷同了。

直到昨天,知道了李佑写出一首全城都叫好的词(母亲对儿女的相信是盲目的),李母顿时感觉无上荣光,思维发散起来,想到当年三个算命先生的卦辞,忽然觉得挺有道理,儿子读书这么差还能随便写出好诗词,不是星君下凡是什么。但又为什么前面十几年不灵光呢?

中老年女人钻牛角尖不是一般可怕,李母终于想起了在李佑半岁时,她抱着小李佑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到了小婴儿的脑袋,导致李佑短暂昏迷过。

一定是这次事故把李佑摔傻了,导致十几年不开窍,直到今日才恢复了才华。但如今李佑年纪大了读书也迟了,况且入了公门没有科举资格,读书也是白读。李母不禁陷入了深深地痛苦和内疚不能自拔――一个李家的状元被活生生的摔没了,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里,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

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李佑苦恼的安慰着母亲。心里却是,欲说还休,无语泪双流。谁剽窃诗词能剽窃的这么悲催!先想法子把陷入臆想的母亲大人劝好了罢。

又有几个本家的宗亲闻风而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一番便走人了。

至黄昏摆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李佑将近日衙门里的事情与父亲讲了讲,当然没有讲那么细,拉皮条、逛窑子(虽然只是送银子去)这种事怎么好在家人面前说得出口。

李父点头道:“县官你是巴结不上的,小二你能与师爷结好也是极佳。”

李母和四岁的小侄儿都困顿了,由嫂子送回屋去歇息。这时,李父给了大儿子李佐几个眼色。

得到授意的哥哥李佐又拉着李佑喝酒,但李佐为人憨厚又不会说什么巧话,只好频频碰杯灌酒。李佑中午已经喝得半醉,晚上才与哥哥喝了几杯又醉醺醺的不辨东南西北了。

这时候,李父忽然制止了李佐,笑眯眯的对李佑说:“小二啊,你可是真的能写诗词?”俗话道,酒后有真言,李父坚信这一点。

已然喝多的李佑被激的拍着桌子叫:“人家都不信,连父亲也不相信我了么!儿子现在就给你来一首。”

全家除了李佑,唯一会写字的就是李佐,他赶紧变戏法般摸出一套笔墨纸砚候着,显然是事先备好的。

晕头晕脑的李佑脑子里冒出纳兰词里最出名的一首,也没多想张口就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李佐写字写得很吃力,歪歪扭扭写完给李佑看了看,醉眼里见“人生弱智如初见…”等,一堆白字。李佑狂笑,涂涂抹抹的修改一遍,把纸还给脸色燥红的哥哥,又大笑三声,便一头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了。疯狂论坛

我儿杯酒立成新词,真名士也,奈何生于衙役家,不然又是一个李太白…李父颇觉意外的感慨道,又问李佐:“写的这是什么故事?”

李佐面带忧虑的说:“似乎是小二被某家小娘子抛弃了,可怜巴巴的,还念念不忘。”说完拿着纸张出门找人抄写去了,这是李父早就吩咐过的。

忒没出息!且看为父给你办一桩好姻缘,李父对着醉的不醒人事的李佑摇摇头,指挥小厮把李佑拖回屋去。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李佐抱着一卷纸回来对父亲道:“小二这词写的好像水平不行啊,族学里的老先生看了这词竟然哭了,边哭边抄,抄完也不愿要笔费,想必很差罢。”

李父坐在堂上,静静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及至天明,虚江县捕快兼李家第一才子李佑宿醉而醒,略觉头昏眼花。起来喝几口茶水,在树荫环绕的院里踢打踢打腿脚,此时清风拂面,身子飘飘欲仙。感到舒适些,慢慢回想起那昨夜星辰昨夜风,不回想还好,一回想顿时后悔的要以头撞墙。

苍天!大地!此首《木兰花令》,是词中绝品,装逼利器,怎可轻示于人!李佑本意是要在重大场合隆重推出,以达到一鸣惊人、万众仰视、鲜花簇簇、美女投怀的效果。

昨天那什么场合?昏黑的小蜡烛下,全家三个成年文盲一个成年半文盲一个四岁小儿…抄词都抄成了人生弱智如初见…可怜仙家曲,碾于尘泥间。

“小二啊,既然回家就好好歇一歇,我已经遣义哥儿去衙门为你告假了。”李母出来念叨说。

李佑给母亲问了安,却纳闷的发现父亲和哥哥都还在蒙头大睡,也不打扰他们,信步出门,观赏观赏镇上风物。

这西水镇并非山清水秀、静谧悠然的典型江南小镇。放眼望去,建筑杂乱无章,无论太湖岸还是镇中河道那真是垃圾密布,颜色诡异,水面上从烂菜叶子到破木板无所不有。大清早满街贩夫走卒嘈嘈杂杂,码头上船只更是进进出出忙乱不停。看的李佑直摇头,谁说古代环境一定好?

街口墙壁上贴着布告样式的一张榜文,底下三五人在议论着什么。李佑随意走过去,听到其中一人道:“看到榜文本人差点吓住,还以为官府又要征税征徭役了,听别人一念,谁知道是这么个东西。”

另一人道:“方才我还以为追捕逃犯呢,爷在巡检司刚太平了几个月,就怕一出逃犯又要不得安宁。话说,贴这么一个看不明白的酸东西作甚?李老太爷那二小子发的哪门神经开始吟诗作词了?”

还有人道:“我从镇北过来,看到三四张了,这李家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

李佑抬眼细看,是工工整整的楷书,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落款:县衙公差李氏小二名佑者四月初六作于家宴,族学塾师宋某不胜惶恐代笔。好标准的落款,就是这开头职位寒碜了点,哪有太中大夫某某布政使这类的称呼气派。

想想沉睡不起的父亲和哥哥,李佑为他们的“朴实”泪流满面…他们昨晚…

读书人是有在墙上乱写乱画的习惯,谓之题壁,但一是都在旅游胜地二是提笔直接写成。见得谁来用这种大字报,在街头巷尾,一晚上贴十几张的,更要命的还是别人代笔的。

最最最最关键的,本朝私人贴大字报一般都是用来骂人吵架告状的!与风雅一点不相干,跟后世的厕所文学差不多,类似于“谁谁谁是王八蛋”的那种。可怜的千古绝唱《木兰花令》,被以这般充满了小农式的俗不可耐想象力的方式流传出来。虽然似乎打破了读书人对话语权的禁锢,可也太…

李佑转身正欲掩面而走,旁边却来了两个长衫书生,人群自动给他俩让开。却听得个头略高的那书生嚎啕大哭,对同伴道:“我本北人,勤学苦读二十载。侥幸中的解元,自觉成才,特来江南拜会群英比试一番,欲借此扬名于江浙。谁知才下得船,在偏街陋巷、贩夫走卒之中,就能见到这等词句。连这衙门贱役都不弱于宋朝晏几道,江南果然文风鼎盛,今日始知夜郎自大何解矣!吾还有何面目见江南同道!”又道:“就此别过,吾归家去也,自此终生不来这江南了!”

李佑很同情的目送这北方书生踉跄而去,这位解元公,我真的不是故意打击你的…

无论怎样,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李佑的才名开始小小的、零星的、若有若无的、将信将疑的流传起来,滚动了无数遍的历史车轮又羞羞答答的向前滚动了一小步。

亏得他剽窃的词实在是光芒遮不住的大作,若是一首打油诗,还洋洋得意的张榜卖弄,那恬不知耻四个字将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印记,他将会成为舆论鄙视嘲笑的对象,没准几百年后的笑话集上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个时代,似乎不存在比丑比恶心,越炒作越吃香的风气。

话说。。。怎么管理书评?

在班房里,众捕快对李佑的称呼不知不觉间,从李小弟变成了李小哥,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疯狂论坛再就是身边聚起了几个帮役,什么张三李四王二的,都是父亲当年用过的人,后来散了,如今觉得李佑貌似挺有前途的样子,又贴了上来。

这日,李佑准备去几条商业街催一催门摊银(听这名字像是保护费,其实这是本朝城里商铺应当缴纳的正规税种,由县衙征收;前面提到的税课司收的是流通环节中的商品税)。到县衙点了卯,就要出去。一个内堂门子出来喊住了李佑,传话说知县大老爷召唤他。

单独召见这可是县官上任两个月以来的第一遭,李佑心里估计是为了那两首词。到了知县公房里,又是磕头叩拜,等候大老爷问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和‘谁翻乐府凄凉曲’这两首可是你写的?”一向在下属面前崇尚板正威严的陈知县,这次脸上也出现了掩不住的好奇神色。

“正是。”自从被打了两顿板子,感到言多必失的李佑,在知县面前向来言简意赅绝不废话。

陈知县很程序化的勉励道:“淫词艳曲都是小道,经义才是…”忽然想起李佑这身份,就算李佑把四书五经研究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顿了一顿没再说什么就让李佑退下了。

县衙另一处公房里,黄师爷伏在案上,奋笔疾书:虚江知县陈公到任以来,重文兴教,倡诗书礼义,县内文风蔚然,教化大开,黎庶争颂。有胥役李佑者,仅能识字,受陈公之教化,效东吴吕蒙之故事,三日刮目而作词二首,附近诸县纷纷传唱,彰显我县文风灿然矣。李佑曾言,若无陈公,如身在漫漫长夜耳。陈公功德可见一斑…

黄师爷写的这些,若让李佑知道必要吐血三升,剽窃了两首词,自己还没享受到多大好处,就先成了知县大老爷教化有方的政绩了。知县职责简而化之就是钱粮、教化、刑名、治安四大项,教化这项分量不轻。

李佑出的衙门,召集帮役走狗,呼六喝四的在街面上走了一圈,收了几十两银子和十几贯铜钱,当然多收了些腿脚钱是免不了的。有家齐氏绸缎铺子生意很差,门摊银一直欠着,李佑便招呼手下从这铺子里抢了几匹缎子充当税银。

将规定数额的银钱物上交县衙,中午吃喝一番,帮役们分了点银钱就如鸟兽散,李佑也回班房打瞌睡去了。

但没睡的多久,闯进来个穿红戴绿的老婆子,不似什么良家人物。李佑并不认识,只道是来找别人的。

同在房中的赵捕快笑道:“这不是谢婆子么,上门揽买卖来了吗?”

那老婆子挤出两丝笑容道:“却是有一桩好买卖。”又对李佑说:“当面的可是李官人么?”

李佑打量两下,颇觉得这老婆子神似戏文里的媒婆,心里嘀咕着难道是要给小爷我说媒的么。回答道:“我便是了,有何贵干?”

老婆子说:“这里说话不便,烦请李官人移步去旁边茶铺子,有桩买卖要与官人说。”

李佑心里不悦,这老婆子入得门来到现在都没介绍自己是谁,未免有些拿大了,你说叫我出去就出去?

赵捕快过来对李佑耳语道:“这老婆子是做皮肉生意的,唤作谢婆子,极是刁钻的人。手下养着几个娼妓,那姚兴儿便是她的人。”前章说过,这姚兴儿是本城最有名的雅妓,常与文人士子唱和往来,官宴也是必要召她助兴,一等一的场面人物。

原来是个老鸨子,李佑冷哼一声说:“我懒得动弹,有事快讲。”

谢老鸨也不客套,开口道:“我家女儿姚兴儿欣赏李官人写的词,我这当妈妈的少不得为女儿操心。今后你写的词,三两一首卖给我女儿罢。”在她想来,李佑这等人吟诗作词委实一点用处也没有,写出来能卖掉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才是正理。

其实,谢老鸨想的倒也不错,不在读书人圈子里混,李佑抄袭诗词的确没什么大用,真不如卖给别人换点钱实惠的多,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认这一点的。但是,这谢老鸨有点居高临下的作派另李佑厌恶,况且三两一首的价格他也接受不了。此时虚江县田地均价已经十几两银子了,纳兰性德的精品词五首才能换一亩地,李佑肚子里又才有多少货?

这老鸨大开口定然有什么依仗,李佑心里思量,嘴里冷笑道:“我听闻姚兴儿的一夜嫖资是十两纹银,就出这三两的价格买词么?”

谁知道那老鸨比李佑还果断,根本不讲价,也冷笑几声指着李佑的鼻梁道:“李官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等着好消息罢。老身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罢扭身出去了。

赵捕快凑上来忧虑的说:“李小哥,咱们二老爷很迷姚兴儿的,与这谢老婆子往来密切。惹了她,你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二老爷,自然就是本县的周县丞了。县丞是知县的佐官,协助处理县政。本县陈知县两榜进士出身这块牌子很硬,知府都要提挈他,到任以来施政又勤勉,所以年届四十的周县丞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强了。但周县丞毕竟是八品官员,远不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们可以比的。

报复来的比想象的还快,过了两天,周县丞将李佑叫过去,训斥道:“皇粮国税乃国库根本,朝廷用度皆出于此,岂可轻视?尔这刁奴玩忽职守,遗漏贪墨皆有之,上负国恩下愧黎民,还敢在公门行走么!”

李佑辩解说:“老爷明察,并未有遗漏贪墨等事项。”

“这次收税银,那齐家缎店的税银何在?”周县丞质问。

李佑继续辩解说:“好叫老爷得知,那店里无钱,小的我只得从店里拿了几匹缎子充数,已经上交库里了。”

“大胆刁奴还敢狡辩!那司库小吏并未见得什么绸缎,不是你故意遗漏就是贪墨。况且你等数人午时狂吃滥喝分银而去,没有贪墨,何来的银钱?”

李佑心里明白,这是周县丞要把他往死里整了。不但无中生有,还把多收腿脚钱这种事拿来挑错,要知道,每个衙役收税银都会多收一点,这是社会通行的潜规则,周县丞连这点都揪住不放了。

“看你无话可讲了罢!本官判你鞭笞三十,革去差役,逐出公门!”

李佑知道多说无益,也不顾上下尊卑愤恨摔门而去,急忙找黄师爷求援。李佑自觉替他办了这么多事情,功劳苦劳都有,相处总有几分情面,总不该见死不救。怎奈黄师爷不在衙里,问门子却说是赴宴去了,道是今曰本县有位姓朱的致仕侍郎老大人路过,陈知县带着黄师爷拜会宴请去了。

有两个皂役寿命来抓李佑,李佑拱手说:“小弟要出去找寻黄师爷,二位哥哥高抬贵手,缓一缓罢。”二人对视一眼,给李佑一个眼色,并不答话仍装样子上前来动手。李佑会意拔腿边跑,二人紧追慢赶只是追不上,但一直跟在后头。

县内建有公馆,由县衙管理,贵人过境都是在这里歇息,类似于后世招待所。疯狂书库李佑心急,跑到城北公馆处,却见门外一溜的轿子和轿夫,想必都是来拜会老大人的。扭头一看,两个皂役哥哥还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是到了此处便立定不动了。

李佑进了大门抓住门子,急切地问道:“小哥儿,我乃衙门公差,有急事寻随陈知县到此拜寿的黄师爷,烦请通融通融。”

门子领着李佑到了前厅后面的仪门,那里有几个差役守着,将李佑事情说了一遍。那守门的差役认得李佑,便道:“我与你通报,那师爷见与不见,却不是小的们做主了。”

李佑原本打算塞点银钱给这看门的,谁想他们如此好说话。

却说这公馆内一处大厅堂内,堂上坐定十几人吃喝谈笑,几个妓子相陪伴酒,堂下十来个歌妓奏乐助兴。各人面前都是上好的席面,水陆珍馐、各色果蔬齐备。

此时正是酒过数巡、谈兴正浓的时候,只听位于首座的老者把酒闲言道:“老夫在苏州府,便听说虚江县里出了一个有趣的衙役,人虽卑微,却写了两首上品妙词,老夫听了后回味无穷,这样的词,只有宋代晏小相公可比啊。”品一口酒又道:“陈知县治下真乃人才兴盛、教化有方啊。”

位于次座的陈知县连连谦虚道:“老大人言过了,下官当不得。”

“不知那李小子今日可在县内?不妨传过来一会。”老者说。

一边陪酒的妓女不知为何却开口劝道:“一个无礼狂徒,唤来污了尊客的眼。”原来这妓女是姚兴儿,她虽然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担心胸委实不宽,自视也高。买词不成便觉得在一个小小衙役面前丢了脸,心里还记恨着李佑。疯狂书库

老者却没理她,只看着陈知县。

忽然坐在最下首的黄师爷插话凑趣道:“巧了,这个李差役当真是经不得贵客惦记,此时已在外面候着了。他本是有事情找在下的,却恰好贵客说起他。”

话说这边李佑等了一刻,有差役出来道:“不知怎的,唤我领你进去。”

李佑便跟着一直往里走,穿过了两个走廊,来到一处大厅堂外,上面挂着静思堂字样的牌匾。只听得里头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另有管弦丝竹不绝于耳,无数小厮侍女从几个门口不停穿梭进出,李佑知道这必是宴会所在了。

又有小厮领着李佑进屋去,在角落里候着。没等几分钟,黄师爷扭头看到李佑,便对位于首座的朱老大人道:“那李佑已经来了。”说罢冲着李佑招手。

李佑赶紧上前磕头道:“小的拜见老大人和各位老爷。”

老大人微醉,问道:“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雅吏否?”

李佑谦虚道:“老大人当前,怎敢称得雅字。”

说完听见陪侍一旁的妓女扑哧掩嘴一笑,有些放肆的道:“青皮好狗儿,颇能自知嘛,赏你三两银子作首词罢。”她自持交游广阔,李佑区区一个小衙役奈何不得她。

李佑抬眼看去,那妓女瓜子儿脸,秀目多情,容貌清丽雅致。听她说起三两银子,语气尖酸,又见她能坐老大人身旁,便猜测这女子是本城名妓姚兴儿。“不识好歹的贱人,胆敢如此戏弄我,你家老鸨又作恶在前,那就怪不得小爷了。”被连番惹得恼火的李佑暗暗切齿。

那边陈知县和黄师爷都有些不悦,打狗还得看主人,姚兴儿再有名气也不过是娼妓之流,此种场合这般言辞委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李佑看老大人没有说话意思,假意问姚兴儿道:“这位说话的姐姐可是姚兴儿么,小的慕名久矣,见得面来名不虚传,愿献诗一首赠与姐姐。”又对老大人说:“此乃鄙俗游戏之作,恐唐突了老大人。”

朱老大人摆手道:“不妨。”

小爷这首抄来的诗能恶心死姚兴儿你!李佑缓缓地念道:“二八佳人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只见筷子纷纷落手,在座的都是本城有名的士绅,一时俱都呆滞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反正戏谑的是妓女,笑便笑罢。都没想到李佑会搞出这么一篇东西,与“谁翻乐府凄凉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词心理落差太大。

李佑继续念道:“装成大家闺阁女,扮做一副好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笑声更大了,这姚兴儿惯会吟诗诵词、鼓琴弹唱,深情款款的样子,这后四句写的虽然尖酸但倒也形象。连另外几个妓女也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在她们看来,姚兴儿是有点做作了,怎奈人家读书人喜欢这个既风雅又深情的调调。

姚兴儿脸色雪白,几无人色,她这类型的妓女,十分讲究青楼才女的名声。卖的不是物品,是品牌。在这个本城名士云集的场合,李佑念出这琅琅上口、很有新意的歪诗,还特意点名献与姚兴儿,万一广为流传开来,她这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

想到这歪诗挂着自己的名头流行起来的可怕后果,姚兴儿痛苦不堪,悔不该为了谢妈妈故意落他的面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越想越悲凄,无颜留在此处了,捂着脸大哭而去。

朱老大人仕宦多年,见惯风月,姚兴儿还不放在他心上,只是对李佑说:“不想听到如此滑稽的打油诗,倒也有几分歪才。不过如此欺辱妇道人家,未免有些狭隘了。”

我可不能给大家这个心胸狭窄的印象,李佑顿时叫屈道:“老大人可不知道,她们害的小人我要被革除差役了,分明是她们有错在先,怨不得小人报复。”

陈知县此时插嘴道:“不得放肆!谁革除你了?”

李佑添油加醋地说:“昨日姚兴儿家的谢老婆子来寻小人,道是要三两一首买小人的词,小人虽然不通礼义,但也知道自尊自爱,不愿卖词。这谢老婆子便威胁小人说使唤周县丞收拾小的,不想今日周县丞果然寻了个错把小的革除了,小的便来这里找知县大老爷喊冤,倒是无心冲撞了老大人在此。”

朱老大人从苏州府就听说了这两首词后很是喜欢,想着虽然李佑身位卑贱,但会写诗词也说明是个知道读书向上的人。今日见到了李佑看他年少英气,有几分说不出的洒脱自然,于是心里就偏向了几分。

但朱老大人又决不能因为李佑的一面之词就抨击朝廷命官,哪怕是个小小的八品县丞,斥责李佑道:“小子胆敢私相揣测、妄言上官事非!”又对陈知县说:“事情还查明白的好,不要冤枉了这样有趣的衙役。”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知县避席揖拜道:“下官回去便处置此事。”

李佑拖着长影,步出公馆,想着身后那亭台园林、想着那山珍海味、想着那管弦丝竹,望着血红般的夕阳喟然道:“吾辈只能与老鸨、妓子相争乎!不甘于此不甘于此啊!”

送走朱老大人后,黄师爷将李佑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安抚道:“你且安心差事,就算没有老大人发话,我也是保得你的。”

师爷这话倒不是假的,他陪着东家知县到任以来,一直使唤李佑办事。因李佑不似那些老差役奸似鬼、滑如油,他办事用力,不偷懒耍滑(其实是被两顿板子打怕了),不谋私利(其实是年轻没经验,倒不是不想),让师爷用的十分顺心。以后也还用得到,哪肯让周县丞莫名其妙的打发走。

陈知县把谢老鸨传到县衙,问清事由,判她“弄权生事,掌嘴三十”。便有皂役噼里啪啦抽了谢老鸨三十大嘴巴子赶了出去。周县丞对李佑的处置也被撤销了。

对于周县丞本人,陈知县没有任何表示。为了衙役老鸨子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去做什么,毕竟同为朝廷命官,必须要留些体面,官官相护这个规矩可不是平白虚构的。

话说另一头,李佑的《赠姚兴儿》这首歪诗,以最快的速度流行了起来,比之前的两首精品词热门多了。一时达到了“县内街头巷尾,但有人处,便有议论李诗者”的效果。

这诗浅显易懂、琅琅上口,深受广大劳动人民欢迎。调侃讽刺的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嫖不起的名妓,充分满足了底层人民群众酸葡萄恶趣味心理。甚至产生了“李小衙役求欢被某名妓拒绝后恼羞成怒报复”的流言蜚语。

却说姚兴儿,以青楼才女形象闻名,然善泳者溺于水,却被李佑以文才(这个词值得商榷)重重一击,形象大毁。这几日闭门谢客,传闻每天以泪洗面。这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人气能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疯狂书库但最打击人的是,她那些相好的士人们也都不大登门了。

正在风头浪尖上,上门找姚兴儿,万一被那小衙役知道了,再编两首歪诗传诵传诵怎么办?大家都是读书人,那还要不要脸了。再如果姚兴儿求你为她写诗词、造舆论和那衙役打擂台怎么办?赢了很丢人,因为你自降身份和一个市井之徒吵架;但输了更是丢人。所以还是暂且躲着吧。

更有恶毒的人想,等过些日子姚兴儿必然自降身价,到时候十两银子能嫖好几次了,何苦现在巴巴的送银子去。

李佑还惦记着无数网文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脑残情节,轮到自己了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能证明自己不是脑残。怎奈经验不足,想不出什么招数,于是找赵捕快商量。

赵捕快认定李佑有知县撑腰,有意讨好。便给出了个主意,找个无名死尸丢到姚兴儿家门口,随后以查案为由便将谢老鸨和姚兴儿一齐抓了,不送大狱自行关押,到时是圆是扁还不由得自己捏搓。

这招李佑很欣赏…

怎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尸体,过了几天另一桩公事差遣下来,李佑便忙得把这事甩到脑后了。因为县里这个月安排了捕快们分头下乡催讨欠税,有点让李佑焦头烂额。

本朝以前有田亩税、丁口税,都是直接收粮的,甲申之变后,朝廷推行摊丁入亩、亩丁合一成了田丁税,因当时首辅嫌运粮损耗太大,遂定只收银子。后因一来粮价不定,只收银钱容易谷贱伤农;二来南北京师每年需粮近千万石,缺口太大。所以田丁税又改成了半粮半银,天下府州县各有定额。苏州府的税赋之重本朝一直是全国第一,其中虚江县有田地一百七十万亩,每年负担的田丁税额度是十二万两白银和二十万石粮。

去年的年景不是很好,虚江县各村庄里甲很多欠税的,这倒不关陈知县的事情,那时他还没到任。但今年还收不齐就影响了上司考核啊,陈知县有点着急,眼看着春花田(江南农田冬季种的油菜麦子之类的)纷纷有了收成,便将如狼似虎的衙役们派遣下乡去催讨去年欠税,李佑也分到了些任务。

这日,李佑领上张三李四两个帮役,征了艘小船。来到马头庄,见了几个里长粮长,便由其中一人带着去收税了。

第一家,去年田地被大水淹过,收成很差,尚欠五钱银子七斗粮。这次来倒是补齐了,李佑指挥手下装船继续。

第二家,前些年生了三胞胎,如今都六七岁大了,活干不了但吃的不少,日子苦巴巴的,欠银七钱。可怜巴巴的把家里银钱都凑齐了还是不够,又捉摸出一个钱窜子,有个五六百文,一并收了。张三李四直嘀咕,回头还得找钱铺换成银子,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比价。

第三家,更惨。家里本有一对老夫妻,一儿一女。儿子去年服役在外,父亲得了重病去世,如今家里只有孤女寡母。却欠了一两三钱银子和两石粮。只见那老妇人嚎啕大哭道是实在没有可缴的。带路的粮长也摇摇头没可奈何。

跟着李佑来的张三李四左顾右看,只见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抢都不知道抢什么了。张三走过来对李佑说:“差爷,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抵税,这家恐怕只能卖儿卖女了。”

李佑抬眼看了看那靠在屋门口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年纪,面黄肌瘦的,瞪着大眼珠子惶惶的望着这边,心下可怜。

张三又道:“差爷独居在县里,屋里无人侍候,不如买下这个,回去也能洗衣做饭。此时买定然便宜的,不宜错过。”

李佑心里一动,前世他也是懒人一个,穿越过来每日子洗衣洒扫有时做饭,觉得甚是麻烦,而他这每月一两银子哪够雇人侍候的。但带着二十一世纪思想,买卖人口还是有点适应的不能。

那马头庄的粮长也道:“这也是一桩善事啊,这家子人都很勤快,干活不会偷懒,李官人发发善心罢。”

张三对老妇人说道:“大嫂,你这女儿五两银子卖与李官人如何?”

李佑想着那老妇人必然会抗拒,谁愿意卖儿卖女啊,却看那妇人过来讨价还价道:“恳差爷发善心多给些…”

最后说定了价格六两,里长作保,立约二份,是世代为婢的死契。

李佑近两个月工资二两,师爷赏了一些,从家里拿了一些,做公事潜规则了一些,手头里拢共倒是有七两银子,付了卖身钱后又只剩生活费了,一时忘了计算养不养得起一个小姑娘。典型的冲动型消费啊。

江湖人称,三万字是个槛,我怎么没看到槛在哪儿

且说李佑把小姑娘领回家里。疯狂论坛这么长时间习惯一个人了,屋里突然多一个陌生小姑娘,李佑感觉怪怪的。

只见李佑靠在椅子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抱着个小布包坐在墙角小板凳上,两人大眼对小眼。

“你叫什么?”李佑忽然问道。

小姑娘见李佑开了口,低下头去回答说:“奴家没有名字。”

“那便给你起个名字,看你这般瘦弱,以后唤你小竹罢。”李佑很果断的说。

“是,谢老爷。”

“去院子洗洗脸!收拾利落了。”李佑终于忍不住一个小姑娘蓬头垢面的形象,指着院子里的大水缸说。

“是,老爷。”小竹起身道。

两声老爷叫的李佑骨头轻了几两,开始指派任务道:“老爷我要去衙门办差。东房里有米菜,晚上煮饭做菜,等我回来吃。”他这破院子,只有两间房,西边的一间充当卧室兼客厅,东边的是厨房。

黄昏时候,李佑回来见院落、屋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饭菜都煮好摆放在桌子上,十分满意。小姑娘洗刷整洁,不显得那么邋遢了,大概也熟悉了环境,亦不再怯生生的。

李佑放下碗筷,小竹殷勤的拿起茶杯倒水递过来,让李佑很是安逸。考虑着下次发了工钱给她买身像样的衣裙,省得浑身如此破烂出去丢他李家的脸。

添了一张嘴,每月一两银子工钱很紧张啊,幸亏家里时不时给送几斗米,勉强维持得住。疯狂论坛为提高生活质量,要设法赚些银子了。李佑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见小姑娘脱了鞋袜,往他的床上爬去,吃惊的叫道:“做什么呢?”

小竹很傻很天真的说:“听隔壁阿叔讲,在城里当婢女,晚上都要和老爷一起睡觉的…”

李佑以手抚额,叹道:“我家没有这个规矩。”就是有这个规矩,他对这种营养不良的、干巴巴瘦瘪瘪的、只有一双大眼睛能看的豆芽菜也没有兴趣。

最后,拼了两张椅子,搭着木板,让小竹在厨房安歇。李佑的预算支出又多了一笔:需窄床一张,纱帐一套。头痛,两项加起来这最差的货色没几钱银子也买不了。

实在养不起,就丢回家里服侍母亲去罢…李佑不负责任的想。

这几日李佑的征收欠税任务完成的不是很好。别的那些个差役都是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的老手,李佑这种灵魂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新鲜人始终做不惯这样的事情。

封建王朝的皇粮国税,收起来是天经地义的,欠税后果很严重。但欠税的人家多半都是有什么凄惨遭遇的人家,李佑总是不落忍,使不出狠毒手段便收不上银子。

他能买一个小竹,在别人眼里是做了善事救了一家,但能买十个一百个小竹么?就连张三李四两个帮役都有些怨言,抱怨跟着李佑赚不到什么好处。

现实总是让人无奈,李佑习惯性的想逃避现实,眼不见心不烦。但身负差使,岂能说逃避就逃避?公堂之上陈列的大板子也不是摆设,这是领教过两次的。

苦恼之下,李佑找黄师爷诉苦。

黄师爷听后叹道:“胥役之横暴,路人皆知,故本朝规定无事胥役不得下乡。但又不得不用耳,不收粮税,朝廷以何用度。”

“老先生救我,免掉我这收税差事如何?”

黄师爷心生一计,便对李佑道:“李差役是会读书写字的罢。”

李佑简直想翻白眼,暗道小爷我诗词传遍全城了,你还问我这等问题,“自然会得一些。”

黄师爷抚掌笑道:“妙哉,读书然后明理,古人诚不欺我。”

老先生说的什么糊涂话?李佑莫名所以。

黄师爷又道:“吾已有主意了,李差役暂且静候佳音。”

这句话是懂了,李佑拱拱手退下。

黄师爷没有食言,向东家陈知县禀报道:县衙差役李佑,感县尊教化,近日渐读书明理,长存仁人之心,行差执事大违本心,不堪目睹生民困苦。可免去差役,转为六房书吏,以全其心,彰其行,并以奖掖知上进者。

陈知县判道:准!可擢典史。当然,正式的吏员要报到朝廷的,不过虚江县此时有个吏员缺额,直接用李佑补上了。

一报一准间,李佑身份便由衙役成了小吏,这当然是非常可喜的变化。虽然衙役和小吏常并称为胥吏,但其实不完全是一码事。衙役是属于粗人、贱役,市井之流。而小吏怎么也能算半个文化人,玩笔杆子的,天然就比衙役身份地位高一些,名声上更比衙役上得了台面,虽然干的龃龉事情比衙役少不到哪去。

想当年…也就是汉唐时代,小吏升大官的例子很不稀罕,直到宋代,官吏分流,小吏才成了沉沦下僚的底层人士。

更何况,陈知县直接把李佑提拔为典史,那就不是普通书吏了,乃是小吏中的头目级别了,虽然仍是不入流的、没有官方级别的吏目。

陈知县提拔李佑也有他的原因。上次把朱老大人哄得很高兴,使得陈知县认识到,李佑能写诗词虽然对治县安民没什么用,但是官面上迎来送往吹牛打屁的场合,遇到了追求风雅的上司,却是能派上大用场。

这也是一项特长,但若是低贱衙役,词写得再好那也根本上不了席面。所以陈知县趁此机会将李佑转为吏职,顺便提拔成典史,以后有需要的场合也能拿得出手了。

李佑喜从天降,这是典史啊!薪水…以后叫俸禄了,每月制度是米三石,当朝实发米一石、银二两,几乎是捕快的三倍。终于养得起一个小姑娘了,李佑很欣慰。

他当即去找黄师爷表达感谢,很隐晦的表示师爷孤身在外地多有不便,李家要赞助一些生活费。黄师爷斥责说:“吾欲引你为腹心之人,岂为这几两银子?”

喜讯传回西水镇,李家知道李佑当了典史后,足足买了五两银子的香火,烧的宗祠内浓雾滚滚,有邻里望之曰:“李家宗祠冒青烟矣!”

就是李佑不知道陈知县的本意,也不知道他自己肚子里还有多少诗词可以抄袭。

在虚江县衙门这个江湖里,李小弟、李小哥的称号已经成为了历史,取而代之的则是李先生、李典史。在赵捕快等一干前同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李佑挥一挥衣袖,带走几颗尘土,搬进了县衙内办公。

李佑外表变化暂时有三点,一是原先的青布箭袖长衣变成了青色圆领衫;二是头戴插翅四方平定巾,扔掉了以前的平顶帽;三是红布缠腰变成了丝绦细带。五月五端午节假期时候,特意穿戴整齐回西水镇游街夸耀了一番,只是这一身袍袖摆弄龙舟很不便利。

更可喜的是住所从原先租的小院搬到了县衙东巷的免费官舍,省下了房租钱,同时婢女小竹也终于摆脱了只有厨房可以睡的命运。

初入公房的李佑没甚差事,整日里游东房、窜西房到处寻人闲聊,顺便学习文案章法之类的。大家知他是知县亲自提拔的,对他倒也客气。

五月初九,黄昏时刻,散衙回家。李典史有些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自己的一天小吏生活,信步走出县衙。忽而被一左一右两人拦住了,定睛一看,俱都认识。左边这乃是仇人谢老鸨,右边乃是前文提到过的李媚姐的婢女,名唤月香。

谢老鸨此时憔悴多了,神色谄媚,身子佝偻的挺不直一般,抢先一步讨好的说:“李先生多日不见了,今日可有空么?我家姚兴儿得罪了先生,心里悔恨不及,今晚设宴赔罪,请先生务必赏光。”

李佑冷哼一声道:“谁知你们安得什么心,别是毒酒一杯抑或暗藏刀兵罢。”

谢老鸨急得跳脚,发誓赌咒只道:“若有坏心,生生世世为牲畜。”谢老鸨还是有点人脉,打听到李佑满世界寻死尸准备栽赃她,哪还坐得住,赶紧要化解了这段恩怨。

另一边月香也急了,拉住李佑说:“李先生不要轻信他们!我家姐姐今夜也要宴请先生,还请先生看在数次往来的情分上,且随奴家一行罢。疯狂书库”不就是当初替王郎中送过两回嫖资,到她嘴里也成了数次往来了。

谢老鸨和月香一人拉住了李佑一边袖子,就在这县衙门口拉扯起来。

这时有顶小轿子抬了过来,停在李佑身边,轿帘从里面掀起,露出好一副花容月貌来。细看这女子仅二九年华,却是端庄沉静,粉面含威,目光湛然有神,打理的鬓角齐整,头上一顶珠翠花冠罩住了秀发。

李佑心弦一颤,有些着迷。暗道,穿越以来,往来的不是尼姑就是妓家,今日终于有良家青睐了么?――这就是古代的残酷现实,哪有那么多良家妇女小姐丫鬟让你随便就能艳遇上手。

那女子斥责李佑道:“李先生蒙受县尊擢拔,当勤于公事、务求上进,怎可在这县衙门口,与花街柳巷之人牵拉攀扯,成何体统!”说罢起轿走人了。

这、这是谁?从哪里冒出的女子?凭着什么斥责我?李佑有些发晕,莫名其妙甩这几句话为的什么?

看得小轿远去,谢老鸨和月香两人对视一眼,继续拉扯起来。最后,李佑甩掉两人道:“我与那李媚姐有过几面之缘,今夜先去她那里会一会罢。”

谢老鸨满脸失望,便道:“老身明日再请先生。”在李先生争夺战中取胜的月香欢天喜地的带着李佑走了。

这李媚姐,请李佑过来自然是有事央求的。左等右等,在家等的正不耐,才见月香领着李佑进了院子。李媚姐一如既往的妖娆撩人、面如桃花。见得李佑到了,便亲亲热热的贴住了李佑,牵着往内室走去,口里道:“李先生好久不来,奴家念想得紧,晚上都睡不着。”

以前来过两次什么便宜都没占到,今日却能摩摩擦擦感受着媚姐儿柔软丰满的身段,心情十分放松的李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见到每个人都是这般说辞?我记得听过两三回了罢。我也是很睡不着呢!”

李媚姐挥起粉拳敲打李佑几下,“李先生比从前变得忒坏了,只会寻奴家身上的不是。”

“你身上有什么不是?解开衣袄我查看查看?”李佑调戏说。

屋内摆设张圆桌搁置些酒菜,李媚姐轻轻一推李佑,顺势坐在旁边椅子上,斜靠着桌子说:“先生着什么急,奴家可是备了酒菜谢谢先生。”

李佑眨眨眼道:“要谢我不用酒菜,有肉即可。不过,我有什么可谢的?”

李媚姐回答说:“那姚兴儿一夜轻轻松松十两,而奴家累死累活只有三两,奴家心里不平的很,先生给奴家解了气,值不得一谢么。”

这李媚姐和姚兴儿在本县妓家里的地位,仿佛武侠中的武当与少林一般,同行相斥,一雅一艳不同流派的两人互相看不对眼也是有的。当然,这姚兴儿的钱赚的的确比李媚姐轻松多了。

一晚上三两…与我一个月俸禄相当,你还嫌少…李佑“失色”道:“我可没有带足三两银子,怎生是好!”

李媚姐倒酒敬上,却被李佑推开,伸手揽住了她道:“不需金杯银盏,只要姐姐的口杯喂酒。”

李媚姐也不扭捏,灌了自己一口酒,将小红嘴递过来把酒渡进李佑口中。来回吃了几口酒,吃的李佑心火上升,按捺不住,便抄手抱起媚姐儿倒在了金漆大床上。

这可是价值三两银子的一夜,不能浪费了,虽然似乎李媚姐没打算要嫖资。

两人一个是月余不知肉味,龙精虎猛势大力沉,一个是沙场百战女将军,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只见红纱帐内你征我伐,来来往往大战数百回合,一个多时辰才鸣金收兵。

“奴家有事相求于先生。”李媚娘很慵懒的趴在李佑胸怀上说。

李佑捏捏媚姐儿胸前两个大肉团子,口中道:“姐姐忒直接了!刚共度一场良宵便如此直白的要好处,急功近利的露骨,未免伤感情。”

李媚姐荡笑道:“哎呀,奴家只讲身体不讲感情,我的大先生要想讲感情还是寻那姚兴儿去罢。”

“姐姐真乃知己也,到底何事?”

“不难,信手之劳写两首词罢。”

李佑像是听笑话道:“媚姐儿你目不识丁,附庸什么风雅,还是认真的练好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绝技罢。”

李媚姐狠狠掐一掐李佑,“不是给奴家,是给妹妹的。环儿也该出阁了,求先生多多帮衬,能过的清闲自在一些,不要像奴家这样苦劳。”嗓音越说越低沉,看来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姚兴儿的,不必像自己这样辛苦。

李佑想起那个逼的他开始剽窃诗词的“罪魁祸首”,“你那妹妹…眼角在天上…就和姚兴儿一个德行。”

李媚姐紧紧抓住李佑道:“她念得几本书,背得几首词,不该像奴家这样辛劳。恳请先生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帮这个忙罢。”

这个忙对李佑来说真不难帮,无非就是写几首诗词。然后以此给李环造势造舆论,把名声传出去、身价抬上来,若成为姚兴儿第二那最好了,以后生意就轻松许多――这就是李媚姐替李环未来的谋划。

虽然李佑和李环不是很对付,心里还记着李环当初鄙视自己的事情,关键是她到现在也没来示好道歉过,人家姚兴儿和谢老鸨还知道上门求饶。疯狂书库

但挨不住同一个被窝里的李媚姐软语央求,只得答应下来。心里思量道,这抄什么词才好?纳兰词里写女人的都是悼亡词,不合适。那就找几个写花花草草的,也能当做典故往女人身上套。

忽而想起有两三首写梅花的,心念一动,冒出个主意来道:“我有个好法子,使得环儿成为名家也未为可知。”

李媚姐喜得抱住李佑“叭”的亲了一口。

李佑苦笑道:“为了这个法子,明日我要去会一会姚兴儿了。佛家曰舍身饲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人在奴家这里,又想着她作甚?奴家还不够好么。”李媚姐装作醋意大发模样,遂又翻身上马,搂着李佑抵死缠绵。

天亮时刻,李媚姐又故意死缠着李佑弄了一回,搞得李佑腰酸腿软,脚步虚浮,扶墙而出。

整整一天,李佑在县衙里都是无精打采半死不活样子,引发流言若干,有说李佑火力不中用的,有说敌军太强的。

好容易熬到黄昏,李佑略略打起几分精神,却见那谢老鸨果然候在县衙门口等待了。

“什么也不必讲了,我与你走。”李佑摆摆手道。

穿街走巷,进门过户,谢老鸨一路把李佑领到姚兴儿居处。疯狂论坛她这里独居一座花楼,李佑首次进来,见房中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些字画,摆设些棋琴。帐幕错落有致,小轩窗外几缕风竹。跟李媚姐那儿堆金砌玉大不相同。

照例是一桌酒菜,谢老鸨说了几句笑话就退出去,留着姚兴儿和李佑面面相对。那姚兴儿不复昔日那绮颜玉貌的神采,呆呆的看着眼前人,不禁又流出两行眼泪。

两人实在不熟,李佑懒得费什么心思找话。也是饿了,点点头混不在意的独自吃喝起来。待到吃的八成饱,抬眼见姚兴儿那眼泪不要钱一般涌个没完,不禁感慨一番她被自己打击的够严重的。

又喝两口酒,李佑抹抹嘴,便起身走人。昨晚被榨的精力全无,今夜实在对眼前美人儿没有什么想法。若不是为了心中谋划,也许来都不会来的。

姚兴儿默默流泪到伤心处,斜身倚在榻上出声大哭起来。

显得我像是个恶霸似的,李佑叹道,脚步没停朝外走去。

谢老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了出来,在走廊上仓皇的拉住李佑道:“如何了?如何了?李先生不要着恼…”她不得不紧张,现在姚兴儿只剩半条命了,若李佑再去编首歪诗传出来,那剩下这半条命也要折进去了。

看着谢老鸨这等做派,李佑索然无味,自己跟这等小人物计较个什么。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能把别人看做是小人物了。

“你不要慌,拿笔墨来,我要题壁赋词。”李佑尽可能的以平静语气说。

谢老鸨面如土色,脸上脂粉颤抖着像渣子一样往下掉。

李佑心里暗暗好笑,安慰说:“你且安心,我这可是可怜姚兴儿赠词一首,你若不要那就罢了。”

“要得要得!”谢老鸨恢复人色飞也似地指派一个婢女捧来笔墨。

天上月色甚明,李佑就着灯笼和月光,在姚兴儿家院门外墙上奋笔疾书,状甚潇洒。写道:西水李佑,见姚兴儿寂寞萧索,悔昔日之无赖,有感而作。咏梅之一,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之二…

也不论字好字坏,先抄了这一首,再写个之二,下面便没了。

其实这首词写尽女子消瘦哀愁、寂寞无聊的姿态,又兼有校书人字样,用在现今的姚兴儿身上有个七八分应景,李佑倒也不是胡乱选词剽窃。

写完甩笔走了。

却没走多远,来到元生桥头李媚姐家,喊李媚姐也拿出笔墨。

便在此家外墙继续写道:西水李佑,偶历此处,有女倚窗,清幽似照雪梅,有感而作。咏梅之二,眼儿媚。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月华如洗,翩翩高大青衫少年疏影阑珊,袍袖舞动,几行丑字呵气而成,李媚姐和李环姐妹看的都有些呆了,不过一个看的人一个看的词。

李佑今夜题写的这两首词有景有情,以花喻人以人比花,真是一桩风流趣事。他的想法说出来也简单,不过凑两首词,冠与咏梅一、咏梅二的名头,一首写给姚兴儿一首写给李环,造成两家并列的模样。姚兴儿名头响亮,那李环也就趁此机会借了势。

经此一遭事,在谢老鸨和李媚姐各怀鬼胎的鼓噪下,固然姚兴儿恢复了些元气,李环也得了些好处。但让李佑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在虚江县青楼楚馆这个行当里的名声几日内直上云霄,江湖人赠号月下郎君,也叫点梅先生。

本县所有妓家无论认不认字,懂不懂诗词,无不盼望李先生夜宿本家,顺便再来个月下题词,那样自己身价必然要大涨的。这名声和词作甚至传到了苏州府城里,有某名妓声称愿意免费招待李佑三天。要是字再写的好些,只怕就是十天了。

什么叫“典史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就是了。

本城一干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很是不服气李佑的名声,但一来写的词实在比不过李佑也没奈何,跟他比别的更是扯淡,李佑毕竟不是读书人,凭什么要会棋琴书画;二来在市井人民包括妓家的心目中,秀才士子毕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但这李佑使人感到亲近多了,代入感强啊,八卦起来也更加热烈,名声自然就更大。

李典史忽然想起一个情况,顿时泪流满面。当初谢老鸨要以每首三两银子买他的词,为了这三两银子的价格,闹的很不愉快,差点差事都丢了。而这李媚姐陪了他一晚上,自己就送了一首词出去,而这李媚姐的一夜行情也只是三两…亏了,亏了,心太软。

古语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反过来说,就是塞翁得马,安知非祸?

得意了几天,李佑很快就悔之不及了。人品,总是守恒的。

却说这日,李佑回到住所时,发现家里的小厮义哥在等候,道是父亲喊他回家。李佑没有多想,与小竹说一声,又去衙门告了假,便往西水镇而来。

进了家门,看父亲端坐正堂,脸色冰冷,横眉怒目,哥哥站立一旁噤若寒蝉。

这又是谁惹了父亲?李佑上前磕头拜见,开口准备安慰父亲。

谁知李父见了李佑,怒气更甚,破口大骂道:“你个没长进的畜生,还有脸回家!”

李佑大惊,“儿子犯了何事?”

“你堂堂县衙典史,将清白有用之身,终日眠花宿柳,浪荡无耻,败坏门风!”

李佑无语,当初您老人家当捕头时候,也不是那么清白罢,儿子也是有耳闻的…再说哥哥那客店里还养着几个妓女…装什么清白好人家,平时弄些说辞哄一哄母亲罢了。今天真是反常了,李佑想道,必有妖孽啊。

李父看李佑满不在乎神色,气的说不全囫囵话,指着哥哥李佐道:“你与他分说明白!”

经过哥哥述说,李佑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这些日子在忙着给他找一桩好婚事,找来找去,选定了本镇一户关姓殷实人家,双方家庭各方面条件勉强般配,正好关家也不希望女儿远嫁他乡。所以倒也一拍即合,眼瞅着快下聘了。

那关家小姐却是个有主见有主意的,要先看看未来夫君什么品貌,遂坐轿去县衙门口观看李佑言行,又打听了几次李佑名声。回家后评价说:“此人轻薄无行,不求上进。虽会写几首好词,徒惹争风卖俏。除此仅会眠花宿柳,投机取巧而已。嫁与此人,终要受苦,女儿是不同意的。”

今日早晨,关家就对李父表示,不往下谈了。

李佑眼前闪过那天小轿内的令他心颤的御姐容颜,训斥他不求上进的美人儿就是关家小姐么?后悔万分,这样的可人儿竟然就错过了!这年头经常是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碰个大美女的概率有多大?以后还有这好运气么…

勉强打起精神,李佑安慰父亲道:“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何必为此一家生气,还怕儿子找不到好娘子么。”

哥哥李佐想起什么,补充道:“那关家虽不是万贯家财,但家中也有良田五十亩、合伙店铺三间的,价值约三千两。听说都是她家独生小姐总掌账目,足不出门却能井井有条。”

彻底呆滞,李佑都不为自己辩解了。有钱、美丽、能干、贤良的妻子,在他名声横扫全县青楼的几日内错过了…其实他就在李媚姐家睡了一晚上啊!为何众人都认为他天天睡花街、宿柳巷…

惜哉、惜哉,李佑郁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回到县衙李佑便被陈知县叫过去狠狠训斥一顿。

原来他被严秀才上书告了。没错,就是那个老婆的身段被李佑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与与李佑在公堂上当众搂抱打滚的本县著名生员严秀才。

话从前日说起,严秀才去府城与一些士子会文,研究一下科考套路,得空拜访一下学政老师。

认真上进的秀才很辛苦啊,并非是个秀才就有资格去省会撞大运中举的。只有过了县学科考的秀才才有这个资格去参加省试,不然全省几万生员一窝蜂都去参加那岂不要乱套。虚江县便只有四十个名额,县学生员也就是秀才却有二三百人。

虽然苏州府里藏龙卧虎,但那严秀才倒也不弱于人。却说严秀才有次与府学生员辩论,对方讽刺道:“吾尝闻虚江县之才一石,八斗在胥吏之中,故能写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严同学且回去占了那剩下二斗再来辩讨罢!”

只这一句话,噎住了的心高气傲的严秀才。

想那严秀才,向来傲气自矜,以此为风骨。不过倒也称得上满腹才华,人称当今虚江县第一才子。眼瞅着某些市井小人弄些个淫词艳曲,便骗得满城的才名,勾得青楼女子争风吃醋(这点很重要),心中本就是很不爽利。

前番因为自家娘子留下的芥蒂尚在,今次又被别人借李佑来讽刺导致吃了大憋,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县后便发挥了书生们吵群架的特点,伙同几个同学,联名投一纸文书将李佑投诉了。

曰:“既为吏目,不思国恩,轻废公事,游手市井。终日招摇于花街,徜徉于柳巷,百姓竖目,舆情汹汹。县政所施,皆赖于吏,如此薄行,以何率民…”

知县官房内,李典史一头大汗顾不得擦,匆匆看了一遍,抬起头很麻利的倒打一耙道:“大老爷!国朝太祖有制:生员不许言事。严秀才等人妄言县政,当予惩戒!”

其实国朝制度荒废不行的多了去了,例如一应官吏不许,也没见多少人做到了,不说别人,李佑自己就没做到,虽然不花钱的,算不算嫖还要认证认证。

陈知县不理李佑的偏题,厉声道:“本官念你有一二分小才,擢升重用。但你何为?终日闲游,百事束手,正所谓尸位素餐耳!严生可曾说错一分?”

李佑心里大叫冤屈,提拔成了典史,又没说分到“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中的哪一房,那就只好在黄师爷的承发房(办理公文往来的部门)闲混了。但承发房有黄师爷坐镇,他哪里敢和黄师爷并立理事。

想了想只好厚着脸皮说:“禀告大老爷,属下不擅文牍公案…所长在于谋议赞划、临机处事…吾乃天生郭奉孝,实非种田荀文若也。”

陈知县本意是敲打李佑不要太得意忘形,毕竟是黄师爷力荐、自己提拔的人,怕他小人得志出了丑,那样自己也没脸面。见李佑给自己脸上贴金,便冷冷一笑,“好个谋议赞划!本官有桩无头绪的事情,你且谋划一番。”

出难题了,李佑硬着头皮请道:“请大老爷明示。”

“本官欲造福一方,重修虚河塘堰,所算需费银八万两。赖朝中诸公相扶,减免今秋钱粮三万,尚缺五万,看小子你如何给本官谋划?”

这虚河是虚江县境内一条主要河流,从太湖发源流入吴淞江,乃是水航要道。甲申之变以来,水利年久失修,时常洪涝。但逢雨季,太湖水漫延而下,淤积堵塞,水灌诸乡。陈知县上任以来,和黄师爷谋划兴修水利,若成了这将是一项大政绩,上司考核很是有利。

治理的办法有二,疏通淤积河道或者建造堤坝护住河岸。但疏通淤积河道涉及到百姓豪绅在历年洪水退后所圈占的圩田,吃进去的肉谁肯吐出来?清退圩田是一桩天大的吃力事情,所以在黄师爷建议下,选择了花费更大的修石塘堤坝这个办法。

若二十里石塘堤坝能修下来,保几十年平安,陈知县的大名在这虚江县不千古流芳也得百年不朽了。

上月陈知县便上奏,要求减免本县钱粮以兴水利。近日户部批复回来,只许减免今秋钱粮三万两,这样预计还缺五万两白银。

这不是小数目,陈知县为自己的政绩工程前景发愁了。正好此时李佑撞上枪口,便顺手拿来为难李佑。__

眼看着上传近四万字了,可堪一看,想来也该打打了

看书的兄弟们多点击收藏推介好评啊

李佑一听,就明白了为何黄师爷殷勤招待那户部的王郎中了。

王郎中又吃又拿又嫖的,才给减免三万?李佑想着什么随便说道:“塘堰兴修,辅以沟渠,沿河土地既免洪涝之害,又增灌溉之利,每亩可收助工银五分修水利。”

陈知县正气凛然说:“你就这等见识耶?另立名目,苛捐杂税,虐害于民,此所不取也!”心里算计道,每亩五分就算收个几万亩也才二三千两,杯水车薪,徒坏官声,还不如不收。

“可有慈善大户捐银助工?”李佑问道。

“应者寥寥,区区数千银。”

李佑咬牙,使出后世人人所知的终极武器,对曰:“虚河西通太湖、东联姑苏,北达常熟,每日过往舟楫何止千数。如今水流肆意,河道不畅,通行多有不便,怨声载于道也。靡费银两兴修水利,湖水顺流而下,事后来往货船、航船皆能省时省力,尽受其便。得此好处,岂能白饶?修好河道,县尊可在河内建港设关,凡货船、航船皆收修河钱。”

陈知县心头大亮,这倒是个办法,这李佑倒也不是除了诗词一无是处,有几分偏才。

“以每大船收五十文例,一日二百船计,一年可得三千贯。其中货船货物动辄数百两,若多收货船过河钱,每年当至五千贯以上。有此出息,县府之内应有富户乐出此银,合股兴修,每年按股分钱,县衙或许也可分得千贯。”

“诸大户投银钱四五万,一年得二三千贯,获利不足一成,怕这商家瞧不上。”

李佑继续分析道:“设水关而坐地收银,既无江湖之险又无奔波之苦,安心坐等银钱,即便有六七分利也必有人愿意!我县田地,一亩买价十几两。租给佃户种植,一年收入不过一两,尚且趋之若鹜。若仍嫌少,可把县衙得利让出去,凑一成利之数,招徕富户。”

“你且下去,待我与黄先生计议此事。”陈知县早忘了敲打李佑的目的了,摆摆手让李佑出去。

李佑出得门来长喘一口气,再次擦汗,侥幸过关了。贷款修路、坚持收费一百年不动摇的办法,在后世那可是人人皆知,照猫画虎而已。幸亏虚江县这段河道乃是十分繁忙的航道,不然他也无法可想了。

又感慨真是风头太盛遭人忌,也不知无冤无仇的,这严秀才寻他的不是作甚?严秀才不但有功名在身,家里更是佃户成千田亩过万的超级大地主,有财有势,端的吓人。但愿他这次上书只是一时愤激,不要没完没了。

黄师爷听闻后对陈知县道:“妙哉,以此数月集款,秋收后征发全县民役,人数不足募集邻县游工,来年即可完工。设河关收钱,朝野或有是非争议,当无大碍,毕竟不耗民力修的二十里石塘,保县境数十年平安,善莫大焉。”

黄昏时刻,李佑回住所。为什么又是黄昏…当小吏坐班,规矩就是太阳出来上班,太阳落下下班,没事不得随便出县衙,这点比不得衙役快活,只是没有风吹日晒的苦处而已。虽然枯燥无聊到一份邸报能看五十遍,但为了每个月二两银子一石大米养小姑娘,未来还得养娘子,李佑忍了。

门口有个人影探头探脑,李佑大喝:“何人在此!”

却是一个十六七岁,带着几分稚嫩气的清秀少年,他迎上来便要给李佑磕头:“叔爷爷安好!”

原来是你…李佑认出了来人,是他同族之人,名唤李正。这李正虽然只比李佑小一岁,但却足足低了两辈,管李佑叫叔爷爷的。平常说说笑笑,关系融洽。

按礼节,许久不见得爷字级别长辈,要磕头行礼。李正异常缓慢的弯腰屈膝下去,充分给了李佑扶住的时机。

李佑笑眯眯的不动。

李正仰着头苦脸道:“小叔爷!我今日穿了新衣,脏了可惜,不如寄下这一跪罢。”

李佑哈哈一笑,“你已经欠我二十三个了,有朝一日让你跪个痛快。”

领了李正进家门,婢女小竹迎上来在李佑耳边嘀嘀咕咕:“这人好无赖,胡说八道说他是你孙子,谎话都说不周全。他在门外鬼鬼祟祟,呆了一个下午都不走,奴家可紧张呢,都不敢出门了,把门拴得紧紧的…”

李正无奈对小姑娘道:“我真的是你家老爷的孙子…不,侄孙…”

李佑道:“饿了,一起先吃晚饭。”

小竹呀的叫起来,多了一张嘴,饭菜做得不够,又跑进厨房煮饭去了。

趁这功夫,李佑问李正道:“乖孙儿所为何来?”

李正神色一肃,“我父亲近年贩运纱绢,积攒了一份家业,不需我辛苦营生。便让我读书进学,挣一份功名光宗耀祖。这几年我自觉读书有成,想着要参加今年县试。你看如何?”

“不妨去试试看罢。”李佑说。

李正忽然有点讨好的说:“这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皆道你乃是知县大老爷的亲信。而这县试是知县主考的,那个,啊哈…”

李佑瞪了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想取得秀才功名,要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才能进学,投机取巧只能侥幸一时,待到府试、院试又能有何作为?勤习课业方是正道!”――爽气,上辈子这辈子总被各种教训,原来正气凛然的训人感觉是这样舒坦。

说是这样说,这个忙还是要帮的。这可是帮亲不帮理、国有国法族有族规的时代,考功名这种大事情,李佑若是真甩手不管,回头就要被族亲们戳脊梁骨、捅菊花门,严重了叫回去关在宗祠反省不给饭吃也是有的。

正说话间,忽然又有客来访。门外有人怪声怪气的高声道:“月下李郎君在家么!孙及来访!”

李佑迎客,见了孙帮闲,说笑一番。

孙及从怀中掏出一张描金硬纸请帖递给李佑,道:“李环要出阁了,定在明日晚上,请你去观礼。”

不就是妓女第一次从业么…还整个纪念仪式,弄得跟嫁娶似的,李佑推辞道:“我便不去了。”近日他在青楼楚馆里名声太响亮,又被父亲骂又被秀才们投诉,还是低调些修身养性罢!

“这环儿是你一手捧起来的,你算是娘家贵客,怎可不去?”孙及没想到李佑会拒绝,惊讶地说。

旁边李正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可是本县两枝梅中的雪梅李环么!近日纷纷听人议论的,道是本县两枝并蒂梅,江梅姚兴儿雪梅李环。听说那李环出阁费已经抬到八十两银子天价了!”又对李佑说:“听说小叔爷乃是她们床上之宾,领我去观礼如何。”

李佑推开李正,对孙及道:“分明是李媚姐和那谢老鸨一齐闹大发的,我只拗不过写了两首词而已,小弟我真的是多有不便。”

孙及诱惑道:“你可知是谁拔得李环头筹?那可是本县有名才子,到时会有众多读书人捧场,你也是有才名的,难道不想他们交游?入了这个圈子,你也能成为本城名士了。”

交游个屁!李佑没好气道:“那群秀才能给我什么?给我官做?不去!不去!”

孙及一张脸苦的皱巴巴,他奉了李媚姐之委托,必要邀请到李佑的,就冲着李佑这名声,去了绝对给李环长脸,所以只管缠着李佑不放。

李佑没奈何说:“请帖留下,我再思量思量。”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去。

一觉起来,发现半夜收藏和推荐幅度涨的不低啊,窃喜,拜谢。唯有稳定更新报答耳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带着侄孙子李正去找黄师爷说情。他不敢直接去找陈知县,虽然陈知县多半不会拒绝,但必然也会比他更义正言辞的教训一通人生大道理,所以还是让黄师爷传话吧。

黄师爷手捋长须,点点头道:“此是小事耳。功名之路,若非天赋异禀,当真是艰困异常,十年寒窗、披肝沥胆之苦并非虚话。”

李佑给了李正一个眼色,李正上前道:“小子我晓得,必勤学苦读不负所望。”

黄师爷笑道:“且考一考你。你为何读书?说真心所想。”

李正昂然朗声道:“昔有大贤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黄师爷摇摇头。

李正声音低了几分,又道:“效圣人言,法圣人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黄师爷又摇摇头。

李正声音又小了几分:“退可减赋税、免徭役,进可做官牧民,不负生平志?”

“孺子可教也。”黄师爷大笑。

真是庸俗…李佑心里叹道,但这个世道就是这般庸俗,反正他是不想当屈原的。也不希望李正去当屈原,那样对宗族未必是好事情。

举世皆浊我独清就算了,努力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就好。

打发走了李正,黄师爷抿一口茶,悠悠道:“昨日闻得治水策,吾真小看了李典史,不曾想到你竟然身负经济之才。难怪古人云市井之中常有大贤,商伊周姜莫不如是…”

李佑冷汗狂飙,心头冒过上辈子无数电视剧里的办公室政治斗争场面,越发的感到黄师爷话里有话,有这么比较的吗?拿伊尹和姜太公类比他这个没品级的小典史?诸葛亮也才敢自比管仲乐毅。疯狂论坛

这老先生向来以陈知县谋士自居,这下不会是嫉妒了罢?李佑赶紧陪笑说:“老先生言重了,我这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哪里有什么本事。”

黄师爷像是突然发现李佑的紧张,哑然失笑说:“你这混账小子都想什么?我岂是妒贤嫉能的人?实话不相瞒,洞察世道人心,我尚敢说略懂一二。但这经济实务,其实非我所长,尔若是有此才能,不必遮掩。”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李佑说。

黄师爷紧盯李佑好一会儿才道:“县尊很是看重你,他欲在衙内设河工所,以你我为正副使,你既然不堪重用,那就我就代你辞了罢。”

河工所副使?!好差使啊!

李佑大惊道:“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才能的…”大工程里能挣钱三岁小儿皆知,这又是从上到下的人治的封建社会。就算从中赚点好处,只要不耽误修水利、树名望的大业,陈知县也是根本不会管的。

想想那李媚姐陪客一晚就有三两银子收入…在虚江县,他的职位典史名义上只在县衙四大老爷、两大九品巡检、若干县学教官之下(共有个典史),但收入有没有李媚姐的十分之一?虽然人家是当红的名妓。

再想那老父亲当了十几年捕头,挣回来三间三进的房产、二十亩上等好田的地产、一家客店的物产。他如今职务更上一层楼,还去当啃老族?若要妻妾成群,一年三十六石俸禄养得起?这都是最现实的问题。

当衙役时他的性格也干不了对小民百姓敲骨吸髓横征暴敛的事情,当吏目后一直没有负责具体事务,什么经手的好处钱也挣不到,苦逼啊!好容易这次有个不错的差使,岂能轻易放过。

黄师爷仔细叮嘱道:“承蒙县尊提拔,你必要实心任事。我等担此重任,务必使得堤坝牢固,不可出现几年就毁掉的丑事。”

貌似明白的李佑用眼神回答,我懂得…

本朝地方官制度六年两考,陈知县这任期最多也就是六年。但陈知县进士第五名的牌子太硬(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负气出京,按说该能留京为官),似乎也有点小背景,估计三年一小考就要辗转升迁了。

难道黄师爷的意思是这三年不出事就可以了?这样不太好吧…如此短寿的工程,有点过分了,李佑良心感到很为难。

黄师爷看透了李佑想法,骂道:“你这混账!又在乱想什么?此次动用巨额银两,又是你那招惹争议的筹银办法,必然致使朝野注目,岂能胡乱应付了事?不敢说百年基业,但至少要保二三十年罢!”

李佑大喜,跟着有底线有节制的上司,比那没底线没节制的上司好,不会出事,良心也交待的过去。

“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黄师爷话音一转,“县尊应酬往来花费巨大,俸禄一年九十石远不敷用。上次险些因为手里无钱闹了五两程仪的笑话,你也是知道的。又不好再动用家中资产,毕竟已经做父母官了,还用家里的钱说不过去。你我要为县尊分忧啊。”

“老先生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李佑很干脆的说。

黄师爷“呵呵”一笑,也不与李佑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却吩咐道:“县尊还有一桩私事,托付与你。”

私事那倒要更认真的去办,李佑竖起耳朵听。

“陈县尊单身上任,家眷留在原籍侍候父母。独居后衙,屋内无人照料起居,多有不便,这个也是…嗯。”

看来是想纳妾了,“包与我身上。”李佑干脆利落的答应说,“不晓得中意什么样的?”

“愚女蠢妇不行,不求有才,但总要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清白些的。你可细细寻访一二。”黄师爷答道。

李佑又问:“究竟是一还是二…”

黄师爷嘿然道:“有一就一,有二么…”

原来您老人家也发春了,还这般扭扭捏捏…李佑告辞了黄师爷。其实也很好理解,以这时代风尚,作为进士出身的知县大老爷,不纳美妾简直没脸子在士林混。俗语道,中了进士就是娶个小起个号。

下来仔细一想,李佑对这个条件有些头疼,很明显,大老爷想找个略微有共同语言的侧室,但有文化的女子的多是大户中户人家小姐,谁肯来当妾?当然,青楼之中也有不少雅妓,譬如姚兴儿这样的。

虽然士大夫纳妓为妾很常见,但不晓得陈知县具体是什么心思,黄师爷说的也很含糊。以这世情,下属给上官办私事,总要办的尽善尽美才好,有一点不中意,恐怕上官就不会念你的好了。

想的头疼,李佑不禁抱怨道,大老爷你就该在京城娶了,大把大把的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符合条件的多的是。

这个事情,李佑直到晚上也没想出头绪,晚饭吃的心不在焉,眉头微皱。婢女小竹只道是今天的饭菜十分不合老爷的意,难过的想哭,还得让李佑哄一哄。

有了!李佑突然拍桌大叫,又叫一声糟糕,快来不及了。

却说今夜李媚姐家张灯扎花,披红挂彩,热闹非凡,连李媚姐都穿的正统严实喜气洋洋。疯狂论坛这一切正式宣告李环的生意要开张…出阁了,摆过这场仪式,从今往后虚江县青楼行业又多了一支能与姚兴儿并称的强军。

虽然称不上宾客如云,但二十个总是有的。厅内左右两溜儿长椅,摆放些鲜果点心茶水。一边是李媚姐这方请来的,谓之娘家,多是妓家里的姐妹前来道喜;另一边是今天的客户,或者叫恩客这方请来的朋友,谓之夫家,多是文人士子,看来这恩客也是读书人。这两边对坐,目光几个来回,颇有几个看对眼了,回头少不得做一场勾当。

快开始时候,姚兴儿忽然不请自到,引起了一番骚动。秉着来者是客的想法,李媚姐很虚伪的笑迎进来,请到了娘家上座,虽然李媚姐心里很想把姚兴儿收拾一顿轰出去。

其实李媚姐对姚兴儿不顺眼不单单是流派之争,更与三年前的一桩争斗有关。当时有位大名人,欲乘船游览太湖,从虚江县登舟。名士游湖必然要携妓尽兴的,这才是风流美谈。于是姚兴儿与李媚姐争相随从,使尽手段争斗,最后文化水平优势极大的姚兴儿胜出。

从此之后,姚兴儿从名声到身价都压住了李媚姐,这次争斗也成为李媚姐活到今天以来的生平最大恨事。况且李媚姐自认外形要比姚兴儿强半分的,活计也强的多,所以更不服气。

姚兴儿环视全场,微微叹气,使她失望的是那李佑竟然没有来。

今晚唱礼的傧相居然是孙及孙大帮闲,真可谓技多不压身。

赠诗送礼拜大神之类的流程就不赘述,其中姚兴儿也出面祝福了李环这个近日快与自己并称的小美人,显出宽容大度样儿。

一直到了最关键一步,孙帮闲高喊:“送入洞…”

最后这个“房”字尚未出口,厅内众人只听得门口有人大叫“慢着!”拿眼看去,却见一高大潇洒的青衫少年立定在厅门。

惊愕几个刹那,左边的娘家姐妹无不红潮上脸、神色兴奋激动,恨不得把这少年绑回家去好好蹂躏一番;右边的夫家书生们交头接耳后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传闻中是本县花街霸主、柳巷魁元,所向无不披靡,今夜要来诚心闹场子怕是不好收拾,不过倒也无需太担忧,毕竟己方有八十两银子的价钱做底气。

来者正是李佑。

遭到厅内二三十人含义丰富的目光齐射,李佑发觉自己有些唐突了,搅场子搅的不合时宜。他还是年轻毛躁了点。

下意识看前方大红烛下,凤冠霞帔大红绸衣面无表情的是李环;她旁边站立的书生好生眼熟,仔细分辨,却是严秀才!

本是喜气洋洋的严秀才此刻脸如冰霜一般,狠狠盯着李佑。他家娘子失了身,严秀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在意的,总觉人前失了颜面。花了八十两巨资买下李环的初夜,一是炫耀,二来未尝没有在朋友中找回面子的心思。值此良辰,令他厌烦的李佑突然冒出来搅事,虽然不惧,但也有吃了苍蝇的感觉。

李佑心里也颇意外,怎的又和严秀才对上了?时也,命也?

这话要从何说起啊…李佑头疼了。怕赶不及来得匆忙,连说辞都没琢磨好,此时总不能当着数十人嚷嚷,知县大老爷要纳妾,闲杂人等回避!

若陈知县是个横行霸道、不在乎民望的人,他倒是敢如此做。但上梁想要正,他这下梁也不能太歪了。

不错,李环就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符合标准的人选,年纪轻、长相美、出身低、有文化、还是个处子之身,堪称完美,实是良配,叫谁都挑不出错儿。

不足便是花费多点,甲申之后本朝新制,从事风尘贱业,须得到官府登记,名列娼籍而后才能从业。身在娼籍的人想要脱籍,需向官府缴纳脱籍银一百两,年过三十减半、过四十再减半。李环没有卖身契在老鸨手里,身价只需一百两脱籍银,但知县大老爷再穷也不会缺这百八十两银子罢。

李佑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但在场的别人不知道。李典史横刀夺爱?严秀才二龙抢珠?李环嫌贫爱富?李媚姐恩怨情仇?姚兴儿横插一杠?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

见得仪式被搅乱,李媚姐身为主人,那必须要出面的,她心里暗怪这死冤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冒出头来,是个什么意思?你要对环儿有兴趣,早说呀,姐姐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少收你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

李媚姐待要上前质问一番,却见身旁人影一晃,姚兴儿抢出列,在她前头娉娉袅袅行到李佑身前,屈身拜见道:“数日不见,李先生万福。”

李佑其实就没认真和姚兴儿打过交道,见过两次不是斗鸡一样就是泥偶木像一般,反正没正经见过本县头牌的风采。今夜见得姚兴儿神采焕发,姿容清丽,烛影下掩不住的肌肤如玉,暗叹不愧是头牌人物。又听得姚兴儿娇声对他问安,心肝不由得软了三分,还带有些男人应有的小得意。

李媚姐冷哼一声,改了主意,拿出风流做派要与姚兴儿别苗头,扭着身子亲热的贴上李佑问:“李小哥哥所为何来?”

还是正事要紧,李佑对姚兴儿歉意一笑,便对李媚姐道:“姐姐借一步说话。”扯着李媚姐来到外廊,低声道:“知县大老爷要纳妾,托我寻人,我欲将小环送去,你看如何?”

李媚姐闻之满心欢喜道:“有这等好事?你千万不要哄骗奴家。”

那陈知县来的时日虽短,但名声甚佳,衙里暂无其他女人争宠,去给他当侧室比在娼门厮混强太多了。乍一听到,李媚姐简直不敢相信这等好事情,别是李佑来逗她开心的罢。

“你且放心,准有此事的,我何曾骗过你么。黄师爷已经托了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老爷前途无量,你家环儿可要把住这个机遇,说不得以后我见了她也得称一声姨太太、陈夫人了。”李佑打消李媚姐的疑虑道,又很为难的说:“就是现在环儿要出了阁,怕这事情就难办了。”

李媚姐呆了一呆,暗咬银牙拿出几份果断,“多谢李先生惦记我家环儿,奴家必有重谢。”说罢回房去取了两个大元宝出来。

李佑只道这是给他的谢礼,看样子一个五十两。一边嘴里道着“姐姐太客气了”,一边拿手去接,却接了一团空气。

李媚姐小腰一扭晃过了李佑,递了几个媚眼道:“先生稍安,谢礼在后头呢,长夜漫漫急得什么。”又走进了厅堂内。

听说..主角送女人是终极扑街大杀器,可这李环和主角没有什么关系无所谓吧..再说也送不出去啊,靠,剧透了。

即将五万字,继续求各种该求的,更新拜谢。

李媚姐双手捧着元宝,转身到厅里找严秀才说:“严相公,有贵人看上我家环儿,今晚要对不住了。疯狂论坛这是一百两,算是奴家赔礼。”

扫了兴的严秀才十分恼火,问道:“是陈父台么?”开始他以为李佑是来故意捣乱,现在听得李媚姐这样一说,原来还别有内情。想来能指使李佑办事的,怕是也只有知县了,谅那李佑也没有胆量借着知县的名头招摇撞骗。

李媚姐陪笑道:“这个奴家可不敢说。”

严秀才自拊惹不起陈知县,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他们家虽是本地大户,但没有出过高官,最多也是举人。虽能横行乡里,但与陈知县碰撞,份量还是轻了些,他那当学政的老师都不一定支持他。

想了又想,严秀才也不敢当场发作,遂忍气吞声,朝着李佑拱一拱手道:“李先生多有恩惠,小生必有厚报。”

李佑还礼道:“严相公,不要误会,在下…”

严秀才哪里听得进去,招呼朋友们一齐离开。他这次又失了脸面,心里算是真记恨上李佑了。

李佑无奈地摇头叹口气,虽然他有知县撑腰,暂时不太惧怕。但奇妙莫名的招惹了这么一个人物,总不是好事情。归根结底也不是深仇大恨,回头看能不能找人做中化解了罢。

李媚姐又拿出伶俐手段,将还觊觎李佑的妓家姐妹们都哄走了。

莺莺燕燕之中,姚兴儿觅个空儿对李佑道:“奴家扫榻相待,愿与李先生多多走动,请李先生赏光。”

在李媚姐冷冷有若实质的目光注视下,有求于人的李佑纵有什么话,也只好敷衍道:“得空,得空。”

待人走的清光,夜深人静时分,李佑和李氏姐妹围桌而坐。李佑把情形一说,李媚姐喜得眉开眼笑,暗念神佛保佑,嘴上不住的感谢李佑给妹妹找一个好归宿,并暗示李佑今夜可以留宿,并且不用付款的。

宾主言谈尽欢、其乐融融之际,一直沉寂了半晌没吭气的李环却突然冷冷一笑道:“敢情我就是个货物,任你们买来卖去、送来送去的。”

“好妹子,姐姐我哪桩不是为你好?”李媚姐连忙道。

李环这些年来心内始终带着郁结之气,大约有些流落娼籍自伤身世的不甘。李媚姐和李佑其实都能感觉到一点,只是没有想得太严重。李佑只道这是青春期的叛逆罢了。

今夜要出阁,李环这股子不安定的情绪也快要到了顶点,但不得不面对现实强压下去。可事情一再变换,眼前两人把她谈来谈去,却对她本人不闻不问,顿时把这股气燥了出来。

“是么,都是为我好。又是写词捧我又是八十两银子卖了又是送人当侧房,那真是好,好得很。”李环执拗起来连连冷笑道:“恭喜姐姐以后不必为我发愁了。”

李佑第一次见李媚姐发急了,她高声说:“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怎么样?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

“是啊,还能怎样,左右只是随你的意罢了,我真真是无关紧要的。”

李佑忍不住出口劝道:“环儿太偏激了,媚姐操持这些真是为你着想…”

不开口还好,李环顿时又把矛头指向李佑:“你将我介绍与知县当妾,不也是图的巴结上知县么,奢谈什么为我着想,奴家可当不起。”

“此事于你并非坏事啊。”李佑说。

李环泪水流了出来,“原来你们都以为这样算是对我好,合该我这么下贱。”用手绢用力擦了一擦,“我今儿就偏不随你们愿,你们也别想拿我去讨好县官。”

李佑被说破心事,脸上也挂不住。拍案而起道:“简直不可理喻!李环你自幼受你姐养护,不知世事艰难。看的两本书便一味尖酸撒泼,只道天下人都负你么?罢了罢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女子,我也不敢沾惹,就此告辞。”

李媚姐也着恼道:“你想怎样?”

李环还嘴:“我不想怎样,你想怎样。”

姐妹两人拌起嘴来。

李佑现在可不敢把李环介绍给陈知县当妾了。以她这样的性子,陈知县也不是唯唯诺诺的懦弱人,结果可想而知。若在衙里闹出些纠纷,陈知县又是个爱面子要名声的人,必要将罪责怪到他头上来。

还是去别处寻些温柔体贴些的好女子罢。早知道李环如此有性格,那就不来这趟了,都是以前接触不深的过。

李媚姐眼看着竹篮打水两头都要落空,又被妹妹那不近人情的言辞逼的满怀郁郁无处发泄,再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费心费力,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李环毕竟只是个二八少女,见向来坚强自若的姐姐大哭,自己也不禁慌了手脚,又被李佑骂的难听,当下也哭出声来。

还没有走出房间的李佑看着两个各有千秋的大小美人各自哭做一团,头大如斗,今天本意是给知县老爷找小妾来了,怎么莫名其妙的掺进了一场家庭伦理肥皂剧?

李佑一边悲哀的想道,我真是没法子当一个心冷如铁的坏人(如果那是两个丑女这个世界会怎样),一边又转回身来坐下。

父亲教导心硬手黑,知易行难啊!

他上辈子是个乐天派,这辈子是个底层胥役出身,两辈子加起来,调戏说笑非礼是有的,看动作片经验丰富也是有的,但都没哄过又哭又闹的女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张嘴。

“咳,长夜漫漫,我有个女儿家的故事说与你们听。”李佑深思熟虑后开口道。

恰好李氏姐妹冲动完毕哭得累了,外人面前又有些尴尬,便做出凝神听李佑胡诌的样子遮掩遮掩。

“话说苏州府有个官宦人家小姐,名字叫…林黛玉,父母双亡,惨啊,和你们一样,就去投奔舅舅家。他舅舅贾家世代国公,乃是金阶玉堂的大世家,这林黛玉进了贾府呢,心里头就有些个自卑,人前就偏要显出自尊来,养成刁钻傲性儿…”

说得兴起,只见李佑灵感迸发,口吐莲花、唾沫横飞,时不时插一句心里还能记住的,例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抑或红消香谢有谁怜之类的诗词。

一部红楼,写了多少人物,李佑自然无法记得周全,只拣那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的主线说去,顺便主题先行,夹塞私货,进行了再加工再创作,拼命诋毁林黛玉。

就这样也说到了蜡烛尽灭、东方天明,李佑讲完林黛玉挂掉,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李媚姐和李环听得入神,浑然忘了身前事,完全沉迷到李佑的故事里去了。

最后李佑总结道:“可叹那林黛玉,虽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的大才女,与宝玉好好的一桩姻缘。奈何性情刁钻古怪,每每自傲,总惹得人人不喜,最终落个不敌金玉良缘、香消玉散的结局,可叹可叹!世人当以此为戒啊!太装了没有好下场的!尤其是某些读书读的昏头的女子…”

陪着林黛玉掉了几滴眼泪的李家姐妹总算听出来了,这李佑分明是故意借林黛玉讽刺李环,顿时那李环的脸色又有些不善,眼睛隐隐要飘出火来。

李佑也觉得过分了,打个哈哈道:“天明也,我该着去衙门了,两位告辞了。”

说罢一溜烟的走了。

此后便有传闻,本县两枝梅之一的李环出阁当夜,李典史仗势欺人横刀夺爱,严秀才不敌败退,此夜那李典史霸占了姐妹二人,一龙二凤快活到天明。这传闻一直传到了严秀才耳朵里面。

貌似过5万了,按江湖套路是不是该打了?

继续求该求的东西,谢该谢的看官。

自从李佑献上那筹资治水策后,陈知县这几日反复推想斟酌,发现要想在三年一次的考核前完成这项政绩,只有李佑的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带来的政治风险也是有很大可能化解的。疯狂书库

最终他做出决断,就按李佑的主意实施,同时上报朝廷工部。

五月三十日,陈知县召集周县丞、王主簿、黄师爷、李典史四人到他官房中商议水利之事。

在官房花厅内,陈知县坐定于上首,八品的周县丞和九品的王主薄对面而坐,黄师爷居于末座,李典史只能在黄师爷背后侍立了。

首先讨论预算,黄师爷捏着个算盘拨弄,竟然也是个技多不压身的人。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若底阔二丈、高一丈半,顶阔五尺,每丈堤用料…”

李佑看黄师爷扒拉扒拉算的辛苦,等候的也不耐烦,心里默默计算了一遍道:“一点八七五方,不,是一又八分之七方。”

众人只道李佑信口胡说,过得半响,黄师爷算完猛的抬头,满脸骇然,“果是。”

满座皆惊,李佑顿时陶醉于二十一世纪初中数学高手的虚荣,从此他的名声不但有诗词、经济之才,还有数算专才。

黄师爷继续算道:“每丈用料一又八分之七方,河岸全长三千一百五十丈,共需用料…”

李佑思索一分钟多,又在黄师爷前头算出结果待要开口回答,却听有人抢答道:“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大惊,这室内还有初中水准的速算高手?顺着声音看去,竟是陈知县。

陈知县朝李佑篾然一视道:“些许雕虫小技,不须卖弄。”

待黄师爷算完,果然是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立刻变脸道:“大老爷威武!”

一时间周县丞和王主簿谀词如潮,唯有那黄师爷淡定的打着算盘继续往下计算,一点也不受影响,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

李佑心里便冒出孟亚圣的一句名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疯狂书库”科举之路也是考过算学的,陈知县能中进士第五名(排位随高但也是相当令人悲愤的名次),称得上绝顶聪明,能速算也不奇怪。但他不屑去计算,正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又等了片刻黄师爷估算出了一个用料总成本数:八万三千两白银。

陈知县皱眉道:“有些多了。”仅这个用料成本就超出了原先的全部造价估算。

黄师爷无奈道:“本县不产石材,需从周边府县购入,物料故贵。”

虚江县是地势低下易洪涝的平原水乡地形,陈知县、黄师爷、周县丞、王主簿都是外乡人,想了想印象里本县只有几个小土丘,似无石材资源。

周县丞发话说:“不若多修土堰,紧要处用石塘?如此或可减少石材用度。”

若放弃全建石堤的方案,陈知县心下不舍,他想要修成纵贯二十里的石塘长堤,声名至少数十年不朽。君不见,苏堤至今已经数百年仍在传诵,焉知数百年后不会流传陈公堤?

陈知县不甘心,转头问在座唯一的本地人李佑道:“本县当真无石材么?”

李佑犹疑着说:“回大老爷,有似是有的,只是…”

“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尔吞吞吐吐是何意思?”

李佑道:“县北临近太湖偏僻处,有飞燕矶,其高二十丈,方圆二三里,多有石材…”

陈知县大喜道:“此足用也!”

黄师爷也道:“如此一项,便可省银数万。”

这在后世是旅游胜地啊,李佑心中想道,又禀道:“乡间愚民多有传言,飞燕矶下镇压妖邪,开山取石怕要惹非议。”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不足为虑也。炸山取石,造福苍生,此乃万家生佛的大善事,妖邪何惧之有?”陈知县做出决断:“下月雇劳工役夫,采石制成石条储备,待秋后全县征发民役开工建造。”吩咐王主簿道:“汝去点检户薄丁口,计量人数,令每里秋后务必出役三十人,抗命者里长甲首枷号示众,全里连坐充发徭役!”

又吩咐周县丞道:“我朝甲申后虽开矿禁,此次炸山取石需火药量大,仍不易购得,汝速赴南京采买,七月前要办成此事。”

最后吩咐黄师爷:“汝与李典史张榜发文,遍邀富户出资助银,至少集得五万两。今后过河钱,县里分文不取,尽与出资者按股分利。”

李佑看着陈知县发号施令,心里为未来的旅游胜地默哀一番,取石万方,怕是这整个飞燕矶要炸没了。就是后世最凶残的县官,也没听说谁敢拍板下令将整个山陵夷为平地的。不过…心里倒是有点点羡慕什么。

周县丞和王主薄心里不满也无奈,陈知县把前期工作中的辛苦事都交与他俩,黄师爷和李佑负责的仅是收钱…

一场公事谈完,人人口干舌燥。便有门子上茶,众人品茶闲聊一番,说一说风花雪月,乡里民情。

周县丞瞥着李佑,似乎很漫不经心的笑谈道:“近日坊间传言,那眼高于天的严大秀才吃了个闷头亏。”

周县丞一开口,李佑暗道不妙,这老贼驴定没有好话。

王主簿很感兴趣的问道:“谁敢让他吃亏?”

“话说几日前,本县有娼家李环者,欲出阁,严秀才出银八十两拔得头筹,一只脚进了洞房却又被人撵了出来。”

“此是何人?”王主薄好似相声捧哏一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典史。”

“哦?李典史有何大能?能叫严秀才吃亏?”王主薄有点不信。

周县丞皮肉不笑道:“李典史聪颖得很,只道是上官选妾,吓走了那严秀才!”

那黄师爷听到这里给了李佑一个赞赏的眼神,嗯,这李佑办事果然用力,甚至不惜得罪严秀才。

但又听周县丞接着说道:“听闻当夜李典史便艳福无边,赶走严秀才后,与姐妹二人三宿三飞云玉到天明了。哈哈!想那严秀才出八十两而不得,却被李典史随意用个借口拔得头筹,可笑可笑。”

这话就是给李佑上眼药了…你给大老爷选妾不惜得罪人尚算是勤于任事,但选了后自己先给睡了这算什么?

王主薄不老,才三十余岁,平素喜欢听这些桃色蜚言。此时也惊讶的无语,以“佩服佩服”的目光看了一眼李佑,心道贤弟你真乃猛士也。

李佑心中大骂周县丞和严秀才。他不是蠢人,稍一思索便猜得出前因后果,周县丞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那李媚姐为了赶走严秀才,必然透了些口风让严秀才猜得到什么,这下知道内情的只有自己、李媚姐、严秀才等数人。除了严秀才,周县丞还能从哪里得到情况?

定是严秀才找周县丞合伙整治自己!其实也是李佑年轻毛躁总有不周全,像买妾这种事情,找几个帮闲传话就好,他这个被大家认为是知县亲信的人亲自出面,岂不让人猜想到知县身上么。

自己不能漏了气,李佑面上做出坦然样子,眼角偷偷看了陈知县一眼,未曾发现什么情绪,颇有喜怒不形于色的范儿;又看黄师爷变了脸色皱眉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王主薄也觉察出室内气氛诡异,打个哈哈道:“还有公事要办。”便告辞了。

随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开了陈知县官房。

这事李佑很难解释清楚,说一句那女子和大老爷性格不合所以不撮合了?谁都以为这是狡辩了,还不如不提。该死,还是低估了流言的威力。

陈知县是个爱面子的人,嘴上不会说什么,但...

当日大老爷发了告牌,新立河工所,任黄师爷为河工所大使,但没提到李佑一个字,更没有像传言的那样任命李佑为副使。

在一干明白人眼中,李佑的行情急剧下降。

涉及技术和数字问题,一概视情节需要,较真党退散!

惯例求各种该求的

正午时分,职场失意的李佑怏怏不乐的回住所,心里暗想,每次去了李媚姐家都要倒一回霉,真真是命里相克。疯狂论坛

进得房中,却见侄孙子李正正在等候,脚下搁置着书箱,身边放着行李包裹。婢女小竹又来耳边告状说:“老爷,您这便宜孙子耍赖不走了,非要住个十天半月的,奴家力气小赶不动他。”

李正上前辩解道:“小叔爷!县试后日开考,一共五场,隔日一场共考十天。曾叔爷教我在你这里住下,安心考试,省去奔波之苦。”这曾叔爷自然指的李佑的父亲,同宗同族互相关照也是应有之意。

“住下不妨,我这里和县学近,来去方便。”李佑自是答应下来,但看李正轻松如意模样,不禁问道:“你学的如何?可有把握?”

李正不在意道:“托你的福,咱这不是上面有人么,县试必是没问题的。”

登时李佑垮下脸说:“与你说一件事,今日我恶了那大老爷,他已经有芥蒂在心,怕是没这份情面了。”

李正如遭雷劈,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在家里夸了口,此次若县试不中,如何有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见李正垂头丧气的样子,李佑打气说:“我闻得你自小聪颖,读书时先生常有赞赏,不可如此自轻自卑。要立起信心,没了人情,靠本事考得就是。”

“我饱读诗书,自然有这个本事,不消说得。”李正偏头斜眼傲然道:“怎奈小叔爷你不争气,恶了县官。我便是考得第一,怕那县官老爷也不放过。”又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晓得有今日,前番就不来寻小叔爷通门路了。这下可好,通未通得,反而堵住。可叹我李家功名之路,第一关便毁在自己人手中,可怜可惜!”

李佑瞪了李正半晌,无力挥手道:“摆饭!”

小竹过来上了茶水后,便去摆饭。

李正又挤眉弄眼的对李佑说:“你真是好福气,有这样水灵的小娘居家侍候。”

水灵么…李佑望了一眼小竹,天天看倒没感觉出什么。今日听得李正一提,才发现小竹已经不是买来时那面黄肌瘦眼大无神的模样了。

许是这段时间小竹在他这里吃的饱睡得好,活计比以前在家时轻省了许多,又无人打骂管教,李佑待她也和气,邻里吏员家眷们都对她十分爱怜,过的甚是舒心,逐渐出落得娇俏动人起来,小花骨朵一样。

这才一个多月就十八变啊…要是一个月前这模样,别说六两,十六两还差不多。

“听说只花了你六两银子?”李正啧啧称羡道:“身在公门真是有这么多便利的美事。今后我若科举不顺,跟你来讨点差使。”

李佑摆出长辈架子责骂道:“你青春年少,正是发奋苦学时候。当埋首经义,求的上进,上可光宗耀祖下可荫及子孙。怎能轻佻无行,注目外道,面临大考尚且心神不定,对得起全族托付否?”

“谨受老先生教。”李正装模作样的的行一个长揖道。

不知道小竹听到了什么,在李正那碗米里相当不小心的撒了一把盐,吃的李正龇牙咧嘴。

“不像话…”李佑刚说了三个字,那小竹的大眼瞬间出现红圈圈了,眼瞅着豆瓣大的泪珠子就要往下掉,继续保持老爷一不满意就哭鼻子自责的光荣传统。

“不妨事不妨事。”李正反而替小竹求情道。

待吃过饭,忽然见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慌里慌张来敲门。见到李佑急忙道:“我家环姑娘这几天疯魔了,不停的写字,媚姐儿实在没法子,请李先生去瞧瞧吧。”

李佑愤愤道:“疯魔了就去找医生!或去找和尚道士作法!寻我作甚?我又不欠得你们什么!真当我是你们的家奴不成!”

三番两次的,去了那总要遇到些倒霉事情,他能不愤么。尤其是这次丢了差使,他全迁怒于李媚姐家了。

月香跪地不起,苦苦哀求李佑。

原来这李环这段日子不吃不喝,只管挥笔码字,日更没一万也有八千。虽然李媚姐认不了几个字,但也依稀看得几个人名字仿佛就是那天李佑讲的林黛玉故事。只道是李环被李佑这个故事弄疯魔了,心下六神无主,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月香来请李佑。

然而好说歹说李佑总是不肯去,月香无奈只得回去复命。

李媚姐看李佑不帮忙,下午还真撒钱请了医生、和尚、道士,转马灯般来了一圈,结果谁也没解决问题,李环依旧不眠不休奋笔疾书,只急的李媚姐无计可施。

到了黄昏时刻,李媚姐乘了轿儿,亲自往李佑住所而来。

散衙后李佑在住所院门外碰到了李媚姐,袖手道:“你来也无用!趁天还亮早些回去罢!”

李媚姐冷笑几声,说:“奴家不是请李先生去做法的,是讨一笔账来了。”

李佑吃惊道:“莫非你也疯魔了不成?我欠的什么账?”

李媚姐板着脸摊开手掌伸到李佑眼前道:“我家环儿出阁本可得八十两银子,被先生你从中搅乱,这笔银子便没了。之后你在我家流连不去,如今城内传言纷纷,都道李环那夜被你拔得头筹,已经无人再肯出八十两了。这笔损失该在你身上,奴家特地来要账。不给奴家就去告官,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李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这都赖他头上了。

细想还真是赖他,谁让他打断了李环出阁礼又犯贱留在她家房里一夜没走,所以敬告没有主角光环的看官们,红颜祸水这个词一定要记在心头。

八十两银子赔不起、赔不起啊!李佑横眉怒目就要发作起来。

忽然间,李媚姐莞尔一笑,抛个媚眼儿伸手抱住了李佑的胳膊,娇滴滴的说:“哎呀,奴家错了,不该乱开先生的玩笑,求求李小哥哥饶过奴家这一遭罢,有不对之处,回去随意小哥哥教训,奴家无不应承的。”

这是裸的暗示,李媚姐真是深得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精髓。

“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李佑甩手道,“你且先回,我随后就到!”一边骂自己经不起美色诱惑,一边想着万一她真去告状似乎也是挺有理的,但最关键是知县大老爷现在不会偏袒自己啊…罢罢罢,且是再去一回罢。

李佑来到李媚姐家里,先遭了月香两个大大的白眼。这丫头太伤自尊了,她跪地苦苦哀求,李佑都不肯来,李媚姐走了一趟就把李佑叫来了,虽然她不如主人美丽迷人,但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于是乎茶也不上一杯,水也不端一碗。

李媚姐哪还有心情顾得这些,急拉着李佑往后面李环闺房走去。

到了房前,李佑掀开门帘进去,只见屋内点两支蜡烛,那李环倚在外间桌上发呆苦思,手捏细头小笔,叉横鬓乱,衣衫不整,烛光下面容几分憔悴,眉间几分落寞,但偏偏气色亢奋神采生动,说不出的诡异。

李环陷入沉思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环儿,李小哥哥来瞧你了。”李媚姐对妹妹喊道。

这一叫唤醒了李环,她微微抬起头,拿手掠了掠耳边乱发,咧开小嘴冲着李佑妩媚一笑。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蹬蹬蹬连退三大步,险些退出门外摔在台阶上,“这、这、这果然疯魔了!”见了这么几次,李环啥时候对他笑过啊

李媚姐看着李佑气也打不出一处,嗔怒道:“这都是什么时候,李先生不要作怪了,去看看环儿写的什么,怎么个状况。”

李佑走过去,见李环没有阻拦自己,便把边上写好的一摞文稿拿到手里,在蜡烛下翻看起来。

这字写的妩媚婉丽,水平比李佑那几手只能称作不是白字的书法强多了。

内容么…

第一页赫然写着黛玉观园记,这就是标题了。李佑叹道,看这样子李环打算把他那晚讲的红楼梦故事写下来,不过她有曹大大那笔力吗。

往下翻去,李佑越看越心惊,大嘴巴就没合起来过。疯狂论坛

――江南才女林黛玉,父母双亡,投奔舅舅。贾家嫡系四大贵公子分别叫宝玉、探玉、惜玉、迎玉,争相追捧才高气傲的林妹妹,任她打来任她骂,被打了就高兴被骂了就开心。另有长辈贾赦、贾政等人视若己出,任林妹妹怎么刁钻刻薄都待之比亲女儿强十倍,连修道的贾敬都还了俗,专门讨好林妹妹。美好的时光里,可叹恶毒的腹黑女薛姐姐横空出世,毒计百出,林妹妹被各种误会整的死去活来,一不开心就离家出走了。路边无助,偶遇纯情郡王一名,跟着回了王府,清清白白的一住三个月…下面待续。

看完李佑还能说什么…扭曲狗血眼熟成这样子。放到二十一世纪,这是俗滥无比,可是在这个时代,堪称前卫派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李环略带紧张的问道:“李先生?写的如何?”无论如何,这李佑的文才渐渐被她承认了,当然希望得一个好评。

还能如何…你就是被现实生活刺激的陷入疯狂意淫了罢。李佑组织了好半晌语言,才道:“这个,我看不准。”

“难道奴家写的不好么?”

“桥段很新颖,题材很新鲜,构思很特别,文笔很流畅…”说着说着,李佑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这文稿对他大有妙用,又改口道:“甚佳,待我拿回去仔细斟酌修订。”

“奴家多谢先生了。”得到肯定的李环喜上眉梢。

李媚姐站一边拼命对李佑挤眼色,奴家请你过来不是让你讨论文学来了。

“那个,小环你这几日暂且修养,好文章不急于一时。我先拿回去仔细看看,回来修订修订,你再继续写。”

“好的。”李环答应了,放松下来也感到困顿萎靡,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呵欠。

李媚姐连忙指挥月香把李环扶走休息。

李佑摇摇头,把这叠文稿小心收进怀里,对李媚姐说:“好姐姐!晚饭没吃便到你这里来,现下饿了。”

略略放下心来的李媚姐笑道:“且随奴家来,管把你喂饱。”

一夜无话,到了天明李佑又扶墙而出,在那个对男人不公平的战场上被报复的精疲力尽。

今日李佑上县衙,吏员同僚们看着失势的他,目光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有幸灾乐祸的,种种不一而足。这世道人心哪…

心里有了底的李佑毫不在意,只是偷眼看知县大老爷的官房,窥得一个知县空闲的当儿,溜进了官房。门子事先贿赂好了,倒没有拦着他。

“拜见大老爷。”李佑行礼道。

陈知县皱眉道:“何事?”

李佑早斟酌好词句,迅速说:“那夜本想把李环说与大老爷为偏房,只是叙话时候看了那女子写的小说之言,便果断了结此等念头。绝非属下有意拿大老爷名头招摇撞骗。”

陈知县注视李佑不语。

李佑赶紧从怀中掏出李环文稿,道“此等内情,大老爷一看便知。”

此时陈知县左右也是无事闲坐,便接过来翻看。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而下,不多时,便翻看了一小半。

陈知县将文稿向案几一掷,他虽博览群书,但何曾见得如此风格的小说,这个时代深入骨髓的大男子主义也接受不了那些桥段。评论道:“荒谬绝伦!这女子是失心疯了么,作出如此癫狂的文字,简直不堪入目,她是什么居心!”

李佑心里暗暗高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所以属下冤屈得很。那李环名声里是个知书达理的美貌小女子,年仅二八尚未出阁,想来也是房中良配,所以属下拼着自己的名声搅乱了她出阁之礼。但谁想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了这文字,属下当真惊出一身冷汗,这样心思的女子,如何能说合与大老爷?故后面属下就不敢继续谈了,不曾想闹出好多莫须有的误会。这让属下有口难辩。”

陈知县当然明白,这李佑饶了好大一个圈子明显是给自己分辨来了。谅你也不敢这样不知死活,陈知县心里想。嘴上却没说什么,只道:“速速将这文稿收走,简直污了本官的眼睛。”

李佑揣起文稿,继续喊冤道:“那严秀才与周老爷内外勾结,两个卑鄙小人听的市井闲言碎语,便蓄意中伤属下,请大老爷要做主。”

陈知县挥挥手道:“无他事你且下去。”李佑骂了一通县丞没被训斥,这已经很说明知县大老爷的态度了。

出得知县官房,李佑轻松许多,却又见黄师爷站在道旁正打量他。

“老先生好!”李佑殷勤上前见礼。

黄师爷狐疑问道:“你这是寻县尊办事?”

这多疑老先生可别是误会我背着他找知县做什么勾当!

李佑赶紧解释道:“并非在下有事,只是前番蒙受了周老爷胡言乱语的不白之冤,特地向大老爷辩解来了。”

黄师爷朝官房里面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两声道:“你这混账东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糊弄县尊?”

李佑道:“说的口渴,去老先生房中讨两杯茶,喝了再讲。”

两人便一同而去。

每天一喊,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

听李佑说了一番,黄师爷笑道:“你当县尊是糊涂鬼么,任是谁也看得出县丞故意夸大其词,蓄意要借机整治你,首先其心不良,然后才说得其他。”

“对的对的,在下有错,也是大老爷和师爷来教训,哪里轮得到别人来闲言碎语!”李佑异常坚定的说,心里恶心的吐了十八遍。无奈,能有今日位置,态度务必要端正,大腿必须要抱紧。

李佑费了好大心力才摆平了这遭事故,不日就见知县又发了告牌,任他为河工所副使,心里美滋滋的,开始算计有了银子以后干什么。另外,在陈知县照拂下,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过了县试一关,欢天喜地回家准备下半年的府试了。

此后还一首小诗在虚江县县衙里流传起来:“姑妄言之姑听之,说得口水细如丝。周公厌作为官语,爱学姑婆弄是非。”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编的,周姑婆的外号就传了起来,把个周县丞臊的几日不出官房见人,大发雷霆令胥吏们纠察此事,结果谁也不肯卖力气。

想想都知道,周县丞干几年就走人了,而李佑可是几代在公门了,何苦得罪。况且李佑有大老爷看重,比较起来周县丞也奈何不了人家。

周县丞不由得大骂胥吏之徒果然奸鄙无赖,后来就干脆借口公干,去南京了。

时间一晃已到六月中,这日天气炎热,然而李佑不得不一大早出城十里站立发呆去。

因为当朝正二品的资政大夫、兵部尚书卢老大人回故乡虚江县省亲了。说起来这卢尚书乃是本县近些年出过的品级最高的官员,虽称不上位极人臣,但也是文官阶层的顶峰了,他那位于县北的老家人人皆称尚书乡。疯狂论坛

县城东关外十里的渡口岸边,全县有品级的官员都来迎接了,另外还有典史、县学教官等杂职,以及士子和父老代表,差不多有三十人。包括三个李佑当了典史后从未见过面的九品巡检,巡检是武官,这回来了主管巡检司的兵部尚书,当然也要出面远迎。

据报,前天那老大人在苏州府宴饮,昨天宿于兰洲水驿,预计今日上午可到虚江县城。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候,忽然有眼力好的壮丁叫一声:“来了!”

一齐引颈远眺,果见河上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两艘大船,待到近些,清楚明白的看见前头船上打着尚书的牌号,果然这就是了。

官船停于岸边,岸上众人纳头便拜。

须发雪白的卢尚书从船舱出来,一身大红朱袍立于甲板十分醒目,他遥遥虚扶道:“吾回乡省亲,惊得父老不宁,诸位不必多礼。”

陈知县答道:“老大人归家,本县官民无不翘首以盼。下官敢请老大人至公馆休憩,略备薄酒以解风尘之苦。”

短短片刻就对答完毕,卢老大人回到船舱,官船继续开往县城方向,预计到北关码头下船乘轿。

岸上一干人等又原路返回,无人敢有怨言。李佑叹道,这种时候连这向来矜持的陈知县也像条狗一样,大丈夫当如是也…可惜。

回到县衙,李佑大口大口喝了一壶茶才解了渴。却见有个门子进来,递给李佑一张帖子,羡慕道:“李先生晚上可有口福了,大老爷特地点了名字叫你去的,衙内人人称羡,皆道老大爷恩遇李先生无以复加。”

原来这是今晚给卢老大人洗尘宴会的帖子,持此贴方能入得县公馆。陈知县点名的目的李佑明白的很,要赶紧预先弄几首应景的诗词备用,宴上多半会有这些应酬。这是他首次参加官宴,两个月前朱侍郎那次不能算,只是被参加了。

虚江县公馆内建有一处和园,是全苏州府都有名的园林,园内引水成湖,各处建造备极精工,卢尚书便下榻于和园。园中有榭,建于湖边水上,冠名流花榭,十分宽阔,今晚的筵席就摆在这里。

黄昏时分李佑进了和园,倒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相似。被人引到水榭内里,却猛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凉气逼人,仿佛置身深秋。

拿眼看去,四边放置了十几个浅口大冰盆,内置冰块,如果融化,便有仆役撤走换新盆。不仅如此,冰盆后面还有几架一人高圆轮样式的物品,圆轮中各有几片扇叶,后有把柄,每个圆轮在两人操纵下转动扇风,将冰块凉气都扇到中间的宴席上。此外,还看到阶下二三十个女乐伎,各自手持琵琶、琴瑟、笛箫、牙板等诸般乐器列队候着。

这还仅仅是未入席时候的场面,把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年头居然有人工空调?花费必然不菲,真不晓得这大夏天的冰块从哪里来的。还有几十人的乐队助兴,什么叫奢侈,据此可见一斑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算计着如果能赚几百两银子怎么花销,但跟这种场面一比那简直就是银渣子。

陪客们渐渐来到,多是本地官绅名流,李佑大都不认得,只跟黄师爷、王主薄在那里闲聊。请来陪酒的妓家也都到了,围着头牌人物姚兴儿凑做一堆说着闲话,时不时有几个拿眼去挑风流名声满青楼的李佑李典史。

正说话间,却有人主动找到李佑这群人结识道:“当面的可是黄老先生和人生若只如初见李先生?”可怜的王主薄,被自动忽略了。

这是个长相温雅明朗很有亲和力的中年人。

黄师爷是要拿架子的,李佑便代为回复说:“正是我二人,不知阁下是?”

那人拱手道:“在下薛元庆,这半年漂泊外乡,没有福缘结识二位先生,改日我作一好东道,请二位先生赏光。”

听得这个名字,外来的黄师爷可能不知道,李佑却是知道的。薛元庆当年也是考中过举人,但会试两次失利,便弃学从商,生意做得极好,赚的数万家私,是虚江县有名的大儒商。

“能结识薛老爷,固所愿尔。”李佑还礼答应道。

抽空给黄师爷介绍了这薛元庆的来历,黄师爷点头道:“这等大商家只寻你我二人,绝非偶然,必是闻到味了。”

薛元庆之后又有两三个人前来结识交际,李佑一一应酬。甚至于有人明目张胆的说:“听闻李先生风雅多情,吾家中蓄养艳妓若干,愿请先生鉴赏品评一二。”

李佑心里直骂这人不会说话,讲的这么裸,小爷我就是这色鬼名声么。

王主薄揶揄道:“李典史的好色是君子好色发于情乎?还是小人好色不止于礼乎?”

感觉这章写得不太好,写的很没没感觉,又不知道如何改

一直到陈知县和三个巡检陪同卢尚书从偏厅走出,众人停了寒暄。疯狂书库

见得那尚书老大人走了几步,指着圆轮扇叶立定道:“这物事咯吱作响,闻之甚不惬意。”

陈知县一挥手,便有仆役撤下了这几架圆轮木扇。随即没多久,馆吏又找来二十余人,每人手持一柄大扇,屏声静气立在冰盆后扇动起来,既保持宴席凉爽又没了木构响动。

宾主遂各自入席,众陪客也随之纷纷落座,每人身前都有一张桌儿,旁边一个妓女。

老大人点了几首曲子后,在管弦丝竹声中开席了。

李佑这位置可真称得上敬陪末座,身边把酒的妓家殷勤侍候,低眉顺眼道声万福。李佑看她娇小玲珑,眉目如画,拿话问道:“姐姐是哪一位?”

妓家答道:“奴家是鱼鳞巷的元宝儿,今日能服侍陈先生真是修来的福气。”

这个名字李佑仿佛听说过,大约也是个在本城有名气的。今晚这场,不可能找一些歪瓜裂枣来凑数的。嘴上称赞一句道:“名如其人,真像那白花花的小银元宝,教人恨不得捧在手里亲热。”

元宝儿掩口笑道:“先生谬赞了。奴家想做个东道,请先生不要嫌弃。”

又是一个要做东道的…看那元宝儿小巧可爱,李佑倒也没完全拒绝,只说有空便去。

主桌接连上了几道大菜、羹汤,什么烧鹅、鹿肉、烤鸭、全羊、蒸五花之类,仆役给众人分食之;酒也敬过几巡,又给各桌上了十来道精制的清口小菜。

开场主要还是陈知县和卢尚书在叙话,卢尚书问了些本县近年来的风土民情,手扶须发慨然道:“吾自皇榜提名,蒙受天恩,宦游三十余年。如今须发全白,年已花甲,物是人非矣。犹记得昔年离家之日,双亲及好友送至渡口,皆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语,而吾年少轻狂不以为意,至今双亲已去故旧飘零,悔之莫及。”

底下凡是够资格说得上话的官绅们包括请来的几个尚书老友一齐抚慰恭维,只道老大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可以告慰。

然而卢尚书话题一转,道:“吾常有倦鸟思巢、落叶归根之思,明后年将上书乞骸骨休养天年。记得飞燕矶景色异丽,吾欲建宅于飞燕矶下,老来有嬉游山林之乐。可惜此处多是官田,欲烦劳陈父台筹谋一二,能使我悠游晚年。”

李佑没有资格随便插话,正乐得清闲正与元宝儿调笑,偶尔偷偷吃点豆腐。突然耳朵里听到卢尚书想要在飞燕矶下建住所,心里十分吃惊。

卢尚书意图侵占官田这都不算什么,干这种事的多了。但那飞燕矶已经预定为炸山取石之地,如何能住人?就算完成了石塘工程再建宅院,那时候已经是满目疮痍,乱石遍地了,卢尚书肯住这样的地方?

陈知县起身揖拜道:“下官委实当不起父台二字,此事待宴后仔细计议,定要使老大人高兴。”这种欢庆祥和时刻,陈知县当然不会大煞风景直接拒绝,唯有先含糊应付,事后再作打算。

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均道不妙。卢尚书乃历仕三朝的元老,虽没入得内阁,说话也是极有份量,不好得罪的。但这不是议事的地方,只得按下不提。

宴饮继续,各桌上的菜品都换了一遍。此时已经过了礼仪应对为主的开席阶段,众人去了拘束,场面欢畅起来。

卢尚书喝的半醉兴起吟诗道:“万里风尘际,迢迢游子行。故园春草满,客署晚云凉。梦破三更月,花开两地觞。致仕无定日,空感鬓边霜。”

众人早有准备,一一和之。

李佑抄了一首和道:“总是宦游人,飘零未有涯。客愁连雁影,乡梦落镫花。晓月宁留夜,孤云何处家。茫茫隔烟水,秋色上蒹葭。”

虽不是什么极品诗词,但在在此宴上,唱和卢尚书那首诗已经是席间最佳了,倒也能赢得别人几声喝彩。都道不愧是李典史,果然能诗善词。

卢尚书对李佑注目良久,问陈知县道:“吾在苏州府,人人会唱谁翻乐府凄凉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还听得点梅二首词,都道是同乡雅吏名李佑者所作,可是此人?”

“正是此人。”陈知县答道。

卢尚书赞道:“我虚江虽号称为小姑苏,但府城中人常轻视我乡文教,李典史倒是大涨了脸面,教满姑苏城都传唱虚江人的词曲,真乃我县一大快事!”说着举起手中杯,遥遥对李佑示意。

尚书敬酒,李佑怎敢拿大,立刻起身躬腰,端起自己酒杯一口饮尽。

众人又顺着卢尚书的话题讨论起李佑剽窃的那几首好词来,自然是个个夸赞,人人叫好,阶下女乐伎也助兴唱起李佑词来。

有位中年文人点评道:“前两首木兰花令和采桑子,均是绝品好词,我听了再看时人所写词句,索然无味矣!唯有前朝宋词中寻的一些差可比拟。”

李佑却是不认识这位,旁边元宝儿在李佑耳边提醒说:“奴家识得,这位是严举人严老爷,与你不对付的那个严秀才的父亲,先生可要当心呢。”这样一看,这严举人果然和严秀才有几分相似。

那严举人话音一转,又道:“至于后两首眼儿媚和浣溪沙,写的虽然也称得上好,但与前两首相较,未免差了些。”

李佑听着,这严老爷说的到目前为止还算客观。

严老爷继续说:“今日听得李典史新作诗,比之后两首词又是差了一等。”

他到底想说什么,李佑隐隐猜出几分。

果然,严老爷最后摇头叹息,总结道:“李典史莫非技止于此,江郎才尽乎?可惜,可惜,读书少毕竟缺了底气根基,偶有灵光一现的妙作却不能恒久。愿李典史当以仲永为戒。抑或,是随意应付卢老大人?”

这话又是贬低又是挑拨的意思,席间众人一时都在斟酌怎么接话才好。坐在卢尚书身边的姚兴儿突然开口反驳:“严老爷之意奴家是不敢苟同的,人生一世,任是谁也不能首首佳篇,但有一二千古流芳便不枉此生了。”

众人谁也想不到,和李典史有过仇怨的姚兴儿居然第一个出头,上次李佑写歪诗骂姚兴儿时,也是有几个在场亲眼看到的。有暧昧…欲问江梅瘦几分果然不是白写的…

卢尚书似笑非笑,斗嘴在他眼中不过是宴会游戏罢了,这年头文人不斗气不争论不吵架的真不多,只道是严举人不服李佑的才气找场子。此时他饶有兴趣的望向李佑,看这个小有名气的雅吏如何应对。

对于讨论文才这样话题,李佑实在不感兴趣啊!心虚的他捏着酒杯想,我只欲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抄几首合适的诗词,以此图得出名得利罢了。疯狂书库

拿眼瞧周围,多是看热闹的目光,没有厚道人出来打圆场,原来席间众人皆是抱着游戏的心态。这个时候宴席已经是酒酣耳热找乐子的阶段了,即使弄出点出格的事情也不为过。

小爷我闯出点名声容易么,不能轻易坠了,你们要看表演,我就给你们表演!记得明代后期文人许多都是狂放怪诞,自己稍微放浪形骸一点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骇异吧…

想到这里,李佑忽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掷,没碎,原来是银杯。之后,从元宝儿手里接过酒壶,打开盖子,鲸饮长吸,又将酒壶更加用力一摔,还是没有碎。

万众期待瞩目之下,李佑走到严举人桌前。那严老爷冷笑扭过头去,不理不睬,心道任你千般算计,我总是不理,看你能如何。

李佑哈哈一笑说:“严老爷,我真不是寻你来的,不必躲。”又对着严举人身边的妓家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学戏词道:“这位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位妓女名唤楼心月,也是有名的雅妓,连忙起身见礼道个万福,却不知李佑找她干什么。

李佑笑嘻嘻的说:“在下方才坐于对面,偷眼看到姐姐,心中慕爱。此处污浊嘈乱的很,姐姐不妨去我那里坐,图一个清静。”回头又大声招呼仆役:“给我那席位添张椅儿!”

楼心月为难的看了一眼李佑,又看看严举人,拒绝道:“多谢先生抬爱,奴家这里很好,有劳先生记挂。”

严老爷只是哼哼,倒要看看李佑究竟耍什么花样。

李佑伸手捉住了楼心月一只小手,深情注视道:“见得姐姐,心神不宁,谁知姐姐不肯接近。既然不赏光,便有首诗赠与姐姐罢。”

楼心月虽然是妓女,但在这众目睽睽下,被李佑抓着不自在得很,缩手挣脱又不如李佑力大,只得无奈被他握着。

李佑以迷离的眼神望着美人儿,忧伤低哑的念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壶酒不曾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是李先生写给她的么?英俊少年配上绝美情诗,楼心月的心瞬间迷失了,一时间不辨东南西北,不知身在何处,只管痴了。跨越了时间长河,待到醒过神来,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坐到了李佑的席位上…

厅内只要是有文才的人,无不一边回味此诗妙处,暗叹此诗又要传唱江南了,这年头人心不古,什么正经诗词也不如情诗传得快;一边又十分好笑的看着晕晕迷迷的楼心月不省人事般被李佑牵着手拐走了。

李佑狂笑,顿时大雅转为大俗,叫道:“好姐姐!还是我这里年轻包你满意罢,不似那边人老珠黄不中用了。”

被奚落的严老爷孤零零坐在原处,气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这是双重打脸啊。

众人只觉看了一场好杂剧,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李典史真是个有趣的风流妙人儿!

饶是楼心月久历欢场,此时也不禁红晕满面,羞的低下头来,不敢见人。暗啐自己怎么就失了魂,成了笑料。却不知在场所有妓家,谁不艳羡,明日流传起来又是一件好趣闻。

此时便有人取笑说:“李典史难道出不起几两银子会佳人么!偏偏要风露立中宵作甚,想必是为博得佳人可怜罢。”

李佑拱拱手道:“惭愧,俸禄太微薄,只能心里想想。”

隔了几个席位的薛元庆开口道:“李先生有意,我便出钱赎出来赠与先生如何?也免得夜夜风露冻坏了先生,我县可就少了一个名人。”

李佑连连摆手说:“惭愧,俸禄太微薄,养不起。”

卢尚书此时也笑骂:“好个刻薄小儿,左一句俸禄微薄右一句俸禄微薄,旁人只道是县官委屈了你。”

陈知县却斥责李佑道:“国家自有制度,小子不得妄议!”

楼心月心情逐渐缓过来,尽管心里知道李佑方才只是逢场作戏,借她戏弄那严老爷的,但仍是有点失落。不过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拿出惯用手段打情骂俏,和元宝儿一左一右齐灌李佑吃酒。

这场宴饮一直持续到午夜,卢尚书叹道:“耳里乡音,口中家酒,座上有故交,席间有新友,笑谈百无忌,醉意畅胸怀。似此星辰非昨夜,吾数年未有今夜之乐也。兴尽散矣!”当下起身,自有人扶持而去。

李佑也被灌得大醉,摇晃站起来,元宝儿和楼心月都热切的看着他,想法不言而喻。李佑哑然失笑道:“醉里方知身是客,不如归去兮!式微式微!胡不归!”

留下两个猜来猜去的美人一头雾水,原句不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么?李先生改为“方知”是何意思?

花费不知几百两的盛宴曲终人散,众人彼此作别。

出得公馆,别人不是乘马车就是坐轿子,还有仆人侍候着。也只有李佑独自步行而来,单身走道而归,醒目的很。

只见他摇摇晃晃,一路沿河扶柳而行,边踉跄边高呼道:“笑舞狂歌四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归去同路的车轿众这回终于都发现李佑抄袭诗词了,唐寅就是苏州人啊,他的诗本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此时众人只会称赞一声,抄的好,抄出了水平,抄出了境界,恰如其人、恰如其境、恰如其景。

李典史抄袭能叫抄么,那叫借鉴!想来若是换做三个月前,李佑只怕会被讥讽为马不知脸长、人不知己丑罢。

只是这李典史真是喝多了,信口说一个四十年,众人皆不能解释,只道李典史这样念着顺口。

只有他自己知道,两辈子加起来正好四十年啊。而且,今天是上辈子的生日,不禁感慨一句醉里方知身是客。

今晚的影帝入戏太深,酒疯发作的正爽快,忽而一脚踩空,刚模仿完唐伯虎的李佑掉到河里,又很被动的模仿李白捞月亮去了。

昏过去之前听见有附庸风雅的家奴大喊:“快看!李典史又要学李青莲踏浪升仙了!”

又听见一声大喝:“快!下水救人!”

这才放心的昏了过去。

待李佑再张开眼睛时,天光大亮,明显已经昏过了一夜。疯狂论坛映入眼中的没有美丽小姐,也没有俏丫鬟,只看见一个挂着鼻涕的十来岁小厮。

“李先生醒啦!”小厮奔出去报告。

李佑头痛欲裂坐起来,打量所处,只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

进来三个人,前面一对中年男女,男的相貌高大威武,女的只是平常模样。似乎是夫妇二人,后面一个婢女端着一盆汤羹。

“李典史安好?”中年男子道。

看着面熟,李佑略一思索便记起来了。是昨日见过的,本县三个巡检之一,应该是姓刘。

好歹人家是个九品官儿,李佑挣扎下床行礼拜见,又因为才是最低级武官,磕头就不必了。“昨晚小吏可是被刘大人救了?”

“正是。”刘巡检抚须道。

原来这刘巡检负责的地盘是县里西部太湖沿岸和太湖水面,名字叫西水巡检司,驻所就在西水镇上。所以他手底下使唤的兵丁多是熟悉水性的,昨晚便一马当先救了李佑,之后刘巡检将昏迷的李佑带回自己在县城内的家中。

“小吏多谢,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李佑客气的谢道。

刘巡检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令尊可是李班头?我也是认识的,当视你为晚辈,这样举手之劳不需言谢。”

如此亲切?有种攀亲叙旧的感觉,李佑很是奇怪,人家一个九品官,手下成百的兵丁,在虚江县地面上也是真正有势力的人物,根本没什么求得到自己自己这个小吏的地方,为何这样平易近人?稀奇古怪的很。

说着话,旁边婢女把羹汤摆上,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婢女个头极高,几乎与李佑等量齐观了,要知道,李佑在男子中也算高的了。疯狂论坛

身量如此高,长相只算平常耐看,怎么有点后世模特的感觉,李佑心里嘀咕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婢女脸色一红,躲出去了,也不知她羞个什么。

忍着头痛,李佑匆匆喝了碗羹汤,就拜别刘巡检,再三道谢后径自去县衙了。

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大老爷和黄师爷都没出来理事,李佑又告假回西水镇。

为何回家?还用说么!李佑先后把严秀才和严老爷父子二人都大大折辱了,虽然不怕,但是还是找父亲拿个主意罢,毕竟老父亲多年捕头,世情熟惯。况且羞辱了严老爷就把问题涉及到家族层面了,回去告知一声比较好。

其实李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很被动的,严秀才前后两次在知县那给他上眼药,严老爷宴上当着卢尚书和全城名流的面挑衅。实在是自恃功名缙绅,眼中瞧不起他这个胥吏,才做出的举动。

李佑进的家门,在前庭撞见哥哥李佐。李佐一把拉住李佑道:“小二来得好!哥哥正有事寻你!”

“哥哥有话但讲。”

李佐道:“小二不是会写诗词么,给我们自家客店写一首挂墙上如何?哥哥我长一长脸,招徕生意”

兄弟关系好,李佑也不客气道:“你那野店,盖几间十文钱一夜的大通铺子房,养几个二十文一次的劣质粉头,再弄些粗糙饭食,来来往往的不是苦力就是仆役。哥哥觉得挂弟弟诗词能长脸?弟弟还嫌丢脸!”

李佐絮絮叨叨抱怨道:“小二你在城里混得偌大名声,哥哥我高兴得很,便想借一借光。可看来看去,于家里生意全无用处,你又不是读书人,也不晓得拿这名声能不能当饭吃。”

“你个没脑子的懂什么!还不滚去看店!”李父突然出现在正堂门口,骂的李佐抱头而逃。不过李父对李佑倒是很和颜悦色:“小二回来有事?”

李佑赶紧上前拜见父亲,把父亲扶进堂内坐定。随后将自己和严家父子的恩怨说了一遍道:“儿子惹下了这严家,下面要如何才好?”

李父紧皱双眉,手指头有节奏的敲打椅子扶手,显是在苦思。良久,才开口道:“这些事…虽你有莽撞之处,但也不怪我儿。那严家也欺人太甚,竟然在卢尚书眼前贬你。如今才名是你的立身之本,虽不能换的功名,但也能与官绅老爷们交际应酬,好处甚多。倘若坠了名声,以后更难以弥补。我家历代徒役,唯你略显清名,当珍惜不易,造福子孙。”

听得历代徒役、造福子孙等语,李佑感受到父亲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李父又道:“至于严家,虽然两代功名,但家中无人做官,你又有知县看重,倒也不必太惧怕了。你母舅家那村庄旁边就是严家的庄子。这些豪绅,老爷们轻易动不得,但家奴必有不法之事,只看有没有心去寻找。待我遣人去访,找些好文章做一做。”

李佑有些谨慎说:“严家虽无人做官,但那父子也是有同年同学许多,读书人成群结党的也是不好应付。”

“且试试看,读书人固然势大,但容易被拿捏的短处也多。”李父说定便吩咐小厮义哥道:“去店子里,将王家兄弟请来。”

这王家兄弟,李佑也是隐隐约约了解的。当年父亲做快班捕头时候,手底下养了这么两个凶徒打手,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狠毒事情,甚至都是出过人命的。

父亲年老归家休养后,这兄弟俩没人庇护也跟着退出了县城。平常闲来无事,坐在哥哥店里看场,父亲将客店的股份分给了兄弟俩四成,并给他们各买了五亩口粮田地,俩人对父亲那是死心塌地的。

不多时,王家兄弟进的屋来,这二人俱是脸大嘴阔,身量中等,粗壮有力。二人见过李父和李佑,便立定听吩咐。

李父将事情交待一番,王家兄弟也不多话,应承告辞。

李家这边先不提,却说那严秀才,听到这番父亲又被李佑打了脸子,心下愈发的愤恨不畅。暗道这李佑有知县撑腰,实在不好摆弄,三番两次都失了手,反而弄得自家父子颜面尽失。明面手段难以成效,必得另想个办法才好。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严秀才只是个会读书会考试的,哪里想得出什么害人主意,捕风捉影的两次递闲话已经是他的智商极限了。一时没有头绪,看得房中娘子就想起李佑,又堵心的很,便坐到堂上,长吁短叹。

严家在外也是有些个生意铺子,用几个管事看顾。其中一个方管事今日恰好到家中来对账,看到大少爷坐在堂上愁眉不展,有意逢迎,便问起事情。严秀才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小贼可恶之极!”那方管事久在市井行走,自然比严秀才有心思,想了想又道:“如今他有知县和师爷庇护,其人也奸猾,靠着些嘴皮子东西轻易是奈何不得了,必须要寻得实实在在的短处才好办。”

严秀才为难道:“他终日在县衙中,如何拿得住短处?”

“所以需将他引出来,制造些把柄。”方管事点头道:“我有个同乡里的在衙门里做公事,待我笼络后计议一番,定要拿出个主意。”

严秀才有点怀疑的说:“那李佑也是世代衙役出身,李家与那些衙役小吏都相熟,此事怕是不成。”

“我这个同乡,那是表面豪爽仗义,内心极爱钱的,二三十两就能打发的他六亲不认了。”方管事很有把握的肯定。

就这般,胥吏李家和乡绅严家几乎同时开展了行动,不晓得要产生怎样的碰撞。

话说在卢尚书洗尘宴上李佑大出风头,又经过尚书老大人亲口嘉许,李佑的才名算是确确实实的被“官方”承认了。疯狂论坛虽然他本身不是读书士子,但也被本县人当半个名士看待了,声名几日之间从市井青楼扩散到了士绅名流里。

幸亏时日还短,不然有哪个认识的大户人家出了红白事,盛情邀请李名士到场,可李名士能有多少钱随礼?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体面,李名士总不能十几文钱包一盒点心作礼品罢,无异于羞辱人…

时人风俗奢靡,早不是君子之交淡若水的年代了。

李佑暂时还顾不上沾沾自喜,想起那晚宴席上,卢尚书提出要在飞燕矶下修宅院的念头,这对开山取石是个极大的障碍,甚至影响到二十里石塘工程的成败。李佑原以为陈知县这几日必要找他和师爷商量此事的,谁想陈知县一连数日也不提此事,颇是沉得住气。

对此李佑奇怪得很,他倒先沉不住气了,这水利可关系到他赚钱事宜。

说实话,穿越前,以一个现代人意识,李佑总觉得古人赚大钱没什么用,有几碗饱饭吃的话,穷人和富人能差多少?毕竟没有什么现代化享受,买不了电器买不了飞机买不了豪车…

可是穿越过来发现不是这样,钱还是钱!钱就是钱!没有电器空调但能用钱堆出人工空调,没有音响可以用钱养几十人班子想听什么就给你唱什么…

这日清晨起床去县衙,他心里想着要找黄师爷议论议论这个事情,探一探风声。

不想刚出院门,就碰上了孙及孙帮闲。李佑很是惊奇道:“今天吹的什么风,孙大相公竟未高卧不起,早早至此有何贵干?”

孙及随意拱拱手见礼道:“为兄我哪里睡得着,昨日只家中闲坐,便有十来家妓户寻上门来,求我牵线给她们做东道。”

李佑大笑道:“于你岂非好事?恭喜孙兄帮闲生意兴隆。疯狂论坛”

“你我自小熟识,便不要装傻了吧?”

李佑顾左右而言他道:“老兄说的哪里话,小弟听不明白。”

孙及嗤声道:“你定要我挑明了说?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们都是瞄着你来的。不晓得谁传出去的话,道是我和你熟识,结果有交情的都找上了,想做东道请你光顾。”

“小弟县衙有公事,先走一步,此事得空再议。”李佑拱手告别就要走人。

“不要走!”孙及扯住李佑道:“看为兄这情面,多少定下一两家,不然为兄做这一行不好交待。”

李佑依然拒绝。一是他如今不需要这个扬名渠道了,去那些地方除了能免费打炮没有别的好处,对方得到好处反而更大;二是自己也是有名声的人了,该有架子还是的摆,几个妓家想见他就见么?三是自己底细自己清楚,诗词都是抄来的,数量有限,省着点用好,如果人家求诗词,答应不答应?

孙及求了两求,见李佑左右推脱,面子挂不住,便愤然道:“我知道你如今发达了,心里瞧不起昔日兄弟。罢了罢了!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你当你的名士,我作我的帮闲,只当素不相识罢!”

李佑不想孙及会这般言语,当场也大怒道:“我是这样人么!看你是昏头了!为何以前没有这些事情,偏偏昨日恰巧这么多家齐刷刷找上你了?分明背后有人弄事,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孙及不信,“那时你哪有今日名声?”

“小爷我写点梅二首词时,在妓女中名气不响耶?那时可有很多妓家寻你牵线搭桥?怎么到了此时一夜之间出现许多?这背后必然多出什么缘故!”李佑忽悠道。

孙及面露疑色呆住想了一想。

你慢慢想…李佑趁机转身要走,却又被扯住,无奈道:“孙老兄,你还想怎地?”

“我又不傻,这不管是谁,总不是害你。谁也不会蠢到用如此拙劣费力、又易泄露的办法去害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孙及坚定的说:“难得为兄这些年被人看重了一次,老弟你一定要给为兄在这行里涨一回脸面!”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又敏感又死心眼的朋友,你一个破帮闲还管别人看重不看重…李佑终于无可奈何道:“好好好,都有谁家。”

孙及大喜道:“有元宝儿,还有…”

“停!就她了!”李佑道。做生不如做熟,找个熟人算了。他不知道,就这一点头,日后多出好大一个包袱。

“那就说定,明夜鱼鳞巷里见!”目的达到的孙及挥挥手道:“你走罢,我回去睡一睡。”

到底是谁在背后鼓动?短短几日间,大家对他态度似乎又有了变化,各种蹊跷事也多了起来。

不过好容易才甩掉孙帮闲这个牛皮糖,李佑没时间多想,急急去找黄师爷了。

却说县衙公房里,黄师爷正拿一张单子翻看,抬头见李佑进来,招手道:“来的甚好,吾正寻你。”将手里单子递给李佑道:“县尊命我二人筹集修河银,我教户房将本县的钱粮大户列了出来,此次筹银要着落在这些大户上面,你有何意见?”

李佑接过来翻了翻,便用毛笔沾墨,刷刷的划掉了一多半的人名,还给黄师爷道:“这些才是有着落的,被划掉的那些是没可能出银钱的。”

黄师爷又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问道:“这是为何?”

李佑答道:“好教老先生得知,唯有累世官宦有势力的人家才敢出这份银钱,那些有财无势的谅也不敢。老先生你不熟悉本地这些人家,属下帮着辨识一二。”

黄师爷恍然道:“有理,有理。收过河银还债,没有先例,无势的必然畏惧官府朝令夕改,最终血本无归,只有有财有势的大族人家吃得住官府才敢冒险。”

“为今先将榜文发出去,许以一成之利,每乡每里都要贴到。然后,可让书吏给单子上这些大户去信告知消息,盖县衙大印。最后若县内银钱不足用,亦可将榜文张贴到苏州府里,府城里财主多。”李佑说。

“善!”黄师爷道。

谈完此事,李佑试探道:“飞燕矶取石的事情,大老爷可有定计?”

黄师爷疑惑道:“吾也不知,不过依我看来,大老爷似是成竹在胸一般,怪哉,莫不是别处有什么好主意?”

“连老先生也不清楚?”李佑不信。

黄师爷很诚恳的说:“委实不知,确实不晓得这次县尊抱了什么念头。”不过安慰李佑道:“你也不必担心,县尊为官有体面,不涉俗务。不论如何终要靠你我来操办,少不得你的好处。”

二人也没议论出什么结果来,便分头去安排张贴榜文的事。

及到日上三竿时刻,李佑准备去吃饭,走到院门,却有那赵捕快来寻李佑,叫道:“李先生中午得空么?哥哥我请你吃酒。”

李佑笑道:“有什么好事情,不年不节怎的想起请我吃酒。”

赵捕快压低了声音说:“不瞒先生,实是有事相求,务必要赏脸。”

李佑见那赵捕快言辞恳切,像是有什么为难事情,就没拒绝。

好罢,我承认这两章有注水嫌疑。。。。。

但在下脸皮就这么厚,继续求各种好看数据!

随着赵捕快一路走来,行至北关,见巷内一个酒家招子。

“不是常去的那几家么?”李佑随口问道。

赵捕快回头说:“这里卤肉十分好味道,酒水也是自酿的地道好酒,新近才开的,请李先生来尝个鲜。”又解释道:“也怕被人看到你我吃饭,于我这事情不利。”

二人进了酒店,赵捕快早订了雅阁,便有店家殷勤问候招待,上了酒菜。赵捕头与李佑连喝几盅,吃了几口肉,就开口道:“委实有一件事求到先生,请务必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不会是老兄你想当捕头罢。”李佑其实心里早有猜测。

赵捕快连声道:“正是、正是,老弟你与知县求个情,我必有你的好处,不会教你失望。”

有好处么…

虚江县的这上一任捕头也就是李佑的父亲年老归家后,正好同时碰上换了知县,几个月来县里快班没有任命捕头,十几个捕快自行其事,每日轮值而已。例如前番那严娘子走失案子,恰好是李佑当班轮值,所以落到他头上限期破案。

在这些捕快里,赵捕快算是资历较老的了,因此动了当捕头的心思。

面对请托,李佑沉吟道:“实不相瞒,你这事情我只能向黄师爷关说一二,最后成与不成做不的准。”

赵捕快喜道:“那便好,我与师爷不甚熟悉,改日还要找个当红妓家,摆上席面请师爷赏脸,到时还得请老弟帮着请出师爷来。”

“这个包我身上。”李佑答应下来,有酒有色的场面,黄师爷这个闷骚老色鬼应当不会拒绝…

因下午各有公事,二人不敢喝得大醉,有个六七分酒意,就停了杯。疯狂书库

走到门口,赵捕快告别道:“我有桩公事从这边走,就此别过了。”

李佑回县衙从另一边走,和赵捕快的确不同路。他沿着路边才走了七八步,忽然感觉头皮一湿,不知道哪里来的水珠子流到脸上了,拿手摸去,也摸得一手水。

李佑将帽子摘下来,抬头向上看,只见头顶上临街小楼的二层窗户开着,露出位美貌小妇人,手里提着茶壶,惊慌失措的隔着栏杆对李佑说:“对不住,对不住,小官人勿恼,奴家就下来。”

潘金莲砸了西门庆,小妇人泼了李典史?

没等李佑回过神来,那小妇人匆匆从一楼门面里走了出来,屈膝见礼道:“小官人万福,奴家一时眼瞎,不曾看到街面行人,泼茶泼了官人,当真罪过,求得小官人勿要着恼,奴家这厢赔礼了。”

这妇人穿戴朴素,不施脂粉,只是布衣长裙,用一顶方帕裹住了秀发,正是个良家妇女。然而齿白唇红柳眉杏眼,天生遮不住的姿色。

虽然她美貌,但李佑见惯本城名妓美色,并没有失神,很淡然道:“没有什么事,我不与你计较,今后小心就是。”

这时又出来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同样道歉一番道:“我家娘子污了官人帽子,还请官人入内饮茶,让我家娘子把帽子洗刷干净还给官人。”

李佑方才喝酒喝得口干,正想找茶解酒,恰好出了这档子事,也就不推辞,进得楼内坐定堂上。那夫妻二人给李佑上了茶,丈夫陪着李佑说话,娘子将帽子拿到后院洗刷去了。

李佑与那丈夫闲谈,他自称范姓,排行第五,人称范五,准备在此门面开个油铺的买卖。

等了半晌,还不见那范娘子出来,李佑有些不耐烦。

范五也奇怪道:“这懒婆娘,今日中了什么邪,手脚也忒慢,我且去催催。”

然而范五一去半晌也不回来,李佑心中起疑,这必是有什么缘故了。若是经验老成的人,这个蹊跷时刻定要拔腿就走的,免得陷进什么麻烦事情。

这李佑衙役世家,自己也干过两个月捕快,有点见识的,一开始也想着要先离开这里。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吏员帽是官府发放的插翅四方平定巾,内里绣有他的名字,丢失了始终是不妥当。万一有人将这帽子丢到某具尸体上,被当做了证物,那真是有嘴也理不清。

身为公门中人难道还怕被这些小人物翻了船?想到这里,自恃身份的李佑立起身来朝后院走去。

却见院中空无一人。

又走了两步,听得院里东厢房水流响动,心中暗道莫非多虑了,真是在洗刷帽子?他来到东面,推开房门,登时后退一步,只见那范娘子脱得只剩件小肚兜儿,大片白花花的肌肤十分显目。

这绝对不是艳遇!李佑瞬间就做出判断。

穿越小说中大把古代良家妇女被看光光然后上了主角的桥段,这个现实中确实也可能有,但前提都是丈夫长期不在家,或者丈夫弱的和武大郎一样的。眼前这儿哪有这般巧合。

果然那范娘子扯着嗓子拼命尖叫一声,大喊:“来人哪!救救奴家!”一边叫着,一边张牙舞爪要在李佑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当证据。

很配合的,院子里出现了三四个人,傻子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李佑这辈子自小跟着父亲混迹公门,见多了诸般猫腻事情,此时倒也不惊慌失措,自有处理的法子。

心念电转,眼疾手快,迅速抄起墙角的条凳,先辣手摧花,甩手两凳子就劈头盖脸的狠狠将范娘子砸倒,也省的她再叫唤不停,若是惊动了邻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来围观,到时就麻烦大发了。见那诱人的白条条身子爬在地上疼得直哼哼,撅着肥腚一颤一颤,小李佑可耻的微硬了。

暗骂自己一句,李佑冲出东厢房,他好歹也是当过几天捕快的,不单纯是文弱吏员。仗着自己身高力大,将条凳挥舞的风车一样,指东打西杀出一条路,也不多纠缠,转眼出了后门找没人的路飞奔而去,绝对不可留在现场。

几个人都没想到李佑如此悍勇,他们本想把李佑吓住后逼进屋内抓做现行,再多喊些左邻右里为人证,然后一齐绑了李佑去告官。这些套路他们也是做过的,没有失手过。孰料李佑反应极其迅速,生猛的更是超出想象,硬是被他从后门冲了出去,追之不及了。

没有堵住李佑制造现场,也没来得及呼唤其他人证,范娘子更没有在李佑身上留下抓痕,他们之前的打算全落了空。

“这样强人真是文弱小吏么?忒能打了。”其中一人心有余悸道。

“没有做死了证据,这可如何是好?告官怕是弄不住那人。”另一人问那范五。

范五摸着被李佑打伤的肩膀道恨恨说:“有帽为物证,无论如何也得去告官,拼死把官司弄一弄,不然不好交待,领不到银子。”

可怜的小人物,范五不详细公堂里面的内情,还妄想靠着死缠烂打的功夫去告李佑,好邀功请赏。就像他经常放刁撒赖,混不要脸,缠的别人无奈相让一样。

李佑拣那人少的路回到县衙后便静心思索,今天这事情是纯属巧合,遇到了市井无赖的仙人跳诈财,还是有人预谋要对付他?

看官们,不要和在下客气!尽管收藏推荐罢!在下不会受宠若惊吓到的!

这日,陈知县得了空,放牌升堂理事。疯狂书库国朝制度,知县是亲民官,须得亲自断狱问案,虽然烦不胜烦也没可奈何。

才放出去告牌,便有状子递进来。陈知县定睛一看,乃是状告县衙典史李佑入室行凶,意图强奸,并殴打家人。

陈知县看完状子,心下晓得其中必有隐情。李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物,贪花好色或是有的,但至少安分守己,不会做横行不法的事情。

当下把原告范五传进来,又遣人去传唤李佑。

李佑听了这事,冷笑几声,这人还真敢送死上门么。现在他算是确定了,这仙人跳是有人预谋的。很简单,如果几个地痞设局诈骗求财,失败了后会主动跑衙门告状么。

但见那范五跪在公堂上,哭天喊地的告状说:“小民住北关某巷,租了家门面楼营生。今日午时,县衙李典史路过小民门面,因吃酒口渴讨茶喝,小民便好生招待。熟料那李典史见了小民娘子美貌,起了贼心强行求欢。娘子不许,便被那李贼子殴伤并强行扒了衣裙,后小民去阻止,反被李贼殴打。光天化日之下,小民平白受辱,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被传唤过来的李佑站一旁,再次连连冷笑不已。

别说陈知县,两边站班的衙役都不相信。全城妓家都敞着门等李先生临幸,何处美人不可得?非要放着大好前程不顾,去强奸你那婆娘?

陈知县拍惊堂木道:“不得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范五摸出李佑的吏员帽子道:“此贼仓皇逃遁,丢下帽儿在此,内绣姓名,方知是谁。”

衙役把帽子接过递给陈知县,陈知县一看,果然是李佑的名字,心中暗骂。又道:“只有物证不全,那你可有人证?”

范五叫道:“小民娘子及二个伙计都在家中,俱为人证。疯狂论坛”

陈知县呵斥道:“你家娘子同为受害原告,伙计与你利害相关,均做不得人证。可有左邻右里见证的此事?”

说实在,这伙计能当不当东家的证人是个挺模糊的事情,采不采信全看断案官心情。陈知县有意偏袒李佑,就不算了。再说这样无事生非的刁民,实在令知县大老爷厌恶的很。

李佑心里庆幸,幸亏小爷我当机立断打翻了那小贼娘,没有招惹别人过来。话说本朝治安一向是邻里连坐,一家有警,同邻里都要出来相救,亏得李佑把范娘子打在地上叫唤不得。后来范五等三人死命没拦住李佑,让李佑跑了,就是叫的人来也是白搭。

那范五举起双臂大喊:“小吏横行,大老爷不管不顾,这虚江县没有王法了么!暗无天日!暗无天日!”

陈知县可不吃这一套,摔下签牌道:“好刁民!胆敢非议官府,妄论王法,左右拉去先打十大板!”

打完了范五趴在地上仍然光棍无赖,继续喊道:“打死小民也不服!官官相护,没有天理!倾尽家财小民也要去上告!苏州府里不管就去告御状!有能耐将小民打死好了!小民就死在这公堂之上看着大老爷如何断案!”

还告御状…你知道皇宫门朝哪开么,李佑嗤之以鼻。

这范五混迹于市井之中,没少干撒泼耍赖的事儿,靠着蛮横也占了不少便宜,此时将这习气带到了公堂之上。更何况自持有人撑腰,放起刁来百无忌惮。

但毕竟是原告,陈知县也不能一味的去打。不打被告只狠打原告,那偏袒痕迹未免太重了,有损形象,智者所不取也。

李佑看火候差不多了,也该出场让这无赖见识见识世面了。就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我也有状要告,就告那范五强盗、诬告两项罪状!”

陈知县心道,你也真不傻,便对李佑说:“详细道来!”

哪能详细说,言多必失啊。李佑只是简单说范五伙同范娘子抢了他的帽子,是为强盗罪,证据就是范五自己主动拿出来的帽子;至于诬告罪,众人刚才都看见的,也不必多讲。

陈知县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范五!李佑反告你两项罪名,你认罪否!”

甚么,问我认罪否?我成了被告了?饶是范五光棍无赖此时有些发傻,反应过来后,坚决不能认啊!又是一顿哭天抢地,大喊老天无眼。

“官法在前,刁民还敢不认罪!”陈知县下了令:“上夹棍!”既然是被告,上大刑逼供就没有忌讳了。

便有如狼似虎的皂隶将范五按死在地上,他们有意卖好李佑,两棍合住范五的腿,实打实的用力一夹,范五当场剧痛昏死过去。

泼醒了再夹,夹了又昏,继续泼醒再夹,如是反复三次,范五就熬不住了。他趴在地上胡言乱语道:“大老爷,小的知错了!不该诬告李典史!求大老爷饶过小的这一遭!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老爷!”

陈知县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既然招了,你那同伙现在何处?”

范五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招供说都还在那门面里等消息。陈知县当场发下传票,令值班的捕头去拘拿范娘子等三人。

等待时候,范五心里懊悔不及,他平日里聚集些泼皮作惯蛮横无理的事情,谁料到这公堂里居然比他还不讲理!明明他是当原告来告状,原想知县大老爷不准也就罢了,回家再设他法。竟然反而把他打的糊里糊涂被逼认罪。这次算彻底栽了,回头定了罪少不得还得挨几十个大板子惩戒。

平时见得衙役凶狠霸道不好惹,真没想到连个写写画画的小吏也这样厉害。这个世道真黑,小人物范五深刻认识到。

李佑哪肯就此罢手,又对陈知县告道:“范五胆敢抢劫、诬告官衙吏员,必有所依仗,求大老爷明察!”

范五如同惊弓之鸟,吓得高呼:“不要上刑了!小的全招!都是方管事指使小的做事!”

“方管事是谁?”陈知县追问。

“听说是给一个严财主家管铺子的,使了钱指使小的。”太具体的范五也不是特别清楚。

但这已经够了!陈知县和李佑两人一听严家,就知道这是哪个严家了。

陈知县呵斥范五道:“你做下此事!不要随便攀诬他人!”

范五委屈得想,这不都是你们要问的么。

很明显,陈知县打算把案子就追到范五身上即可,不想再继续往下牵扯其他人了。以他的意思,严家要是找李佑的麻烦,他可以挡一挡,不让李佑受委屈。但是要主动帮李佑去找严家的麻烦,那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就算把严家父子找来又能怎样?有功名的人不得随意用刑,不上大刑又无实据,谁肯招供?所以找也是白找,干脆不去找了。

这些李佑也是看出来了,不由得心里和范五一样大骂,这个世道真黑!

剧透一下,第一部分快写完了。然而我这思路有点梗塞,需要清理整顿。所以呢,看官们估计都猜到了,这周会有两天只有一更。郑重声明,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请放心收藏推荐。

说话间,奉命去拿人的衙役回来复命了,三人全部捉拿到案,无一走脱。疯狂书库

押上堂来,一顿审问,那两男一女三人见范五都招了,也不抵赖,全都招供,省的大刑加身徒受痛苦。

原来这两个伙计,也是平日里就和范五一起厮混的,这次范五接下了事情,便拉着他俩一齐来做,说好了事后报酬每人二成。

至于那个范娘子,压根不是本县人,名唤苗春桃,乃是邻县一个不在籍的私娼,因为生的貌美,又不在籍,查不到跟脚,便被请来当个引子见机行事,或引诱成事捉奸或制造证据栽赃陷害。

案情大白,堂下各人画了押。陈知县判道:“范五诬告,按律例反坐并罪加一等。以强奸、强盗、殴伤入罪并加罚。判脊杖四十,发配徒刑十年…”

认命并沉寂了半晌的范五听到判罚,再次狂呼大叫起来,他原以为就是几十个大板子的事情,真没想到还有发配苦役十年的刑罚,加起来不死也半残了。

法盲!李佑不屑的看着范五。

“…家产抄没、赔与被告。”陈知县继续判罚范五道。

李佑大喜,其实他等了半天就等这条处罚呢,好歹在衙门混了这么久,这点法律知识还是有的。多来几次被诬告岂不就发家致富了?李佑想道。

其实也不尽然,那得看犯事的是什么人。

但很遗憾的是,范五没有家产…他终日闲游,坑蒙拐骗几个银钱都狂嫖滥赌吃喝玩乐花掉了,就住在那赌坊里头,闲来充当个打手,哪里有什么家产?兜里有十几文钱的串子,当场掏出来送到李佑手里。

十几文钱…

“你那临街门面楼房呢?”极度失望的李佑声色俱厉质疑道,神色凶狠的恨不得吃了范五。疯狂书库

范五被李佑吓的有点畏缩,“那是方管事借给的…”

“你个杀千刀的死贼驴!”满怀期望化为滔天怒火的李佑勃然发作起来,一脚踹的范五满地葫芦般打滚,还要上前殴打。

陈知县狠狠连拍惊堂木:“肃静!原告不得咆哮公堂!”旁边两个皂隶赶紧上前抱住了李佑。

看李佑安静下来后陈知县继续判案。两个同伙受范五教哄,不明内情,又没参与诬告,都以从犯论,处以脊杖四十的刑罚。当判到私娼苗春桃时,陈知县斟酌了一下,判道:“犯妇苗春桃,与范五同为主犯,发入官府为奴。”

李佑已经没什么兴趣在这里呆下去了,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陈知县下一句:“赔与被告。”

……李佑无语。

这陈知县毕竟也只是二十几岁,脸皮修炼的不是那么厚,觉得不追查严家,还是有点亏待李佑,想要给予些补偿。范五没有家产,斟酌一下,就将苗春桃发为官奴,判给李佑算了。

李佑领了官契,再带着苗春桃出了县衙,一时间不知去何处为好。已经有小竹了,这点俸禄再养第二个婢女也太辛苦。再说这样的浪荡无廉耻女子也不敢往住所里带啊,自己白日时常不在家,出点是是非非的…

苗春桃倒是满不在乎,本来就是私娼,给别人当奴婢就是少了些自在。在她眼里,只要有几分姿色,到哪不是衣裙一脱,两腿一张的事儿,还混不上口饭吃?

大老爷又给了一个头痛,李佑苦恼的想,还不如把她官卖了,再把银子赔给自己来的实惠。想到这里,忽然冒出了念头,既然是卖,何不把自己她转卖了,换些银子?越想越投入,倒想起一个好主顾――谢老鸨。

李佑领得苗春桃往谢老鸨这里来,路上颇引人注目,一个英俊小生领着一个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的美貌小妇人,谁不拿眼看看。

到了谢老鸨家(其实也就是姚兴儿家),往门口一立,便有人飞快的进去传报。片刻功夫都没有,只见谢老鸨乐颠颠小跑迎过来,脸上肉粉乱颤,“啊哟,稀客稀客,李大先生快请进。”又发现跟着李佑来的苗春桃,“哟,这是哪家姑娘,谁如此不怜香惜玉,把好姑娘打成这模样。”

李佑摆手道:“不进去了,就在这里叙话,我与你做一桩买卖。”说着一指苗春桃:“三十两卖给你,这货色不差吧,定是生意兴隆的。”

谢老鸨陪笑道:“不是我不相信李先生…”

李佑把官契展开在她眼前晃了晃。

“脚有点大,十五两!”谢老鸨立刻改口道。

这你都看得见?李佑还价道:“二十五两。”

“手有点粗了,十七两。”

“比我细多了,二十三两。”

“脸上有些肥胖,十八两。”

“那是我打肿的,二十二两”

“一口价,二十两。”

“成交。”

五两一个的官铸小元宝,谢老鸨回屋取出四个递给李佑,省的再秤了。

李佑将官契和人都交给谢老鸨,顿感一身轻松。看着手里的银元宝,忽然想起另一个元宝,记起晚上还有个约定,与孙及说得是今晚去鱼鳞巷元宝儿那里。

要不要先去找赵捕快谈谈心呢?李佑想道。若他这时候还看不出昨天引他去北关吃饭的赵捕快可疑,那就真成脑残了。

话说这头,赵捕快听了案子结果,立刻破口大骂方管事,这都找的什么蠢人!范五这个蠢货如果行动失败了,应该立刻远走高飞离开县城,回头李佑也抓不到他,只能吃个闷亏。偏偏范五也不知道迷了什么心窍,居然跑过来告官,不知道官衙里是最不讲理的地方吗,弄得自投罗网一般可笑。

原来那方管事嘴里要收买的同乡就是赵捕快。前些日子方管事找到赵捕快很大方的开了三十两银子的价格,使得赵捕快左右不定,又想从严家捞好处又不想担责任,想来想去要在两边之间骑墙。

最后他给方管事出了主意,道是李佑这厮年少好色,找个面生的美貌娘子勾引一下,很容易上钩被捉奸,即便李佑不动心,也可造一个强奸场面。只要拿住证据,告官也好私了也好,怎么处理都是好牌。

在这个圈套里,赵捕快自己一点都不出面,只管找借口请李佑吃饭把他引出来。抱着李佑只当是偶然事件,怀疑不到自己头上的心思。这赵捕快想得都是美事,事实却大出意料,计划失败倒无所谓,但谁能想到那范五竟然蠢得跑公堂上招认是蓄意算计李佑。如果不是偶然巧合,随便一个人都能联想到赵捕快请李佑去北关吃饭有什么目的。

可被害死了!漏了馅的赵捕快急的在家里团团转,李佑是知县大老爷的嫡系人马,这也就罢了,大不了离职不干捕快这个差事了。

但赵捕快知道,李佑的父亲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在李佑父亲手下干过十几年,李佑父亲的狠辣深深烙在他心底,现在李老捕头才离开一年,时间还不久,保不住还存着什么手段能收拾他。

李家父子两人加起来明的暗的都有,这可怎生是好?

这边李佑想了又想,决定今天不去寻赵捕快了。疯狂论坛找到赵捕快又有何用?明天再回趟家,看看父亲那里有什么收获,顺便问问父亲怎么处理赵捕快,毕竟父亲熟悉这人。

晚上且去鱼鳞巷赴会罢,不去的话真就伤了孙帮闲那敏感脆弱的心灵了。不过日头太热,先得回去洗一洗,干净爽利了才好出门。

李佑回到住所,发现小竹已经把大澡桶添满水了,不由得大赞一句真贴心。甩手赏了小姑娘一个银元宝,算作是这几个月的月钱。喜得小竹眉开眼笑,翻出块布把元宝包了七八层,看李佑不注意,塞在自己睡的厢房里床头格子的最底下。

待到洗完闲坐堂屋里,李佑发现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李环手稿失踪了,虽然不甚在意,但一想李环那个执拗劲,她要知道自己把她的心血随便弄丢了,会不会来拼命?

想到这儿,李佑叫道:“小竹!桌上那叠文稿去哪里了?”

门帘掀开一半,露出小竹半张脸道:“老爷,今天隔壁张家娘子来走动,借去看了。”

这条巷子多是官舍,住户基本都是县衙吏员,有的都已经住了三四代了。由于男人都在县衙做事,住得又近,所以家眷们来往也比较密切,时常聚会走动,有女客来家里找小竹也不奇怪。毕竟小竹是李佑这屋唯一的女性(虽然未成年),女眷们自然也就将小竹当成李佑的代表。

“哦,这是别人的,叫她看完早些送回来,我还要拿去还给别人。”

小竹又道:“那文章好像很好看,张家娘子看的入了神,还道老爷真懂女人家心事,问有没有后面的。疯狂书库”

李佑惊得一身冷汗站起身来:“这不是我写的,你务必要告知她!我可写不出这等文字。”这书吧,女人看样子还都爱读。但他主要在男人圈子里混,若传出去这脑残书是他写的,那可丢人丢到家了,想想那天陈知县是怎么评价的。

小竹贴过来央求道:“奴家也想看,老爷教教我识字好不好?以后也可以帮老爷写字。”

李佑笑道:“今晚不行,老爷大概不回来了,以后夜晚有空闲便可以。”

“嗯,知道了,老爷。”小竹答应一声,心里嘟哝道,老爷又出去鬼混,这是第八次不回来睡觉了!跟那些坏女人说笑打闹那么有意思吗?

其实小竹计算的这八次里包括三次回西水镇和上次落水被救…都让她算到出去鬼混里了。李佑绝对想不到娇憨天真的小竹藏有这份小心思,人不可貌相哪。

太阳下了山,微微凉爽些,李佑便信步往县城西北鱼鳞巷而来,路过元生桥头时,下意识的绕了过去。生怕遇到李媚姐家的人,被李环抓住问有关小说的事情。

孙帮闲已经在巷口等候李佑了,见得李佑前来,喜道:“多谢老弟给为兄这份面子。”便领着李佑来到一家门前。

这元宝儿和姚兴儿身世情况相似,上头都是有老鸨捏着自己身契的,元宝儿在这里算是个招牌,能独居一个院落。那老鸨姓王,亲自迎出来,一边讲些久仰久仰蓬荜生辉之类的场面话,一边把李佑带到一处雅静通风的小厅内。

里面摆着八仙桌,却已有人等候了,李佑一看,正是前些日子卢尚书洗尘宴上结识的薛元庆薛老爷,心里霎时都明白了,上前行个礼道:“薛老爷太费心了,召唤在下不须这样大费周折。”

薛元庆爽朗的哈哈一笑道:“知道李先生眼光高,我瞧不准哪家姑娘真正合意,便出了银子教她们都去孙相公那里点个卯,让李先生自己来挑。今夜就是我做东道使元宝儿来陪先生了。”

“薛老爷盛情实在让在下却不得啊。”李佑也不拿捏,很直爽的说。

说了几句闲话,老鸨把姑娘们喊来了,当先一个娇嫩如花的小美人正是元宝儿,另外两个各有几分颜色,听是叫红意和绿香的。

元宝儿看到李佑,抿嘴一笑,走到李佑身前仰着头道一声先生万福。别的女子都是低头见礼,元宝儿身量小,给高个头见礼都是仰头,十分有趣。

入席时,推让了一番,薛老爷坐了上座,李佑和孙及分别左右。红意陪薛老爷,绿香陪孙及,分别偎依着坐下。

元宝儿连这入席也和别人也不一样,并不侧坐一边偎依。只见她腰身一扭,十分轻盈的钻进了李佑怀里,顺势就在李佑大腿上坐下,偏偏李佑还不觉得拥挤累赘,抱着还甚是舒服,这也亏得元宝儿纤小细弱。

趁着婢女布菜时,李佑低头在元宝儿耳边调戏道:“听说宝姐儿很会挑弄,怎的今天见了觉得名不副实?”他也确实听孙帮闲说过,元宝儿声名虽比李媚姐弱一些,但都是会调q弄人的那种,见了两次觉得她性格温婉柔顺,不太象孙及口里说的那样。

元宝儿话并不多,浅笑着横了李佑一眼。只用最底下和李佑大腿亲密接触的两个小臀瓣轻轻扭了几下,在李佑腿上和小腹某几处有规律的磨了一磨,蹭了两蹭。登时李佑感到一股细流刺入脑子,不知不觉小李佑昂然直了起来。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继续调戏了,再来几下自己就非要出丑了。他真是认识什么叫到人不可貌相了,绝没想到这娇滴滴一个小女人居然也身怀绝技,轻轻扭两下就把自己弄败退了。

抬眼就看见对面孙及捂着嘴偷笑,显是他发现李佑吃瘪了。

这三人,薛元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孙及惯会陪场说学逗唱,李佑两辈子见识也很有说头。凑在一处,这场酒吃的热闹无比,时间过得很是欢快。

眼看夜深了,薛元庆忽然猛地一拍脑门,道:“与二位投缘,闲话说的太高兴,连正事都忘了。”

他身边的红意吃吃笑道:“薛老爷今晚还有其他正事?怕是这正事只在奴家肚皮上罢?”

薛元庆轻轻一拍红意道:“你急什么,老爷我还能亏待你么。现在我寻李先生自然有正事,也不怕你们知道。”

又转头对李佑说:“说起来也是俗不可耐的事,听得父台大老爷打算整修水利。我想在这里面找几口饭吃,不知道使李先生为难不为难。”

好险,沉迷于码字差点忘了上传时间。想写的真正好看点真麻烦,这两天删了近万字的草稿,面壁参禅重新构思了一遍未来一段的情节。

薛老爷不会无事献殷勤,李佑一听“要说正事”便知道,正题到了。果然如黄师爷猜测的,这是闻到味了。虽然他对薛老爷很有好感,但还得看具体诚意。水利工程的买卖不像营建宫观宅院,所需采购的就那几样,不知道他看上了什么。

薛元庆嘴上说不怕别人知道,但帮闲、妓家岂有听不出画外音的?孙及打个哈哈便领着绿香回屋歇宿了,元宝儿和红意各自声称回房候着,等诸位老爷先生们去光顾。

李佑斟酌了片刻,对薛元庆回答道:“你要做石料生意,定是不行,大老爷自有主张。”说着,他忽然想起了卢尚书,这老大人打算飞燕矶下修宅院,若不是巧合莫非有别的隐喻?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种大买卖想都不敢想。”薛元庆试探说:“木桩呢?我与徽州多有往来,那边盛产松木,打水里作木桩再好不过。”

原来这时代的石塘堤坝,必在底下根脚处打木桩护住,薛元庆便看上了这个生意。松木水里泡不烂,正是最好的木桩材料。

“这个或许可以。”李佑含糊道。

薛元庆接话说:“愿与李先生合伙做此生意,赠李先生一成股,望李先生不要推却。”

“我不能一言而定,黄老先生才是正使。”李佑道。

“那便再赠与黄老前辈一成股。”

李佑想道上面还有知县呢,就说:“少了。”

薛元庆通晓世情,会意道:“那就给黄老前辈三成。”

“我明日就向黄老先生禀报,还请薛先生暂候佳音。”

薛元庆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刺道:“烦请李先生将名刺投与黄老前辈,就道后学末进薛某将上门拜访前辈。”

薛元庆和那黄师爷一样都是举人,他如此做派,便是先以读书人身份交际了,这与交结李佑的模式自然大不相同,虽然落到最后可能都是酒色财气诸般调调…

李佑心算了几下,这次生意做成了大约可赚五六千两,他的一成能到手五六百两,对他真是一笔巨款了。

二人说定,便各去各房,各找各妓。

那元宝儿能成名家,果然也有妙处。虽然身材纤小瘦弱,但很匀称好看,前后虽不丰不大,但小巧凹凸,并非平的木板一般,底下更是狭隘细致。箍的十分紧密,此中情趣,妙不可言。

待到日上二竿,李佑起身洗漱,同床的元宝儿不知为何早早不见了踪影,奇哉怪也。他正要出房走人,却见此家的主人王老鸨进来问好。

李佑疑问道:“你有何事?”难道薛老爷没给你钱就跑路了?

王老鸨笑道:“恭喜李先生了。”

李佑纳闷不解,喜从何来?

“李先生莫非还不知道?”王老鸨看李佑神色确实不像是知道,便告诉说:“薛老爷买下了宝姑娘,说是赠与李先生,还望李先生以后好生看顾宝姑娘。”这宝姑娘,自然说的就是元宝儿了。

李佑被这消息惊呆了,不知说什么好。两日来第二次被人送女人了,这次能随意打发么…

这薛老爷好手段,难怪前几天大张旗鼓让诸妓家争相邀请李佑,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心里中意谁。

王老鸨亮出张文书递给李佑,“这是宝姑娘的身契,请李先生收好。”

仍在痴呆的李佑下意识顺手接过,依然无话。

王老鸨只道是李佑欢喜呆了,招呼婢女道:“快把宝姑娘领进来!”

外间几个丫头嘻嘻哈哈的把元宝儿推了进来,此时元宝儿一反常态,全无平时风情,羞的不敢拿眼去看李佑。

王老鸨使劲抹了几把眼泪,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李先生人材好,脾气好,也是个有公事做的,好歹算是个安稳人家,也是个小名士。宝姑娘以后要好生侍候李先生,这不像在家里了,有什么苦的过不惯的,不要使小性。”

李佑终于清醒过来,听见王老鸨这顿话,差点一口气没憋出来。这什么口气,好像到他家多委屈了元宝儿似的。再想想也实在反驳不了什么,本县头牌姚兴儿这样的就不提了,以元宝儿、李媚姐这一档次的妓家,来往客人身家最低也是数百两的吧(李佑这样被请的不算)。

他李佑虽然刷出了几分名声,但改变不了小吏的本质。妓家肯定非常乐意与李佑逢场作戏,一两夜不要钱也无所谓,你捧我我抬你,大家还是都得名得利。但真要让元宝儿这个档次的妓家委托终身,李佑实在不是势利眼中的好对象。

真的怪不得谁,人心向背罢了。花魁娘子和穷书生的故事只存在于歪歪小说里,即便是穷书生,那也是有机会金榜题名一朝得势(看本朝歪歪小说结局都这样)。可李佑这个小吏,做一辈子注定还是县衙里的小吏,名气再大,也没有人看得出他有什么上升通道。想那唐伯虎还不是贫苦而死,李佑倒是到不了这个程度,但即使能等李佑狗苟蝇营一辈子赚点钱,哪比得上一开始就进入大财主家门畅快。

李佑在卢尚书洗尘宴上自嘲“养不起”,半是自嘲半是写照。此时他无奈唯有苦笑,这王妈妈话貌似不很中听,但其实还是好心…人家确实苦口婆心劝元宝儿安心来着。

话说回来,薛元庆这礼对李佑可真是够重,元宝儿身价最少几十两,那还得王老鸨肯卖。再算上脱籍银,总共最少也得一百几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去看元宝儿,却见她也正偷看李佑。两人一个对眼,李佑倒没什么,但元宝儿头一偏,移开了目光。

李佑心里再次叹息,你跟着我,肯定要吃苦了。

这时外面轿夫、挑夫都雇好齐备了。元宝儿和同家姐妹一一作别后,将两个大箱笼都交给挑夫担着,一个锦绣包裹自己抱着,便上了轿子。

李佑在前面领路,一直带到家里。

小竹正勤快的在家里往水缸灌水,看到老爷领回来一个美丽小女子,心情很复杂,虽然她想过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但还是想哭。

李佑这住所,有正堂三间,中间前厅后廊,东西为屋;两侧厢房各一间。东厢作为厨房,西厢让小竹睡了。李佑住了正堂东屋,算是正房。论元宝儿这身份,虽然没有确定,但最多也就是个小妾,不能直接住进李佑正房里,便把她安顿在了西屋。元宝儿为人温顺,李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小竹强忍心酸,帮着元宝儿收拾屋子,摆设物事。倒被元宝儿看出几分端倪,便有意拉着她说亲密话,送了两件首饰,没多久就哄得小竹欢快起来。

李佑看这里没什么事,准备去县衙找黄师爷,正要走时,小竹跑到耳边悄悄说:“老爷!宝姐姐比你还有钱,带了好几十两回来呢,还有好多件金银首饰。你是怎么拐回来的呀?学村里员外养在家里当小么。”

谈钱太伤感情了,这正说到李佑这个堂堂小典史的辛酸处,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住所。干弱枝强啊…

却说李佑到了县衙,找到黄师爷,将薛元庆的事情一说。黄师爷笑道:“这位薛举人倒是个聪明人物。石料规格有定局,量大但也是个不便利的死数。而这木桩用多用少,一丈一个也可一丈三五个也可;或者用粗用细,用六寸也可用七八寸也可,其中灵活得很哪。既不显目又好操持,对工程影响也不大,好算计。”

李佑把薛元庆的名刺递给黄师爷道:“老先生说的极是,他借我手给老先生投了张名刺,改日要来拜访。”

“此事你看呢。”黄师爷问道。

李佑说道:“属下以为此事可行。那薛老爷在本地口评甚好,又是个懂事的人,值得交游。不妨先答应下来,若今后有什么拦不住的人也要来包揽木桩,那就如老先生所讲,增添用量后再分一分。”

“可!就如你所言。”

敲定了薛举人的事情,李佑告辞,出得西关往家里走去。要去问问父亲严家和赵捕快的事情。

进的家门,入了前堂,便看见瞠目结舌的一幕。

父亲面无表情靠在太师椅上,身前地下跪着个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苦苦说着什么。

那不是赵捕快又是谁。

顿时李佑心里对父亲大人的佩服如滔滔江水,这也太犀利了,赵捕快好歹是一个县衙公差,昨日才得罪了他,今天就被父亲弄到这里磕头求饶?

其中关窍一定要弄个明白。

李父看见李佑走进来,点点头道:“小二回来的正是时候,为父正要遣人去叫你。疯狂论坛”又喝斥跪在地上的赵捕快道:“滚吧!”

赵捕快爬起来赌咒发誓,又冲李佑讨好笑笑,才出门而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如何将他弄来的?”李佑好奇得问。

李父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我有本事,不知道为何今天上午忽然跑过来求饶,自己说是得罪了你,恳请我家手下留情。当时为父还糊涂的很,诈了几句,又吓一吓,他自己怕得全都说了。”

李佑这才明白,原来是赵捕快胆小如鼠,自己跑过来讨饶,自己还差点以为父亲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白白惊奇了一番。嘴上仍然恭维父亲道:“不想父亲当年如此威风,至今还能把赵捕快吓成这般模样。”

李父面上得色一闪而过,说道:“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小手段,毕竟不是正途。你和为父不同,如今有自己的局面,不一定要学得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李佑又问:“严家这次又陷害儿子一回,儿子不想这样忍气吞声,王家兄弟去寻访严家不法可有什么收获?”

李父不屑道:“严家那点伎俩的水平简直拙劣的很,根本没可能弄翻你,最多让你丢几把脸而已,你应对的倒是不错。王家兄弟这次去朱家集,短短几日没大收获,只打听出一件事情,为父借此使些手段,明日便有动静。”

原来这朱家集,乃是李佑母亲本家,百来户人家都是姓朱的,李佑的亲舅舅就是朱家的族长。朱家集旁边紧挨着大春庄,这大春庄里都是严家的佃户,整一个庄子的人都给严家种地做事,严家派了一个孙姓管事在此操持庄上诸般事务。

却说上个月,孙管事在两村之间过路上偶尔遇到了朱家集的一个十五六岁小娘子,见人家生的美艳,起了收为偏房的心思。后打听到这是朱家集一户贫苦人家朱知礼的女儿,便三番五次的上门要买下这个小娘子。但那朱知礼虽然穷,但也有几分骨气,不肯将自家女儿给别人做妾。直到如今,孙管事谈了几次总是谈不下来,还在缠着。

事情就是这样?李佑看不出这有什么文章可以做,孙管事只是去谈买卖,又没有去强抢民女。就算他横行霸道抢了又能如何?哪有那么容易牵扯到严家父子身上,顶天了就是管教不严,罚几两银子。

面对李佑质疑,李父蒲扇方巾,手握三国志通俗演义一卷,谈笑曰:“山人自有妙计。”

父子正叙话,母亲朱氏走了进来,对李佑吩咐说:“小二你多日未曾见过你舅父了,今夜在家里睡下,明日买些礼品去看望他。不要做了典史便认不得亲戚,教人家笑话我家没有家教。”

“去罢,或许可看场好戏。”李父也道。

李佑还想回县里去呢,支支吾吾有些难为情的说:“这个…别人今日送了儿子一个…女子,还在住处,要回去安顿她。明日我从县里直接去舅父家,今晚就不在家睡了。”

朱氏一愣,又带出几分笑意道:“我儿也长大了。这女子什么出身,为何被送?”

李佑红着脸如实相告道:“本是风尘中人,别人买下了送与儿子,算是礼物。”

朱氏微微皱眉问道:“这样出身,品行如何?不要弄些没脸皮没廉耻的无德女子祸乱家门。若是这样,早作决断。”

李佑回答说:“她倒不是这样人物,也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今日进了门一直拘谨的很,对小竹也很讨好。”

“今天迟了,改日为娘要去看看…”朱氏决定道。

趁着朱氏去摆饭的当儿,李父一副很懂行情的样子,偷偷问李佑道:“是哪家出来的姑娘?看为父有无印象。”

这一问,问的李佑双眼直瞪、汗毛竖立,又感到背后起了阴风,渗的毛骨悚然。

“鱼…鱼…鳞巷王…王老鸨家里的…元宝儿。”李佑战战兢兢透露道。

八方神仙佛祖菩萨土地山神城隍龙王保佑,千万不要发生父子操戈的悲剧啊,心理上真的接受不了如此前卫的事情。

李父想了一想道:“没甚印象,大约是这一二年新出的罢,为父这几年那种地方去的少了。不过那王妈妈当年也是个有名的美人,为父照顾过她的。以王妈妈的为人,调教出的姑娘品性应当还不错。”

李佑松了一口气,真真的吓杀人也。

等了一会儿,哥哥李佐也回来吃饭了。吃过饭,李佐缠着李佑道:“小二我又想了想,你那诗词是没什么用处,但都道你认识好多出色粉头,能介绍一两个来家里客店招徕生意么。”

我还真认识姚兴儿、李媚姐、楼心月、元宝儿…靠这个不是了等一干人,但你店里那些住十文钱大通铺的嫖得起么。李佑直翻白眼,甩开李佐走人回县里了,当初父亲让他这个次子继承捕快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佑回到县里住所,却见元宝儿和小竹一齐趴在堂屋桌子上,翻看那李环的手稿,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疯狂论坛

“老爷回来啦。”小竹抬头看到李佑,招呼了一声。元宝儿下了椅子,上前给李佑屈膝见礼。

李佑走进来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又关心问:“我这里窄小寒酸,比不得你原来住处,今日可适应么?”

元宝儿答道:“多谢老爷惦记。一切还好,奴家只觉得心里平静安逸,十分不错。”

李佑摇头说:“苦了你了。”

“奴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惟愿老爷多多怜惜。”

李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来了我家,你这花名可以不用了,你原来本姓是什么?”

元宝儿脸上显出两朵红晕,咬着嘴唇不说,最后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身契上都写着…”

一个姓氏而已,这有什么不能在家里说的。李佑很是稀罕,回屋开柜翻出身契仔细看去,哦,原来姓金…

哈哈哈,李佑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本姓金,花名元宝儿,合起来就是金元宝。

元宝儿在外面听到李佑大笑,臊的无地自容躲回屋去。

李佑掀开西屋门帘进去,见小美人儿垂头坐在床沿上。这是只属于他的美人啊,心里有了股冲动,叫道:“娘子不要生气,待老爷我给你想个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金宝儿罢!”

便扑上去搂过来,好生安抚一番,做过一场,事毕李佑抱着佳人便要睡。

金宝儿娇嗔道:“奴家要洗一洗下身。”

李佑想道难道要我这当老爷的去打水么?这不符合时代精神哪。

却听金宝儿唤道:“小竹,取水来。疯狂书库”片刻见小竹一对脸烧的如同大红布,目光歪斜不敢往床上看,拎着木桶丢到屋里就飞快跑出去了。

金宝儿悄声对李佑道:“方才奴家就注意到小竹妹妹在外头偷着看呢。”

李佑呆了,他分明看见这小竹去厢房睡了才进西屋的,什么时候跑过来偷看的?这么小年纪就被普及了成年知识合适么…

更让李佑很内伤的是,那种时刻金宝儿还有闲心思注意这些?这是他变相被鄙视啊。

及至第二日清晨,想起母亲吩咐,还有父亲的交待,今天该去看望舅父了。李佑早早起来,到县衙告假,打算去一趟舅父家。

貌似他最近告假有点多,同僚们心里有意见无所谓,但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李佑刚进了衙门,就有门子来传话,和黄师爷一同被叫到知县官房议事。

依旧是陈知县端坐上位,黄师爷正坐下席,李佑站立的格局。

算起来好几天没见到陈知县了,今天见这位大老爷却不似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恼意,看得出他很是克制。

李佑心下警惕,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想着可不要在这火头上惹了这位上司。

黄师爷低声对李佑道:“县尊拜访过卢尚书两回,那卢尚书依然如故。”

原来洗尘宴后,卢尚书一直在县北老家也就是百姓嘴里的尚书乡小住。他声称想在飞燕矶下修建宅院,陈知县没有多想,只道卢尚书刚回故乡,不知道本县兴修水利要在飞燕矶取石的事情。

李佑和黄师爷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但陈知县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李佑和黄师爷小题大做了。前几日他去尚书乡拜访了卢尚书,原以为只要陈说利害,卢尚书应当会顾念桑梓,不会阻碍水利,打消在飞燕矶下营建宅院的心思。

没想到卢尚书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明确表态。昨日,陈知县再去尚书乡拜访,卢尚书的态度依然如故。这下可把陈知县气到了,今天召集黄师爷和李佑过来就是商讨此事的。

事情太明显了,上辈子李佑没见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然是网上),这必然是卢尚书对这次水利营建有想法啊,只可能时机不成熟才不说明白,用飞燕矶下修宅院这种说辞先暗示一番。

但是李佑决定还是继续装傻,前几日他和黄师爷都认为这事别有内情,陈知县没当回事,两次在卢尚书那里碰了壁。谁知道大老爷会不会觉得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导致恼羞成怒?以李佑对陈知县个性的了解,觉得非常有可能。

难怪今天黄师爷也不讲话,谁也不傻啊。

当下李佑气沉丹田,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修起闭口禅。

“李佑!你说!”陈知县点了李佑名字,黄师爷与他父亲交好,特意请来当幕僚,还是要给面子的,但对李佑却不需客气。

李佑没法子,言简意赅的说:“他必有所图。”

陈知县冷然道:“废话连篇,事已至此,莫非本官糊涂到这点也参不透,还用你来嗦?”

李佑被噎的顿了顿,小爷我就说了五个字而已,也叫废话连篇?然后继续说道:“这个,以卢老大人的眼界,所图定然非小。他既欲在飞燕矶下筑宅,妨碍我们取石,这莫不是暗喻石料的事情?这点浅见请大老爷参详。”

陈知县皱眉道:“你是猜测老大人欲包揽石料?可有旁证?”

李佑低头不语,心道我就是纯猜的,哪里有什么别的证据。

“啊!吾却是想起来了。”半天没有动静的黄师爷突然发声,“那卢尚书做过工部侍郎,主持过许多营造大事,譬如治河、浙江海塘等事务,想必和一些做木石砖瓦生意的大商家关系密切。”

你早说…李佑边腹诽黄师爷边对陈知县说:“此时急不得,是何意思卢尚书迟早要明示下来,等候就是。”

陈知县道:“十月开工,此刻便要开始采石备料,耽误不得,如何不急?”

我比你还急呢,李佑巧舌如簧鼓动道:“那个,想我朝名臣海瑞,不畏权贵,风骨凛凛,所至奸邪束手,无不肃然。这个,大老爷不妨稍微学习先贤一二?”

黄师爷再次开口:“小子住口!不得胡言。”又对陈知县道:“海刚峰为人过迂直,不通达机变。我大明朝三百余年也就只出了一个,学不得。”他心里真是怕陈知县一时糊涂听了李佑胡说八道去顶着卢尚书蛮干,犯权贵而扬名,是那么好扬的么。为了一个还在计划里的工程得罪尚书,真不值得。

三人无奈闲扯之际,有衙役在门外叫:“禀大老爷!有人持尚书名刺来拜访大老爷,如何招待请大老爷示下!”

“说曹操曹操到!”李佑轻轻一砸手:“这必是尚书的那话儿!”

陈知县整一整衣冠,亲自会客去了。

黄师爷很认真对李佑道:“以后不要说那种糊涂话哄县尊,以今时之风,学海刚峰即便学得好了,一辈子也就是个府县官,终生无望入京。县尊岂是就这点前途的?”

“在下只是随口一说。”李佑回道。

我招了,要有两三章略微注水无趣...我也不想啊,这到这里时正赶上没状态,写完自己都难以入目。

何况,乃们知足吧!我初稿可是写了七八章水的,本周修改时删了无数压缩到两三章。相信我,水完了还是有趣故事。

坊间传言下周要上推荐..悲剧了,居然以水文迎接推荐。

一整天李佑都没敢离开县衙,舅父那里就没去成,不曾看到父亲嘴里的好戏是什么样子,也不晓得那来客与知县谈了些什么。

次日,陈知县又召来黄师爷和李佑继续商议水利的事情。原来昨日这拿着尚书名刺的客人姓钱,乃是半皇商一类的人物,平时生意就是在苏州府督造金砖,供应两京宫殿及各地王侯府第。却也因为离得近,得了虚江县打算兴修二十里石塘堤坝的消息,便欲包揽所有石料供应,只要付给他总共五万两白银即可。

如果是五万两,还真不贵。但黄师爷怀疑道:“之前演算过,全部从外地运料,所需费用折合银两至少八万以上。这钱大官人只要五万就敢包揽?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不怕赔进三四万的本钱么。”

李佑道:“他持卢尚书名刺,显然卢尚书也是知晓此事的,想必有什么便宜材料的门路。”

黄师爷反驳道:“石塘堤坝,所用石料又不是大理石之类品种,均已是最便宜石头了,再便宜就是夯土了。无非他能省点运费,但也省不出三四万银子。其中必有蹊跷。”

李佑一想也是此理,就算以次充好,也找不到更烂的石头了,那钱大官人不会真得胆大妄为到用土砖冒充石条蒙混罢。

这时候,三人忽然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人群嘈杂声音。

又过了片刻,有门子闯进来叫道:“大老爷,有一二百人聚在衙门外!据称是朱家集民户有冤屈来告官!”

“衙门聚众,必有重大冤情,速速升堂!”听到人数上百一起来告,陈知县不敢怠慢。

自从本朝甲申之乱、闯贼入京后,朝廷上下对民乱、民变(不是两方聚众械斗)这一类事情十分重视。朝廷也明文公示,一律从快处理。不管用是镇压围剿还是招抚平定的办法,只不要拖时蔓延就可。

这次冒出一百多人告状,陈知县自然要加倍小心。

一听朱家集,李佑立刻知道这是父亲和舅父弄出的事端了。

就在昨日白天李典史安坐于县衙时,他舅父家所在的朱家集发生了一件恶劣的事情。

话说那大春庄严家派来管理庄务的一位孙管事,前几日看上了旁边朱家集朱知礼家的小娘子。谈了几次要买作妾,怎奈朱知礼不答应,正想就此作罢不提了。因为孙管事知道那朱家集人是个上百户人家的大村,里面都是同姓同族,十分抱团,逼急了难免起什么纠纷,不像本村都是自家佃户好欺负。

谁想昨日朱知礼忽然使人来传话,愿意答应此事,要他今日来商量。又说虽然女儿是做小,但万不可失了体面,要求多来几个人壮声色,显出被看重。以那朱知礼穷讲究的为人,这样要求也是正常。

孙管事自是欣喜非常,不疑有他,今日领了几个庄丁,换了同一式服色,做出郑重样儿来到了朱知礼家。孰料一到这里,朱知礼忽然翻脸不认人,怒斥孙管事痴心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孙管事还不是泥人,自觉被这泥腿子戏弄羞辱了,大发雷霆当场报复起来。朱知礼早有准备,居然飞也似的逃了,孙管事和他手下便将朱知礼家里打砸一遍。

打完一看,外头已经被堵住了。这个时候孙管事也有些焦急,这朱家集的人怎么聚拢的如此之快?短短几个片刻便有二十来人围了上来,实在是不曾想到的。

两边还在对峙尚未殴斗起来时,朱知礼家茅屋顶上忽然起了火。人群便一下炸了锅,这几日天干日燥,火势一旦蔓延,遭殃的可不止几家,弄不好烧掉半个村子也不是没可能。朱家集乡亲们都慌了,赶紧各自寻找工具去救火。孙管事和他的手下借此良机,趁乱打出一条路,逃了出去。

抢人、打砸、纵火,极其恶劣,多少年没有被这样欺负过了。这情形使得朱家集群情愤激,聚在族长朱知方也就是李佑的舅父门前,要求去大春庄讨还公道。朱知方也没拦着,当下一二百青壮男子杀奔大春庄而去,只说“找严家奴才讨公道,与乡邻们无干”。大春庄庄民不敢拦,但那孙管事却又抢先一步跑了,朱家民众扑了一个空。

不知道谁起了头,嚷嚷明日要去县里讨公道,登时一呼百应,分头准备船只等事物。今日便来到这县衙聚众鸣冤。

这头陈知县升了堂,便有朱家集民户朱知礼的状子呈上来。一看写道:严府指使家奴孙管事强抢民女,不成便入户行凶,纵火烧屋,如今恶奴躲入严府不见,只好来告大老爷伸冤。

这状子也不知道找谁写的,把事实歪曲的似是而非。

状子后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人署名或画押。陈知县看完心道,竟然上百人联名,此事多半是真的了,不然何至于群情愤激,这严家枉称功名世家,家奴不停惹是生非,委实令人生厌。

虽然看起来没有伤亡、失节等事情发生,似乎算不得大案,但激起了民愤也不是小事情了。陈知县一边亲自询问朱知礼有关事宜,一边发下传票,令值班捕快去严府捉拿孙管事。

今日当班的捕快很不巧合,正是赵捕快。赵捕快奉了命,领着几个帮役来到二水巷严府,说明此事。

那严府管家见有捕快上门拿人,赶紧向家主禀报。严老爷听了后,亲自来见赵捕快,道:“孙管事委实并未在府上,不知去向,请赵差役去别处寻访吧。”并赠送了二两银子的腿脚钱。

赵捕快自然不敢在严府放肆,收了银子便回县衙,在陈知县耳边密报说:“严老爷不交出孙管事,只道不在府内。”看赵捕快这话里话外就差没直说严府无视王法,包庇家奴了。

陈知县心里怒极,一个家奴岂能轻易逃的没了踪影?他不怕被当逃奴抓住流放三千里么,分明是严家有意隐匿了。这严府为了区区一个家奴便如此不顾体面,真当本官是泥捏木塑的呆菩萨不成?

其实严老爷并未说谎,那孙管事还真没有逃回严府,的确不知去向了。

原来昨日朱知礼故意反复无常就是受了李佑舅父朱知方的指使,朱知礼本人也想靠此摆脱孙管事纠缠。他家的大火乃是李佑父亲手下的王家兄弟趁人不注意在屋后点的,却让庄民误会是孙管事纵的火。

那王家兄弟点完了火,看着孙管事逃回大春庄。便各自推一辆秸草车,分别伏于大春庄外两条道路偏僻处。

这孙管事见朱家集人杀上门来,唯恐水路人多吓得船也不敢乘,单身从陆路绕道向县城严府逃去。路上孙管事在一无人处被这王家兄弟拦住吃了棍棒,性命也被了结,尸身亦被王家兄弟往秸草车中一埋运走了。

这一切除了李父、李佑舅父、王家兄弟、朱知礼几个人,无人晓得。陈知县便再次发下传票,宽限严府三日内交出孙管事,交不出则由家主替代到公堂应讼。

这章太注水了,再发一章罢

这日李佑散了衙回住所,却发现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也在屋里和金宝儿说话。疯狂论坛想起月香上次被自己气成那样还敢来上门,心里就好笑。忍不住逗弄道:“月香姑娘今日优待了,登堂入室,上次没进门罢。”

小竹跳过来递上毛巾道:“金姐姐恰好和她认识,就请进来坐一坐。”

金宝儿也上来道:“老爷不要见怪。”其实妓家从良后惯例是不会和原来圈子的人来往的,但月香这是主动过来找李佑,倒无所谓了。

月香最后才拖拖拉拉的来见礼道:“我家环姑娘要问问李先生,她的词话可曾修订完毕?”

这个…李佑为难的不知道怎么说,他除了拿来忽悠大老爷一次外,动都没动过。

“媚姐也说请先生得空去一趟。”月香又说。

李佑很痛快答应道:“也好,顺便与小环谈谈这本词话的事情。”一边偷眼去看金宝儿,却见她毫无反应。

趁着月香先去回复的空当,李佑问金宝儿道:“我去李媚姐那儿,你心中不曾有什么感受么?老爷我很开通的,有心事就讲出来。”

金宝儿很奇怪的反问:“老爷这话何意?想去便去了,需问奴家什么感受?”

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对老爷我沾花惹草如此不在意?难道不知道吃醋么?李佑心里唉声叹气道,那老爷就不客气了,非要来个夜不归宿不可。

小竹心里同样唉声叹气,老爷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天偷窥了老爷和宝姐姐那场活春宫后,小姑娘一夜之间懂了人事,知道和坏女人鬼混的意思不仅仅是说笑打闹了。疯狂书库

来到李媚姐家,以李佑的交情不必在前厅等候了,直接穿堂入户来到内院。抬眼就看见李媚姐闲坐在屋里窗边,露出半个身子慵懒的倚靠窗沿,神色迷离,目光涣散,好一副闺中怨妇闲坐图。

李佑忍不住一惊,这还是本县当红名妓李媚姐么,莫非改了风格扮起闺中哀愁少妇?本典史不喜欢这个情调的啊。

往常李媚姐热情放浪调笑无忌,尽管那多半是虚情假意但好歹也能让人欢笑一场,此刻她却一幅没精打采样子,隔着窗户见了李佑幽幽问道:“听说你买下了元宝儿?”

难道这才是吃醋?李佑心里窃喜道:“不,是别人买下了转赠于我,看你对此不高兴?有何想法有何心情我都能体谅的,你也要多多体谅我啊。”

李媚姐没好气白了李佑一眼,“不要自作多情,你也就别乱想了。奴家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将来怎么办,最后落个什么归宿,有点没主意罢了。”

“你又没有身契在别人手里,想怎样就怎样了,有什么好愁的。”

李媚姐叹一口气道:“唉,是不是有个身契在别人手里比较好?至少不用去费心思虑将来,不必害怕做出错误决定,别人要怎样便怎样,只是认命好了。像元宝儿被别人赠送跟了你便不错,先生你是个善人。”

善人就是好人?不要说我是好人!上辈子早听够了。李佑边是心里呐喊着,边对李媚姐道:“你这是真糊涂了罢!哪有羡慕别人为奴为婢的?”

“奴家有点倦了,先去睡下。先生自己去找环儿罢。”李媚姐意兴阑珊的立起身来要回内室。

李佑诧异的想道,这就闪了?记得方才月香说你也有事情找我。这模样颇是不正常,难道…

“媚姐儿莫非来月事了?亦或是肚里有了?喜吃酸还是辣?”李佑忽然大声对着李媚姐背影道。

李媚姐转身,看手边没有一物,便倚着门框,脱了一只绣鞋儿狠狠砸向李佑,没砸着,又气的脱下另一只。

李环听到动静,从院内另一侧房内出来看到李佑,欣喜的过来问道:“李先生!我的文稿修订好了吗?”

李佑信手接住李媚姐另一只砸过来的飞鞋,拿在手里捏摸着答道:“我考虑了好几天,决定不给你修订。”

李环很失望,“为何?先生瞧不上奴家的文字么?”

李佑深沉地说:“每人的文字都有每人的印记,就好似各人长相各不相同一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这本词话是你亲手所写,我强行修正便坏了这里的天然趣味。所以我思虑再三看了又看,就没有动笔。”

李环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奴家受教了。”

“他这是哄你呢!月香打听了,他拿回去后根本就没翻过。”李媚姐站在屋里叫道。

她今天真是反常了,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李佑想道,往常李媚姐即使心里有数,也只会故作不知,绝对不会当面说出来损人脸面。不禁问李环道:“媚姐儿近日有何状况?”

李环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只说李媚姐快一个月不接客了。这环姑娘整日想自己的李氏红楼词话,哪里注意得到姐姐的心思。

亏得李媚姐这几年攒了不少家私,李佑估计一时半会的也少不了钱使。不提她了,李佑继续训导李环道:“写文章,切不可没有自信。你总想依赖于我,这是不妥当的。你的词话我家左邻右舍很多娘子都很爱读,非常入迷,问我要后面文稿,受欢迎的很哪。都已经如此了,你还需我去帮你捉刀修正吗?”

李环眼睛一亮,极兴奋的说:“她们真的说好么,奴家一定写下去。”

李佑看此处无事,便起身告辞回住所。刚转身走了几步,后面李媚姐又叫道:“先生站住。”

还是要留宿我罢,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不好拒绝的,李佑转过身来。

“烦请先生还给奴家的鞋子再走。”李媚姐不知何时已经穿了一只鞋,此时正手扶房门,翘着一条腿金鸡独立。

原来李佑手里还一直握着另一只绣鞋忘了放下…李佑把鞋儿丢回去,却立定不动了。一定是暗示罢,这会儿谁走谁是傻子,他还偏就拿着架子不主动开口,等着调戏或被调戏。

不管调戏还是被调戏,都是前戏,有了前戏才好那啥那啥的。

李媚姐低头弯腰,穿了鞋子,抬头见李佑还在那站着不动,欲走还留欲说还休,便问道:“先生还有什么事情?”

换成以前,以李媚姐的作风,定会荡笑三声,上前勾着李佑问:“李小哥哥舍不得奴家么?”而不是“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这样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

不要说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李佑面对这样处处反常,完全不在状态的对手彻底没了兴趣。真是毫无情趣,堂堂李典史已经过了饥不择食的阶段了。

算了,没人留客就走人罢!就是有些失了面子,本县著名风流小名士夜入妓家,居然不能被留宿,脸面何存?简直让人笑话。

李典史真能这么没面子么?

话接上文,就当李佑走到前庭,便被媚姐儿的婢女月香姑娘拦住了。李佑暗笑,丫鬟的用处就在这里了,无数才子佳人歪歪书里,什么红娘绿娘的,主要职责就是拉皮条卖主人,不成功誓不罢休。

李佑作色道:“你不是说媚姐儿有事寻我么!为何不见她提起?教我白白辛苦来一趟。”

月香在李佑那里貌似乖巧小心,但回到自家场子胆子就大了起来,挺胸叉腰斥责道:“先生好生无礼!你伤了我家主人的心,自己不内疚么?还有脸皮对小婢大呼小叫!”

这话斥的李典史百般滋味环绕心头。哎,小爷我终于修成正果了么,上辈子只被别人伤心了,这辈子终于有改观了?不过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不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李佑皱眉沉声问道:“再夹缠不清我就走了!”

月香年纪小,没看出李佑是装模作样,赶紧伸出五个小手指头回答说:“托你的福,那楼心月身价大涨,如今一夜五两了,超过了我家,主人她当然伤心了!”

原来那楼心月本身从相貌到文才各方面的底子不错,原来虽然有些名气,终究是比顶尖的差了些。她在那卢尚书洗尘宴上,中了大奖被李佑赠诗,一首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绝品情诗,再伴随宴席趣闻传出去,顿时一夜成名,加上本身素质也够过硬,身价大涨超越了李媚姐,如今已经是每夜五两银子了。有花中老手断言,这姐们半年内能涨到与姚兴儿一样十两,听说这个李佑还是有些小自豪的。

但李媚姐也有尊严啊!她向来不服气姚兴儿青楼才女名声,认为那是华而不实,她自己以真材实料只能排名第二太委屈了。当了两三年本县花榜榜眼,如今眼看着又一个以青楼才女形象招徕生意的同行超越了她,只觉职业生涯暗淡无光,了无生趣。

李媚姐足足反思了半个月,难道现下人们都喜欢附庸风雅了?技术流没落了?越反思越引出了埋在心底的那种没文化的自卑,心情始终不适意。

“我家主人如今迷乱的很,先生你还是要负责。”月香继续说道。

李佑吓了一跳,“你这小姑娘不可乱语,我何需负责什么?”

月香再次指责李佑道:“都是你的错!媚姐儿本来就厌倦了,但实在又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亲朋们谁也指望不住。便想着推出环姑娘当名牌,再买几个人入了籍,以后就专心当妈妈经营生意,结果都被你搅得一团糟,环姑娘也疯魔了,不怪你怪谁?”

貌似又是那件事…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打断一个出阁礼,后患也太多了。不过这媚姐儿才二十二三岁,正当年就能下决心退出江湖,够毅力,够果断,李佑心中佩服。

月香总结道:“媚姐儿把事放在心里,不想烦你。但小婢我觉得先生是个大善人,又是衙门里的人。想个法子帮帮我家主人吧。”

大善人…

“你怎么也说我是好人。”李佑不甘心,上辈子都听好人腻了,这辈子还要继续听善人么,我该是一个卑鄙无耻狠辣无情的衙门鹰犬!

月香的论证很朴素:“先生对家里奴婢多好呀,一看就是大善人,不然小竹为何如此开心。”在她看来,对婢女和气的老爷必然是好人。

李佑脑子转了一转,悄悄问月香道:“媚姐儿家私很丰富?”

月香退后一步,警惕的问道:“先生问这些做什么?不要有不良居心。”接着便要招呼人来。

“你方才还说我是好人,我像是强梁匪类么?”李佑苦笑不得说:“只是想起个买卖,需要些本钱,媚姐儿或许可以去试试看。”

“先生快说!”月香急忙抓住李佑袖子道。

李佑笑道:“和你这小婢女说没用处!回头叫媚姐儿自己来我家问。”说罢他扬长而去。心道,等媚姐儿上了家门找男人,我看金宝儿你还能无动于衷否!真是一石二鸟也!

穿过夜市人流,孤独的李佑慢慢走回住所。即将到时,却在巷口迎头碰上了孙大帮闲。

“啊,李小弟。为兄给你贺喜来了!恭喜李小弟抱得美人归。”孙及连声道。

李佑敷衍道:“同喜同喜。”

孙及悄声问:“去你住处拜访时,小竹说你去李媚姐那里了。为何这就回来?莫非你不中用了?还是那李媚姐瞧不上你了?”

“你到底什么事情?有话速讲。”

孙及嘿嘿一笑说:“你纳了新,为兄总要给你摆酒庆祝。”

李佑不屑道:“你向来都是吃别人的酒席,何曾自己出过钱?”

孙及讪讪,坦白说:“有几个西水镇的同乡,都在县城里讨生活,托我传个话,想邀你聚一聚。”

李佑一听就厌烦,又来这套。本典史在你眼里和妓女一样,都是用来让你拉客拓展人脉的么?忍住气问:“都是什么人?”

“两个在街面无所事事的闲汉,他们二位…”

李佑心头大怒,是不是人人看我都太善良了?发起火道:“好,好,孙帮闲真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好朋友。不帮人去找姑娘,改了行当专带人嫖典史了?什么阿猫阿狗人物都敢带来见我!下次是不是还要介绍两个要饭的?小弟我真是感激万分!”

说完狠狠甩了袖子就回住所了。

话说次日就到了七月,初一这日陈知县又(还真是又)召集黄师爷、李佑二人商议水利之事。

其实黄师爷和李典史两个下属心里对那个卢尚书推介来的皇商钱大官人很有些腹诽,都认为此人不知礼数。你有财有势只拜县尊不屑见我等幕僚小吏也就罢了,至少也要派个下人来这边走一走礼,这才是符合世情的作法,哪有至今不理不睬的道理。

不过三人没说得几句话,又(还就是又)有人在门外禀报:“府衙有加急谕令颁下,承发房收了不敢耽误,来呈给大老爷。”

虚江县石塘工程领导小组会议再次被打断了。看知县又要有别的事情,李佑顿时懈怠下来。

今日李典史无事矣!

他这河工所,其实倒是有些个勘测河道、张发榜文、登记数据之类的前期工作,统统都被李典史推给从别房派过来的两个书吏和几个老河工了,自己图了个轻松无事只管动嘴。

河工所两个无奈的书吏背后管李典史叫李闲人,时常凑在一起感慨道,这年头还是李闲人这样会吹牛拍马的能上位,他哥俩如此勤奋劳累却只能充当跑腿打杂的。

但李典史很快就闲不起来了。

决定给自己点压力,从明天起争取二更,快点把没状态写的注水的这几章翻过去。但不保证肯定二更,祈祷我这工作不会忙罢。大家多多支持帮忙宣传宣传,本人脸皮薄不太好意思干自吹自擂这事儿。

其次,有看官说不喜欢这个说真实不真实,说纯架空不纯架空的历史背景。其实我觉得我这历史背景还是挺真的啊,借用了明朝背景,只是虚构了一个年代而已。网文真么多年,明朝各个年代早被写了无数遍,我真不想写烂俗的名人桥段了,干脆虚构年代,虚构人物,省得大家一看人名就知道下面是什么。比如碰到个可乐小子,自称叫朱寿,尼玛除了主角地球人都知道这是谁了!

话接上回,在那官房内陈知县接过紧急公文,当场便拆了看,看毕递给黄师爷。李佑站在黄师爷背后,居高临下的也偷眼瞧了一瞧。

原来是急递铺紧急传送的来自苏州府的谕令,道是两个月无雨,将有大旱,为求甘霖,知府严令各县如下,一是禁止屠宰,牛羊猪鸡鸭皆在此例;二是暂停刑名问案之事;三是青楼戏班此等风尘业均要关张歇业;四是不许操办婚嫁寿诞等喜事;五是各县官吏要虔心祈雨,不得有误。

那陈知县自小家教就是正宗的儒教,对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他对黄师爷道:“雷霆雨露皆有天数,为官修身养德、勤事爱民、多行仁政,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若有天罚加于黎民,自当上书朝廷减免钱粮,并开仓放赈而已。焉能不问苍生问鬼神,靡费钱粮人力、扰乱风俗去作那虚无乌有之事?”

黄师爷答道:“国有旱涝,天子也要沐身祈祷,若逢坠星地动,更要下诏罪己。地方父母,岂能免于俗耶。人在做,人在看而已,上司在看,百姓也在看。”黄师爷的意思就是你不这么做,愚民就会认为你不敬神明招灾惹祸,上司就认为你不重农事不合时宜,倒霉的还是你自己,态度决定一切。

“本县十万人家,事务杂多,各房胥吏皆不得片刻闲空,哪有…”陈知县说着,抬眼看到站在黄师爷身后的李佑,“有了!此事便交与李佑。”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闻之李佑叫苦不迭。这差事…他主灵魂来自于信仰最空虚的年代,绝对的无信者,对封建迷信跳大神丝毫不感冒。更何况这些差事又苦累又无油水。若是求来求去老天不给脸偏不下雨,那是谁的责任?

“属下河工所这里…”李佑推辞道。疯狂论坛

陈知县挥挥手道:“左右也是不开工,暂停半月无妨。你等先去办理祈雨诸事,以安抚民心,镇定县境。”

随后陈知县便发了告牌,曰:“祈雨及相关禁令事宜,悉由典史李佑调度,各班房俱听差遣。”

其实这也是陈知县并不把祈雨和禁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才将这些都交由李佑去胡乱对付两下,应付一下该应付的人。

李佑不敢抗命,只好接下了这桩差事,心中悲叹着能发财的水利工程何时才能正式启动,薛举人那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干看着拿不到,心里头痒痒死了。

待回到自家公房,见同房两个书吏作埋头苦写状,李佑坐下敲敲桌案道:“暂且停手,商议些事情。”

两个书吏一人叫王忠一人叫袁明,闻言抬起头来。

李佑询问:“自前月来滴雨不下,眼见要有大旱。大老爷令我等筹备祈雨事宜,你们可知道过去惯例?我们萧规曹随,照章办事。”

王忠袁明二人首先不约而同互看一眼,莫非李闲人失宠了?居然被交办了这等吃力也不容易讨好的苦差事。

而后王忠开口说:“这祈雨之事,依照我县惯例,简尔化之只是两件急要,一为筑台祭祀,县尊亲自祷告上天;二为延请僧侣道徒,辟出法场诵经作法。”

袁明补充说:“所需银两花销,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要先筹措好。”

“又是老天爷,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过往究竟哪个神仙灵光?只拜一个中用不中用?”李佑不敬神明的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

办理任何事都得先要钱,李佑又去见陈知县,口水横飞陈述一番,只准了一百两。陈大老爷心怀浩然之气,看得见的只敬天地,看不见的只敬祖宗,本就不待见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能批下一百两自觉已经是很照顾李佑了。何况秋收未至,今年税收的羡余钱还没上来,临近秋收这两三个月正是县衙日用紧张时候。

李佑苦笑道:“大老爷!这一百两只够修个土台子摆些祭品仪器的。大老爷爱民之心,出场不用钱。但其他还有和尚道士们作法事的台费呢,至少需几十个,况且作法动辄历时十天半月,花费不低。”

台费?大约江南如此称呼香火钱罢,陈知县边想边道:“我县是江南诗书礼教之乡,还能没有几个慈悲法师怜悯世人么!你且去寻访些真正品德高洁的法师来。”

李佑退下又找工房的吴典史安排了修建祭台的事情,说定了招工匠二十个、征发民役若干,工期五日。李佑派王忠袁明拿鞭子轮流督工,务求按期完工。

接下来就是组织和尚道士作法事了,虚江县大小寺庙宫观加起来倒是有两位数,李佑当然不会想着都拜访到。他列了几个有名的庙观,心想若是谈妥了便由他们自行组织同行,省心省力。

按习惯,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是安排王、袁二人去。但那二人却推辞道:“我二人身份卑微,去请高僧怕被认为轻视不敬。就算不是县里官员去,至少也得典史去请。所以这项差事我们万万接不了。”

说的也有道理,李佑定了官船,决定自己明日跑一跑此事。

再说另一头的事,朱家集民户朱知礼状告严府,算得上近日虚江县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严家父子觉得事情蹊跷,找来当时随孙管事去朱家集的庄丁询问,但事情仍是不清不楚,一团迷雾一般,那关键人物孙管事也失踪不见,不知去向。

但这桩案子的审理,被天意打断了。原来是因为近两个月无雨大旱,知府为了祈雨下的五条禁令之一是暂缓刑名断狱,如此朱知礼告严府的案子就后延了。

李佑父亲听到此事,不禁闭目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乎!”手中依然握着三国志通俗演义一卷。

本来到了审案之日,只要依照他非常专业老到的经验,将孙管事尸体给严府栽一个好赃,指认严府杀人灭口,严家父子有一百张嘴也难说清。恰好知县也厌烦了严家,那父子俩打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如今盛夏季节,等到祈完雨,尸体烂成渣渣,黄花菜都凉了。

水终于注完了,这几章别提写的多难受了。

以后可以大胆要各种好看的数字代码了!

这天结束了难得忙碌的一日公事,李佑疲惫的回到住所。见堂屋桌子搁着一柄扇子,李佑拿起来细细观摩,却是精刻美人像的象牙扇骨,上好的白绫扇面,打开便有异香扑鼻。又见那扇面画有美人秋千图,栩栩生动的很,看署名却是仇十洲作品。

画多半是假的罢,但扇子握在手里李佑只觉温润适宜,开合几次赏玩爱不释手。心道自己在县内算是半个名士了,手里也正缺这一把家什,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小竹禀报说:“老爷,这是白日里那位孙相公送来的,道是赔礼。”

李佑本以为这是金宝儿放在这里的,家里也就她可能拥有这样的东西,谁知却是孙帮闲送来的礼物。抚摸着扇子李佑想道:“那夜的斥责是不是对他有些过分了?毕竟打小的邻居多年的朋友,回头还是道个歉罢。”

金宝儿也拿过来玩赏了几下评价道:“老爷,这把扇子与你甚是相衬。”

“我要教人换了扇面,找个画师画上我家金娘子,那才是相衬于我。”

“奴家这身份可当不得你家娘子。”金宝儿掩嘴笑道。

李佑想起明日之事,对金宝儿和小竹说:“明日我去城外北丘寺找那里和尚谈谈心,你们去不去?有坐官船的便利。”

“奴家想去烧香。”金宝儿道。

“那就都去!”李佑决定道,“不过,小竹你为何脸色不佳?”

小竹哽咽着说:“那儿和尚一点都不灵!母亲带着奴家去过,给庙里舍了好多钱,家里东西都卖了钱白送给和尚,一些儿也不管用,都是大骗子,父亲还是没了。呜呜呜…”

金宝儿递手帕给小竹道:“奴家也不去了。”又安慰小竹说:“你还有母亲,我连父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扬州人,这些年来也只好认了命,唉。”

李佑本打算官船私用、携美泛舟出游,也是一大人生快事。谁想到触及了小竹伤心事,无奈。

次日,李佑单身乘舟,望北而去。

这虚江县城往北十几里,有丘曰北丘,上有寺庙曰北丘寺,在县里算是一家香火比较盛的大寺了。那方丈圆如大师也是个有名的僧人,他这一脉好几位徒子徒孙在县里另开了寺庵,还有到邻县开分院的。疯狂论坛最重要的是,他兼任本县僧会司的僧会一职,掌发放度牒,在本县和尚这个行业里当真是一呼百应。

一个多时辰后李佑下了船,吩咐船丁等候。

看那山不高却是郁郁葱葱,树木丰茂,一条小路尽处,隐约现出几片青砖绿瓦,善男信女三五成群,沿路而行,有上有下,有忧有喜。

李佑进了山门,穿过前殿,没有进那五开间的雄伟正殿,只在寺里转了一转。他今天图轻省穿的便服,一身普通布衣,不像有钱有势人,所以无人上前搭理。

李佑东张西望看见个身披黑线红袈裟的和尚正好送走客人,似是知客僧,抓住道:“吾乃县衙典史名唤李佑,要寻住持,烦请引见。”

什么典史不典史的,出家人不在乎,找借口想见方丈的人多了。知客僧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一遍,见李佑像是个穷书生,开口便说方丈昨日去南京访友不在寺内。

读过书又没钱的穷书生,接待起来既嗦麻烦也给不了几个香火。这种人呢还偏爱拉着僧人说禅论道浪费时间,甚至经常以借住为名赖着不走,在墙壁上乱写乱画更是家常便饭,乃是本寺最不受欢迎的人。

李佑啪的合上扇子,指着知客僧道:“你这和尚,不要虚言花语!”

那知客僧眼神一变,用黑话讲是眼睛闪过一道精光。身子抖了几抖,貌似被李佑王霸之气震慑,立刻双手合十为礼道:“施主在此稍待,小僧这就去禀告。”

“快去!”李佑催道。

知客僧偷偷以余光又鉴定一遍李典史手里的精制象牙雕扇,绝对是真货,不想遇到低调财主了,这年头的主角都爱扮猪吃虎,好险没有贸然得罪。

等了片刻,知客僧从后院出来,寻到李佑道:“施主且随小僧来,本寺住持今天已经回来了。”

李佑跟随知客僧,一路走来进了处幽深偏院。推门而入,只见室内光洁溜溜,什么摆设物事也没有,真是一干二净,清清白白,静坐参禅不受外物纷扰的好地方。让李佑只想起一个词儿,家徒四壁啊。

禅室唯有蒲团上面坐定老僧一个。李佑再看,那老僧方面大耳,长须过胸,端的是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知客僧上前道:“李典史到了。”又对李佑说:“这正是圆如方丈。”

李佑拱手为礼说:“本县久旱无雨,县尊心内如焚,欲劳大师出山作法。”

圆如方丈手滚念珠道:“阿弥陀佛。那姑苏寒山寺有一观音大士像,乃千年奇木制成,身具灵性与我佛有感。如欲求雨,当以仪仗奉迎观音大士来我县布施雨露,老衲愿尽绵薄之力遍邀同道共同作法求得菩萨显灵。”

李佑做出大喜样子,连连拜道:“敢请大师出山!”

圆如闭目端坐不语,高深莫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甚有禅机。

“恳请大师发下慈悲心,以众生为念。”

大师还是闭目端坐参禅。

李佑等了一等,好半天也不见动静。

知客僧道:“方丈入定了,施主且先离开罢。”

李佑和知客僧一同走回到正殿前,对知客僧问:“大师何意?”

知客僧却变了嘴脸责怪道:“你这施主好不晓事,迎佛作法不需香火钱么?”

李佑忍气吞声,掏出官铸纹银十两。

知客僧看了一眼银子,又道“这点银子够什么的,念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回去换个老成人再来谈罢!”这和尚猜测是县尊差遣李佑来请人的,既然这小人有求于己,言语上便敢仗了势去奚落李佑。也存了欺李佑年轻,故意拿话相激,使他一气之下出大价钱的念头。这事情他真是做熟惯了的,怎么赚出香火钱,乃是他的长处,不然如何做得知客僧。

平白受了奚落的李佑忍不住的怒火中烧,难道小爷我不知道这里门道么,县尊总共才给了一百两,哪够你们这些和尚糟践的。

近期本县衙门里若排开金交椅论座次,李佑占不到前五,也是排到前十的好汉,即使放在全县也是有点名头的人物。这点导致他心态在普通人面前有点膨胀,哪里肯受得了这鸟气。

“这样贪财的贼秃驴,还是出家人吗!”李佑责骂道。把扇子收到怀里,暴起一个耳光打得知客僧眼冒金花耳边雷鸣。以他这身份,不该自己动手的,怎奈李佑蹿红日短,身边没有得力的使唤人代劳。

知客僧猝不及防挨了李佑的大耳光,晕头晕脑挣扎反抗了几下,又真打不过,被李佑一顿拳脚收拾得狼狈而逃。

李佑怒打知客僧,四周一片香客看的是瞠目结舌,不知所以,更有善男信女默念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又有人认出了李典史,暗叹果然是名士多古怪疏狂,这李佑半红不黑一个小名士也要如此玩个性。大凡别的名士爱找和尚说禅辩经,显出学问高深来,这李佑却偏要佛前施暴,可是想造出意气为先的游侠儿形象么?炒作啊,必然是炒作,显是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这边李佑也后悔了,自己亲自动手毕竟有损体面,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衙役了,是个有身份的人,定要想个办法弥补。

转眼一看,有个香客似乎是读书人,带着行囊。便上前行个礼,道:“相公可有笔墨么,在下借来一用。”

那书生倒也干脆,拿出笔墨递过来。

李佑挥手在正殿门上写了六句:“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是袈裟披最贪。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钱!”

“妙哉!”忽然身后有人高声喝彩道。

李佑转身看去,原来是西水巡检司的老巡检刘大人,他这起什么哄。

看官们注意到没有,从这章起是第二集了!

告别了注水的第一集末尾,历史的车轮真的向前滚动了,

前面那段裹脚布我自己都看的吐,你们是无缘看到我删掉的那七八千字多么奇葩了。

为庆贺今晚集中连发两章看个够,明天早晨就不更了。

对了,索要各种好看的数字!

今天早晨偶尔看了一眼历史分类,居然会员周点击和周推荐都是三十来名晃荡,

我这五位数的文量夹在一群六位数和七位数里真是醒目啊,很超出我意料,在此拜谢了。

李佑见了刘巡检暗想,巡检司也是管的到治安的,这里虽不是西水巡检司辖地,但刘巡检喝彩是什么意思?

想的虽多,但行动不敢怠慢,李佑赶紧上前几步作揖道:“不想今日有幸见得刘大人,向来可好。疯狂书库”

刘巡检笑道:“我家孺人和小妾来上香祈愿,吾不耐烦在殿里等候,便出来走动,不想却见到了贤侄好身手。”

怎么又成了你贤侄…李佑陪笑道:“那和尚极端无礼,小吏一时气极粗鲁不文,使刘大人见笑了。”

刘巡检点点头道:“年轻人勇气果敢,也不全是坏事。本官一直以为你文弱,没想到你也有强横一面,不过再想到你的家世也就不奇怪了。”

这刘巡检的话,从妙哉到这句赞赏,李佑一直参不透,感觉比那黄师爷的话还要绕弯子。难道巡检司缺人手了,刘巡检想把他拉过去当武夫打手?

此时几个僧人手持棍棒从后院冲了出来,带头的正是那知客僧,看见李佑就要围过来。

“滚!”刘巡检一声厉喝。他当年应募从军剿过匪灭过寇,近十几年身为巡检又负责县境西部一带捕盗、追逃、缉私之类的事情,这几个和尚的阵仗真不放眼里。

知客僧确实因接客接多了,有几分眼力,那刘巡检一身武官袍带,他给认出来了,晓得这人是个官,于是就不敢再过来。

“多谢大人解围,小吏告辞回衙了。”李佑拜别道。

刘巡检却道:“贤侄后会有期。”

刘巡检每句都是话里带着话,貌似十分欣赏他?偏偏也不讲清楚明白,李佑真是懒得猜测。疯狂书库反正小爷和你没什么机会打交道,你一个只负责在县域边境缉私捕盗的九品武官也管不到县衙。

打了和尚李佑根本不担心,他看得出来,知县大老爷正统的很,对占田占地却不缴税、不纳粮、不服役的僧道之流根本不待见。一个普通和尚打就打了,知县不去计较,别人又能怎样?上司的看法就是他的作法,别人有意见也是无可奈何。与其费尽口舌与惯会嘴上功夫的和尚辩论,真不如直接殴打来得解气。

至于求神作法之事,李佑也有了些新主意。少了屠户非要吃带毛猪?本国各种神仙太多了,门类十分齐全,神力资源丰富得很。

回到县衙,李佑便命令手下两个书吏去找来本县神庙单子,自己要细细思量一番怎么操作。这样李典史躲在公房暂时轻松了一天。

转眼到七月初四,午后,眼看身边无事,李佑装模作样品了两口茶,准备打个盹混过这一下午。忽然有门子来报:“有人自称是先生家里的小厮,名叫义哥儿,要见先生。”

肯定是家里有急事啊,不然义哥儿不在住所等候,竟然跑到县衙来找人,李佑想道。

果然,义哥儿进了公房,叫道:“小少爷!老爷唤你速速回家!”

李佑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义哥答道:“小的具体不清楚,只听老爷说是大喜事。”

大喜事…李佑心里猜测道,我李家如今有子有孙,父母康健,家有恒产,不愁吃穿。除了我这婚事,还能有什么大喜事?

想着李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起来,谁能比本人更关心自己的婚事?

到了西水镇家门,李佑停住了脚,平静一下心情做出淡然样子,稳稳迈步走上前堂台阶。在屋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倒是父母都在,可是父亲板着脸很严肃,母亲低着头抹眼泪,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

李佑狠狠瞪着义哥儿骂道:“你这小贼坯!哪里是大喜事?”

义哥儿委屈道:“真的是老爷亲口所讲…”

“小二进来!”李父唤道。

李佑便放过义哥儿,进了屋拜见父母,礼毕问道:“家中有何事情?”

“关于你的亲事。”李父叹道。

听到亲事二字,李母朱氏又低声呜咽起来,换了条手帕抹眼泪。

果然猜中了,可双亲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的表情?

哥哥李佐悄然现身,解说道:“话说前日,本镇那关家又想要提亲,估计是看你越发出色了,想再续前缘。”

李佑心头一喜,关家小姐可真是各方面都上品的女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还有什么不肯的。

“但父亲还记着上次谈亲被拒的耻辱,不肯答应。”

啊?李佑一惊,这一点点怨恨有什么化不开的,过去就过去了,父亲心胸也忒狭窄。做人要厚道,不能揪着过去不放。

“怎奈对方十分诚恳,连连赔礼道歉,而且母亲也实在中意关家小娘子,所以父亲就不再作梗了。”李佐继续说道。

李佑心里为父亲喝彩,这样才对,大丈夫当如是也!不能没有胸怀,要放眼未来。

“然而昨日关家又表示,还是不继续谈了,此事就此作罢。”

李佑愣了一愣,完了又愣了一愣,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奇耻大辱!三番两次看我家如儿戏乎,这辈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骂了几句,李佑忍住怒气安慰父母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现在自有本事找更好的娘子,父亲和母亲不必在意区区关家。”

谁想一听李佑这话,母亲朱氏眼泪掉的更快,手帕都换了一条。

李佑真不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哭?不至于这样难受罢,本来就是八字还没成一撇的事情,不成就算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李佐再次现身解说道:“不用你自己去找了,今天又有别人相中你,上家里来提亲了。”

“还有?又是谁家?”

进了家门以来,这转折变化也太多了,李佑情绪忽东忽西,忽高忽低,此时竟然隐隐有些头晕了。干脆什么也不想,等结果罢。

李父突然开口,接过话头道:“今天巡检司的刘巡检来提亲了,为他自家的女儿。”又道:“其实昨日也怪不得那关家。似乎刘巡检背后使了力,逼迫关家退缩,断了与我家议亲之事,然后刘巡检今天便来提亲。”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刘巡检口口声声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原来对小爷我心怀不轨。疯狂论坛早知如此,上次在他家应该想方设法看看他女儿什么模样的。至于关家,虽然情有可原,但李佑不会就此原谅的。

先不想关家了,李佑心里盘算起刘家来,刘巡检是官阶里最低的九品官,虽然是个不能过问政事的武职,但也是入了流的正式命官。手下一二百的人马,乃是本县太湖水面到陆上沿岸一带的唯一合法武力。

这样的老丈人…以他这县衙小吏身份,真算是好人家了。要知道,全县一共才七个入流的有品官员。

从这个角度看还不错,李佑最后总结道,就是不知道他家女儿什么样子,能不能忍受得了。

但李母这时突然放声大哭,“凭什么他家女儿嫁不出去就来找我家小二……”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听这话刘家女儿有些毛病。心里有些发急,今天家里这些人一个个都吞吞吐吐,有上句没下句的,谁也说不完整怎么回事,听得堵心死了。也不管尊卑上下,揪住哥哥李佐道:“你给说明白了!”

李佐吓道:“那刘家的小姐是个望门寡,坊间传言她形貌奇异,而且前年不知为何忽然又变成哑巴了。这般种种不是,所以母亲很不满意,觉得太委屈你,但父亲却要同意。争吵了好一会了。”

李父听朱氏哭得烦心,不禁吼道:“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小二娶了刘家女儿,县内多了大仗势,岂不好事一桩。你哭闹个什么!”

朱氏也吵道:“我不管这些,我家小二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作了典史,县里几个比得?何愁寻不到般配好娘子,非要娶那歪瓜裂枣,屈死小二一辈子么!”

李佑刚想打岔纠正一下母亲,才貌双全是形容女人的。就听李父又道:“你这点眼界就看小二最稀罕,没见县里秀才相公一大把,年轻俊彦多得是。比起来这刘家更稀罕,县里谁还能给小二攀上官亲!这样好事寻都没处寻去!”

朱氏怒斥丈夫道:“小二已经是典史了,攀上刘家有什么好处?刘家又不是皇亲国戚,能给小二官做么?没他刘家,小二当得典史,有了他刘家,小二还是典史,有什么分别?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就是你这老匹夫想攀上刘家罢!”

李父胡子气的直翘,“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这般年纪了还图什么,不也是为的子孙而想!小二这典史没有世袭的说法,但巡检这武官可是有朝廷制度能代代世袭的!与他家结亲能沾到两三代光,你这瞎老婆子眼光真是看不远!”

朱氏又骂起来:“你这老贼!别以为我真糊涂,你干的那些没天良的事情当我一丝也不知道么,那刘家名声也不是良善人家,跟你真是臭味相投。你们都不积阴德让小二遭了报应如何是好!”

李父这时却卡了壳,直瞪瞪的闭口不说话。

李佐悄声对李佑道:“小弟你不常在西水,本地民间刘巡检名声确实不是很好,凶残霸道得很。”他又怕李佑不能深刻的理解,举了个例子道:“跟父亲在县城做捕头时的名声差不多。”

李佑回想了一下,见了几次感觉那刘巡检不是什么凶狠样子啊,莫非是他这眼力没有修炼成么?还是刘巡检太过于会伪装?

砰的一声,李父猛然以拳捶桌,几近癫狂的喊道:“你们都懂个屁!你们知道刘家女儿为何是望门寡么!知道他家订婚女婿当年是怎么死的么!虽然没证据,但传言是婚前忤逆了刘巡检,被沉了太湖淹死!”

好劲暴的消息!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们敢拒绝么!你们敢拒绝么!”李父继续捶桌大喊,十分狂暴了。

李佑脑子嗡嗡乱响,这样的老丈人还是不要有的比较好吧。

李佐惊完了目送一丝同情给李佑,小弟,你惨了…

本来这传闻知道的人不多,李父当年身为县衙大捕头,消息灵通,还是隐约晓得一些。知道了刘巡检的手段,势力又比自家大,提出的要求李父哪敢拒绝。但家里别人不清楚,李父一直独自承担着莫名的压力,最后导致神态失常。

话说回来,这也是李父自己吓自己了,事情本没有这么严重。关键是李父他这辈子阴狠事情也干得不少,心里这样的事情装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对此越是敏感,也越是害怕遭遇到自己身上。今天总是疑神疑鬼的担心这是自己不积阴德报应来了,结果终于被朱氏说的“报应”两个字引得发作了。

一句话,心里越有鬼的人越是怕鬼。二句话,有了亏心事,才怕鬼敲门。

李佐小声说:“这个,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行了吧?”

李父气极而笑:“怎么打消?砍掉小二一条腿?还是剁掉一只手?那刘家自然就打消了念头。”

李佑吓得一哆嗦道,我怎么说也是县衙典史,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吧。今天父亲情绪有点莫名其妙的失常,说出的话真不能全听。家里人都太激动了,商量不出什么,还是自己回去想想法子。

想到这里,李佑说:“这两日县衙事多,儿子忙碌得很,暂且回县里了,至于这亲事,儿子自己想办法罢。”又安慰母亲说:“父亲危言耸听,母亲请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一路上,李佑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思考此事,其实哥哥说的也没错,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好了,别的暂时不用担心。

说实话,那刘家小姐李佑打心眼里不想娶!是寡妇,这很好,心理够刺激;是望门寡,更好,还能是个处;她爹是个官员,好上加好,名声差点就差点,这不奇怪。但形貌奇异又是个哑巴,娶了这样的妻子,他这风流名士的面子往哪里放,说出去让人笑死,只会让人家指指点点说这李典史为了攀结官员脸都不要了。难道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个人?

更何况母亲说的没错,没有刘家他李佑是个典史,有了刘家他李佑还是典史,委屈自己图的什么?当主管某项政务的典史,手里实惠未必比巡检差了多少。

其他倒也不过于害怕,巡检是受知县辖制的,一县之主虽然任命不了世袭巡检,但却有有权力上奏要求免掉本县巡检。在这个后甲申时代,文官当国的体制下,有陈大老爷罩着,再加他薄有名声,刘巡检应该不会乱来。

想通了这点,李佑真是觉得父亲今天忒反常,看来就算是父亲这样的一代强人,内心也是有很隐秘的脆弱点,发泄发泄也好,对心理健康有益。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不知这刘巡检看上本人什么了?要坚决改正之。得想法子推掉这门婚事啊。

求推荐求收藏!

对了,今天跑去某空看评论了,忍不住想re几个与同好们讨论下那啥病(看我书就讨论这个最热?)结果蛋疼的要孵,回不了文,sigh。想当年(10?)某空书库也是本人刷榜的根据地啊。也不知道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

回到县里住所,见小竹不知从哪弄了身新衣服,上身是浅红带暗纹的窄袖对襟扣身纱衫,下面百褶绣花白底绢裙,一身鲜艳夺目配上小腰身,真是杜牧写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啊。

“老爷,这样好看吗?”小竹满怀期待的问。

李佑围着小竹转了一圈,语重心长道:“看这料子都是上好纱绢,一身起码二三两罢?你攒的月钱就全花在这里了?你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当以勤俭为荣,不可如此奢侈。老爷我都没穿过这样贵的!”

真没意思,为什么外头都说老爷是风流有趣的人呢,小竹扁嘴低头委屈道:“奴家没乱花月钱…”

李佑吃惊道:“难道你把老爷给你的菜金拿去挪用了?看来咱们不能住这里了,左邻右舍都是公门中人,近墨者黑啊,净学这些不好的。”

金宝儿正在屋里小睡,听到外面李佑声音,起身出来正好碰到这一句,便代为回答道:“老爷!不要训小竹了,这是奴家不穿了送给她的。”

李佑看看金宝儿,又看看小竹,个头果然差不离,衣服还真能换着穿。想起自己的心事,便放了小竹对金宝儿说:“正好和你说个事,嗯,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在我这里了。”

金宝儿闻言脸色慌乱,不由得捂住心口颤声道:“老爷想怎样?”

“你不要想差了!我的意思是给你定个妾室的名分,这两天我要大摆宴席,庆祝一下此事。回头再禀报父母,一定准许的。”李佑看金宝儿要误会,可别吓出毛病,赶紧继续说。

不过她能有情绪了似乎也是好事啊…要这会儿还是平平静静无动于衷,李佑就真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疯狂论坛

金宝儿脸色渐缓道:“记得午前你家小厮来这里找你,道是有老爷你的喜事,该是谈婚论嫁的事情罢,老爷这时候为奴家定名分似乎不妥当?”

“妥!自然妥的很!”李佑点头道,又唤过小竹吩咐:“以后不要乱叫了,要称金姨娘!”

金宝儿横了李佑一眼,对小竹说:“你我都是可怜的人,仍以姐妹相称即可。”她这个妾其实也仅仅是个名分而已,本质上金宝儿还是小竹一样的,卖身契都在李老爷手里,法律意义上都视为奴婢一类。

便有二十一世纪的看官问了,李佑太没人性了罢,人家许多别的主角都是大方豪气的撕掉卖身契,讨得美人感动涕零,哪有李佑这样死捏着卖身契藏好不放的,没有一点从来自现代穿越人的大气度。

可要说的是,一来在客观上,以本朝制度,真撕了卖身契就成黑户人口了,金宝儿和小竹纷纷表示当黑户压力很大;二来在主观上,都是花了钱的,凭什么要李佑当白纸撕了?放那看着玩不成啊?

话再说回来,李佑为何要大张旗鼓的纳妾?

在路上李佑就想好了,不能硬和刘巡检顶对。若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刘家的脸,毕竟刘巡检是个九品命官,还是有杀婿前科的官…不要这样的好。但自污名声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能叫刘巡检主动放弃。上次那关家议亲不就是被李佑的名声吓退了吗?

李佑两辈子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若论自污最出名的二位是秦国王翦和汉代萧何。为效法古人,李佑很是追忆了一番先贤事迹,追忆完就愤而曰:“古人不足法也!”

这二位先贤的自污手段无非就是求田问舍、收人钱财而已,此类行为放如今这年头也算是自污?李佑对此唏嘘不已,古代果然民风淳朴,可惜世变则时移,往昔不可追矣。

感慨完后左思右想,刘巡检不是想招婿么,若他好色如命风流浪荡,那刘家还敢嫁女过来受罪?不过也先不用那样夸张,自污过了头教大家都当了真怎么办,以后再找好娘子就麻烦了。不如先纳个小妾试探一下刘家,又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金宝儿。

这事要大张旗鼓的宣扬,起码要让刘家人知道这是正式的纳妾,不是故意骗他们的。同时也是一种隐含拒绝的表态,刘家人明白了自然知难而退。反正此时也该给金宝儿一个名分了,一举多得。

李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晚上李佑吃过饭,便看小竹和金宝儿打叶子牌。这游戏小竹本是不会,金宝儿来了后教给她的,导致小竹抛下李佑给买的《千字文》,荒废学业迷起打牌来。现在反而金宝儿常常赢不过小竹了,今晚便输了一百多文钱。还听说小竹和邻里家娘子打牌也是赢多输少,结算起来赚回好几百文零花钱。

听到有人叩门。小竹放下牌去看了,回来道:“还是孙相公,老爷见不见?”

“请进来罢。”

金宝儿避入内室,小竹去端茶倒水。

孙及一堂屋,脸上无悲无喜,立刻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口中道:“拜见李先生。在下深感前日孟浪,特来赔罪。之前曾奉上折扇一柄,小竹姑娘收下了。”

看孙及前所未有的执礼甚恭,惊得李佑下了座,迎到孙及身前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大礼!照例往常即可。”

孙及平静的说:“那晚以来,在下左思右想,的确过于孟浪了。君已非往日之君,吾还是往日之吾。焉能似过去一般不分尊卑。”

你脑子进水了?今天怎么都不正常了!李佑极不自在的心里骂道。不过,他真是不敢嘴上骂了,再骂几句鬼知道这孙帮闲又会抽什么风,上次骂他两句,今天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当年互相骂来骂去的也没什么啊,但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孙帮闲总爱激动,动辄赌气,跟中老年妇女到了更年期似的,打不得骂不得。李佑颇自恋的怀疑自己这点小小成就把一事无成的孙帮闲心里狠狠刺激到了。

“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孙兄万万不可如此!”

“先生言重了。另外在下确是有事而来。”孙及脸色愈加的谦卑,“有同乡张三李四者,以前离开了李先生,现在这二人心里懊悔。想回先生手下以供驱驰,但又不敢自行上门,便找到在下代为转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当初李佑做衙役时,这二人都是西水镇人,在李佑身边充当过跟着跑腿的帮役。但他们见这李佑总是小仁小义的不下狠手去盘剥小民,追随下来没什么油水,所以就离开了。谁料世事难测,他俩才离开,李衙役就变成了李典史。两个月来这二人始终也没找到别的好活计,便想起已经发达了的李佑,求着孙及帮忙来说情。孙及见都是同乡,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本该早晨发,结果着急出门忘了,,,然后发现早晨没发,上午推荐长的也不少。。。。以后还是中午发吧!强力求推荐!

李佑考虑了一会儿。这些日子自己怕是事情多,身边的确也需要人使唤。这张三李四两个人的品性虽不可托以秘事,但一般的小事情可以打发去跑腿的,何况还是给孙及一个面子罢。“以后叫他二人每日清晨无事便去县衙门口候着,我若有事自会吩咐。”

“多谢先生成全。”孙及拱手道谢。

李佑继续说:“不过眼前就有个事情,明天立即去办。”

孙及问道:“你对他们有何吩咐?我去转告。”

“你们三人明天去县城二水巷附近,找一处好酒楼定下席面,然后你到县衙写帖子发送。我要大宴宾客,庆祝纳妾。花个….”李佑算了一下自己的腰包决绝道:“二三十两也在所不惜!”

孙及愣神道:“在下也去办?”

你不是跟小爷我赌气么,我就偏使唤你了。李佑逼视道:“对,你也要去给我跑腿,以后每天也去县衙门口点个卯,去还是不去?”

孙及呆立了半晌,叹道:“去,去,去!”

“你那破帮闲不做也罢,便从了我吧!小爷亏待不了你。”李佑大笑道。

被李佑大笑刺激的孙及像是顿悟了,又是一个长揖,学戏文腔调道:“愿效犬马之劳!”

李佑在后面送至巷口,只听孙及一路胡乱高歌:“读书学艺两不成,高堂明镜悲白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寂寞当年箫鼓,可怜白发生!”

真是混搭风…

孙兄!直面人生很失败的现实,老老实实来当本典史的跟班随从罢,李佑摇摇头,回了屋。疯狂论坛

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公房,刚坐定。便有巡街的壮丁班头之一,与他同姓的李班头来找他,道:“先生!这两日巡街,许多娼家仍在开张,却是违了上司禁令,如何是好?”

这你都问我?李佑反问道:“班头这点事情也管不得?我却不信了。”

“还好,但七八家闹得凶的人人道是和李典史有交情,听到这个下边谁敢管你的相好。这几家管不住,管别人也无法服众。”

“胡扯!哪有这么多家的交情!这你们都信?”李佑大愤:“罢了罢了,都是要谋生的。教她们不要开门结彩招摇夺目,紧紧关门闭户暗中做生意即可。”

李班头仍说道:“在下也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的说辞,怎奈依然如故。”

“这就奇了,区区娼家也敢明目张胆无视官法?”李佑讶异道:“李班头你镇守街巷身担重任,怎能混的如此没有威望,不觉丢了县衙脸面么!”

李班头啧啧做声道:“当时都怪在下多嘴,抬出了你去压服她们。她们一听是李典史李先生主持此事,纷纷故意张灯结彩,明着要犯那禁令。都道请李先生去处罚她们,怎么罚都认了。李典史要不亲自走一遭?多多保重身子啊。”

这算什么事…真要狠下心来去认真的查禁,也不是做不到。但别人都会觉得你李佑鸡飞狗跳的动用官府法度去压迫一群对你示好的弱女子,太大煞风景了。那在全县人的嘴里,必然会成为不解风情不怜香惜玉的反面典型、用弱女子眼泪换取自己功劳的无耻男人了。

人言可畏,千夫所指。反正也无关大局,爱咋样就咋样罢!

到了中午,孙及过来找李佑。

“定好了?”李佑问道。

孙及答复说:“上午找好了一家,就在二水巷巷口旁边不远处,叫做太华楼。但你到底打算出多少钱做东道?”

“这个…十两够不够?”李佑不确定的说。

孙及皱眉道:“你请多少客人?我买了三十张帖子。”

李佑算了算,衙里的诸位典史、几个老资格吏员、还有自己住所左邻右舍几家,以及自己公房内两个手下书吏,大概二十人左右。这些都不好不叫的,漏了谁都会有怨念,确实都得邀请。至于四大老爷,送了帖子估计也不会来的。

孙及摇头道:“十两怎么够使的,你为何非要在二水巷附近?县东北多是有财有势人家,酒楼都贵得很!不如换个便宜地方。”

“不!必须在那里。”李佑咬牙道:“我给你二十五两,你看着用,能省则省,尽量少用。”他的心在滴血啊,刚攒了二十多两银子,又要飞了,手里的钱怎么就留不住呢。

还是那句话,蹿红的太快,没有底蕴。

孙及靠近李佑低声问道:“不是有禁令不许操办婚嫁喜事?你纳妾合适么?不会影响仕途罢?何况当下你也不是很富裕,过了这阵风头再请罢。”

“没有问题,我又不举办任何仪礼,只是请同僚吃酒席庆祝而已,禁令可没有不许吃饭。现在请和过阵子请没什么区别的。”李佑毫不在意道。

孙及很奇怪的看着李佑,良久叹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你又抽疯了?”李佑同样很奇怪的看着孙及。

一句话没说好,又刺激的孙及痛苦的攥紧拳头,白皙的脸庞扭曲狰狞,低吼道:“为何你这种世道人情狗屁不通的人也能窃据典史,我却只能浪迹市井胡混?为何!为何?”

又上前一步紧逼李佑说:“你知不知道!以你地位要办仪典,别人都会随礼,你至少有点进项!现在只请酒席,纯赔钱!你连这都不知道!还白痴一样说没什么区别!”

李佑猛然拍头,把这遭忘了。上辈子一接到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电话,就知道要随礼,没一个不准的。最后自己还没结婚就宅挂了,真真正正亏死了。

被孙及讽刺的心里恼羞成怒又不好意思,李佑用力按住孙及道:“好了好了,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非要现在办不可。你就在这里写帖子,下午写好就送到各房。”反正都是县衙同僚,在公房写了就送也方便。

“对了!”李佑又吩咐道:“回头你告诉张三李四二人,明天叫他俩去二水巷刘府门口,只要有刘家的人进出,就大声谈论我的事情。”

孙及听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说头?”

“其中原因你不知道的好,传扬出去就坏事了。”李佑道。若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他纳妾是做给刘家看的,那和公开拒绝、明着打脸有什么区别?刘家自己清楚就好了,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又顾及了刘家的体面。

有个事要明确下,许多人总以为本书背景是公元18xx年,

我引子明明写的十八世纪三十年代么,是17xx年啊,

再说我不想写冒充古代人和外邦蛮夷打交道的桥段,没兴趣。什么年代也无所谓了

惯例求收藏求推荐求宣传

李佑的宴请很成功。疯狂论坛众人热忱的说点儿虚情、诚恳的叙点儿假意,高兴的脸上带笑,开心的嘴边有春风,一直从黄昏欢饮到半夜。主要也是近期没有什么别的机会,上次还是端午节,县衙这些吏员也正好借此聚一聚。

嗯,况且不用出随礼钱,何乐不为,人人皆夸李典史豪迈大方、仗义疏财!

李佑醉醺醺被孙及送回到住所,小竹给开了门,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老爷说话,却扭头就跑回堂屋了。

有情况这是,李佑继续摇摇晃晃迈步进了屋,忽然看见母亲朱氏坐于堂上,金宝儿和小竹一左一右低头小心侍候着。

“啊!母亲来了。”李佑赶紧上前问安。昨天他派人去通知了家里纳妾的事情,没想到母亲今天就过来了,而且这么晚了还没走。

朱氏点点头,又继续对金宝儿教导说:“我家虽不贫苦,但也不是大户人家。家中女眷皆要习得女红,入得庖厨,你不擅此事,可慢慢学之。”

说完转头对李佑道:“为娘准了,从今日起,金姑娘便为妾室。”

直到这时,有了长辈口许,金宝儿的名分才算真正的确定下来。

当夜母亲住在李佑东屋内,李佑则顺其自然睡到了金宝儿的西屋(其实天天都是)。

酒后自然是乱性一番,完了李佑便问:“母亲和你说什么了?”

金宝儿道:“婆婆叫奴家学针线,奴家打小没学得这些,不过看着有趣,闲来绣花也不错。但…”又很为难的欲言而止。

“但什么?”李佑又问:“和我不用吞吞吐吐。

金宝儿犹豫再三,苦着脸道:“奴家真的不想去厨房…”

李佑笑道:“不去就不去罢,你喜欢整洁我也是知道的,家里不是还有有小竹么,反正明日母亲就走了。再说熏成黄脸婆子,满身油烟,我可就亏大喽。闭眼睡觉!”

第二日,到了县衙李佑被黄师爷唤去。“听说你纳妾了?”黄师爷见了面便问。

李佑答道:“是有此事,也给老先生发了帖子。”

“并非说这些。托付你给县尊寻找合适偏房,至今没有人选,你自己倒先纳了小。”

啊!把这事给忘了,李佑不由得编个借口叫屈道:“不是不尽力,实在是暂且没找到合适女子,大老爷什么身份,要宁缺毋滥的,在下要仔细挑选。”

“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提醒你罢了,最近日子要祈雨,县尊应当不会着急办这些事。”黄师爷道:“不过你还得多注意些,快两个月了还没办成!”

李佑称是,回到公房,坐下没多久,却见那不穿官袍却一身箭袖戎衣的刘巡检走了进来,腰间还挎着刀。

他来得好快!李佑站起来上前迎拜,恭敬道:“刘大人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吏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早知道小吏便去衙门口迎驾,不至失了大礼!当真是羞愧的很。”

不能让他找到任何挑理的地儿,李佑暗暗想道。

那刘巡检,笑眯眯的老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一出口便把李佑呛住了:“贤侄太多礼了,本官此时尚算不得你岳丈,不需以父礼事我,日后如此也不迟。”

李佑顿时憋了一口气,又问道:“刘大人所为何来?有事只需差遣下人来吩咐便可,何至于亲力亲为。”

刘巡检哈哈一笑,很开心的恭喜道:“昨夜听闻贤侄纳了小,特来道喜!”

李佑震惊了,之前设想过对方可能有单刀直入、旁敲侧击、绵里藏针、暗度陈仓、殴打谩骂等无数种反应,却打死也想不到巡检大人居然跑上门来,貌似很诚恳很真心的连声恭喜,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最后麻木的口中胡乱一句:“同喜同喜…”

“你这后生晚辈纳妾,本官能同什么喜,我不是外人不计较,以后和别人长辈不可如此说话。”刘老巡检殷殷教诲道。

惨败!和刘老巡检装傻饶嘴皮子,李佑功力差太多了,还是少说为妙。他又想起父亲说刘巡检凶残、哥哥骂刘巡检横暴,这哪里像了。

刘巡检绕过李佑,径自来到李佑椅位坐下,此间公房内,以李佑这位置为尊,凭他的身份自然要坐在这里。“连茶也没有一口么?”刘巡检摘下腰刀敲着桌子问。

李佑无奈,到门外喊杂役提水来。

“什么破茶!”刘巡检喝了一口就喷出来,都吐到面前桌案上了。又道:“贤侄得空去本官那里拿些好的用,一个典史能连这份体面都没有么,本官都看不下去。”

我和你很熟?李佑看着巡检只好说:“不敢不敢。”

“你父亲都对你说了罢?”刘巡检问。

李佑谨慎答道:“说了。”

刘巡检忽然长长叹口气,道:“唉!我这个女儿,真是可怜。”

李佑捧场道:“是啊,是啊。”心道,长的不行又是哑巴还当了望门寡,能不可怜么。

“你知道个什么!就是啊是啊的!”刘巡检训斥李佑,又来了一句:“想必你父亲都对你说了。别人耳目闭塞不知道,你父亲却不一样。”

李佑心里明白,刘巡检这句显然指的是那件他杀了准女婿的传闻。这话他可不敢接,您老人家怎么说就是怎么是了,与我无关。当下站稳不语。

“本官也不怕对你讲清楚。”刘巡检恨恨的说:“谁也不知道那个贼子简直人面兽心!竟然去强暴我女儿的婢女!”

还有这等内幕,那哥们居然去强暴女子,果真是禽兽不如的家伙,活该被沉太湖,李佑心想。不过…他放着未婚妻不去碰,却去强暴丫鬟,可见刘巡检的女儿…

刘巡检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那畜生的兽行偏偏被我女儿看个正着,受了惊吓,从此口不能语!”

李佑好像上辈子在网络上见过这个病,叫失语症,以这年头的医学水平,怕是治不好了。

“我恨不能手刃此贼!”刘巡检越说越激动,刷的拔出腰刀。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李佑暗暗退后两步。他对此心情却是能理解,要是自家女儿本来就那啥,还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哑巴,哪个当父亲的也受不了,刘巡检暴虐杀人倒也情有可原。

又听那刘巡检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秉着良善之心,也嫌杀他污了我的宝刀。便将此贼装入竹笼,丢至太湖,让他自生自灭,死活看天意,教他怨不得我。”

您这是杀了人还要立牌坊罢,李佑小声问道:“竹笼里是不是还装了大块石头若干?”

刘巡检惊讶的看李佑道:“莫非贤侄也做过此等事?”

李佑急忙答道:“不曾!不曾!”

“哦,你家学渊源,能知道这个也不奇怪。”刘巡检恍然大悟道:“本官对你父亲也是仰慕的很,还要讨教一二。”

这还用家学渊源么,上辈子只要是李佑这样看过上海滩故事的,谁不知道绑石头装麻袋沉黄浦江的段子。

李佑算明白了,难怪刘巡检搞死他那准女婿后一点麻烦也没有。一是杀的低调有情趣,知道的人不多,尸体都没人见得到。二来这人确实犯了罪,还是在这年头经常被动用私刑的那种罪,知情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三来刘巡检这身份摆着,县里头谁没事干去为一个罪人出头,看样子还不是什么有背景的罪人。

“本官这把年纪了,幼子尚小没甚事情,唯有这女儿令人牵挂,这一年来也寻不到般配好人家。如今见…”刘巡检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似乎开始真正步入正题。

“吉人自有天相,刘大人不必过于忧烦。”李佑突然插嘴安慰说。

刘巡检哑然失笑道:“小子何须作态!本官就是看中了你。你且放心,纳妾之事,本官乐见其成,真心恭喜你的。”

李佑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宽容厚道的老丈人。

刘巡检解释道:“我这女儿,自从那件事之后,除了口不能言,日常里其他倒也无碍。只是见不得床事了,更何论行那夫妻敦伦的事情。”

什么叫见不得床事?难道您老人家开明到到特意找人表演一番床事给女儿看?李佑好奇的问:“恕在下打断,您怎么知道见不得那个…床事?”

刘巡检无奈说:“丫鬟偷偷藏过几幅春宫画,我女儿偶然见了便极其惊吓恐惧,浑身僵直颤抖,仿佛恶梦一般。所以你纳妾我是不反对的,总不能因为我女儿缘故叫你守活寡。”

李佑心道,这是她守活寡好不好,小爷还能缺了床伴!不光哑巴,精神还出了毛病,就是这年头的人不知道精神疾病这种说法。

虽然你家女儿很令人同情,你的行为我也能理解,但这都不足以说服我来献身接盘啊!遂委婉的说:“在下无品无德,轻薄无行,不求上进,委实不是良选,配不上贵府小姐。”

“常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疯狂论坛良配不良配的,你说了也不算,待我再去寻你父亲议定了此事。今日前来只是与你絮叨絮叨,本官秉着良善之心,知道这盲婚哑嫁的害处,所以费这些口舌教你了解我家女儿。”

李佑恨恨想道,你方才提到秉着良善之心,后面就沉了准女婿,这次又说秉着良善之心,是在威胁小爷我吗?

看刘巡检这意思,此事根本没想过不成的问题…他有什么把握?难道真以为凭着势力就能逼得李家认命?即使勉强成了,那不受待见的女儿嫁过来,在夫家岂不也是受罪?刘巡检不至于想不到这些罢?

刘巡检又谆谆教诲道:“还得提醒一句,少年人好色纳妾老夫是理解的,但切忌狂嫖滥淫、纵欲无度而毁掉终生。切记,切记。”

说罢施施然走了,留下了李佑独自苦坐发愁,父亲大人你一定要顶住啊。他忙乎半天,敢情在刘家眼里,纳妾根本不算是问题啊…真是一场辛苦为谁忙,刘家到底图的啥啊?

我的名声还不够坏!李佑痛心疾首对自己说,难道真要逼我去当一个机器自毁名声么?

又呆坐了一上午,临近午时,一个门子站房门禀报说:“李先生,有人急着找你。”

“何人?”

门子很猥亵的笑道:“自称是谢妈妈。”

这不就是谢老鸨么,能有什么好事。李佑拍案怒喝道:“混账!你收了多少好处,这样人物你也敢在公事时间来通报!不想干了?”

门子不以为意回答道:“先生多虑了,谢老鸨她说是有公事,并非其他。”

“她能有什么鸟公事?你是帮她说情罢。”

“小的不知,但拿着张呈文,看着确实有事情。”

这么正式?李佑挥手道:“那就领进来罢。”

不多时,那谢老鸨进来就喊:“李先生要给做主啊!”一边拜见一边把手里的呈文送到案上。

李佑展开草草看了一遍内容,后面又有十几个签名画押。

还真是鸟公事!

这得从本府衙门的五项禁令说起,苏州府城由于有老知府亲自坐镇,令行禁止颇为严格,包括风尘业关张歇业的禁令,很是杀了几只鸡给猴看,没使得家家闭门户户歇业也差不多了。

但其他各县就宽松多了,如虚江县这样法令形同虚设的也真不少。就导致了一个后果,苏州府城的大小妓家纷纷上了带卧室的那种花船画舫,漂至各个比较繁华的县去做生意。

其中号称小姑苏的虚江县首当其冲。这虚江县县城常在人口早已经过了十万,又处水路要津,堪称是有数的繁华之地了。近日,常有二三十艘大小不一的花舫聚集成群停靠北关外水面上,居然生生的开辟出了一个临时的水上花港。

虚江县不知为何,花船画舫这方面一直不很时兴,大约是县城内水道比较窄,县城外水路又是大量商旅往来舟船杂乱的原因。府城的大量花船一到,成群结势的占了北面一片水域,竟然也成了气候。

不但那府城里忍不住寂寞的人追着来了不少,而且本县的男人也图新鲜哪,都去船上凑热闹了。结果本地许多妓家生意冷清下来,那些敢来异地撬生意的,货色都不会差,主要影响到的便是本地高端妓家。这些老鸨们便在白眉神(管青楼的神仙)小庙碰了头,联名写了呈文,叫谢老鸨来李佑这里求助。

关我鸟事…李佑嫌麻烦得很。

“有知府大老爷的禁令,请求李先生去查禁她们!”谢老鸨道。

李佑道:“照章办事,要查禁也得先查禁你们!”

谢老鸨策动银弹攻势道:“老身同行们愿出银子助本县祈雨。”

李佑推脱道:“你先回去,容我仔细考虑考虑。”

李佑也不是傻子,这年头过江龙谁背后没点势力?谁知道这里面水多深?没点背景实力就敢来异地经营么。尤其是从府城里来的,苏州城号称天下最繁华都市,那里面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在府城他们要卖知府大老爷面子,但到了这县里哪里会看得上自己。更何况谢老鸨不是背靠周县丞吗,他李佑又何苦胡乱出头。

这周县丞倒是刚刚从南京回来,谢老鸨找过他的。但周县丞一听这事归李佑差遣,立刻躲了。这就是天下所有佐贰官的悲哀啊,没有正印官撑腰,面对强势小吏就硬气不起来。

但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躲不开的。

到了午后,李佑手下的书吏袁明慌里慌张跑进来,对李佑道:“祭台那边有点状况。”原来这两日他被打发去当建造祭台的督工了。

“慌什么?应该要完工了罢?怎么就出了问题?”李佑连忙问道,这可都是他的责任,出了问题他第一个跑不掉。

袁明答道:“祭台本身没有问题,但周边出了问题。”

若要祭天,别的县没准就不用造祭台,找个高处就能对付了。虚江县地势低平,就必须得造祭台了。那位置也是算过风水的,位于县城北关外不远处,一处河曲弯流地方,祭台便位于这凸进河心的小半岛上。据说周围水气足,求雨灵验。

然而近日,府城的花船大舰队沿河漂来了,所以,你懂得…

李佑还是的面对那些花船去,他烦的以手拍额,最近自己造了什么孽,麻烦事情接踵而来。

仍然有人不明白为何祭台出了状况?

登上祭台就一目了然了!眼往下瞅,只见底下绕台一圈水面上,那真是一溜儿的花团锦簇,彩旗绣帘,莺莺燕燕,情情爱爱,欢声笑语,笙鼓箫歌,间或夹杂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船震。到半夜也是灯火通明,光影交错的。

这是祭天呢还是勾引神仙思凡呢?二十一世纪的看官切身想象一下罢,若你住在三层楼上,楼底下一排特种行业门面对着你家阳台艳帜高张的场面。

最近麻烦多,难道是因为打了和尚遭报应?李佑想道,早知如此,就该把那秃驴打成残废才够本。

祭台绝对动不得。为了区区几个娼家,就换地方重建,县衙的脸面何在。若出了这事被言官弹劾,陈知县的官位都难保。再就是快完工了,换地方重建太浪费。

李佑估计花船这么大动静,陈知县是知道的,但祭台的事情陈知县放手给他后便没有过问了,还是先去拜见知县大老爷,把这些事禀报一遍。

陈知县听了就责怪李佑道:“你自一开始便不从严治事,自然会招引得这些狂蜂浪蝶。”又道:“花船这事你去寻那黄师爷,与他商议自有计较,有了结果再报与本官。”

听知县这话里的意思,似乎黄师爷掺乎到这些苏州花船里了?真人不露像啊。李佑又找到黄师爷,问起此事。黄师爷哭笑不得,摇头道:“这确实有我的不是了!”

“难道老先生你才是操纵这些生意的幕后大手?好本事,在下佩服。”

黄师爷瞪了李佑一眼,“我哪里有这等本事。疯狂书库当年我也曾游学江南,拜访名师,结识了些同窗好友的。前些日子,便有个同窗来委托我为这些花船画舫提供便利。我也没多想,毕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要害事情。谁晓得居然出了这种问题,把你的差事犯着了。”

原来如此,李佑刚才便想着即使是过江龙,也得找地头蛇配合,还一直猜是谁呢,原来是托到黄师爷这里了。这几个月黄师爷的地位升的也很快,几乎就是县里二号人物了,出面办事比那周县丞和王主薄还管用。

“跟我走一遭,我带你去见见那人,他能做的了主。”黄师爷很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知为何犹豫。

当下就起身,黄师爷上了凉轿领着李佑来到北关外一处宅院,离河岸不远。叩了门便见一清秀小厮开门道:“原来是黄老爷。”

“你家老爷在么?”黄师爷问。

小厮道:“此时自是在的,再晚些就不在了。”

这时,门帘一掀,从正堂内走出位三十七八的耀眼中年男子,一看便是富贵人家。虽是装扮文人样式,但遍体绫罗长衫华丽,头戴唐巾,额檐处一颗晶莹剔透的玉色宝石。其他所系所挂所握皆不是凡品,以李佑的眼力是鉴定不出来的,但是太夺目了,导致此人长相被李佑不自觉的忽略了。

黄师爷上前道:“赵贤弟!要出门么?愚兄现下有事烦你。”

那富贵中年人没在意黄师爷的话,却打量李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黄师爷便介绍说:“本县的典史,李佑李典史。”又对李佑说:“此是府城的赵相公。”

原来还是个秀才,李佑也上前见个礼道:“久仰久仰,小吏见过赵相公。”

赵秀才饶有兴趣的念道:“谁翻乐府凄凉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佑点头道:“正是。”

“原来是同道中人,久仰久仰。”赵秀才笑着拱拱手道。

什么同道中人?

赵秀才又问道:“欲问江梅瘦几分我是见过了,果如其人。但那冰肌玉骨天分付却无缘得见,先生可否引见引见。”

李环?李佑脑子不由得冒出一幅画面,满地草纸的屋内,有一位少女,蓬头垢面懒梳妆,低头奋笔码字忙,同时神色兴奋地念念有词……

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啊,别人见了肯定要看低小爷的品位,如何也不能引见。“这个,确实不方便。”李佑为难道。

赵秀才神色暧昧,会心笑道:“原来吾唐突了,小先生不方便就罢了,不知勿怪!”

看这二位说女人说的热闹,黄师爷半刻无语,终于还是咳嗽一声,打断了谈兴。“贤弟,今日还有正事找到你!”

赵秀才不耐烦的说:“你这无趣的假正道老兄,能有什么正事。”

黄师爷有点后悔带李佑过来,让赵秀才一通胡言乱语,自己在李佑心里的高大形象必定要崩塌少许。没好气的对李佑道:“小子!你去对他说!吾说话不如你能入得他的耳!”

李佑到院门外,遥指远处那黑影说:“赵相公看的到高台否?此次筑台,责归于小吏,近日即要完工,现在却…”

“妙!妙!妙!好地方!”赵秀才鼓掌而叹:“李先生果然是吾辈中的高人!筑台四看,周边花锦满目,楼船红袖绕水而居,在此风流玩赏,真洋洋大观矣!我要请你登台喝酒作乐,看中了谁家就唤她上台敬酒,不亦快哉!”

这是祭祀上天的祭台啊,不是你喝花酒的地方!

李佑恨不得砸碎赵秀才脑壳,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无奈望向黄师爷求助。老先生耸耸肩,爱莫能助。

“赵相公!”李佑提气出声道:“小吏我奉命筑台祭天,祈求雨露以救苍生,此乃庄严肃穆之所,下绕花船画舫终是不雅!”

“那就可惜了。”赵秀才想了想道:“我捐银二百买下此处,再请贵县另寻他处可好?”

黄师爷看李佑沟通的费力,上来解释道:“这并非钱的原因,若因娼家女子就随意移动祭台,将我县祭天大事弄得儿戏一般,传扬出去坏了我县名声,教陈县尊何以立足士林?”

赵秀才叹道:“好端端的风流雅事,当世人所共赏,官场偏偏如此俗不可耐。”忽又转向李佑说:“小先生根本无望仕途,为何还恋栈不去?不如弃职与吾同游山水,有诗云:旷如魏晋之间客,岂不美哉。”

不工作喝西北风去啊?李佑心道,这人看来必定大富大贵出身,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大少爷。也不对,是老少爷了,他这话说得与无粮饿死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看李佑还要继续说这事,那赵秀才就道:“此等小事不值得忧心!今夜太仓促,明晚我在花船上做东道,请李小先生吃酒赏花。疯狂书库其他我自有主意,只要你来,管保无事。既为同道,求到我这里但请放心!”

见终于说动赵秀才作出了保证,黄师爷和李佑便告辞了。

路上李佑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等人也?为何来求他?”

黄师爷道:“乃是昔年大学士赵文贞公之孙。”

这赵文贞公乃是三四十年前的宰相人物,中过状元,入过内阁,谥号文贞,是苏州的大名人。虽然已经故去,但至今街头巷尾仍然到处流传他的传说故事。

“宰相后人怎么这幅样子?”李佑奇道。

黄师爷呵呵笑道:“他这一代嫡出兄弟三人,赵贤弟最小。自幼有兄长顶立门户,家世又好,赵贤弟自小无忧无虑,便倚红偎翠、悠哉游哉了,真真正正的富贵闲人。你可不知道,他在家中养一个全女子的戏班,个个美色,乃苏州府一绝,老夫年轻时见过一次,那真是…”

看黄老先生说的很投入,李佑察言观色,冷不丁问:“恨不得取而代之?”

“是啊,谁不…不要乱插嘴!”

李佑心里叹口气,我这穿越的也太悲催,穿越不到青年进士大老爷陈知县身上,穿越到富贵闲人赵相公身上也成啊,年纪大点也认了。

不过他也不想想,他要是穿越到什么常大郎、范五之流,该找谁说理去。

只听黄师爷继续说道:“赵贤弟自称赏花山人,最爱流连美色,风流浪荡得很。但他品性并不骄矜欺人,很好相处,在青楼楚馆里人缘风评颇佳。这次苏州府来的各家花船一齐求他出面照看,他闲着无事也不拒绝,跟着来了。本府老知府是他祖父的门生,他家兄长还都在做官,一般各处都得给几分他面子。”

“属下放肆了,敢问老先生怎么识得这等人物?”李佑最好奇的是这点。

“昔年我游学江南,三生有幸拜在大儒门下,恰与他同窗。”黄师爷怀念道。

肯定也一起干过别的事情,李佑猜道。

黄师爷忽然又提醒说:“明晚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了,还是得当心。”

“老先生不是说赵相公很好相处么?”

黄师爷有点发愁道:“赵相公是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的人。但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捉弄人取乐,谁晓得明晚会出什么妖蛾子。想当年,我…”黄师爷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了,看来也是吃过亏。

就在李佑为祭台的事情奔波时候,刘巡检屈尊亲自去了李佑家中议亲,只说了一句话,就打动了李佑父亲。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上衙门里闲坐,盘算着今晚赵秀才这个东道。花船画舫还真是没上过,他想象着那场景,明月当空,泛舟水上,曲韵悠扬,喝着小酒,搂着各种美人肆意调笑,到了深夜一定要失眠,一定要感到寂寞空虚,然后淡定的抄两首应景诗词去传扬江南,许多谀辞蜂拥而来,美哉!

李佑一边想的爽,一边感叹,小爷我越来越有文人范儿了,连这休闲趣味都越来越靠近文化人了,终于洗脑成功,彻底脱离了那鄙俗的衙役气质。

“少爷?少爷?”有人打断了李佑的畅想,原来是家里小厮义哥儿。

“父亲叫?”

“是!”

“走。”

到了家中,父亲当头就是一句:“昨日那刘巡检亲自上门议亲,为父已经答应下来,此事已定。”

晴天霹雳一般,李佑傻了,反应过来就叫:“父亲怎可答应?这不是耽误孩儿终生么!你老人家难道胆小到这个地步,真的怕了刘巡检?”又转头对母亲道:“母亲!那刘小姐身有残疾,脑子也不大灵光,见不得男女之事,这样妻子要来何用?儿子一辈子就要如此么!”

母亲朱氏叹道:“小二,这都是命啊,你认命罢。”

连母亲都不反对了?!李佑丧失了最大的支持者,惊慌失措。“到底为什么?”

令人异常想不到的谜底马上被揭晓了。

李父一字一句道:“刘大人说,只要你做了他女婿,保你半年内能做官,真正的有品级的官。”

做官?在一个县只有七个官的时代,做官意味着什么?

李佑愣住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能做官说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也不为过,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虽然他现在转职为吏员了,但在本朝制度下也只能保证他儿子去参加科考,他自己还是摆脱不了曾当过衙役和是衙役儿子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步入文官阶层的,这种歧视性的屈辱,一直都无奈地压在心底。

伤疤被人扯出来自然疼,希望越大对可能的失望也越敏感。

“这怎么可能!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李佑有点儿小激动:“刘巡检又不是皇帝老儿,他自己也仅仅是个最低品级的小巡检,凭什么能打破祖宗法度,他是骗人的!难道你老糊涂了这也相信?”

“跪下!有儿子这样对父亲说话的道理吗!再如此就请家法了!”李父拍桌斥责道。

李佑垂头跪下。

李父拿出一纸文书道:“刘巡检请了税课司大使来作保,立下了这约书。上面写道,若与他女儿婚后半年内不能使你做官,便任由你休妻,嫁妆一概赔与李家,不然为父如何敢相信他。不过他道是还得等几天才能说明缘由。”

这个世界谁疯了?李佑不知道,但他自己快疯了。

李佑茫然走出家门,茫然回到县衙,茫然的坐在公房内继续茫然着。

一会儿觉得刘巡检是卑鄙无耻的哄人骗婚,一会儿又觉得刘巡检既然敢写这张约书,没准还真有什么希望能做官。一会儿猜测刘巡检是想嫁女儿想疯了,一会儿猜测刘巡检是什么皇帝老儿隐藏人间的私生子或失散兄弟,少林寺扫地僧一类的高人。

想来想去患得患失之心愈加强烈,头脑里两股念头剧烈冲突痛苦得很,只想大醉一场昏死过去算了。

日已西斜,有杂役来进来,对李佑道:“黄老先生传唤李先生一同走。”

李佑才记起今晚还要赴酒席,一想起这个酒字,李佑拍案而起道:“去!”倒是吓了杂役一跳,尚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典史。

发现最近我某些地方有了大神的三四成功力了。那便是注水的功力。。。。随随便便水个几千字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在话下

看官们且忍两章罢。。。。

下周江湖传闻要三江,我总不能自砸招牌。会加快节奏的

对了,看到本书有什么毛病,不要像看到小偷一样装聋作哑啊!要敢于去书评区揭发斗争!因为自己码的东西毕竟当局者迷,不见得合看官的口味,有人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出了衙门,黄师爷见李佑面有忧烦,问道:“小子何愁?”

李佑心道,这黄师爷老于世故,不妨听他一言,便答道:“有一事,还请老先生指点。”将刘巡检婚约之事详尽道来。

黄师爷拈须沉思,又过了半条街,才道:“以吾看来,委实想不出刘巡检如何给的你官做。那刘巡检似是骗亲,即便婚后你家持约悔婚,又如何压得住刘巡检的势力,退不退的成还是两说。但又以吾观感,刘巡检虽然许多事不检点,但也并非出尔反尔、言出无信的人,此事怪哉,我也看不透。”

黄师爷和李佑到了北关外,去寻那赵秀才,却见门口家仆道:“主人已等候多时了,教二人来了不必再进屋见礼,且等主人出来一同去河边。”

又过了片刻,赵秀才出了门,见到二人就道:“贤兄贤弟,可算来了。”

三人见过礼刚要叙话,远远的跑来一个衙役,便跑便呼:“黄老先生,大老爷传你速速回衙!有火急公事,耽误不得!”

黄师爷顿足,遗憾而懊恼道:“可惜,作了幕僚便身不由己。上司有命,今晚不能与贤弟欢聚了,抱歉抱歉,改日为兄做东道赔礼,还请贤弟多多谅解。”走之前又对赵秀才耳语道:“李典史无酒不成诗,贤弟要招待好了。”

望着黄师爷远去的萧疏背影,赵秀才叹道:“这般巧合,你信么。”

李佑摇摇头道:“不信。”

想当年,黄师爷也是翩翩纯情一少年,生平不曾近女色。有同窗赵某谎称要与三四好友泛舟于某湖饮酒作诗,邀了黄师爷。待到黄师爷上了画舫,只听那赵同窗摔杯为号,一声令下屏风之后闪出五六个刀斧手,将黄师爷围住。这些刀斧手个个美貌风骚,皆持有刮骨的钢刀,可怜那少年黄师爷在水上无路可逃,拼死抵抗仍被攻破了金身。疯狂书库待到天明,黄师爷醒来发现不但身无寸缕,舟中一件衣裳也无,困居船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往事不堪回首,黄师爷今日焉敢再上赵秀才的贼船。

赵秀才一指河边道:“不提这个无趣的假正道,你我且安步当车,去我家陋船上饮酒作乐。”边走边说:“昨夜会了些其他朋友,听说你在北丘寺殿门题了惟是袈裟披最贪一诗?”

李佑谨声道:“小子一时愤起,游戏之作,当不得真。”

“此诗做的有趣味。”赵秀才激赏道。“毁僧谤佛、贪花好色,李小先生真不愧是吾辈中人!”

您这是称赞?李佑谦虚道:“赵相公太言重了。”

赵秀才转头似笑非笑道:“你口口称吾为赵相公,这是赞耶?讽耶?”

李佑无语。见了别的秀才,称一声相公,乃是恭敬。但以赵秀才的家世,年纪又三十七八了,口口声声提醒他这把年纪了才是个秀才,这是恭敬还是讽喻?

为难了。赵老爷?他又不是家主或者举人。赵员外?太可笑。赵三郎?又不是亲戚。赵先生?也不合适。赵前辈?更不可能,李佑又不是科举中人。好像黄师爷介绍过,他名良礼,总不能直呼赵良礼罢。

最后李佑称道:“赵大官人。”很市井很俗气。

赵良礼怪道:“你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拘束,传闻并非如此啊。”心想难道真如黄师爷所说,此人有酒才能放得开心怀?他不知道李佑正发愁自己的婚事呢,哪有心情应酬。

闲话间,来到河边码头,赵良礼道:“这便是鄙人的陋船,如今暂借与那高姓的妈妈了。今夜叫她腾出空来。”

李佑打量着这目测长十余丈的大船,还是个楼船,上有船舱二层,夜间黑了看不清外表,但隐约瞧得出有漆画彩绘。这也能叫陋船么,太谦虚了。

李佑随赵良礼登了船,便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婆子迎接,想必就是高老鸨子了。

“这位是李先生么,我家女儿久仰大名,翘首以盼,怎奈李先生足不出县,教女儿们在苏州惦记得很,不想今日有缘了。”

赵良礼笑骂道:“这是我的客人,你这老婆子不要趁机打劫揽客,还不上去摆酒!”又带着李佑登楼梯上顶层,穿过一道锦绣帷幕,进了最边上的阔大舱间,四周开着轩窗,地上遍铺毛毯,步行无声。

早有仆役乐伎在等候。赵良礼下令道:“气闷得很,拆了舱壁,再燃香驱蚊。”

仆役们各自动起手来,不消片刻将三面的舱壁拆了,只留了几个支架。原来的静室舱间顿时变成了高台小亭,居高临下的三面透风看景,凉爽适意,另一面就是那进来时穿过的锦绣帷幕,随风而飘动。

李佑不由得喝彩道:“好地方!”

赵良礼得意笑道:“这都是为兄所设计。我这里不拘礼,随意坐。”

仆人摆上了席位,没用椅凳之类,用的软榻,可坐可靠,舒服得很,李佑找到了些上辈子沙发的感觉。一个席位摆了三个案几,放置各色果点菜肴。又点了两排明晃晃的胳膊一般粗细的巨烛,照的亮光如昼。

李佑舒适的靠在软榻里,环目四周夜景,带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过,顺便带走了忧愁。漫看周边船舫明光点点,笙歌隐隐,人影蹁跹。感受到这金粉繁华的盛景并身处其中,真是人生至极的自在享受啊,连喝几口酒,不知不觉暂且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

不过少了点什么,再一想没有美人佐酒,岂不是个大缺憾。赵良礼自号赏花山人,不会如此道学正经罢?怎么也得该叫三四个陪酒作乐来。

然而,李佑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马上他就能见到豪门老公子赵良礼的大手笔大气派。

却说又等了一会儿,来了三个懒懒散散的文士,都是三十来岁年纪,冲李佑点点头,各自歪歪斜斜的找自己的席位,果然如主人所言不拘礼的。

听他们之间打招呼,李佑晓得这三人分别姓王、贺、吴,不是秀才就是举人。他心里明白了,必然是赵良礼要招待这三人,捎带了自己。

赵良礼见准备齐当,便对一旁侍候的高老鸨道:“去!传我的话下去,从你家开始,凡我府城来的妓家,每家选一二能入眼的上品,不管今晚有没有客人,均要取空上这船走一遭,给李先生敬酒求诗,让李先生尽兴的品一品我姑苏群芳!敢有劣等货色充数的,抑或敢不来慢待的,我教她回不得府城!”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至少有一二十人罢。

李佑和赵良礼认识了两天,这才第一次见到他这露出这豪强嘴脸,真算是难得了。但这么多人都要敬酒求诗?这点时间内每人一首?

故意刁难人啊,肚子这点货色应该会够抄的罢…悲催苦逼的明清文学研究方向的文科穿越男,面对抄袭扬名的机会,头一次不淡定了。

心痛,某空推书榜分数这二日从8.7直降到8.4,上了账号自己点一个五星也不能力挽狂澜!

赵良礼指使完高老鸨,对着众人道:“今夜给你们介绍个有趣新朋友,本地的芝麻小典史,以前还是当差的衙役,李佑李先生,他的诗词诸位都是有所耳闻的,便请来瞧一瞧真人。疯狂书库”

三人一齐笑嘻嘻的看赵良礼作怪,其中那个姓贺的还对李佑挤眉弄眼的幸灾乐祸。

赵良礼介绍完转头对李佑道:“李先生诗酒风流,今夜便请先生品花,事后编一册百花集刊行于世,岂不是雅事。”又笑嘻嘻道:“不如再添个小彩头,若成得诗,美人饮十杯谢李先生,我等陪饮三杯。若半炷香内不成诗,李先生自罚十杯,如何?”

容不得拒绝,众人一起喝彩堵住了李佑的嘴,皆道好主意,我等三生有幸共证盛况!闹哄哄的唯恐天下不乱、李佑不出丑。

其中有个坐对面李佑姓王的文士起哄出难题道:“既然是百花集,所有诗词便要以花喻人,以人比花!”

“妙!”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在他们闲散无聊的生活中,今晚想必会是个有趣的夜晚罢。

看了李典史的难堪,回头就可以吹嘘道――写过人生若只如初见,为谁风露立中宵的那个谁谁,某年某月某日一样曾经被本人才学羞辱的出乖露丑,狼狈不堪。

李佑忽然有一种反穿越回到上辈子大学宿舍聚餐唱歌的感觉。又拿起酒尝一口。苦也,不知何时换了上等的南虚春酒!即使度数不如上辈子的酒,但十杯也不好受。作得出诗,美人谢十杯酒必醉,自己舍得?做不出诗,自己就要大醉,再几首做不出,自己就要往死里醉。

黄师爷说的没错,赵良礼果然是爱捉弄人取乐的,这厮生活太无聊了罢。不过来吧!小爷我今晚就是冲着喝酒来了,借酒浇愁醉死拉倒。若剽窃的顺利,能出了名更好,我还就嫌自己名声低了!

李佑端起酒盅敬了主人赵良礼三杯,又端起敬了客人三杯。乐伎奏乐,今夜的宴席开场了。

帘幕晃动,首先钻出位红绡衣妓女,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扭动腰肢走到李佑案前,道个万福后端酒敬上。

李佑刚才喝了几杯,借着酒意,逐渐从平凡小吏切换为影帝状态。接过妓家敬酒一口饮尽,不假思索张口就吟道:“容光艳艳映明霞,疑是桃李落我家。红影倒溪流不去,始知春水恋此花。”

众人一时失语,就是才高八斗的也要七步才能成诗,无论水平高低为何这李佑饮一杯酒就成了诗?然而很快就猜道,必定是过去写过备下的。

按要求,得了诗红衣女子便要饮酒十杯,她才连饮了四杯,便呛得口不能言。众人一起又意味深长的拿眼看李佑。

“罢了罢了!”李佑挥手道:“暂且记下。”

红衣女子又道个万福,捂着嘴巴快步退下。

周边自有两个抄书的,迅笔写下诗篇,一张送至赵良礼案上,一张送出船去。

接下立刻又出来位十五六岁的小妓女,身披白纱衫裙,虽然年纪还不大,却已是光采照人,神韵难画,风姿绰约,清艳而不俗气。

不过李佑哪里顾得上鉴赏,赶紧抓紧时间搜肠刮肚的剽窃。糟!刚才那个作的太快。这样不行,速度太快必定吃亏,写完这个下个又出来,哪里顶得住。吸取上一个教训,这次要慢慢酝酿。

这小女子上来敬完酒,便跪坐一旁静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李佑装模作样拿捏完毕,才悠悠道:“刻玉玲珑,吹兰芬馥,搓酥滴份丰姿。缟衣霜袂,天上亦应稀。自爱临风皎皎,叹春闺,绝世谁遗。藐姑射,肌肤凝雪,烟雨画楼西。开齐,还也未,绵苞乍褪,绣衣初披。称水晶帘映,云母屏依。绰约露含日,冰轮闭,环参差。问琼英,前生何处?清梦绕瑶池。”

众人俱都称赞一声好词。赵良礼笑道:“却是满庭芳词牌了,比之上一个,先生何其用心耶?莫非对她中意得很?”又对这小女子道:“你今晚有幸,不必饮酒谢词了,就坐于李先生左右陪酒答谢罢!”

对面的王姓文士对李佑道:“李典史不用怕,这两个皆是本船妓家,来得快些,下面不会像这般一个接一个叫你身板吃不消的。暂且安心!不需拿腔捏调的拖延时辰,我等一刻值千金,没许多时间消磨。”

正是说中了李佑小算盘,众人皆大笑劝酒。

李佑大惭,借着与旁边妓女说话来掩饰。“敢问这位姐姐什么芳名?”

对方却羞恼得哼了一声赌气道:“先生赠了词,奴家以后便叫玉玲珑!”

为何羞恼?方才她一进来敬酒时,已经自报过家门,但这李佑却竟然不记得,伤了美人的面子。她哪知道李佑那时正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的诗词呢,没顾得上她叫东南还是西北。

此时有别的船靠近,搭了板子,便有人过船,不多时进来了。却见这女子头梳江南不多见的高髻,身着翠黄色羽衣,肩披霞帔,脸不施妆如新月。这模样似是刚跳完舞尚未换衣,只洗了脸便匆匆赶来的。她走路亦是摇曳生姿,步步如风扶柳,显是擅长舞艺的女子。

照例敬酒一杯,李佑还是沉吟一番才道:“似是仙娥坠玉,今宵幻出水云乡。朦胧河畔入凡尘,淡泊风前有异香。国色由来兮素面,佳人原不借浓妆;东皇为恐红尘误,亲赐寒潢明月裳。”

这首有点平常了。对面的王姓文士又笑道:“李先生技穷了,又是仙家神女的说辞,耳中腻乎,无有其他新意否?”

这女子要饮酒答谢时,那边姓贺的文士看中了她,高呼道:“小生愿代饮,敢请仙女今晚伴我!”这女子也不扭捏,径自到贺文士身边坐下陪伴,斟酒递上。那贺文士果然接连不停饮下十杯,豪气万分。众人刚要夸他,却见贺文士面色紫气升腾,忍不住冲到船舷边对河呕吐,即有仆人上了醒酒茶。

李佑渐渐融入了这个轻松氛围,此时嘲笑道:“在下有一首李易安词赠与贺先生:好色饮酒过度,沉醉不知何处,呕吐、呕吐,惊起一滩鸥鹭!”

这段子上辈子已经俗滥了,放这里却是效果极佳。众人又是捧腹大笑,尤其是主人赵良礼和对面的王姓文士,均乐不可支的连连猛拍桌案。

就连刚刚还在羞恼的玉玲珑,也掩嘴笑了一通,主动给李佑剥了一个果子喂入嘴吃。

忽闻楼梯响动,又有人要上来了。疯狂书库

却是一个身材颀长轻盈的秀气美人,素雅整洁,发髻尚还微湿。李佑又抄了一首道:“晓风含露未曾干,谁裹新装碧秀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前。”

这美人谢了十杯酒,又退下。

趁着空当,李佑调戏身边人道:“我要与你吃一番好酒,此处却不是地方。”

玉玲珑好奇道:“此处有酒,也是上佳的南虚春,怎的不是地方?”

李佑在美人耳边道:“我这吃酒办法要掷骰子为乐,赢的吃酒。”

玉玲珑哪里猜不出李佑的下文,出于职业素质装傻问:“船上必定是有骰子的,不如取来耍弄?”

李佑继续说:“我输了吃酒,你输了脱身上一件衣物,意下如何?”

玉玲珑吃吃笑着敲打李佑几下:“李先生为何如此粗俗,哪有这般规矩。”

“那就改一下,你输了吃酒,我输了牺牲色相脱衣服,如何?”

“李先生就会胡乱消遣奴家,这里哪行的此事。”

“那去别处?”李佑勾引道。

“李先生再写一首给奴家便可以。”

“我这诗词现今可贵得很,一晚上身价买不下的,你须得拿出三夜抵债。”

“这个奴家自己做不了主,李先生可怜可怜小女子。”

此时又进来一位向李佑敬酒,李佑正和玉玲珑调笑,没顾得上细看对方,离得近后只觉对方体香迷人,听得她名字恰好叫做天香,顺口就吟道:“水殿风濒翠幄凉,花前得酒飘芬芳。瑶笙吹彻羽衣寒,瑟瑟微波梦碧湘。解为幽花写此意,玉人原来号天香。”

这天香姑娘喝酒也是不在行的,连饮三杯,便喝不动了,一双媚眼快滴出泪水,望向李佑求救,只盼李先生心软发话饶过。

烛光下美人泪眼莹莹,李佑砰然心动,当下开口道:“不是我不怜花惜玉,若是我做不成诗,谁又来怜我!为人不可言而无信,说定十杯,一杯也少不得。”又环顾左右,见无人替饮,便道:“这位姐姐急切喝不了的就坐下陪本人慢慢饮,今夜还长得很。”

贺文士遥遥对李佑竖起大拇指,赞曰:“是真风流也。”

天香姑娘为难道:“奴家那边还有客人…”

赵良礼插嘴道:“不妨,去报我的名头!若有事只管来寻我!”

等了一刻,又由婢女扶进来一个消瘦女子,一边走一边微微娇喘,脂粉遮不住脸色憔悴,但仍看得出美貌的底子。

李佑对面的王姓文士看到这女子,站起身来惊道:“上次去寻你,妈妈道是红姑娘重病不见人,为何今日不顾惜身子,这里风大,速速回去歇息!”

那憔悴女子勉力轻声道:“烦劳王官人挂念,奴家听闻李先生在此题诗作词,大会群芳,缺席盛景岂不抱憾。”又被扶着来到李佑面前盈盈一拜,由婢女代敬了一杯酒。

李佑叹口气,这女子也太要强了,开口道:“我便代王相公赠诗一首,六月娇莲别样红,强笑前屈有病容。带一分愁情更好,不多时别兴尤浓。枕衾先自留虚席,衣扣迟郎解内重。亲举纤纤偎颊看,分明不是梦中逢。”

那王姓文士难得敛容对李佑作揖道:“小生谢过李先生,这十杯由小生代饮。”

如此走马灯般又上来了四五个妓家,个个如花似玉,风情各异,果然都是这一行里的出色人物,有的谢完走了有的被留下陪酒。

李佑不禁感慨这个时代苏州府的繁华,从此可见一斑。近日来虚江的府城妓家恐怕只是一小部分,就已到这个水平了。

话说这李佑一串诗词写下来,那赵良礼看的暗暗心惊。今晚到目前为止,不论什么样的美人出场,这李佑吟诗作词似乎都是稍加思索一会儿便脱口而出,居然还都比较应景。一首两首还可以说是准备好的,但也不可能准备到这么多对应的诗词啊。虽然水准高低不一,但也都足以吟唱玩赏的,况且这随机应变、随心所欲的写诗作词已经是闻所未闻了,不亲眼见到怎敢相信。

他交游广阔,见过的文人何止千百,但以往诗才最盛的也做不到今晚这个程度。看李佑肆意潇洒,挥手成诗,赵良礼喃喃道:“诗才能得天授耶?还是前世哪位大诗家的转生?唐宋诗词极盛时,也未必出得这样的人物。”

他本意是拿那李佑这个小有名声的雅吏取乐,回到苏州了也是一桩名人戏谈。想着叫几个美貌妓家来助兴,那李佑能做得几首算几首,直到做不出灌酒为止。至于百花集纯属扯淡,谁知这李佑好似文曲星君附体一般势不可当,诗词源源不绝,大大超出了想象。难道一夜之间,李佑单人匹马真能成集?

你若能成,见证此事吾更不会吝惜钱财,助你印书刊行,也是一桩美谈,赵良礼想道。又指使高老鸨,继续去各家传话,接着上美人。

那另三人何尝又不作此想?本来他们兄弟几个多时不见,在此聚会,不想反成了配角,都只看那李典史了。这也的确是一辈子也碰不到一回的奇事,当真不虚此行,日后定要撰文记之。就是不知道李佑还能写多少诗词。

许多花船画舫渐渐靠近过来,围绕了赵良礼这艘楼船一圈,成众星拱月之势。但见只要有美人上的那艘船去,片刻便有即兴的新鲜诗词传得出来,一时间整个江面都在吟诵李佑的剽窃成果。若不是赵良礼早就限定了每家轮排,只能上一二人,只怕要挤出不少落水的人命。有船挤不进来的,便有急性子人下了船到岸上等诗词传诵。

这赵良礼举目四望,心内不禁得意洋洋,操作了今天这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调教出苏州第一的女戏班子并列为人生两大快事了。

时间过得飞快,天近半夜,李佑已经大醉了,如他所愿忘了烦恼,忘了忧愁,只记得快活了。身边围坐着四五个各色各式的美人,前呼后拥左搂右抱好不香艳。都是喝不了酒被迫留下以身偿债的,也不排除有故意不能喝的。

同宴这些人都是放浪形骸,不用顾忌什么。穿越以来,没有像今晚这般放松过。闻得香气环绕,听得娇声嗔语,摸得软滑如缎,亲得凝脂胭红,闹得叉横鬓乱,喝酒吃食全都有美人代劳,而且又不用自己一文钱,实现了上辈子宅男的巅峰梦想。

可怜的玉玲珑,本来是独占,此时却要和一群姑娘挤在一起争风,满怀怨气无处消,多情却被无情恼。一不当心,却听得李佑喷着酒气轻咬着她的小耳朵道:“今晚与你回屋耍骰子,不怕输就多穿几件衣服。”

三江了,感谢大家支持,连发两章庆祝下,不过明天白天就不更新了。

对了,看到个三江票,这没啥大用吧?不过有比无强,大家多多支持!还有不要忘了推荐哦!

拜谢!

河上渐渐起了雾。疯狂论坛这时帘幕一张,又出来位妖艳美人,尚未走到李佑案前,李佑便高声道:“名花笼雾认难真,道是还非梦里身。彷佛汉家宫殿冷,隔帷遥见李夫人。”

那美人银铃似的笑了几声,谢道:“奴家尚未敬酒,倒叫李先生赠了诗。”走近了,见那美人鹅蛋脸儿上着桃花妆,身材丰盈,一身轻薄单衣,胸前若隐若现露出几丝里面的肚兜,十分撩人。她端起酒盅,干脆利落连饮十杯,又敬酒道:“奴家还想要,请李先生再施舍一首,愿再饮十杯为谢。”

众人哄道:“美人再要,李先生不能弱了名头!”

李佑拿醉眼盯着她那胸前突起色迷迷道:“素手将出白玉杯,碧罗领里桃胸围。雾浓洗面花含露…”又偏头喝了不知道身边哪个美人递来的一杯酒道:“两个樱桃出翠微!”

众人哄堂大笑,贺文士高呼:“两个樱桃在哪里?小生求见!”

那美人羞得脸红,嗔道:“李先生真作怪,奴家没有酒量答谢了!”

赵良礼伸手招呼说:“美人过来!吾替你饮!”

王文士调笑道:“赵兄今宵要代李先生品樱桃了。”

赵良礼见夜深雾寒,指挥仆人又把舱壁装上了,然后趋雾出舱,继续宴饮。

却没有美人再上来了,道是出色的都来过了。

这时,高老鸨上来敬酒,惹得舱内一阵惊呼。

贺姓文士目瞪口呆道:“高妈妈你这败花一朵也欲入百花集否?二十年前还差不离,当下就算了罢!”

高老鸨笑道:“贺官人说笑了,老身怎敢有此奢想。”

李佑突然想起一句诗,乐的喷出酒,赵良礼看着好笑便问:“李先生想起什么了?何不道出共乐。”

李佑道:“想起两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高老鸨喜不自胜,“这句诗好,以后要挂在老身房内。疯狂书库”又拍手道:“忘了正事,我家有个新人要出阁,还请李先生题诗壮行。”

赵良礼在旁闻言变色斥道:“你这就不合规矩了!下去!”

高老鸨恳求道:“老身愿出十五两润笔。”便掏出一个小布包,鼓囊囊的显是银两。

赵良礼便不说话,看李佑如何答复。

李佑虽然醉了,但十五两银子却是听的明明白白,立刻恢复了几分清醒。纳了妾后,那真是手头紧,有钱一定要赚…

他心里不由的暗骂,你这个傻老婆子为何非要众目睽睽之下来买,回头偷偷交易不好么。

在座的几个都是赵良礼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自己贪完财,回头就要被看低了,辛辛苦苦表演一晚上塑造的风流名士形象必是大损,这可是他混迹这个时代的真正本钱。

自从穿越以来,李佑虽然科举无望,但也一直在利用上辈子的专业,苦心经营形象求名求利。不扮风流名士去扮道学先生?别开玩笑了,那得饿死。既无钱财,也无家世的他,也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去扬名立万。以此来吸引别人注意,才有机会去结识各方人物,寻找仕途之外的上升道路。

以今夜为例,若李佑仍是默默无味的普通小吏衙役,那赵良礼大官人会让他上船同乐?只怕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曲终人散时候,梦醒时分,我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啊…李佑心里叹道。

却不知高老鸨另有算盘,她看出来了,今晚一过,李佑名声必定大噪,全苏州也没几个能做得到杯酒成诗连续两个多时辰不停的。这时公开买诗恰当其时,既为女儿借了势头扬名,价格又划算。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又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李佑打定主意,忽然一把推开两边花丛缠绕,挺身踉跄而出,在舱内走了几步,眼望窗外说不出的落寞。

众人一齐陪今晚最佳男主角李佑莫名其妙发了片刻呆,王文士便要开口说话,又被李佑“砰”的的捶击舱壁声音打断了。

“钱财啊钱财!”李佑出声了,而后又沉声吟道。“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众人一听便知李佑又要作诗了,虽然今晚多的有点麻木了,但这首第一联出来便和之前的美人诗截然不同,不由得提神静听。

李佑握拳愤然继续吟道:“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又猛然转身,走到高老鸨面前,不屑的盯着她手里的银两念出第三联:“避席岂因钱财事,著书还为稻粱谋!”

随即劈手夺过银子紧紧攥于手中,悲凉的闭目抄出最后一联:“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这首严格来说比前面的那些都有内涵,但并没有赢得喝彩。

赵良礼品味了一番,他生平富贵安逸,不喜欢这种愤青诗词。平日里只认为,再好的盛世朝代也有怀才不遇的,也有穷困贫苦的,有这个命就去享受,没有这个命就不要强求了,何苦非要学那怨妇一般絮叨不休。

其实也是赵大相公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赵良礼也不得不承认,这首里面那种怀才不遇的怨气堪称入骨三分。心下叹道,李先生拘于胥役身份,才华不得施展,难免有这种抑郁愤激之心,还是要多多体谅。

李佑惨笑三声,仿佛是自伤身世、自暴自弃的把银子狠狠揣入怀里,对高老鸨叫道:“把姑娘领上来我看看!卖你一首好词!”

与穷酸文人打交道最是烦人,高老鸨边下去领人边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痛快买卖,必定要弄得欲拒还迎、曲曲折折,都是跟我们一些妓家女儿们学的招客手段。

没等多久,高老鸨这个还没出阁的妓女被领了上来。果然是秀色夺目,举止含羞娇怯,使人我见犹怜。难怪高老鸨要借机炒作一番,的确有炒出大价钱的潜力。

李佑苦思了一会儿,肚子里的货越来越少了,半晌才出声念道:“月移太液波明,羞花吹滴瑶池露。盈盈带水,翩翩舞雪,相逢解语。夜半烟汀,玉簪初坠,素娥留住,记轻舟堪倚,缃房翠盖,尘不染,花深处。十里虚河清署,照新妆,粉痕重傅。银屏隔幔,冰奁函镜,幽情如诉。误褪红衣,且随蜂蝶,凭栏凝伫,怕年韶易散,残花败柳,冷鸳鸯铺。”

这首字有点多。两个负责抄书的抄了一晚上,看别人灯红酒绿,把妹搞姐,自己只能在边上埋头撸笔杆子,早就困乏不已,这会儿眼看快散了,又来这么一首有长度的东西,别提多难受,两人心里齐骂道:“大才子自己手拙不会写字么!”

还真让他俩骂对了,李佑真不会写像样的字,不然早就自己泼墨挥毫,继续表演一番了。

赵良礼心有所感,幽幽叹道:“果真是怕年韶易散,残花败柳,冷鸳鸯铺。此首为今夜最佳,乃是压轴之作也。”王、贺、吴三人皆道是。

高老鸨喜滋滋领着女儿下去了。

李佑疲惫的想道:“靠演技挣点银子如此耗费心神,小爷我才演了两三次就快疯了,自己都分不清是演戏还是酒后真情流露了,入戏太深的原因?”

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李佑心中真有怨气,平时掩藏的很好罢了。

随即宴会就散了。

这三章花船估计争议不小吧,我写出来就很忐忑了一番

本意要写成反讽的,结果功力不到家搞成这样子,唉,看不顺眼的就忍了罢。

另外和编辑谈了谈,说是这些章主线太散了,看着没头脑,一想也的确有这毛病,再用两章收一收,主角就开始专心上班了!

再另,这三章泛滥成灾的诗词都是我略微修改过的,千万不要引用当原诗。。后果自负

据统计,这一夜虚江县县衙典史李佑亲切接见了从府城远道而来的妓家代表十五位,即兴连续剽窃诗词十六首相赠,留下四个陪酒作乐,最后睡了几个众说纷纭。

听说此事的,人人惊异,个个称奇,这夜顿时成为比往年苏州花榜评选还要出名的一大传奇盛会,李佑也在苏州府乃至江南立起了名号。

事后这日,赵良礼大官人立即把李佑的这夜诗词加上以前的五首共二十一篇合成一本,亲自写了序,找了闲置书坊刊印。这也好刻印,都是诗词,不多,薄薄的一小本而已。当然,金粉东南十五州和惟是袈裟披最贪被赵大官人排除了,这是风月集子,不要那些大煞风景的诗词。

以上都是后话先不提,却说这个清晨,李佑打着哈欠,带着倦意摇晃着下了楼船,回想昨晚的金粉繁华,美人来来去去,醉生梦死,仿佛南柯黄粱――那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晨风吹过,李佑边走边恢复清醒。这个时间,河岸已经有许多勤劳的商贩在作早市生意了,倒也热闹。自从这些府城花船宿于此处后,周边便聚集了许多买卖人,专与这些花船交易,听说连北关外的空宅全都被租了出去。

一路走来,那些商贩无不以敬佩加艳羡的目光注视李佑,他们整日与花船打交道,消息灵通得很。

对这些视线,以及众人背后的窃窃私语,李佑已经习惯了,早就有了当名人的觉悟。不过还是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别人的谈论,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瞧见没有,那高个子便是李典史。”

“哦?第一次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身板委实够可以。”

“那是,别看他脸面长的秀气。听说上个月和范五那帮破皮打架,他一个人打三个也不落下风,这把气力好生了得。疯狂书库”

“难怪,难怪,我要有如此雄壮身体就好了。”

李佑又迷茫了,难道大家不该是讨论他的风采、他的文才、他的诗词、他的潇洒、他的演技吗?为何讨论起武力值?

“唉,能像李典史一般采集群花,夜御十女,死也知足了。”

“是啊,那可都是府城来的上好美人哪,也亏得李典史身子好。”

好像,似乎,传闻有些不对头?夜御十女?

可叹在俗人眼中,只道李典史贪花好色,剽窃诗词兼拴不住裤带而已,全然看不到李典史背后那默默的奋斗!

这年头又没有报纸电视,要炒作扬名,只有通过两张嘴――文人和名妓。李典史也无奈的很,想要出名只能去面对这个传播渠道,不由得唏嘘不己,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不过李佑很快就淡定了,心里不屑道,一群无知小民,就爱叨咕谈论这些裤裆里的流言蜚语,哪里懂得什么风雅,活该做一辈子贩夫走卒。

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李佑便去县衙了,偶尔迟到一个时辰应该没事罢。路过衙门对面的捕快班房,赵捕快站门口对李佑叫:“李先生留步!我等正打赌作东道,赌先生你昨晚夜御十女传闻到底够不够数量,还请李先生诚实相告!”

李佑不屑搭理,一群粗鄙衙役,能比贩夫走卒强多少,活该混一辈子还是衙役。

进了公房,两个书吏凑过来请教道:“李先生你真有夜御十女的秘法?”

李佑仍不屑搭理,两个不长进的东西,活该混一辈子还是当小吏。

喝了两口茶,有门子来传李佑去找黄师爷,李佑便来到承发房黄师爷的屋子。

黄师爷问道:“听说你昨夜…”

李佑烦了,不屑搭理,活该混一辈子还是个师爷。不对,这是县衙四老爷黄师爷,迅速回答道:“夜御十女,并无此事。”

“什么!夜御十女?”出乎黄师爷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由自主感慨道:“将近二十年了,赵贤弟的手段一点长进也没有,只不过五个变成了十个。”

李佑忽然记起昨夜酒酣时候,赵良礼似乎说过当年黄师爷画舫大战红粉刀斧手的故事,认真打量了一下黄师爷,这瘦弱不堪的身材真能应付五六个?

黄师爷仿佛知道李佑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怒道:“你这小子,我叫你来不是问这个!不要只顾得美色,正事办了没有?那些花船何时移走?”

彻底忘了说这事…李佑呆住。

“不妨,赵贤弟性格向来一诺千金,前日他答应过想必不会反悔。不过,你这诗写得有些不妥当地方。”黄师爷提醒道。

李佑警醒道:“都是些美人花草,不会犯到什么罢?”

“那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呢?不要说我不提醒你,万一县尊问起这首,你要想好说辞。”

李佑顿时反应过来了,哪个上司也不愿意属下是个怨望激愤的人啊。用演义小说家言,陈知县算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你还抱怨自己怀才不遇,那陈知县会作何感想?

谁能想到,李佑李典史真的只是为了挣十五两银子…白居易有诗曰,周公恐惧流言日啊。

闲话少说,却说这赵良礼果然是个有信用的人,让所有花船都移走了,从北关移到了西关外。恰好祭台也建完,李佑便指挥书吏衙役们依照惯例摆设祭品法器之类的,购买了大量香烛食物,只用了一天就准备完毕。

然后李佑就来到陈知县官房,禀报道:“祭祀事宜准备完毕,请大老爷示下何日祭天。”

陈知县当即答复道:“后日无事便可。”

李佑看陈知县表情没有什么特异的,看来大老爷还不知道那首诗。便要转身出官房,忽又听陈知县拍案道:“你最近也忒不务正业了!命你处理祈雨事宜,你每日里都在作甚?没办得几件事情罢?要是教外人看了我县笑话,饶不了你!”

李佑连忙道:“属下最近家务事情多,耽搁了些。”他说的是实话,婚事也是家事,搞得李佑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至于上花船,那是工作应酬。

陈知县斥道:“婚事自有父母高堂做主!你且安心差事,整日胡乱想些什么,东一事西一事的,无心公务倒有心去纳妾?不要偷懒懈怠!”

“大老爷责怪的是,属下近日分心太多,今后定会收敛心思做事,绝无他想。”李佑低头认罪道。这陈知县怎么晓得他的婚事?

被大老爷训了一顿,李佑出来叹道,最近这几日(嗯,或者这几章)乱了套,还是先专心办公罢,不去想婚事了,祈雨的事务除了祭天其他还没有着落呢,难怪大老爷发了火。不过被骂倒无所谓,别诛心问起那金粉东南十五州的怨气就好。

天不遂人愿,李佑不去想,刘巡检却又找上门来了,似乎是搞定了李佑作官的事情。

重点求推荐点击都爬到前面了推荐跟不上啊

只见那刘巡检闯进公房道:“真是巧了,原来贤婿居然也在县衙里啊,本官有好消息告诉你。疯狂书库”

直接从贤侄升格成贤婿了…

对于刘巡检,李佑已经麻木了,见礼让座不提。

那刘大人喝了口茶道:“贤婿这茶还是这样差,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不该见外,去我那里拿些。”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罢,李佑也懒得说话,低头不语。

刘巡检并不以为意,自说自道:“本官年纪过半百,身体日衰,巡检司这辛苦事渐渐力不从心,早想归家休养。按本朝制度,我这巡检乃是世袭罔替的,怎奈子息不茂,小妾生的幼儿年方七岁,暂时无法袭替。所以本官想了个法子,让你来作十年的巡检。”

当九品的巡检?李佑惊得猛然抬头道:“这怎么可能?”

刘巡检呵呵一笑,“你似乎不知道本朝有借职这一制度么?”

李佑当然不清楚…

话说这大明朝,自甲申大乱之后,军制大变,分成了精锐募军和地方乡军两个系统。地方乡军中低级武官任职依然采取甲申之前的老传统,那就是武官袭替制度,包括巡检,按照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顺位规矩继承职位。

但有特殊情况就是,如果父亲去世或者年纪大了无法再任职,而儿子年纪尚幼也无法担当职务。那么这时,有一种借职制度。允许从兄弟和子侄等亲戚中选人来暂代职务,便叫借职,待到真正的继承人成年后,借职的人再把职位还给正牌继承人。

刘巡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正妻只生了女儿,但小妾却在他四十多岁时候生了个儿子,今年才七岁。于是刘巡检想着让女婿来借职担任十年巡检,十年后再把职位还给已经成年的自家儿子。

还真能去做官啊…李佑乍听此事忽惊忽喜,差点一冲动就抱着刘巡检大腿叫声好岳父,他女儿就是个猪也认了。

不过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了,又想起些问题。李佑问道:“听刘大人这一说,借职的都是兄弟或者侄子,女婿是外姓子辈,只属于两可之间,兵部能准?”

刘巡检答道:“当然能准,本官教卢尚书准了就是。”又看李佑不太相信,又傲然道:“本官年轻时是做过卢家的…打手,不,是护院。后从军立了大功,承蒙卢尚书关照才有这个巡检官位。这几日便去见了老主人,求得他准了。”

李佑平息了心里的激动,迅速考量起此事,权衡一番倒是有利有弊的。利处就不说了,作官的好处谁都晓得。但作这个巡检弊处也不少:

一是,不能当一辈子,只能作十来年,过了十年还是平民,再好的前途也是一场空,给别人铺路。

二是,这年头文贵武贱,虽然甲申之后武官地位有所提升,见了文官不必磕头,礼仪上可以分庭相抗。但在当权的文官和士子眼中,武官尤其是低级武官哪里算得上官员。

三是,自从穿越以来,自己筚路褴褛、磕磕绊绊的好容易创出一点文才名头,有那么一点点声望了,能被文人士子们稍微看的入眼一些,不至于见了面就拂袖而去。现在转身就去作了小军头,那之前的风流名士形象还能不能保住?之前的苦心难道要都白费了?

最后,打了几次交道,从哪里能看出刘巡检是如此诚恳厚道的人?他没有别的亲族子弟么?敢平白送外人一个官做。

想到这里,李佑谦虚的躬身推辞道:“在下才浅德薄,难当重任,还请刘大人从宗族子弟之中另择贤良之人罢。”

刘巡检赞道:“不愧是本官看重的人,此时尚能沉心静思啊。”然后猛得一拍桌案说:“事已至此,今日你我岳婿自当交心!我明白对你说了罢,我不敢让自家子侄辈来借职,他们都是我刘家一族的人。十年后,只怕出现刘备借荆州的故事!这样借职不还、糊里糊涂赖下去的事情,我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刘巡检有这个顾虑。若借职给他这个外姓,十年后想耍赖,还有刘家宗族来出面斗争,他也实在不姓刘,根本保不住这个兵部名册上的刘姓世袭职位。但若是刘巡检借给了本家子弟,出现耍赖不还事情,只要那借职的人经营得当,只怕还真敢赖了官位去。

刘巡检说的口渴,灌了两口劣茶道:“本来我还担心你这小吏太文弱,招了婿干不动武职闹出笑话,正在犹豫着。恰好那日见你在北丘寺打山门,也是好生猛敢,才晓得你不是没有血气之勇啊,就此放了心。”

揍了和尚的最大后果终于显现了,难怪那日刘巡检高度评价了李典史殴打和尚的行为…也难怪佛家因果报应学说如此流行…

眼看刘大人和他的好女婿谈的其乐融融时,风云突变,刘巡检突然翻脸张嘴骂李佑道:“说一千道一万,本官差点忘了,你这混账当真不为人子!”

李佑正一边敷衍刘巡检,一边盘算得与失,冷不丁听这一句,糊涂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前日夜晚,你在花船上的事情传的满城皆知,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刘巡检面带恼色责道:“我警告过你,小小年纪不要狂嫖滥淫,你当耳旁风了耶?”

李佑连忙辩解道:“刘大人错怪了,流言蜚语不可信,在下只是在船上讨论一番诗词文学而已。”

刘巡检冷笑道:“之前你的名声虽然也就那样,但本官却是仔细查访过的,除了你家小妾,你也就和叫李媚姐的关系密切些,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堪。以你这个年纪地位,大体看来还算是个知道节制自爱的,不然本官敢把女儿嫁给你?”

说着说着,刘巡检的嗓门又高了起来,“本官秉着良善之心,不欲欺瞒,将我家女儿情形如实相告。可你却何为?之后跑到花船上纵欲无度,这是做给谁看的?是做给我刘家看的吗!你敢说不是吗!”

李佑还真有点这个心思。

刘巡检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桌案,走到李佑面前,瞪眼逼视李佑。

李佑夷然不惧的与刘巡检对视。这手法太老套了,不就是恩威并施的主意么,九品武官的脑子也就这点谋略了,估计还是从哪本演义小说看来的。摸不清底细小爷对你还有点心虚,现在都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小爷哭着喊着求你,九品巡检的武官只能当十年,小爷完全是可做可不做的。

刘巡检见李佑坦然自若不受威吓,不由得干笑两声,说:“李小子,不要自作多情。本官看中你,最大的原因可不是你这些狗屁才华,而是你这身子!”说罢忍不住大笑而去。

刘巡检看上的是李佑的身子?没错。

接不接受呢?李佑整天都在想这个事,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多大选择余地,这年头父母之命不是只说说的。还是接受现实罢,这种妻子,就当请回来一尊佛像在家里供着。

这些都不是当下着急的事情,至于现在还是专心公务别让大老爷再发火了。

走过路过看过不要错过,收藏推荐一个也别少啊。

这天,是虚江县祭天的庄严大日子,县衙全体官吏基本都要出动,县学的学官和生员也跑不了,统统被勒令去列队站台,亦有士绅代表在李典史晓以大义后,非常自愿的主动捧场的。疯狂论坛

清晨,大老爷从县衙出发前,李佑忙碌的口干舌燥,指使杂役们将大包小包行李装箱,还备有遮阳盖、水桶等若干物事。

等陈知县从县衙出来时,看到小山一样的箱笼,那真是惊奇无比。

留守县衙但出来送行的黄师爷也莫名其妙,这李佑即便想表现自己,也不必如此夸张罢。过了,太过了。

陈知县咳嗽一声,黄师爷上前问李佑道:“县尊仅是去北郊祭天,又不是远行,你收拾这多物事作甚?简直浪费公帑。”

李佑答道:“用得到,用得到。”

“县尊去祭天至多半日,你却说用得着?你昏头了!”黄师爷道。

“半日?”李佑疑惑道:“这些日子老先生没有在意祈雨的事情吧?属下特意派人在城门和码头处,向过往客商打听周边诸县的事况。得知那府城吴县的县尊,全套官服连续三天三夜不下祭台,甘受风吹暴晒之苦跪求上天,前日昏倒于台上,抬回县衙时满城百姓蜂拥而至,皆哭拜于路边,高呼青天慈父大老爷!”

陈知县年轻的脸庞不禁暗暗抽搐一下。

“之后那长洲县的县尊。”李佑继续说道:“祈雨以来结庐于郊外,每天清晨日出上台祷告,嘴中念念持续终日,直至黄昏日落下台。日日如此,至今口舌哑裂几不能语,犹自以笔代嘴,书写经文不停,满县百姓蜂拥而至,皆泣拜于祭台下,高呼青天慈惠老父母!”

陈知县年轻的脸庞再次抽搐。

“还有那…”

“真嗦!”陈知县烦躁的打断了李佑的情况介绍。疯狂论坛

“所以,属下提前备好这些物事。有何不妥?”李佑小心问道,

“这…”黄师爷也为难了,以他的见识也实在料不到居然会出了这种情况,这年头都是怎么了?那府城吴县的知县自虐也就算了,府县同城嘛,大家还都能理解。在知府眼皮子底下当知县,有时候不卖力气没法混。

但长洲这个知县简直不合时宜,他倒是自虐的爽了,但使得周边别家知县如何自处?难道不跟风自虐就表示不如他爱民重农?黄师爷最讨厌这样的人。

最关键的是以陈县尊的功力,只能说勉强达到了对别人狠的程度,还远没有修炼到能对自己更狠的层次啊,与同行比自虐万万比拼不过的。

李佑早有腹案,眼看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上前献计说:“大老爷公务繁劳,没有空久拜祭台么。属下从黄老先生处听得古代有一先贤,久旱时某日清晨立誓曰,若至午时不下雨,便积柴火以示诚心,赢得万民称颂,午时果然下了雨。这做法时间短、见效快,大老爷何不效仿先贤?”

不下雨就?谁敢保证一求就下雨?陈知县瞪视李佑咬牙切齿道:“贼杀才!汝唯恐本官不速死耶?”

黄师爷悟到了什么合扇拍掌道:“此法大善!县尊不妨一试。”

李佑便小声和陈知县说了几句。之后,李佑又指使一杂役道:“你敲锣沿街去喊,叫县内百姓去看大老爷祭天。”

此后县衙众官吏全体步行出城到祭台,那县学师生和若干士绅已经在等了。陈知县看了众人两眼就上祭坛去祈雨,只有李佑陪同侍候,在一边打打下手。

什么焚香、奉献、祷告、烧纸、跪拜之类的流程不赘述了,祭台下也渐渐集中了一群百姓。

程序暂时完毕,陈知县便走下祭台,当众人面吩咐李佑:“你去办些柴草,积于台上点了火,务必使火势长明,至午时不得熄。”

“大老爷这是何故?”李典史死命睁大眼惊讶问道:“还请明示。”

陈知县环顾四周人群,沉痛道:“治下久旱无雨,乃是本官德行有亏,罪在一身却连累黎民百姓,吾不忍也。在此立誓,若午时无雨吾当蹈火,明心意于上天,求甘霖以救苍生!”

“大老爷万万不可!”李典史脸面极度扭曲地大叫。

陈知县斥责道:“还不快去!你敢抗命耶?”

李典史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一步三回头无奈而去。不过仅仅片刻,他就带着几个杂役背了大捆柴火,堆在祭台上点着了。两个杂役不时看顾,添加柴木。

二百多人便一齐等候着,直到过了午时,依旧天上无云,骄阳似火,滴雨不下。众人皆汗流浃背,拿眼去看陈知县,难道大老爷年轻气盛的真要去玩火?

也是陈知县平时做官崇尚威严作派,和官衙里的吏员并不亲近,众人对他也称不上熟悉,此时也都猜不准大老爷的心思。

陈知县站于火边叹道:“罢了罢了,必是吾心不诚,不能感彻天地。为民祈雨,吾何惜此身!”言毕迈步慢慢向火堆里去,官袍宽大,袖子已经开始燃着了。

却听有人大喝一声:“属下无礼了!”便见那李典史横空杀出,本欲拦腰抱住,但忽然觉得抱男人太恶心,登时改抱为抓,奋力拉住陈知县腰间玉带,扯着嗓门喊道:“大老爷社稷股肱!怎可如此自轻性命!”边说边扑打掉陈知县身上火势。

都到这个时候了,近处县衙一干官吏谁还能不明白?纷纷跪地道:“是我等署吏施政不明,触怒天意,大老爷何必自责!”

陈知县大怒道:“你等要吾违誓耶!人无信何以立于天地间!有誓不应,上天安能赐下甘霖乎?吾奉皇恩守护一方,该担其责!休得多言!”

此时,百姓中有人分群而出,直奔台上,跪于陈知县脚下抱腿泣道:“小民虽然性命卑贱,斗胆请代大老爷赴火祭天!”

有那河工所书吏叫王忠的一看便心道,原来是李典史的手底下的白役张三,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气,能来抱知县的大腿。

又有百姓奔于台上,跪地大哭:“青天大老爷到任以来万家生佛,安能弃我县万民而去!小民亦愿以身相替!”

小吏王忠一看继续心道,原来是李典史手下的另一名白役李四,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气…啊哈!我还愣这做甚,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想至此,王忠上前大叫:“大老爷向来仁心慈意,难道眼看百姓去赴死吗!誓约重还是百姓性命重耶?敢请大老爷以黎民为念!”

历史小车轮又滚动了,自此王忠和袁明两个同房小吏的人生道路出现了分叉。

面对群议纷纷,陈知县闭目潸然泪下曰:“尔等陷吾于不义也。”

人群里有本县著名技多不压身的帮闲孙及抓住时机振臂高呼:“大老爷仁义爱民,甘愿蹈火,真乃青天父母,我县三生有幸有大老爷做主!大老爷不能去!”

顿时带动人群齐声高呼青天父母!

至此可以收工!

虚江县志记曰:时任知县陈公,因久旱无雨,怜悯黎民,欲焚身以示心诚,奈何威望素著,火方着官袍即为百姓群僚所阻,后无奈又誓曰,一日不雨,一日不换火损官袍。呜呼!牺牲虽不成亦不失其青天父母之名,为一时之名臣也。注:其后效仿者甚众,皆东施效颦矣!

那啥,该投的投该杀的杀!

一手导演完祭天典礼,李典史出了一头大汗。

幸亏这个场面里不需大老爷什么演技,只要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大怒、斥责即可,都是他熟门熟路的,好歹也做了半年父母官了,进入角色确实很快。值得一提的是,陈知县最后闭目潸然泪下那一刻,绝对是演员与角色彻底融合之后才会有的超常出色发挥,得到了围观百姓的一致好评和欢呼。

反倒是李佑自己,不但是导演,还兼任主要配角,很受考验。他需不停地变换出惊讶、无奈、激动等多种复杂表情,另外又有飞身拦人的动作戏,还要注意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其实现场很简单,以上如此复杂的说辞,都是李典史在县衙内部吹嘘用的,县衙这些老江湖,才不会相信真有青天。

次日,李佑坐在公房内思量道,祭天典礼完后,也该办些其他法事。但他也真不想再去找和尚道士了。前头说过,国朝神力资源丰富得很,还真不缺各种神仙。

就拿这虚江县说,钱多庙也多。城里大点的庙有城隍庙、关帝庙、龙王庙、姜太公庙、潮神伍子胥庙、财神庙等等。之外各行业敬奉的木匠神、织造神、铁匠神、酒神等一大堆专业小神仙,很多也是有小庙的,尤其是县内极盛的丝织、酿酒、木器三大行业。

李佑考虑勒令这些庙全都抬神祈雨去,管它灵验不灵验呢,有个虔诚样子给众人看就好。至于佛道这样拥有合法官方组织的教派,自己是没法强制的,且靠边去罢,小爷不侍候!

正想时,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门子禀报说本县城隍庙的人来找他,李佑心道来得好,便让请进来了。

这各地城隍,都是国朝初年太祖皇帝敕封过的,县城隍封作显佑伯。城隍庙都由当地官府修建,规制与官衙十分雷同并非巧合,官方色彩很浓,所以庙里的人能出入县衙也不奇怪。

李佑等了片刻,却进来位穿着奇怪的妇人。年纪三十二三岁,生的虽然美貌,但也端庄而不妖冶。奇怪在穿着似道非道的袍子,头顶莲花束发冠。

“你似是城隍庙里的韩神婆?有何贵干?”李佑倒是认出来了。这样打扮的也就巫祝一类人物了。平日里城隍庙由庙祝管事,这个韩神婆便是本县城隍庙庙祝戴某的妻子,在庙里接待女客的。

韩神婆低头不敢与李佑对视,小声答道:“小庙有一事相求,恳请先生准予小庙抬神游街,以祈求甘霖造福众生。”

话说回来,抬神游街这事情,以前比较随便。但本朝天子严格重申了制度,前年刚下诏曰:无特殊端由,只许法令年节和神尊生日才准游街,其他时间不许,以免扰乱民生。两年来,江南因为这事拆了二十多个个淫祠。

但两月大旱也应该算是诏书所说的特殊情况了,农为国本这四个字,是举朝上下从皇帝到知县谁也不敢反对的,至少表面是不敢反对的,大旱就是动摇国本的事情,还能不算特殊情况?

批准抬神游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李佑奇怪的问道:“此事不该庙祝来说么,为何是你来?”

听李佑如此发问,韩神婆粉脸一红,想起昨晚丈夫对她那番话:“我的乖乖,你明日去寻那李典史,他为人出了名的风流好色,耳根子易听妇人之言。你且拿出姿色软语相求,他怜香惜玉无有不准的,说不定还能给我们些便利。想必在那官衙里,他也做不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举动,你也吃不了大亏。说成了好事,必要教我庙抢在前头。”

这戴庙祝还是不了解李佑,他若见到李佑当初怎么暴打苗春桃和羞辱姚兴儿的,就会不作此想了。但巧的是,韩神婆的请求和李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比请贪得无厌的僧道花费似乎小多了。

看着对方扭捏羞答的,李佑纳闷了,你如何说来也是个在庙里迎来送往的人,也年过三十了,装什么害羞女子?莫名其妙,懒得再问,便道:“此事准了!且拨你十两银子作游街花销!记得要祈雨,万万不可离了题,不然本典史饶不了你们!”李佑还是不够老到,习惯性的就拨下十两银子,心里还觉得十两银子就能打发了很划算,比和尚划算多了。

“那真多谢李先生了。”韩神婆虽然年过三十,声音和皮肤却都娇嫩的很。事情如此顺利,她心里又惊又喜的,莫非真如丈夫所言,李典史冲着她的姿色才如此痛快?想到这里,韩神婆的脸又羞红了。

此时那同房的书吏王忠出外回来,正好撞见这韩神婆脸腮微红神思不属的走出去,不禁好奇问李佑道:“敢问先生,那韩神婆来做甚的?看上去满脸春意,你把她怎么了?”

李佑倒没瞒着王忠,把抬神游街的事情告诉了他。王忠哎呀一声道:“何必给她十两银子,你就是找她要十两,她也是肯的!”

李佑满脸疑问。

王忠答道:“先生看来不信鬼神,不常进庙罢。本县城隍庙和关帝庙争香火争得厉害,因为这俩神仙管的事多有雷同了。今年不知为何那关帝庙香火日盛,城隍庙就冷清了些。那戴庙祝必是想借祈雨这机会抬神游街,大造一个独家声势挽回局面,招徕香客吸引香火。倒贴给你钱也要办的。”

王忠说到这里,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立刻改口道:“先生你深思熟虑,必有定计的,属下不明真相,自作聪明胡言乱语多嘴了!”心想我就不信你这样的人不明白这个,必然是那美神婆许了你好处!

自己还真是欠缺经验啊,李佑心里感慨道,油水到了嘴边都不知道怎么吃进去,还得靠老道的人去提醒。

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跑得了庙祝跑不了庙。神棍的钱,勒索起来不会引发民愤,更不觉得良心不安。更何况本县还有这么多家庙。

再说那城隍庙的戴庙祝,见自家娘子不但顺利办成了事情,居然还领回十两经费,心里不由得疑虑万分疑神疑鬼:为何李典史不索要好处,反而拨给十两银子呢?自家娘子和李典史之间发生了什么?

开始怀疑因为娘子这颗红杏出了墙,叫你卖脸去没叫你卖身!能占点小便宜不用多掏好处费就可以了,没让你牺牲自我拿银子回来!于是戴庙祝在家里闹了一通,逼得那韩神婆指着神像发毒誓说绝没有做出背叛夫君的苟且事。

虽然使戴庙祝稍稍对帽子颜色安心了,但心头疑云还是环绕不去,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这衙门胥吏都是过雁拔毛的狠角色,为何偏偏李典史本次分文不取反而给了十两银子?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啊。

太诡异了!只见胥吏要钱,没见过给钱的,这十两银子烫手的很哪。莫非是李典史想通过这一道手,安全的把银子从官库转到自家腰包?那样的话自己真不能不识相,还得去拜一拜李典史。

需要整理下思路,明天白天或许更或许不更,看情况吧。

嗯,继续求推荐求收藏

傍晚李佑回到住所,发现小竹竟然忘了从里面插好门栓。疯狂书库这点一定要批评,太没有安全意识了。走进门里,就见金宝儿和小竹在院子里说话。他心生恶趣味偷偷藏住身形,想看看她们做什么。

小竹把李佑前两天上花船后换下的那件衣服展开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拉着金宝儿来仔细翻看。

“到底有几个呀?”小竹问

“一个、两个、三个…”金宝儿嘴里念道,最后对小竹说:“姐姐我就分辨出四种香气,另外还有两种胭脂,肯定不会是传闻中的十个。”

“四个也很多了,老爷真不知害臊!”小竹恨恨道。

又是夜御十女的传闻…终于流传到家里来了,上午时候她们还没听说,想必是下午不知道哪家婆娘来串门嚼了舌头。李佑重重咳嗽一声,走进院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道:“门栓为何没有插好?下次要注意些!”

正在议论老爷绯闻的金宝儿和小竹突然听见李佑说话,小心肝儿齐齐吓了一跳,两人低头上来迎接,心虚的不敢去看李佑。

李佑看这俩的姿态暗暗好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这两人也算是半个家庭成员,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今天就说一说罢。在屋里,李佑将刘家的事情大概说了一说,便问:“这桩事情,你们如何看待?”

金宝儿答道:“老爷想怎样便怎样。”一点都不出李佑意料。

小竹等金宝儿说完,立刻就发表意见:“这刘家小姐多可怜呀,听得奴家心里不忍。老爷是个大善人,定要发发好心娶了她罢!”

李佑狐疑的盯着小竹,她这立场明显有问题啊,是为谁说话?

有不良心思的小竹被李佑看的不自在,借口煮饭落荒而逃。未来的主母,那当然是越丑怪越好了,我才不想让老爷娶个好看娘子,嗯,我真的都是为宝姐姐着想的,小姑娘心道。

这边不提,却说那一夜没有睡安稳的城隍庙戴庙祝,他今天清早就匆匆来到县衙侧门,对门子行个礼道:“在下求见李典史李先生,烦请差役传个话。”他也是在衙门走熟的,不用事事给门子好处。

那门子却道:“李先生今日不在。”他倒没骗人。

若是别人,此刻定然给门子几文钱,打听李佑去向。但这戴庙祝也是关心则乱,一听李佑不在,心下就想,这必是李先生拒见我了,他年纪轻轻便能做上典史,岂是简单人物?其中定有什么深意的。

说起来戴庙祝也是个多思多虑的人。登时就想到,难道李先生真看上了我家娘子,平白给娘子赠银示好,却又拒见我,二者皆是暗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这戴庙祝身材短小其貌不扬,运气好娶了个花一样的娘子,平时面对妻子心里自卑的很,也难怪会这样胡思乱想。

戴庙祝再一想,李典史平时名声虽然风流好色,可听说这方面品格还好,并不做欺男霸女的事情,不然他昨日怎敢让自家娘子来县衙。想到此略略宽心。

可是又一想,难道李典史惯用这种背地里的阴私手段,所以才恶名不彰?

越想越是纠结万分,戴庙祝浑浑噩噩的回到庙里,看着自家娘子就堵心。

县衙这边,在那戴庙祝走了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求见李佑的,却都是各庙的庙祝。他们想法和戴庙祝一样,都来请求抬神游街的,还有要请求设庙会的。以前他们都在观望,后来看祭天都祭了,觉得再来个祀神也不为过罢,恰好都凑在今天过来了。

这些人听门子说李佑出去下到乡里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便都聚在县衙对面的老唐茶铺里一起闲聊,顺便看等不等得到李典史。

其中有个精明人,是关公庙的贾庙祝,在此处不见自家的对头戴庙祝,心里起疑。又到县衙门子那,塞了一个钱串子,问道:“这两日城隍庙可有人来过么?”

“来过两次。”得了好处的门子自然如实答道:“昨日那城隍庙的韩神婆独身来见李典史,二人谈了半个时辰,走的时候步履匆匆脸面酡红。今天一大早戴庙祝又来求见李典史,得知李典史不在后便走了。”

真相只有一个!这该死杀千刀的!贾庙祝自觉洞察了内幕,心里不由得大骂戴庙祝。回到老唐茶铺里对同行们道:“诸位同业不必苦候了!李典史今日故意躲出去,不会见我等的!”

怕众人不信,又道:“方才我又去县衙打听了,那城隍庙的戴矮子不要脸皮,昨日将自家好娘子送与李先生享用了!李先生不见我等,必定是戴矮子这个绿帽龟在背后弄鬼!他这人多疑的很,今日清早还来县衙打听李先生行踪,确认了李先生真的出去才安心看我们的笑话!”

贾庙祝说出来,众人居然都信了。一来这李佑的名声实在风流,二来韩神婆在他们这行也是人人皆知的美人,三来有些动向一去打听便知,贾庙祝没必要骗人。

当即有人拍案道:“戴矮子这是要吃独食!他献了自家娘子,肯定得了李典史准信的!难怪我昨日听闻城隍庙在招揽闲汉,必然是筹备起了!”

又人道:“不找李典史了,我们求见其他老爷如何?”

马上就被别人否决了:“此事既不是鸣冤告状,又不是要害事情,我等身份也卑下,大老爷自有体面不会见我等;另外那周县丞、王主薄如今都是只会晃脑袋的老爷,何事也做不了主;但能做主的黄师爷和李典史不是一丘之貉也差不远了,找他更无用。”

贾庙祝提议道:“我们且各自回去先筹备,另遣人在此候着。李先生总不能不回县衙,等他回来我们一起面见,人多势大他总要顾忌几分,我们各庙也是有神灵庇佑的!”

众人皆同意了,便分头而去,心里都有了主意。

那李典史到底干什么去了?

原来这日李佑一大早刚进县衙,便被门子告知大老爷急着找他。到了知县官房,却见黄师爷也在。拜见过后,还不等问话,就被使派道:“县东北的朱家集和大春庄昨日因为祈雨发生了械斗,出了人命,你去将这事平了。”

这不就是舅父家那里么…李佑对陈知县道:“好教大老爷得知,这朱家集乃是属下母家,涉及亲戚是否应避嫌?”

黄师爷惊讶道:“原来朱家集是你亲族的庄子,上次严家…不提了,你去那里有人支持更好,赶紧把事态平息了。”

事不宜迟,李佑立刻领着张三李四和几个衙役,要了官船,向朱家集出发。此外还回了一趟住所,拿出尘封已久的仿春刀防身。只是这吏员衫服佩刀未免不伦不类的。

然后…庙祝们一番揣测,清白的李典史躺着也中箭了,都是风流名声所累。

却说李佑乘船出了县城,往东北方向而去,一路上只见河浅渠干。疯狂论坛地势低洼地方还好些,有些地势高的地方,那庄户民众成群结队,老少妇孺俱都出动,手提肩扛的浇灌田地,个个愁眉人人苦脸,半天竟不见一个笑容。

这和县城里的繁荣喧嚣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李佑不禁感慨道,同样一场大旱,城外城里截然不同,这个时代的江南就已经有二元化的社会了吗?乡里民心如此,难怪因为祈雨的械斗会出闹出人命。

水路走到最后差两里时,因为水浅不能行船了,李佑和手下只好上岸步行。

这朱家集,大都是庄户人家,富裕程度比起西水镇差得多,放眼望去许多住的都是土墙茅屋,李佑舅父家砖墙楼房十分醒目。他这舅父,家里有一百多亩地,雇了十几个长工,每年百来两银子出息,闲居度日而已,当了族长后顺便处理些族里的鸡毛蒜皮事情。

到了舅父家,领着手下进了门。却见在家的表哥表弟集体到前庭迎接,吓了李佑一跳,从未有过如此待遇,连连拱手道:“折杀我也,小弟我如何当得起。”

留了手下在前厅喝茶,李佑又进了后院,舅父朱知方正笑眯眯和他家请的教书老先生下棋。这舅父年过五十,但保养的不错,脸色尚有光泽,他看到李佑一招手道:“好外甥,如今可有出息了,当年我便看出你不凡,别人还都不信。”

李佑赶紧上前几步对舅父行了大礼后,站起来笑着说:“舅父真会说笑,我记得当年你抱怨我母亲只会生儿子,弄得表哥们没有现成的媳妇。”

朱方作色瞪眼道:“小子胡说!分明是你父亲先抱怨我家不会生女儿,使得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便宜占。”说完也后悔道:“可惜!看你如今出息样子,舅舅我也是很懊悔,生不出女儿,白白便宜了别人家。疯狂书库”

舅甥二人寒暄完,那旁边老先生也停了棋,却站起来给李佑见礼。这拘谨样子一看就是没有功名的老童生,在朱家混两碗饭吃而已。

见面完毕,李佑便问道:“械斗是怎么一回事?”

朱知方答道:“久旱无雨,我朱家庄民抬出本处土地神,巡游境内祈雨,那大春庄的刁民认为我们侵犯了他们的地方,纠集四周村民大打出手。”

这事其实很简单,朱家集和大春庄虽然是近邻,只隔着一条土路,两村便以此路为界。虽然近,但两村供奉的却不是同一个土地神,在庄户人家心里,两村便是属于不同土地神管辖的。

那日朱家集抬土地神巡游,过了作为界线的土路,大春庄的村民看到了,便感到受到了欺辱,召集了和他们同样供奉另一土地神的周边村民,和朱家集村民大打出手。

李佑颇感无语,这都叫什么烂事,不过是这边土地神像越过了村民心目中的一条线而已,就导致了大规模械斗,来之前还以为是两边抢水打起来的。这和上辈子听到的为了几厘米宅基地打几年官司的笑话有何区别?

愚昧啊。

李佑懒得再详细问这件事,又问道:“出的人命是谁家的?”

朱知方叹道说:“是我们这边一个叫朱知礼的。家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可怜,可怜。这人太实心了,殴斗时冲在最前方,一不当心就被群殴死了。”

这名字好耳熟,李佑回想了二十来章的时间,不就是上月那个女儿被严家管事看中的人吗。

这时听见有人在前面喊:“朱伯!村口又要打起来了!”

李佑闻言便带着手下人,在舅父的陪同下匆匆向村口走去。果然看到两伙村民各有几十人对峙,还好没有动手。

一个衙役得了李佑命令,上前站到中间大喝:“县衙公差在此,尔等不得轻举妄动!”

那两伙人,朱家集村民见是族长陪着公差来的,顿时都面有喜色,甚至还有几个能认出公差头目是族长外甥;而那另一方,不由得心里产生几分紧张,有胆小的已经朝后缩了。

李佑也犯了难,原以为已经械斗完了,只是来收收尾交差即可,没想到撞上了剑拔弩张的场面。不想被戳脊梁骨的话,朱家集必然是要去偏袒的,但若是惹起大春庄民愤,闹出乱子,也是个麻烦事。

却见大春庄方向过来个人,到李佑面前行礼道:“鄙人姓方,是城里严府派到这大春庄的管事,敝处的刁民给先生肇事了,罪过罪过。”他不认识李佑,只管叫先生,但心里也猜出几分,且先巴结着。

姓方?严家的管事?李佑心下明了,这就是那个指使范五诬陷他的方管事了,不知道为何被赶到这村里了。难怪小爷找不到你,你倒送上门了,当下李佑似笑非笑道:“贵庄的庄民人多势众,我不敢去训斥,劳烦管事去说教说教。”

两旁衙役们均是疑惑不已,不知道李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方管事便走到大春庄村民人群前,整个大春庄都是严家佃户,他哪里惧怕这些村民,斥责道:“你们这些刁民!放着田地不打理,只晓得胡乱斗殴,分明都是偷懒耍滑,还惹来公差拿问,快快散了!”

其实方管事说的都是真心话,土地神什么的,和他这个外来户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这些庄户争斗来争斗去的,影响了地里农活,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被发配到村里当个庄头已经是很惨了,若是上缴的收入再少了那更要命,管事只怕也没得做了。

李佑看方管事果然训斥起佃户,心中暗喜,又走到方管事身边说:“他们倒也不是无事生非,毕竟土地老爷之间冲撞了,情有可原”

方管事“呸”的一声,不屑道:“乡下愚民,什么土地老爷,顶个鸟用。”

李佑偷看那大春庄佃户,皆有愤色,敢怒不敢言。觉得时机已到,当场按住方管事肩膀,对手下道:“给我拿下这厮!”便有人掏出绳索绑了方管事,又怕他胡乱叫喊,嘴也给堵上。

这下真是两边讨了喜。朱家集村民心道果然是自己人,上来就拿下了对方的管事。而大春庄村民刚受了气,便有人出面解气,也是暗爽,何况这方管事平时在村里行径也不招待见,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和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被抓就被抓了,左右不过是严家再换一个管事罢了。

李佑对着两方人群各拱手道:“乡亲们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争斗了。值此大旱,当以生计口粮为重,难道斗气不休,放着田地不管等来年饿死吗。今后土地爷爷注意些,不要再过界就是。”

能为土地神打架的村民,其实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还是挺淳朴的,两边都觉得县里来的李公差很给自己面子,自然也要给李公差的面子,于是就散了。

―大海啊都是水,看官啊都得忍,推荐啊还得推,思路啊真悲催

对了,有啥问题可以在书评区问,现在还是能够看看回答的。期待书评区被灌的看不完的那一天。

看日头已经是午时了,舅父朱知方对李佑道:“家里备下了酒席,你们吃过再走。”

李佑点点头,与舅父一同向村里走去。路过一家办丧事的门口,李佑猜测这就是那械斗丧命的朱知礼家。恰好此时,院门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张标致美艳的好脸儿,犹自还带着几分天然清纯气,这小娘子正值十七八岁年华,猛然看见外面一群陌生人,小手一抖又吓得把门关上。

那些衙役都知道这村是李佑母家,不敢放肆调戏。但李佑却对她上了心,没想到这破村里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女子,难怪上回那孙管事死缠着要买去当妾。

酒席间,舅父朱知方称赞道:“小二果真大出息了,原先舅父还担心衙门不公,见是你来就放下了心。这世间是有公道的,真是天理…”

李佑打断这些没用的废话,直接问道:“死的这人可是有个标致女儿?”

朱知方被李佑问得一愣,犹豫着回答说:“的确有的。”

“这个小娘子品性怎么样?”

“品性自是好的,也是念过几本书。”

李佑听了心里一喜,难得一个村姑居然还认字,追问道:“可曾许下人家?”

朱知方隐约听说过自家这外甥的名声,很那啥那啥的,心里感到不妙,“朱知礼生前仔细调养的好女儿,舍不得让她风吹日晒,想着要嫁个好人家。但眼光也高了,附近庄户之间始终找不到般配的。”

李佑李典史终于说出了朱知方朱舅父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烦请舅父领我去会一会这家小娘子。”

“万万不可!”朱知方惊得站起身来,端出长辈架子:“小二你刚定下的婚事,怎可这时还去沾花惹草!”又道:“何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朱家集左右都是同族人,也是你的母族。他家是我表弟,你去坏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教舅父我如何有脸做这个族长!”

李佑气得要吐血,我这名声风流了点但也不是淫m!忍住气一想,也怪自己讲的暧昧了,又在舅父耳边说了几句。朱知方面色一抖,颤声问:“真有此事?”

“自然是有。”李佑道:“不过舅父说的不错,外甥今天去太孟浪,惹得闲话就不好了,上次就是这般流言蜚语差点坏了大事。这两日舅父你找几个得力的人,隐蔽些送到县城,我请那人亲自看一看,如果相中可就发达了。”

“好外甥但请放心,都包在舅父身上。他家家主的没了,我自然做的了主,尽快送县里。”朱知方满口答应道。说完又确认道:“当真不是你动了色心?”

吃完午席,李佑和手下们绑着方管事回县城。到了后天色已晚,李佑便命衙役们将方管事丢到大牢里,自己先回住所了。

到了次日,李典史回来了!李典史进衙门了!李典史在公房里没有出门!这些消息在各家庙里迅速流传起来,种种暗流疯狂涌动。

此时,李佑把祈雨的公事又抛到脑后,专心想起给陈知县撮合小妾的事情。

便有人问了,这李典史前几天刚因为耽误公事被知县骂了,怎么还记吃不记打。这就错了,为了自家私事耽误公事和为了上司私事耽误公事当然不是一回事,何况祈雨这种很务虚的公事,重不重要不就是大老爷一张嘴么。

难点就在于,以李佑对陈知县这性子的了解,若跑过去对堂堂的第五名进士、正印父母官、内心自矜的陈县尊裸的道一句:“有个好姑娘请大老爷相一相!”结果不用想都知道,必然被骂出来。

太粗俗没品了,看重门面功夫的陈知县定会认为这是故意嘲笑他,所以中间必须要有个好台阶,让陈大老爷心安理得的去看一看。

正想间,有门子来报:“城隍庙戴庙祝求见。”

他家娘子韩神婆不是来过了么,怎的今天本人又来?原本懒得见,不过李佑忽然有了个主意,道:“且让他进来罢。”

门子放了戴庙祝进衙门,来到李佑这里。

李佑见这人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也不知他怎么娶到个如花似玉好婆娘的。“前日不是准了你么,又来何干?还不速去办事!误了祈雨大事惟你是问!”

戴庙祝抱着一卷纸,谄笑着躬身拜道:“叨扰李典史了,倒是有件事情还得拜托先生。”

李佑现在最怕麻烦事了,不过看戴庙祝礼数周到态度恭敬,便道:“你说。”

“神像、彩亭、花车等都有现成的,但要依李先生所命,没有祈雨告牌,且请李先生题几个字,游街时好打出祈雨牌。”

哟,李佑感到很新鲜了,人生头一遭有人求字啊,小爷我是名士哪。当下也不推辞,公房内自然笔墨砚都有,纸张却是不合适。

戴庙祝有准备,捧出上好的几尺白纸铺开。

李佑大笔一挥,拿出这辈子的功力,八个…好像是八个字涂抹而出:“天意慈悲,乞降甘霖。”

戴庙祝看了不住嘴的称赞:“不愧是李典史,这字写得极是…奇特,章法不羁的很,颇有古人之风也。”随即掏出两锭纹银道:“一点润笔,还请笑纳。”

李佑瞥了一眼,两个小号官铸银元宝,十两。忽然有点明白什么了,敢情是戴庙祝收了自己十两银子拨款,良心发现,过意不去,变着法子送回来。这真是比那些出家人懂事多了。

李佑信手把银子拢到怀里,心道:今天还有事求到,就便宜你了。何况这银子本来就是本典史不明真相时拨给你的,你自己可没出半文血,从这个角度看你也真是个老抠。不过果然只有掌了事才有好处,不论什么事,只看肯不肯钻研。

李佑主动忽略了一点,这银子是间接从官家银库跑到自家怀里的。

“对了,还有件事。”李佑说:“你那城隍庙地方大,给我安排间清静客房,打扫干净了,这几日我要用。”

今天试探了半天,原本以为已经无事的戴庙祝心头巨震,如遭雷劈,终于、果然、还是…...了么?李典史你就住在本地,要庙里的客房有什么用,必定是要对自家娘子下手了,还让自己这个当丈夫的安排清静地方,太无耻了,太霸道了!果然是人面兽心,可叹自己图小便宜引狼入室,太悲哀了!

面对强权,别无选择的可怜庙祝“腾”地跪下,嚎啕道:“求先生饶了我家娘子罢!”

这两日感到自己频频蒙受不白之冤的李典史闻言暴跳如雷,恨不得使出三山五岳之力将戴庙祝轰杀成肉渣!

随便说点什么都被误会到男女之事去,这还怎么和别人正常沟通!李典史头次对扬名的道路产生了怀疑。

这两天又陷入走火入魔的便秘状态!幸好今天下午恢复了若干神智。不知不觉祈雨章节又写成裹脚布了,我这急性子都不耐烦继续写了,估计用这几章赶紧处理完了开新副本。

李佑强忍住殴打冲动,好说歹说,赶走了哭丧着脸的、还是将信将疑的戴庙祝。疯狂书库坐下狠狠地喝了几口茶,让自己心情安定下来。

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朱家小娘子算起来是自己母家的远亲表妹,能给陈知县当妾,岂不就和前途远大的陈大老爷拉上了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前几天和黄师爷闲扯时,从他口风里李佑隐隐晓得了陈知县在朝中很有背景,还是很大的那种。仿佛去年出了什么原因,信心爆棚的陈大老爷殿试后没能馆选入翰林当庶吉士(要作宰相的必经之路),自觉大失脸面一气之下出了京。这官场菜鸟随便一选就能是繁华的虚江县(虽然政务也累了点),可见其背景之大。

何况陈知县才二十几岁,身体也不虚弱,未来预期至少能作三十年的官,纯熬年头也说不定能熬成尚书之类了。既是绩优股又是潜力股,所以李佑心里对大老爷纳妾的事异常积极起来。

想到此,李佑起身去见陈知县道:“禀大老爷,城隍乃先皇敕封的护城神明,主宰阴司,亦掌甘泽。要劳动大老爷去城隍庙上香求雨。”

“这也是应有之意,可。”陈知县自然是许了。

回到公房,门子又来报,道是有几家庙祝一同求见。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无非是看着城隍庙眼红来求准信的。李佑想着也许有好处拿,便都放进来了。

果然,有五个人进来见礼后,当先一个白面长须,卖相还不错的道袍中年人,自称是关帝庙庙祝贾某的,对李佑道:“今日叨扰了,我等几家小庙略备酒席,还请李先生赏光。”怕李佑不给面子,又讨好道:“特意请了本地及府城几位妓家助兴,必令李先生满意的。疯狂书库”

却不知后一句话真正画蛇添足了,正说到李佑这两日心里的不爽处,出过风头之后,现在的他真的很烦这点了。你们这些俗人一个个的都将小爷我看作无女不欢、纵欲无度的色魔淫棍?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当面打脸!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滚!”李佑拍案怒斥道。

那五个人顿时都惊愕难言,他们明明是逢迎巴结来者,怎么就冒犯了李典史导致他生气?可叹他们业务实在不熟练,巴结人也是有讲究的,不深思熟虑想明白了还不如不去巴结。

李佑看五人不动,又大喝道:“还不滚出去!学会了说话再来!”

骂走了这五个人,李佑长长叹口气,这声名形象是否弄得太过火了些?要说同样不羁的文人士子还能去传诵诗词,欣赏才情,知道把风流当风雅。

可这些底层人物不一样啊,哪管你作了什么诗念了什么词,只盯着你昨夜宿于谁家今晚弄了几个,就把这当做唯一入眼处,实在是有一种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感觉。

从精神上到物质上,李佑很向往上层的生活。然而最大的矛盾在于,他自己目前接触最多的,偏偏还就是这些下层人物居多,本质上还是在低级圈子里打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扬名,但这些名声一贴近自己的生活就变异了。忽然想到了李环,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现在居然能理解这个一直视为精神不正常的姑娘了。

暂且还是收敛一些罢,李佑无奈道,看来最后还真的要往刘巡检挖的坑里跳了。当便宜女婿去袭位,虽然风险也大,但说不定还是一个机会和突破口。不去冒险连这个机会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甘心在这个低级圈子混混噩噩混一辈子?

不知不觉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刻李佑终于想通了。在进官场这个门槛之前,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能暂时挤进去就不错了,之前想三想四的都是前世的文青气作祟!娶个丑怪老婆又怎样,小爷我当菩萨供着!被别人说攀官亲吃丈人家软饭又怎样,有的人想攀还攀不上!当武官又如何?宣传好了就是文武双全!

等到散衙,李佑却在衙门外看到了两个舅父家的表哥和一顶轿子。他惊讶得很,没想到舅父动作好快,今天就把朱知礼家的女儿送来了。另外那朱知礼的孀妻不放心女儿也跟随着,一个轿子挤了两人,差点累坏瘦弱轿夫。

幸好李佑已经在城隍庙安排了住处,不过一想起戴庙祝那疑神疑鬼的找虐模样李佑就头疼,实在不想去见他。便回衙写了封文书,打发亲戚们拿着书信自行去城隍庙投宿。

却说那五个庙祝从县衙狼狈而出,俱都愤慨无比,好心去拍马屁,反而被羞辱,如何教人不生怨气。城隍庙的戴庙祝是由县衙任命的,所以对知县亲信李佑打心里头的奴颜婢膝。但这五家的庙都是祖传家业,具有一定江湖地位和人脉的,便都一齐到了关帝庙商议对策。

只听那财神庙的蔡庙祝骂道:“奸吏弄权生事!多少县政便坏在这班贼子之手!”

姜太公庙的王庙祝附和道:“也不知道那李佑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这样庇护戴矮子,只怕不只是献了娘子!别的好处也不会少!”

龙王庙的柴庙祝更是吼道:“祈雨竟然排斥降雨龙王,有这种天理吗!”

世间多少事情都是误会而生!他们哪里知道李佑的心情,只把自己的胡乱猜测当了真。李佑更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以他的阅历哪能了解这些祠庙的生存压力,潜意识里还带着些二十一世纪各庙都可以索要财政拨款糊口的想法。

此地主人贾庙祝打断了众人发泄道:“你们此时说这些有何用处,赶紧定个主意,不然教那戴矮子出尽了风头,把全城百姓都勾过去,我等这阵子的香火就没有着落了,还有何面目去供奉神明。”

潮神伍子胥庙的顾庙祝道:“李贼处事不公,我等明日抬神去县衙门口请愿如何?我就不信了,天下哪有只让城隍庙去抬神祈雨的道理!”

贾庙祝赞同道:“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招上庙里的执事,且抬关帝神像去县衙门口跪着,这算是求情请愿不是游街肇事。而且县衙前那条街人多,顺便可以招徕一些生意,啊不,是香火。如果能引得大老爷同情最好,那就务必求一个公道。为避免另生事端,要注意不得大肆喧闹惹得厌恶。还有,那日看了祭天,我想起唐朝太宗的一句话,民意如水可载舟可覆舟。所以得找些诚心的香客,一同造势,以后免了他们的香火钱就是。”

“有些不妥!凭何只抬你家关帝像?”

贾庙祝傲然曰:“关帝爷爷是受过本朝皇封的,是加了帝号的武圣人,你们哪个比的?何况抬几个神像成什么样子!王不见王的道理不懂么。日后多出的香火,我和你们几家平分!”

众人吵闹不休,几家神仙都要去露脸。却听贾庙祝又说:“蔡庙祝就不要抬神像了,你那赵公明元帅真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我等圣贤真神,抬去了拉低我等的品质。”

“不错,不错。”王庙祝和顾庙祝道,蔡庙祝大怒要和贾庙祝厮打,被拉开了,最后只好议定神仙们同去。

忽然柴庙祝又道:“听说李佑与和尚们也不对付,要不要拉些和尚一起?”

“你没听过宋朝联金灭辽,反而遭遇靖康之耻的评书故事?你没看过三清内讧请西方道人助拳,反而导致西方教势力大张的封神史实?还敢学样么。”熟读史书的贾庙祝鄙夷道。

次日,李佑上衙闲坐,预计陈知县到了官房内,正准备去请知县明日到城隍庙上香,顺便让大老爷无意之中看看自己找来的姑娘称不称心。疯狂论坛估计读书人出身的都喜欢这个桥段,后花园闲逛或者庙宇烧香偶遇佳人。

有个衙役来找李佑,道:“李先生!刚才县衙大门外聚了一群人,都是各家庙里的,抬着四五个神像,还打着两个布告,听人说写的什么为民请命,还有什么典史不公盼青天做主的。”

李佑听了就感到好笑,他们抽的哪门子疯。供着几个神像就真把自己当教主了?不知道本国正式在编的神仙都是官府封的么,抬着神仙就敢来要挟官府?

那衙役好心道:“他们似乎都是对着先生您来的,可得当心。”

李佑并不在意,这时候有个来传话的说:“大老爷叫李先生你出去处置县衙外的事情。”

奉了命令,李佑便纠集了十来个当班的皂役,以及杂役若干。出得县衙大门,果然看到门外的街上抬来了五个彩色神像,还打着几个白底黑字的布告。神像周围跪了二十来个道袍打扮的人物,也不吵闹,静坐而已,依稀认得其中有昨天来过的几个庙祝。

此时周边百姓观者如堵,近期五项禁令下来,不许办会不许演戏不许办喜事,平民小百姓的热闹少多了,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看头。何况今天是个阴天,凉快得很,在外面很舒适。

那布告也有意思,对着县衙一面写着:“为民请命乞办雨事,李典史不公求青天做主”,背面对着观众一面写着两行字:“三日内我庙香火五折卜卦解签免费,并神灵法力绝不打折无虑”。

这些庙祝们还真是有点小聪明,一是不喧哗大闹;二是离衙门有段距离,快到街对面了,所以不能算作聚众围堵县衙,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市容管理条例去管这种事;三是只反小吏李典史不反大老爷陈青天,政治绝对正确,既不激怒知县又叫众人心生同情;四是招来百姓强力围观,众目睽睽之下有恃无恐。

李佑看了布告心里怒意渐生,昨天驳了一次你们的脸面,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好欺负吗?他哪知道这中间的误会真的很深,纠结的堪比青春偶像剧那些必备桥段了。

李佑走到跪在关帝像前的贾庙祝身边,呵斥道:“你们这些神棍意欲何为!”

那贾庙祝忽然抬头便骂:“你这贼子祸乱本县祈雨大事,导致久旱无雨,我乃为民请命!”

李佑恨意大起。本来考虑的是,尔等不就是想要抬神游街么?准了你们就是,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如今哪里还丢得起这个脸,便对衙役们下令道:“给我打散了!”当了典史之后,近墨者黑,李典史心灵越来越堕落,没有市容管理条例又怎样?

衙役们手持制式水火长棍便要动手,只听得周围有人在民众中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又有人喊:“神像之前,不怕神明震怒么!”惹得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切,这太老套了,李佑不屑道,让无组织的围观民众像前几日祭天那样起哄叫好都敢,但真要一齐殴打官吏衙役那得是多大怨恨?就凭打了几个神棍?

贾庙祝觉得预谋得逞,忍不住自得,出口继续骂道:“李佑你不敬神明、神祠,必遭天谴!”他却不知道,这一句中“神祠”四个字真的是今天最大败笔了。

周围民众一听这四个字,立刻将些许不平之气抛到了九天之外,回忆起李典史貌似是个真正的风流人物,难道还有神祠的新段子?没听说过啊,于是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求知渴望,原先个别有心人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衙役们亏心事干多了倒不怕神明民众什么的,但这几个大庙庙祝也都是有点小势力,不好太过于粗暴,于是趁此停了手,脸上一样就差写求真相三个字。

面对裸的泼脏水,还是他最不想听的那种,李佑暴怒,发作起来抬腿就踢,关帝和姜太公就算了,还是赵公明和虚河龙王好欺负。

连续踢倒了两个软柿子神像,李佑咬牙对庙祝们道:“你们也敢妄称代表神明么!什么天谴不天谴的,胆敢污蔑本典史,我教你们知道王法的厉害!”

李佑话音刚落,众人就忽然听到九天之上传来滚滚杂音,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显然就是已经好几个月没听过的雷鸣了。天不知什么时候更加阴沉。

贾庙祝得意大笑道:“天谴果然来了!你胆敢亵渎神明,此刻上天有所感应,要降下天雷惩戒你了!这是天罚!天罚!你还不认罪!”

伴随贾庙祝大笑,空中咔嚓一声炸响。众人不禁心头齐齐震动,再去看李佑,他却安然无恙,还伸出手掌去接着什么东西,原来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

此时竟然下雨了!狂喜的气息一瞬间传遍了全城,这一刻整个虚江县的百姓集体仰望星空,齐齐欢呼起来,有激动的农户直接跪在田间地头,拜谢上天。

镜头再回到县衙门外,强力围观众们目睹了巧合而又神奇的一幕,狂喜完之后都惊呆了,按他们朴素的天人感应逻辑分析如下,因为李佑砸了神像所以就天降甘霖,这其中该怎么解释?

这巧合李佑自己都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在现场久待无益了,没事在外面淋雨作甚,李佑赶紧领着衙役回了县衙。

围观民众目送李佑高大的背影远去,不由得窃窃私语。

“这几个神仙都不中用了,连李典史也降伏不了,还得送雨求饶。”

“我也有此意,看来以后不必理会他们了。难道李典史在天上有后台?”

“以前看封神故事,还奇怪七岁小儿能打龙王,如今看来也不是胡乱捏造。”

“是要认真想一想以后去拜哪个神仙。”

“听说西洋来的亚威佛祖和椰丝菩萨很管用,能以星辰日月算人生死,要不供上这俩,烧几柱香看看灵验否?”

“且试一试罢,不灵验再换,画像哪里有卖?”

被信仰所抛弃的贾庙祝呆呆的瘫坐在神像堆里,欲哭无泪。在这个看惯兴衰荣枯的古老国度里,又在虚江县这个极度商业化的县城里,信仰这种东西就和天上的浮云一样飘渺不定。

城隍庙里戴庙祝也同样欲哭无泪,抬神游街祈雨事宜都筹备齐了,明天就要出一个独家风头,然而此时却天降甘霖,精心的准备随着雨水全部泡汤。

好拧巴的一章写完了,自己也无语,感觉费力不讨好啊

大雨整整下了一日,直到临近傍晚才停。疯狂论坛李佑原本想在今日请陈知县去城隍庙上香,也没有成行。

不过这场雨下的他喜笑颜开,作为本县负责祈雨的人,无论到底这场雨是不是他的原因,至少一场功劳跑不掉的。起码要有些奖赏罢,没准会在陈知县心里留下一个幸运星的印象。另外也轻松许多,不必再去折腾祈雨这种虚头八脑的工作了。

今个真高兴啊,看到外面雨水停住了,李佑赶紧出衙回住所。

在院门处小竹赤着脚,卷起裙子,一双鞋子提在手里,很开心的叫:“老爷!今天雨大,院子积满水了。”

李佑站在院首果然看见自家院子已经成了没过脚面的小水塘,小竹就是趟过水来开门的。对面的堂屋台阶上,金宝儿正站在那里望着他,遥遥招呼一声老爷。

难怪之前只有这间官舍空着,敢情是地势比较低,下了大雨就要发涝灾,别人不住最后落到李佑来头上。之前没下过雨,李佑一直没有觉察到而已。

小竹继续很开心的说:“两个厢房都进水了,奴家的屋子也是。只有堂屋地基高还好。”

这也是值得你高兴的事情?李佑便问:“你没有淋雨淋糊涂了罢?”

“金姐姐叫奴家拿木板在老爷你的东屋里搭一个床睡!”小竹欢快的说,“当然老爷您要是不去金姐姐西屋那里,留在东屋奴家也真不介意的。”原来她是因为能在老爷的卧室里睡觉而高兴。

“老爷我当然去西屋睡。东屋你也别搭便床了,认真洗干净了去大床睡,老爷我不嫌弃你用我的床。”

“奴家身子才不脏呢,老爷你闻闻。”

李佑大笑回屋。反正这地方未必住多久,忍一忍罢,等到成亲时肯定有别的安排。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在门口见到两个帮役张三李四,心情好便放假道:“今日料也无事,你们且自去了罢。”

不过又看到孙及大呼小叫跑过来,拉住李佑到一旁小声说:“昨夜我和别人在酒家吃酒闲谈,听到两件与你有关的事情。一个是昨日府城和各县并无下雨,只有我虚江县大雨滂沱,坊间传言都说是你打了虚河龙王的原因。二是不知道谁放出的流言,道是你乱神祠,和那城隍庙韩巫婆有染。”

鱼根本没去没吃,反而沾了一身腥,李佑虽然恨恨,但对于这种人人爱传的流言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估计也少不了昨天又被羞辱的那几个庙祝煽风点火。心情好,今天且不去计较了。

进了县衙,便有相熟的吏员上来道喜说:“好一场及时雨,李典史立大功了,得了奖赏要请吃酒。”

李佑忍不住得意笑道:“好说好说。太华楼我请了!”

刚进了公房便有人来叫李佑,道是大老爷找他。李佑又匆匆去知县官房,却见黄师爷也在。

陈知县见李佑进来冷哼一声道:“你可真有本事。”

这情绪不对,难道陈知县嫉妒他抢了风头?李佑连忙说:“这都是大老爷为民蹈火,感天动地,于是乎在本县降下甘霖。大老爷的诚心才是至关重要,属下这点道行不值一提。”

黄师爷对李佑道:“自从我县祭天后,周边诸县纷纷效仿这个法子,吴县县尊被火烧伤了胳膊,昆山县县尊绑着全家上火场,种种状况不一而足。你敢去说别县都不诚心,只有我县诚心才会降雨?”又叹口气道:“这是老知府十万火急发来本县的公文,你看看。”说着递给李佑公文一封。

李佑接过便看,真不长,除了抬头和落款纸上只有一句话:七月十三日虚江县为何降雨,其中因缘速速报上。

他第一感觉是,这知府老爷太闲啊,就这事情还十万火急的发个专人快递送过来。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他正身处于一个农业税收占全国财政收入三分之二的大明景和年间,灾害酿成天下巨变的崇祯朝旧事尚还历历在目,与旱灾有关的事情哪个地方官敢掉以轻心?

但以如今的科技水准,为何只有虚江县下雨的情况谁能说清楚?明摆着陈知县和黄师爷是找他来要解释了。

李佑下意识道:“和太湖离得近,难道与太湖小气候有关系…”声音越说越小,他又不是学气象的,上辈子看天气预报知道了几个名词,哪有这个本事去说明白。

黄师爷离得近,听见了小气候三个字,好奇问道:“小气候是何意?莫非李典史除了经济、数算之外,风水堪舆望气之类法术也略懂?”

话不能这样乱说,李佑赶紧摇头,“这个真不懂,在下一时胡言了。”

“说起来这降雨还都是你的功劳啊。”黄师爷不知为何越殂代疱替陈知县谦让道:“县尊祈完雨没有下,只有你打了龙王像才会下雨。”很荒谬的理由,但也是很一本正经地说。

我怎么敢和知县抢功,一时没想明白黄师爷意思的李佑谦虚道:“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敢与大老爷比,这分明是大老爷精诚所至,老先生不要说笑了!”说到这里,李佑突然悟到什么…

“李佑不必多言!”陈知县喝道,然后提笔刷刷写道:“府台尊鉴,我县有典史李佑者,痛惜本乡大旱,怒而当众殴击虚河龙王像,天即有感而降甘霖。此中缘由,以下官之知委实不明也。”

难道陈青天真的如此谦虚,将降雨功劳推给他?李佑也不是菜鸟了,当然已经觉察到不会有这种好事的!

很明显,虚江都下了雨,府城却不下,谁知道大肆祈雨却没成功的知府会如何想?面对不确定的官场风险,大老爷就让他先出面顶缸了,反正李佑也不是官场中人,属于光脚不怕穿鞋的。

其实另一方面在陈知县心里,表演蹈火取得名望就可以了,根本不屑于把鬼神之事和自己扯上关系。他是堂堂七品父母官,不是跳大神的。

李佑忧郁的唏嘘道,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基层工作难做啊,干的太出色了,不,是运气太好了也是一种负担。之前谁能想到偏偏就虚江县下了雨,被知府大老爷盯上了。

科学普及,任重而道远,出现这种状况还谈什么功劳和奖赏…

待陈知县写完,便将回状也以一个十万火急发到府城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十万火急公文发来,知府吩咐道:“请了寒山寺和玄妙观两位高深法师,连本府同知一人,不日至你县,勘察此事缘由后广施于本府,请给予接待供奉。”

下周什么榜也无名的裸奔了!我正好也缓一缓,外加工作有点事情,不会每天二更,大约有三四天是一更。看官见谅!

后话不提,且说对于被陈知县抓出去顶缸这件事情,李佑没有太在意,这对他并没有实质性影响。已经降了雨,不用再去办祈雨事宜,腾出手来的李佑想到虚河水利工程也该启动,对陈知县道:“如今距秋收只有二月,河工之事,当着手筹备。”

陈知县便问黄师爷:“已经筹集了多少银两?”

黄师爷答道:“当前本县共有十六个大户出银,汇集了三万七千两。”

陈知县点头道:“可以开始筹备物料了。不过那钱皇商欲以五万银两包揽石料你们如何看?给不给他?”

李佑心不在此,只想着薛举人的木桩生意,便道:“此事虽然可疑,大老爷既怕不妥当又阻拦不了,不妨分次给他银子。只要他没有问题便一次一万直至河事完毕,免得一次付清五万两发生什么事故追悔莫及。”

陈知县和黄师爷都称善,便就这样定下来。

李佑跟随黄师爷出了知县官房后,边走边道:“老先生,为县尊寻偏房的事有了眉目。乃我母族的远亲,是个良家好女子,品貌俱佳。怎奈家贫父死,生计难继,愿与县尊为妾。现居于城隍庙,还请老先生得空引县尊去看看。”

原来他昨夜就想好了,与其自己费尽心思安排,还不如交给和陈知县更熟悉的黄师爷,也省得黄师爷产生什么多余想法。

黄师爷笑道:“你费了这多时日才寻到的,想必不会差,这两日我问问县尊。”

李佑谢道:“此事还是劳老先生费心了,在下铭感五内。”

回到公房李佑喝了几口茶就出衙去找薛元庆薛举人谈生意。挣钱压力大啊,家里有个私囊上百两银子的小妾,总不能一直不如她罢,夫纲必须要振!

那薛举人也住在城北。说起这虚江县城的格局,达官贵人多居于城北偏东地方,青楼酒家多在城北偏西地方,南边皆是丝织、木器等手工业人员和外来客商聚集地方,中间几条街道都是商铺。

到了薛府,见那薛举人居然亲自出迎,倒让李佑很意外,甚至受宠若惊,感慨薛老爷不愧是经商极成功的,深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疯狂论坛

要知道,举人就可以被称作老爷了,和知县平礼相待的,甚至能经过吏部栓选去当小地方的知县,或者补州府杂佐官的缺。虽然也只被看做没什么升迁机会的浊流,不能和清流进士比,但不知道要比李佑这小吏高到哪里去了。

在厅里宾主落座上茶后,薛举人笑道:“多日不见,李先生越发出色,今日来我家,必是有好消息告知。”

李佑也不绕弯子的说:“今日得了县尊的准信,可以动手筹备物料了,河工银钱当下也是足用的。薛老爷赶快去运木头罢,暂定先用一万根木桩,粗细不得小于六寸,价格好说的很。”

“果真是好消息。”薛举人大喜道:“我立刻去采办,误不了水利大事,请李先生放心。”看日头已近午时,薛举人又道:“本该留饭的,但我这里没有准备,所以请先生去太华楼吃。”

走到薛府门口,便见一支敲锣吹号、披红挂彩的队伍从巷口过去,还抬着二三十杠的东西。

看着喜庆队伍薛元庆闲谈说:“蒙受李先生作法降雨,禁令废了后许多人家都抓紧筹办喜事,这个不知是给谁家下聘的队伍。”

薛府的随从家仆甲在一边说:“今日见到好几起了,这一起听说是送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刘大人?李佑闻言一愣,貌似整个虚江县目前能称得上刘大人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未来便宜岳父刘老巡检。

另一家仆乙语气尖酸道:“那刘大人前半年到处找女婿,怎奈大户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哑巴女儿。最后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来凑合,不会是个聋人罢,那倒是天残地缺一对了,哈哈哈。”

这话激的李佑心里恼火,冷笑着对薛府家仆甲说:“你去打听!是谁家下的聘。”

不多时那人打听了回复道:“听说是李老捕头家下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顿时一阵冷场了。

薛举人闻言便是一惊,心道这李老捕头家不就是李先生家里么,难道就是李先生本人的喜事?自家家仆方才嘲讽的就是李佑?想至此抢先发作起来,喝令左右道:“这贱人胆敢侮辱贵客,给我拿下往死里打!”

那家仆乙吓得面如土色,登时就跪在李佑跟前哀嚎求饶。但李佑漠然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又对薛举人拱拱手道:“多谢薛老爷盛情,在下委实无心赴宴,这就要回家看一看了。木料的事情,还请薛老爷多多用心,有了眉目便来商议款项,告辞。”

回家路上李佑边走边想,这婚礼程序进行的也太快了。按照习俗,纳征也就是俗称的下聘之后,早则数日晚则一个月就要亲迎成婚。家里办了这些居然一丝也没和他本人说,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说不定过几天小厮义哥儿就会突然跑过来叫:少爷!你今天该入洞房了,别人真替不了你,请回家亲自参加罢――那才叫一个惊喜。

再仔细想想他就明白了,这绝对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提防他这个有前科的儿子捣乱呢。这几天忙于公事,还真没去和父亲沟通过想法。

赶回西水镇家里,李佑进了门便找父亲。却见父亲和邻居孙员外在树荫底下玩象棋,那孙员外知道父子俩有事谈就告辞了。

李父等李佑行完礼便开口道:“不认真在县衙当班,来家作甚?”

李佑不满道:“父亲好过分,我的婚事,自己反倒一些儿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告诉了好让你去搞鬼吗?”李父淡然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想法多,常常自作聪明的去干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纳吉、纳征两项程序,就防着儿子破坏。

“儿子我…”李佑就要辩解。

李父一拍案几打断道:“纳妾、狂嫖,你胆大妄为的时候还少了?为父年轻时候都没有如你一般猖狂!告诉你,婚事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轮不到你来决断!这个家是我做主!”

“我想这婚事…”李佑又要辩解。

李父又喝道:“你还有什么好想的!今天聘礼都下了容不得你反悔!你想要让全县人看笑话吗?”

“父亲听我一言!我…”

李父哪里肯听儿子的狡辩,狠绝的抬起手要打。

李佑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听啪啪两声,李父对着自己的老脸用力打了两个耳光,留下通红的手印。

李佑目瞪口呆,父亲自己抽自己嘴巴子,这是玩的哪一出?

一脸掌印的李父疾言厉色威胁道:“你要再敢对婚事说一个不字,为父就带着巴掌印,以此为证去衙门告你一个殴打父亲的忤逆大罪!让你辩无可辩的流放三千里,典史也做不得!到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以这个时代的律令,儿子打父亲被查实了确实是忤逆大罪,最高刑罚可以处死。父亲果然是个狠人…不过有必要么?“我其实真的不反对婚事啊…”李佑无奈道,“父亲你这是何苦,儿子我早想透彻了,今天来就是要告诉父亲,我愿娶那刘家小姐。”

一时脑子差点转不过来,有点恼羞成怒的李父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抱怨道:“混账!你这不孝子要气死为父么,说话不会说全了吗?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等缓过气,李父又道:“去祖宗牌位前面跪下,眼看你要成家立业,为父要与你痛说家史,再谈谈你这没志气的样子,我李家决不能在你手里没落!”

其实李佑明白,父亲平素堪称杀人也不会眨眼的,之所以一说起自己的婚事就激动,都是因为他也有点类似内疚的情绪却又不知道什么叫内疚。不过以父亲这辈子干的黑心事,真要懂得内疚了那就没日没夜的忏悔个没完了,不会内疚也好。

求那个你懂得。

西水镇李家后院昏暗的小屋内,摆着李佑高祖、曾祖、祖父的牌位。在父亲的逼视下,李佑恭恭敬敬的烧了一炷香,跪下磕头。

“咳!”李父清一清嗓子,开始说教:“你高祖父…没甚好说的。你曾祖父…也没甚好说的。”

李佑心道,你老人家其实就是想念叨自己的奋斗史罢,扯祖宗们来作甚。

“你祖父,和你运气差不多,被知县看中做了捕快。可惜那知县触犯了权贵被撤了,你祖父他一辈子也就是个捕快。”李父逐渐说到重点:“到你父亲,也就是我,十八岁继承了家业当了捕快。那时眼界窄,以为捕头就是天了。于是为父自小立下的大志向就是,一定要比你祖父更强,要当本县的捕头。为了这个决心,为父兢兢业业二十年,始终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历尽艰辛,排除异己过,卑躬屈膝过,陷害栽赃过,到了中年终于得偿所愿,挣下了这一份家业。”

李父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不像李佑想象的那样大肆渲染,倒有点让李佑摸不到头脑,不知道父亲想表达什么。

“李家身份不高,只是贱役之家,但为父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一直相信,只要一代胜过一代,我家总会有出头的日子。”李父继续平静的说道:“你祖父比曾祖父好,我最后也比你祖父好,下面就到你们了。可惜你们兄弟二人衣食无忧,不像为父从小过的苦日子,也是我疏于管教,致使你们二人身上都缺了一股气。”

“是志气!志气!”李父抬高声调道:“你们身上哪有一点志气?尤其是你!你永远一付得过且过、应付差事的可憎模样,简直白瞎了你的聪明。疯狂论坛你可知道,你当了典史那天是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来没有如此狂喜过。虽然知道都是你投机取巧得来的,和你自身勤奋一点也不相干。为父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今年你忽然就开了窍。”

“这样也就罢了,不管运气也好,努力也好,你能当上典史也算是比为父强了,混一辈子就混一辈子罢。但眼前有个去做巡检的机会,你为何还是不思进取的心态?不要说什么有改变了,都是骗人的,你瞒不了为父。你的本心仍然是个没有志气的人,仍然是寄希望于交好运的人。

难道你真想躺在巡检位置上混十年然后两手空空?以我家出身做官的机会有多难得?我家十几代的平民贱役,聚集了十几代的气运都在你身上才有了这十年官位,你凭什么胆敢不珍惜?凭什么?你回答我!”李父说着说着咆哮起来。

李佑深深低头,这会儿还是不要触犯父亲的好。

“抬起头来看着祖宗灵位!”

李佑的头更低了。

“你连抬头的胆量都没有吗?”

谁说我不敢?李佑把头略略抬高一点。

“你就是害怕输!你到底能不能像为父一样,立下志向并坚忍不拔用尽手段去完成的决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怕败事了也不须后悔,何惧之有?大好男儿立于天地间可以没有是非,但岂能没有志气?”

李佑终于被触动了,难道内心深处真是有怕输的思想?不过膝盖好疼啊。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什么事情吗?那就是前些日在花船上的行为,那时你至少是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

李佑本意是来质问父亲隐瞒婚事,结果反被训的灰头土脸。

他灰溜溜的准备逃回县城,又被母亲朱氏叫住训话。

只听朱氏慈祥地说:“小二啊,你还得多纳几个妾。”

李佑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好好的会说起这个?

“刘家小娘子听说是不能行房;那金宝儿以前是青楼女子,据说这一行的女子都是要喝药的,喝坏了身子很难有孕。”朱氏很专业的分析道:“所以靠这两个可能不会有后,你还是多纳几个小妾生儿育女罢,想必凭我儿的本事不在话下。”

这个…以后再说罢,李佑遁走。

回了县衙李佑便收到一封信和一个书箱,原来是赵良礼大官人派仆役送来的。开信看了看,大意是:我有事回府城了。知道先生你心性高洁,所以我不愿以金银俗物相辱,于是帮助先生将诗词刊印成集带回苏州传发。另赠送先生样书一箱,作为告别之礼。

李佑看毕惆怅无比,若能选择,大官人你还是尽情的用金银来侮辱我罢。

再打开书箱,赫然满满一箱薄书,均是李佑的诗集,还是带点评的版本。看到封皮,李佑再次惆怅不已,赵大官人真有才,把诗集名字定成了《探花集》。

探花是个好字眼,命名到风月美人集子上也不算太离谱,但和他的李姓连起来多不吉利啊,尤其以他的年纪排行再带个小。

这一箱书可怎么打发掉?李佑一时也想不好。

今天没别的公事,李佑挨到散衙回住所不提。吃过晚饭时天还没黑,他和金宝儿、小竹打叶子牌闲玩,眼看要输了,便听到有人叩门。

小竹起身去看了后,鼓着小粉脸回来道:“老爷,有个女妖精找你,打发她走吧?”

李佑看小竹表情有趣,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待我出去会一会,看是何方女妖魔!”

老爷这色鬼一出去,今晚还能有个好?对了,老爷还快要输钱了,不能叫他跑掉。小竹忍不住伸出两只手紧抓李佑衣襟,拖着不放道:“老爷你这身份怎么能出去迎接,叫她进来见你。”

金宝儿笑嘻嘻拍拍小竹的手说:“不要扯坏了老爷的衣服,老爷逗弄你呢,还不快去请人进来。”

小竹这才放了手,去请人了。因是女客,金宝儿便没有避开,收拾起桌子待客。

李佑抬眼看去,却是半个多月没见面的老姘头李媚姐娉娉袅袅走进院子,依旧是妖娆美艳,但妆容与往昔相较明显淡的多了,身上衣裙也不是从前敞露轻薄的作派。难道真如上次月香所言,媚姐儿打算歇业从良了?

看来是为了生计,听了月香的话求我指点来了,李佑得意的想道。另外,好想看看自家小妾金宝儿吃醋的模样啊。

及到进了屋,李媚姐先对李佑拜一拜道个万福,落于客座后。疯狂书库又对金宝儿道:“多日不见,宝姑娘更出彩了,看来是没有跟错人。呀,如今该改口了,罪过罪过。”

金宝儿亦是对李媚姐笑着点头问好,并亲自斟茶倒水,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波动。李佑心里不禁嘀咕道,你家男人的旧姘头都找上门了,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李媚姐恭维完金宝儿,转回头给李佑道喜说:“还要恭喜李先生,这些日子名声越发的大了。”看看,这才是知己,只有李媚姐能说破李佑求名求利的真实心理,别人都只关心李典史一晚上能御几个。

主人李佑便开口问客人道:“李姑娘到访有何贵干?”

这个称呼真别扭,而且李佑跟李媚姐说话向来放肆调笑惯了,对比之下今天这样标准宾主寒暄问答式的言谈更让他心里感觉怪怪的。本想李媚姐登门后,让金宝儿吃个小醋后调戏调戏,结果搞得自己先别扭起来。在家里为什么反而放不开呢?

“却是有件烦心事情。恕奴家无礼,可否与先生单独说一说?”李媚姐道,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金宝儿。

金宝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安静的侍立在李佑身后,仔细数着地上铺了几块砖,嘴角的温柔笑意始终没递减过半分。

李媚姐心里微微叹口气,她不想在昔日同行金宝儿面前说出自己的烦恼事情,再去求金宝儿的丈夫办事,总觉得这样被看了笑话。虽然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曾经比金宝儿更加密切。

李佑豪气的大手一挥,“李姑娘有话但讲不妨!”

李媚姐话到嘴边转了一转,想着先谈一谈生意罢,改口道:“奴家如今不做风尘这行了,却是有生计事情要求到先生了。”

果然是听了月香的话来求教我么,李佑得意得想,我随随便便指点你赚钱路子,你白分我几成利润,真是双赢。便道:“我有个好生意,要与你合计合计。”

李媚姐微微愣神道:“愿闻其详。”

“环姑娘不是沉迷写词话么,写的有些意思,女儿家都爱看这个。你不如拿到书坊刊印书本来卖,当能有所斩获。嗯,我可以继续给环姑娘提供些题材的,使她能一直写下去。”李佑指点道:“当然,这个,卖书得利要分我三成。”

李媚姐不禁扑哧一声,掩着嘴笑个不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花枝乱颤。

李佑这话如此可笑么?

“不瞒先生,奴家早就在做了。”李媚姐强忍住笑意道:“那日先生在我家说女子都爱看环儿的文稿,奴家听到后就动了心思。打听过本县的刻字铺子,恰好有一家入不敷出,奴家便收购了用来刻书版,然后把刻好的版块卖给书坊去印。至于先生说的书坊,奴家哪里买得起,又哪里经营得了,先生太说笑了。”

李佑无语,这媚姐儿做的比他说的还出色,还去指教人家呢…

只好悻悻道:“你买刻字铺子也制不了书卖,有何用?那样你还不如直接把书稿卖给书坊赚点润笔银子省心。”心里同时自我安慰道,你还不是靠本典史泄露的商业机密赚钱。

李媚姐道:“只卖书稿的钱毕竟是少了些,所以奴家买一个刻字铺子专门给环儿的书刻版,而后再卖现成的版块给书坊,这样可以多赚些。这十天已经刻了百来张版,预计再等十余天,书坊就可以先印出第一册卖上一卖。算下来不到一个月功夫奴家便可以赚二三十两。”

著作、刻版、印刷、销售四个环节,李媚姐俨然已经掌握了两个管理起来最轻松的上游环节,连小说连载都发明出来了…丧失了穿越人士优越感的李佑感到很无趣,意兴阑珊问道:“那你来寻我作甚?”

李媚姐:“有个事情还请先生恕罪了,奴家生怕那书商不肯印这书,便对他说,这书是先生你指点环儿写的…”

李佑大惊拍案道:“谁让你这样说的!”这么脑残狗血的词话,不能承认和他有关系啊。

李佑如今也算是出过集子的著名诗人了,放到二十一世纪是能加入作协领津贴的,和这种纯女性向的意淫小说扯上关系,岂不要被文人士子们笑死?况且这词话也是李环自己受了生活强烈刺激后迸发出来的,真和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李媚姐挤出苦脸哀求道:“对不住,当时奴家也实在没有法子了。不冒名的话,书坊哪里肯收奴家的书版。请先生饶过,奴家在这里赔罪了。”说着说着,她扭腰提臀立起身来,作势要下跪求情。

一直在李佑背后静听不语的金宝儿很及时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李媚姐,又对李佑道:“老爷,姐妹们讨生活不易,你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李媚姐很了解李佑,李佑又何尝不了解李媚姐。李佑摇摇头想道,以媚姐儿的性子会为这点事下跪求饶?她知道金宝儿肯定会上来扶住的。“起来起来,你究竟有什么来意爽快的直说罢,我晓得你定然不是为了赔罪来的。”

李媚姐又堆出一张如花笑脸,也是李佑很熟悉的那种假透了的笑容。“那就不和先生见外了,书坊那边说了,只要李先生能在书上有个名字,奴家刻的版,每张可以多加一钱银子收。恳请先生允许奴家刻版时候,用一下尊姓大名。”

这才是饶了半天圈子的最终目的...

“你的意思是,作者写我的名字?”李佑反应过来了。

“哎呀,我知道先生大才,不欲借此小道出名。所以作者还是环儿,另写个虚江雅吏李佑指点字样就可。”

“不行。”李佑拒绝道。

“先生不要急着拒绝,加上你的名字后多卖的价钱五五分成,每个月先生可以亲自去我家里白拿十两银子的。”李媚姐诱惑道,关键词为:亲自,我家,白拿。

一个月十两?三倍于俸禄的稳定收入,真让李佑有点心动了,待要开口,便听到身后自家小妾金宝儿突然插嘴道:“以我家老爷如今的名声,真不差这点银子,李姐姐也是老相识了,何苦如此糟践我家老爷。”

李佑心内泪流满面,金姨娘你私房身家是有三位数的,但老爷我交际应酬还就差这点银子…比如过几天县衙王主簿他老母就要五十大寿了。

李媚姐看看李佑又看看金宝儿,改口道:“那便十五两好了。”

金宝儿退后笑而不语。

李佑心里再次泪流满面,我果真不是谈生意的料…

说定了十五两后,李媚姐犹豫再三,还是告辞,主人李佑便送客至院门外。

今晚绝对渎职的婢女小竹无故消失了半天,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对留在屋里的金宝儿道:“姐姐为何还对那女妖精好生相待?太教老爷看轻了!”

金宝儿抿嘴笑道:“小竹你不懂,咱们这老爷的性子,是里外有别的。我们是里,别人都是外,说到底不一样的。你我作好自己本分即可,真不必多管外人如何如何的。”

小竹嘟哝说:“奴家就是不明白。”又踮起脚尖看院门道:“好半天了老爷还没送完客。”

发现还是写主角私生活比写什么公事有趣多了。

却说李佑送客到了门口,李媚姐忽然一拍胸口,“瞧奴家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事。疯狂论坛”说着,掏出本薄薄的没几页纸的小册子递过来。

李佑顺势捏了一把媚姐儿的软滑小手,才把书接过来,借着灯笼光线一看,封皮印着《探花集》几个大字…

李媚姐贴近李佑耳朵悄声道:“李小哥哥,这是奴家知道那书坊正在印制这个,特意索要一本捎带过来的。看奴家对你如此上心,你却都当老爷了还和老情人计较几两银子,真是叫奴家伤心得很。”

李佑耳朵被她嘴里气息吹的痒痒,退后几步狠狠说:“这书我能给你一箱子!说定每月十五两,不许再变。我得空就去收,还有,不许拿身子来折现债务!”又抬头看了看路边不远处的轿子,又说:“早些回去罢,天黑后女人家不要随意在外游荡的好。”

“先生这是担心奴家么?”李媚姐咯咯一笑又贴过来道:“其实奴家都知道,先生本心是不待见环儿写的东西,但为照顾奴家生计便答应挂个指点女徒弟的名头,先生是个好人。”

呵呵呵呵,李佑暗爽。说实话他明明是贪图那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不要以为每月十五两银子是小数,一般在城里做工的劳力一年也就二十两收入。李典史俸禄才多少?每月一石米二两银。至于挂名,反正只挂着指点女徒弟的名义,被笑话就笑话罢。

结果连相当了解李佑的李媚姐都不相信李佑是真的看上这些钱,平白得了张好人卡。有时候这名士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啊,李佑想道。

李媚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显是有为难事情不好张口。

从媚姐儿一进家,李佑就觉察到她可能有些难事。疯狂论坛只不过李媚姐不说,李佑也就装糊涂罢了。如今见她反复犹豫,心里便明白李媚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真麻烦,又怕交情不够开口冒昧,就是曾经有点情分也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看在几场露水情缘的份上,不难办不得罪大人物的话顺手帮一帮好了。“有何事情就说罢,这里没有别人了。”李佑问道。

李媚姐柳眉微蹙说:“唉,这事先生不见得帮得上,奴家心里委屈,便诉一诉苦罢。近日奴家买了新宅院,在甲第坊福新巷,已经搬去住了…”

李佑心道,媚姐儿从良后继续居于原来青楼楚馆勾栏瓦舍聚集之地,确实也不方便,这新住处和便宜老丈人家的二水巷不太远,地价应该也不会太便宜。

又听李媚姐说:“奴家这宅院和隔壁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各自一家,前些日子这兄弟迁居别处,两个宅院一起发卖了,奴家买了一个,隔壁被别人买了。但隔壁主人家并不来住,只派了一个门子在此看门护院。那门子见了奴家,又欺奴家家中无人,便三番五次的出言调戏,半夜叫门也时常有,奴家实在无奈,心里惊怕的很。”

李佑插嘴问:“以你媚姐儿的交情,不会连个小小恶奴都对付不了?”

“先生抬举奴家了,不做这行了哪还有什么真交情,那门子自称是刘巡检家里的,谁又会愿意为了现在的奴家去招惹他。在这样下去,奴家说不得只好再迁走了。”李媚姐委委屈屈道。

刘巡检?刘巡检!李佑听到这三个字,心念大动。这事竟然和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有点关系,刘家的家奴去调戏李媚姐先不说,刘老丈人为何在这儿买宅院?

以李佑所知,大户人家购地产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大部分是三种情况,一是在风景好的地方建别业用来消闲;二是在闹市购买铺面出租得利;三是购买左邻右舍房产,打通了后扩充自家宅院。

他这便宜老丈人在福新巷买的这处宅院,三种情况对照下来哪一点也不像,即便是这老丈人色心不死,在外宅养个小的,也没必要这么近,和本家就隔了两个巷口。对此李佑隐隐有了些猜测。

“如此恶奴当真该死!”李佑义愤填膺道,然后又问:“对了,你们两个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的,应该差不多,都是什么格局?”

正陷于纠结苦情的李媚姐听到便是一愣,李小哥哥你不问是非曲直,即便帮不上忙也不安慰安慰奴家,居然先问宅院?这是什么浮云思路?但还是答道:“奴家这是宽面两间到底两进的。隔壁那个比奴家的大,是三间两进的格局,我当初就嫌那个太大没有买。”

李佑皱眉苦思,嘴里道:“这个事我肯定会过问的,媚姐儿且回去,这两日先不要露面了。你们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必然容易招惹事非,还是多注意些。”

李媚姐并不知道李佑和刘巡检的关系,只道是李佑要出面帮忙,当真是千恩万谢的感动一番。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便指使张三李四二人去福新巷打听,他必须要确认这里面的情况。

到了午后,张三来回报道:“小的冒充欲卖身为奴的人,找上先生说的那家去打听,好言巴结后,听那门子说这处宅院现下并无人住,将来是要给主人女婿的,暂时不需要买家奴使唤。”

果然!让李佑猜对了,这三间两进的宅院是刘大人买来当嫁妆送给他这个未来女婿的。不过已经下了聘礼,按照规矩女婿这个词可以改用现在进行时了。

这样的格局,对于殷实人家也不算什么,但对于如今的李佑可真是够豪华了。但面对这样一份大礼,若以为李佑会满心欢喜,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是香甜的诱饵啊,已经对自己这个老丈人了解很透彻的李佑叹道,这刘老头一日不死就一日不消停地玩心眼,也不知道累不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宅院就算有花园、库房、河埠等设施,再去掉他这个未来主人和妻妾住的院落,估计还有两个侧院是给家奴婢女们住的。这两个侧院,安置十来个仆役甚至更多毫无问题,但李家哪里有这么多人可以派进来?

问题就出来了。若任由刘家貌似好心的把仆人和宅院一起当嫁妆送过来,李佑直接住进去,好像是省心了。但这个家里从妻子到家奴婢女岂不都是刘家的人?更何况刘府就在两个巷口外,有点风吹草动的,刘巡检轻易就能遥控这里。到最后李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还能作的几分主?

想至此,李佑心里冷笑,这刘巡检刘大人的心思,哼哼,随时提防着总是没错的。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接受这个情况,反正李佑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家里被外人操纵,即使那刘大人父女情深爱女心切也不行。

想曹操曹操到,此时只听见门口有人叫一声“贤婿”!原来刘老巡检又来李佑这公房了。

第二集扯淡扯得有点多了,回头一看自己都忘了是布局还是扯淡了。下面几集要赶工了,看官们做好心理准备!

另:中国古文太言简意赅了,区区一个三间就有不同意思。一栋房子有左中右三间屋子叫三间,一套宅院宽度有三个正房(也可能顺势延伸出三个院落)也叫三间?是这样的么?不是很确定啊。

见到岳父,李佑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站起身来上前迎接道:“老泰山大驾光临小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海涵海涵请上座。疯狂论坛”

“不须多礼。”刘巡检摇手道。

李佑顾左右喝斥同房的手下书吏道:“什么眼色!还不给刘大人上茶!”

王贵袁明二人知趣出去了。

刘巡检笑眯眯道:“老夫此次是来拜见知县的,不过想起有件小事情要求到贤婿,便先来看看。”

他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估计是个陷阱。李佑谨慎问道:“何事?”

“前阵子你不是抓了严老爷家的一个管事,如今人还在牢里,严老爷请托到我这里了,老夫抹不开面子答应了。”

李佑才记起有这事,前些日子去舅父那里平息械斗时,顺手把严家的方管事抓回来扔到牢里,然后他就把这个人丢到脑后了。善哉善哉,看来此人还有人送饭勉强活着呢。

“这点小事,老泰山去牢里把人提出来就行了,又不是定了罪的重犯,何须来找小婿说笑。”李佑道。一个巡检连这个能耐都没有?谁会相信。

刘巡检貌似忠厚本分道:“老夫身为外方武职,理当避嫌,不好随意干涉县衙政务啊。”

李佑心里叫一声“我呸”!在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哪有这么多讲究,你当你是领兵大将不敢去干涉朝政啊?

若不是李佑已经猜到老丈人的底牌,这会儿没准就落了套。他现在就认定了,刘巡检是故意通过他来办事,故意来欠个人情,下面还会故意借此送上诱饵。

要是不明内情,李佑真说不定会感激涕零,觉得老人家用心良苦,为了不伤他的面子想出的法子。疯狂论坛

不以为然的李佑也不接话,扭头对外面喊:“这半天了为何还不上茶!”

“贤婿放了那管事,老夫有一份重礼相赠,且作为嫁妆,包你满意。”刘巡检神神秘秘道。

一点也不出所料,李佑暗道,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不能叫他说出来,老人家装神秘就先装着罢,我也暂且就当不知道。盘算完毕开口说:“折杀小婿了,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休要再提。老泰山只管去见大老爷,我这就去放人,但请放心。”

说着李佑便往外走,还真是去牢狱放人了。

话说世事难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总而言之,此时李佑李典史绝对想不到,没过得几天,他就要吃下那个老丈人的诱饵了。

李佑去牢里把陷害过自己的方管事暴打一顿,扔了出去,算是给了岳父面子。回去的路上,穿过县衙中庭,遇到了黄师爷。只见这位四老爷宿醉半醒、脸色非常,必定是被请吃酒了。再通过他脚步虚浮的状态,李佑很有经验的判断出四老爷还享受了妓家的周到服务。

那黄师爷看到李佑,勉力立定道:“今天,那个包揽石料的钱皇商会送个石条样料过来,你且收下请个老道的石工勘一勘。”

听黄师爷提起钱皇商,李佑心下明白,黄师爷昨晚大概是受了钱皇商的招待,倒是有点怕他因此误事。忍不住劝道:“老先生,那钱皇商的条件很可疑,只要五万银两就敢包揽所有石料,我们一直未参透其中关窍,不可不提防,免得误了县尊大事。”

“这些我也是在想的。钱皇商答应说今天要送个样子料,今后就照此样供料直至河事完毕,绝不有失。”黄师爷又吩咐道“我想,你收了那石条后仔细勘验,若无问题,就和钱皇商立下合约,今后都以此样为准,算下来我们也不吃亏。他要违了约,那也怪不得我们不给脸面了,大不了再去炸山取石。”

李佑想了想,也没发现有什么漏洞,便答应下来。

下午时分,果然有人用船送了一个半丈长短的石条过来,李佑指挥杂役们从官衙水门将石条弄到公房里,又差人去叫石工。

叫来的石工姓马,五十岁左右年纪,在本县石匠行当里算是最老道的,时常在官府听用。李佑出于谨慎屏退左右,只留下马石匠和他自己二人。

马石匠绕着大石条转了几圈,仔细敲打摩擦,又掏出尺子丈量。勘验完毕时,对李佑说:“这个石条…有些特别。”

李佑哪里看得出来,便追问道:“有何特别?”

马石匠又摸看一番,道:“若小人没有看错,这似是浙江那边海塘用料。”

怎么又扯到浙江的千里海塘?疑惑的李佑又问:“你可确定否?”

马石匠比划道:“二十年前,朝廷在浙江大举修建石制海塘,小人应征为匠。知道那海塘所用石条规制均为长五尺、宽厚皆为尺半,和这块石条长短大小一模一样。况且经小人仔细辨认,这石条用材的确是浙江那几个县出产的,海塘用石皆取于此。”

“你能确定?”

马石匠拱手道:“小人在此行浸淫多年,这份眼力还是有的,确是海塘石料无疑。”

怪了,怎么会是抵挡海啸大潮的海塘用料,谁会吃饱撑着专门造这种一模一样的石条用在内陆堤坝上?李佑实在不懂这里面门道,于是向专业人士马石匠求教道:“江南除了修海塘有人去造这种石料吗?”

“以小人在这一行的见识,真不曾听闻这种事。”

“我再问你,给你五万两银子,你能办来至少五千方乃至万方这种石料吗?”

马石匠摇头道:“这个价格五千方或许可以试一试,万方绝对不可能了。”

难道钱皇商那伙人胆大妄为到敢去拆下海塘的石料运来贩卖?没人智商低到招惹这么明显的灭门大祸罢?石条这样的东西不太可能长途运输的,钱皇商必然是从江南一带搞来的。想了一想,李佑皱眉道:“既然没人造,南直隶和浙江什么地方还有这种石料?”

“这个因小人修过海塘,略知一二。”马石匠道:“海塘每年都要修补的,所以在浙江临海一带存了许多备料。去年,小人应征去府城造城墙,和南边的同行闲谈时,听说浙江巡抚因为材质不合格,将大量海塘备料报废后处理了…”

听到这个,李佑大惊,心头巨震跌坐于交椅上,暂且按捺住又对马石匠道:“今日话语,不得外泄半字!”

虽然马石匠不明就里,不清楚李佑叫他来辨析这块石条是为什么,但他多少年来做惯工程,深知其中厉害,仍答应说:“先生放心,小人也是怕死要命的,绝不敢去吐露半个字,今日只当没有来过。”

送走了马石匠,李佑坐定了一动不动,脑中翻江倒海起来。

整个事情呼之欲出了――浙江那边(多半是巡抚主导)诈称不合格报废,侵吞了备用石料,然后卖掉贪污。钱皇商也是其中一份子,这次他若得了五万两银子,看似亏本,其实本钱可能只有几千两运费而已!难怪,难怪!

他只是个小小县衙典史啊,哪里承受的了这种大案。如果牵扯进去,一旦事泄,全家遭殃。而且还是那种为了彰显官法,必被从严从重处理的小人物,他身上可没有任何护身符,也没有官场人情网护着。

历史车轮滚动了!主角的小吏生涯就要结束了!第二集快收工了!

李佑不由得苦笑,他自己都奇怪这时候他居然能笑出来,居然还有闲心胡思乱想。他想起自己上辈子看穿越文,时常嘲笑主角们打个哈欠都能掀起惊天大案。轮到自己穿越以来,一直过的平安闲逸,家长里短不少,但也没有太大波折。谁料到转眼之间就卷入了这么一桩巨案。

说卷入也不恰当,大概现在别人都不知道他猜出了真相罢。

今天凑巧找来的石匠是二十年前修过海塘的老工匠,误打误撞发现了石条的奥秘,又恰好知道浙江那边报废石料的事情。前后一些疑点被李佑串联起来,才能推断出内情。

若非如此,李佑只怕还被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如果这案子东窗事发,朝廷严查下来,才不会管李佑知情不知情,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经手小吏怎么也跑不掉的。

倘若杀鸡给猴看,别人命运不知道,但他铁定是那群鸡中的一个啊,还是最小的一个。怎么办?想到这里李佑猜测起黄师爷和陈知县两位上司到底知不知情?

若黄师爷知情,而陈知县不知情该怎么办?

若黄师爷不知情,而陈知县知情又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知情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不知情又该怎么办?

想的头大时李佑忽然醒悟过来狠拍脑门,心道,这时候我还管他们知情不知情作甚?先想自己后路罢。陈知县和黄师爷无论怎样都是有保护层的,又不是贪污主犯,只是用了赃物石料而已,就算事发上报一个不知情最多就是个昏聩失察罪名,死不了人的。

自己可没有那两位老爷的本钱,也冒不起这个风险,赶紧彻底抽身事外才是硬道理。疯狂书库别扯什么富贵险中求,这场赌局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参加,当看客都是玩命的事情。

李佑不禁庆幸此时别人都以为他不知情,要找个合理的法子,爬出这潭太深的泥坑才是,还不能让别人怀疑。

说实在的,要他就此学古代高士一样辞职而去,有些舍不得。没有胥吏身份又无功名在身,就要去纳粮纳税,就要去服徭役。说不定这虚河水利开工后,工地上便会有他吭哧吭哧的苦力身影,更说不定还会被监工的前同僚们指指点点,想到这点就坚决受不了。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天色已经昏暗了,李佑便出县城朝西水镇而去,七八里地不到半时辰就走过。进了家门,在屋外就听见父亲在骂哥哥李佐:“你个蠢货!店里一个劣质粉头两句软话就哄的你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敢大言不惭要学小二纳妾,我打死你这个贼杀才!你以为你是小二么,小二坐家里都有贵人主动送妻送妾的,何曾去求过人家!”

李佑飞奔进屋子,对李父叫道:“还真要求人家了!请父亲去找老泰山议一议,赶快迎亲罢!越快越好!不要耽误了。”

李父闻言感到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待见刘家小娘子么,怎的如此急起来?”

李佐见父亲转移了注意力,趁机溜了,走之前递给李佑一个多谢小二你念兄弟之情主动挺身吸引火力的眼神。

李佑为难说:“这其中内情,父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赶紧迎亲罢。”

李父瞪着李佑道:“小二翅膀硬了啊,也敢和为父卖关子了,为父真是老不中用了。”

李佑无奈,原原本本把事情讲述一遍。

听到牵连进这样大案,李父登时吓得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的习惯性的指责道:“为何要将事情告诉我!不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吗?”

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不是外人,是自家儿子,又叹道:“知不知情,我都是你父亲,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事情。”

李佑道:“所幸儿子及时察觉,还尚未陷进去。这几日赶快迎亲,娶了刘家小娘子,儿子就能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了。这样从县衙脱身,谁也不会起疑。”

李父摇头道:“为父不会去的。你自己去找刘大人分说此事,我只当不知情。”

“哪有自己去议婚的礼仪…”

“我不去自有我不去的道理。这种非常时期还论什么礼仪不礼仪,你今晚就去说,现在赶快走罢!”李父催促道。

李佑无可奈何,又出了家门,先望西水巡检司官署而去,也不知道刘巡检今晚在官署还是回县城家里歇宿。

叫出官署门丁,得知刘巡检今晚回家了,李佑只好又返回县城。趁着走路功夫,仔细考虑了一下如何和老丈人对答。现在他有点担心那刘巡检胆小怕事就此退亲;即便不退亲,更担心的是刘巡检知道了此事后,就像见了尸体的秃鹫一样捏住把柄,搞得自己被动非常。且尽人事听天命罢,李佑自我打气道。

到了刘府,那门子是认得李佑的,知道这是刘巡检很看重的女婿,赶紧一边领进去一边派人在前去通报。

那刘巡检正在和夫人在堂上说闲话,见李佑连夜来拜访,走的满头大汗,气息微喘,便吩咐左右道:“速速上茶,再去端几碗粥来,还有点心。”又对李佑说:“贤婿看来有些疲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且休息休息吃些东西。”

旁边刘夫人倒是有些丈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感觉,李佑外形卖相确实也不错,又听说是个有才名的。

李佑还是行足礼节,道:“小婿这次冒昧万分,先请恕无礼了。是想要尽快迎亲的,愈快愈好。”

“那敢情好。”刘夫人听了十分欢喜,能尽早落下一桩心头事。

刘巡检却皱眉道:“贤婿,在自家里老夫也不兜圈子了,其中出了什么缘故?别是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来找靠山罢?”

李佑简略说:“老泰山放心,并非是得罪人。乃是小婿于蛛丝马迹之中,察得县政里可能有些不妥事情,而且是小婿万万担待不起的大事情。所以小婿要尽快抽身其外,以明哲保身。请老泰山准了迎亲,成婚后小婿便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专心佐理老泰山,不再牵扯县衙事务了。”

刘巡检奇道:“你受知县陈大人器重,县里还能有什么担待不住的事情?对此老夫也不问了,以你的机巧心思,敢这般说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你有意迎娶,老夫岂有阻拦的道理。不过…”

一听这个“不过”李佑就头疼,勉强打起精神和老丈人讨价还价。

议定事项如下:一是婚后搬至福新巷居住;二是到了巡检司给李佑副巡检职位;三是婚后次日,刘巡检就要向上申请由李佑借职担任巡检直至幼儿成年;四是到县里给李佑争取一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名头,能让李佑在过渡期间开始视事;五是过渡期间,刘巡检要称多多病不出,给李佑上位机会。

第二集结束了!主角也在仓促之中结束了胥吏生涯,第三集主角将以官员面孔出场,虽然是个从九品的芝麻武官,但好歹也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了。

大明景和六年的七月进入下旬时,李佑闪电般结婚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疯狂论坛不得不说,在这个县里,现任巡检加上前任捕头一齐全力发动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短短两日就把繁杂的婚礼筹备完毕。

迎亲成婚当日,李佑像个木偶一般人任由别人牵引着,从西水镇家里到县城刘府来回走了一遍,既不出彩也不出格的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仪式。

但不要以为他痴呆木楞了,李佑心里反而空前的清明,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道道的程序,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认识的、面熟的、不认识的人在眼前出现又消失。

直到夜深时分,喧嚣散尽,坐在洞房里龙凤花烛之下,李佑才蓦然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婚礼。那边坐在新床上的大红袄裙女人便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妻子了,只是一方红盖头蒙在凤冠上,遮住了新娘的脸庞。

若以为这年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买彩票式的盲婚哑嫁,那就大错了。若真是个没见过的,那双方必然会想个法子看一看才行。可到李佑这儿,还真成买彩票了。

李佑走到床前,挑起了盖头。虽然新娘把头垂的很低,李佑倒也勉强能看得清容貌,打量了一番,很令他奇怪,居然不算丑陋啊――这刘小姐也就是平凡模样,长相没看出有什么缺陷,最多就是个不美丽而已,为何被人传言为怪异?

他之前做好了最悲观的心理预期,全都很遗憾的落了空,这算是买彩票中奖了罢…不过看着略略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李佑不禁站在那里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新娘子被新郎官一动不动的看货物一样看了半天,羞的实在撑不下去,下意识站了起来,旁边侍候的婢女赶紧上前扶住。疯狂论坛李佑这才发现,新娘子身量极高,比旁边婢女几乎高出一头,目测与自己也相差不远了。

原来是她!

几十日前卢尚书洗尘宴那次,李佑酒醉不慎落水,被刘巡检捞回家里。醒了后有位身量很高的婢女端上米粥,李佑感到好奇多看了几眼羞走了人家,原来她不是婢女是刘家小姐。

回想起来的李佑恍然大悟,刘家岂能没有婢女么,当时肯定是刘巡检安排女儿来验货的。自己还奇怪刘巡检怎么会用这种高个头的婢女,不怕把主人都比矮了么。

又想起刘巡检有一次戏言说是看中了李佑的身子,也真只有李佑这种本地少有的高大身材才能配得上他家女儿了。在虚江县年岁相当、条件又不是太差的人中,刘巡检还真没找到第二个身材能般配的,也就李佑将将能压住一分。

也难怪传言刘家小姐形貌怪异。貌是很平常,但这个形却真是少见了。以她这种比普通男子都高一截的个头,又口不能言,只要出去难免被指指点点,所以估计平常也只好足不出户,传言便愈演愈烈。

李佑很恶意的揣测道,以老岳父的不良名声,西水镇里的民众恐怕私下里都很乐意传他家不好的闲话,反正刘小姐人在县城谁也没见过,父母就是这样听来的。

许多念头源源不断冒出来,李佑只管盯着新娘想来想去的,却是大大失礼了。对面的刘小姐本来就是心理自卑,又感到夫君对她无礼,被盯得羞惭欲哭,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扶着新娘的旁边婢女看不过眼便发话了:“李家新郎官你好不晓事!哪有这样冷待自家娘子的!”

李佑醒悟过来,这真不是发呆时候,该饮合卺酒了,对另一婢女道:“倒酒!”之后便拿两个瓢和新娘喝了酒。然后呢…记得老岳父说过新娘受过刺激见不得房事…

只见婢女们簇拥新娘出去到外屋去了,只留下了刚才发话责问新郎那个大胆婢女。难道由你来代替?老岳父买一送一?李佑好笑的看着她。

那婢女走上来行一个屈膝礼道:“奴婢梅枝,服侍老爷脱衣。”

李佑很体贴道:“我自行脱衣即可,你先上床等候罢。”

梅枝被气乐了,“老爷多虑了,床上自有新人,奴婢没有这个福分。”

李佑仔细查看才注意到,红纱帐内朦朦胧胧的还真躺着一个女子,也不知道父母们从哪里找来代替完成圆房这个程序的。

嗯,礼法程序很重要,婚礼中圆房也是个不可少的环节…

李新郎脱衣上了床,借着烛光看去,那替身女子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此刻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全身微微颤抖,显是未经人事的处子。

听帐外梅枝催促道,“夜色已迟了,请老爷快些。”

李佑心里无比怪异,仿佛自己就是机器上一个螺丝,此时该按照设计图的意志拧进螺帽了。

那就履行自己的职责拧进去吧…

房事完毕后,尚未等李佑回味一番顺便与身旁女子说几句情话,就有几个婢女进来把床上女子抬了出去。

李佑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有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苦思下终于记起上辈子看历史杂谈,貌似辫子朝宫中皇帝临幸宫女都是类似的场面啊,一句话不说幸完就抬走。只不过当下扮演催床角色的不是太监而是婢女梅枝…

梅枝也迅速撤下见血的白绫单子收好,又给李佑擦拭了身体。随即通知外面,把真正的新娘子请进来与李佑合床共枕,同度这洞房花烛之夜。

纱帐内十分安静,李佑默默睁眼看着帐顶的花纹,旁边的刘小姐似乎也是一样的动作。

这妻子受过刺激不能行房但能同床睡觉么…李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破瓜女子,父母们会怎么安排她呢?估计要和自己终生不相见了罢,一个在新婚之夜代替正妻圆房的人,怕是在这个家里连妾都作不了,不然礼法乱了。说起小妾,也不知道今夜金宝儿在作甚呢,想必有小竹陪着也不会太寂寞罢。

李佑收回神思,论理也该谈几句夫妻间的悄悄话了,但对方却是有疾口不能言的。心里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啊,要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就是超级模特了,再不济也可以测测有木有体育天赋,偏偏生在这个时代。

其实李佑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他原先心理预期很低啊,所谓知足常乐。

渐渐地困倦了,半睡半醒昏昏沉沉间,李佑意淫起若是在上辈子,有这么一个女友,再买几身高仿名牌,在学校里一转,便可以冒充泡模特的富二代了,狐朋狗友面前也倍儿有面子。那些模特很多脸面真是不能入眼的,还不如自家这位呢,打分数至少不是负分。

想的自得其乐,梦里无意识的伸出手揽住了枕边人的腰身,粗细手感还不错,就是为何抖得厉害?今天碰到的女人都爱发抖吗?又加了把力气,把旁边女人紧紧搂到自己怀里,渐渐睡着了。

可怜的新娘,本来躺得好好的,却遭了灾被新郎一把抱住,力气又不如他。只得在新郎怀里一直颤抖着挺到了天亮。其间心里真是又惊又怕,却因为这是抱着她理所应当的夫君而不敢喊叫,委屈的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二日,还在做梦泡名模的李佑一大早便被叫起来,和妻子一齐去拜见父母。疯狂论坛然后今日的主要行程就是去宗祠拜祖宗,再见见族中老人。

众人见了夫妻二人都道一声般配得很。是很般配,在县里找不到第二对的高人了,在这年头夫妻二人都是一百八十公分这个级别的很是稀罕。

陌生人前新娘子畏畏缩缩的,除了带来的婢女,好歹一齐同过床的李佑就算是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便忍不住一直紧紧贴住丈夫,大概也是感觉李佑的个头能把自己挡住有安全感罢,一天的折磨熬下来后,心里对这个陌生丈夫倒是莫名的亲近了许多。

到了天黑,折腾了两天没睡好的夫妻二人都是困极,上床倒头就睡熟了,没甚故事。

第三日,是新夫妇回门日子。到了刘府后,拜见岳父母完毕,李佑和岳父刘巡检叙话。在场的还有刘家小公子,一个七岁的小破孩也一本正经的和姐夫李佑对坐陪同,只是不断微微扭动的屁股出卖了他的骚动内心

那边李家娘子又成了刘家小姐,被岳母刘夫人、两个岳父小妾和女亲眷们拉走了,虽然不能说话,但点头摇头还是会的,或者写字。

刘巡检神色轻松的说:“你的事情,我与陈知县提了,当无问题,明日你去一趟县衙罢。昨日我也将借职奏请和卢尚书的说情书信一齐发走了,想来两个月内兵部定有准信。这些时间,我就多多休息了,巡检司便交给你入手。”

李佑谨声道:“有劳泰山费心了,小婿谢过。”

由典史转为副巡检,都是县内没有品级的吏员首领职务,倒也好办。疯狂论坛另外,在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巡检之前,还需要一个主持巡检司的名头,这得去一趟县衙找陈知县。

“一家人不必多礼。就是这成婚仓促了,福新巷那宅子来不及整治完毕,还得等几日才能住进。”

最好一辈子别整治完…李佑心道。

刘巡检又感慨道:“老夫操劳一生,年过半百。如今诸事放下,女儿有所归宿,家中后续有人,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唯有这小儿,年纪尚小,若老夫精力不至,你这作姐夫的要多多看顾。十年后他若不成器,你这借职不还也罢。那时你若膝下儿女众多,可择一子继承刘姓,再传下这巡检的家业。”

李佑做出惶恐样子起身拜道:“小婿安敢有此念头。”这老丈人三国演义看多了吧,还学白帝城托孤这一套,这年头几本名著真是流毒颇广了。

刘巡检哑然失笑道:“这几日看着女儿出嫁,所思所想很多。真情流露说得几句实心话,你也不当真么,今天就不要作态了。”

李佑也笑道:“小婿定当力争上游,再去为我李家挣一份更大的新家业,老泰山这区区九品巡检还入不了眼。这也是小婿隐忍至今的实心话,我父亲都没听过的。”

刘巡检听了哈哈大笑道:“时至今日你才敢有此豪气耶?”

谈笑间,刘家亲朋渐次都来到。待到摆上酒席,李佑被灌的大醉,实在没法回家了,于是被安排在刘府客房睡下。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李佑胡乱喝几口粥,想着去巡检司任职的事情还是越早办妥了越好。便拜见过岳父后出了刘府朝县衙而来,原来的两个帮役张三李四二人在李佑身后紧紧跟随――李佑看他们两位这些时间还算勤勉,已经提拔为长随了,孙及也准备被李佑带到巡检司去当书吏。

李佑进了县衙,衙役吏员们纷纷凑上来道喜,此时众人都已知道李佑即将脱身于胥吏,有个九品老爷的前程了,心里的羡慕那是不用提的。巡检虽然偏居于外,但镇守一方无人管束,这点比县衙里的县丞、主簿还自在。

李佑边走边还礼,好容易才进了知县官房,上前揖拜道:“属下见过大老爷。”

陈知县没有像从前一样只点头示意,却坐着拱了拱手还礼,给了李佑官员待遇。随后便将李佑请至花厅叙话,宾主各自落座。

插一句话,从跪着到站着,再到坐着,李佑终于在陈知县面前有个座位了…

陈知县先开口道:“在我看来,以你之才屈居于胥吏终是可惜了。我本想若到我升迁他方的时候,礼聘你来作一个幕僚,也强似在市井之间厮混。不料到,你竟然别有前程,我却是多虑了。”

没想到陈知县心里居然还能惦记着他的前途,甚至考虑着升官时拉他一把,李佑心里有些感动,差点一冲动就把海塘石条的事情说出来提醒陈知县。

但李佑很快就回复理智,死死把话头堵在喉咙里,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察觉内情了,装不知情是明哲保身的必须法则。

也许被县尊关心都是因为给他送了小妾的缘故,也许县尊根本就是已经知道海塘石条的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李佑强迫自己想道。

平静了一下心情,李佑便为自己的来意道:“承蒙刘老泰山看重,侥幸得了一份差事,以典史转为副巡检,此时要等着朝廷准许后借职袭替转为正官。但老泰山年老体衰,只愿归家休养。眼下巡检司正堂无首,乞县尊给与名份,让属下暂主局面。”

陈知县点头道:“些许小事,理当如此。本官便签下告书,命你暂署巡检。等到朝廷授职下来,便是一县同僚了。”

李佑感谢一番道:“即便做了巡检,还是大老爷的下官,请县尊多多照管。”又和陈知县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要不说国朝这文字里的应变功夫十分深邃。

正式的世袭巡检官名自然就是某某巡检司巡检,代巡检叫署理某某巡检司,这两样都是九品官,需要朝廷授职的,知县哪有这个本事去任命。

但在这个署理巡检司前头再加一个暂,成了代理的代理巡检,便是有点非常时期临时处置的意思了。一方父母官自然有这个权限,作为在吏部籍册备案过的吏员首领李佑自然也有这个资格。

于是李佑在这几个月里的名头全称将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多达十六个字,很怪异很绕口,但正式文书里却一个字也不可少。

至少在各种场面,作为主持巡检司的人,可以享受相应九品待遇了。李佑心里有点幸福的烦恼道,若遇到正式交往的场合,自我介绍起来要不要十六个字念全了?

从县衙出来,李佑招呼长随去买些上好点心,拎着回到官舍巷子。好几日没见到金宝儿和小竹,得回官舍住所看一看,看完她们就得接妻子回西水镇了。估计以后还得在县城福新巷安家,所以就让金小妾在县衙官舍继续住几天,宅子整治好后直接搬到福新巷。

李佑叩门,没多久小竹给开了门,惊叫道:“老爷好久不见了!”

“也就三天罢?如何成了好久?”李佑边进去边道。

“古人云,一天不见如隔三年。”小竹关上门很认真的说。

李佑奇道:“几天不见,小竹也学会掉书包了,不过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金姐姐教的,奴家觉得这句很合心思啊,不过金姐姐说这句话她用合适,奴家用却不合适。老爷知道这是为什么?”小竹睁大眼睛期待着老爷的热情解答。

李佑老爷慈祥的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金宝儿听到李佑声音,也迎出来道:“恭喜老爷了。”

李佑调戏道:“娶了个木头娘子,哪有金姨娘有趣。”

金宝儿轻轻捶了一下李佑说:“老爷就会取笑人,如今可不比过去了,让别人听见可了不得。”

李佑进屋和二女说说闲话,在这儿吃了午饭,待要告辞时。金宝儿忽然说起李媚姐:“昨日李姐姐来过一趟…”

“骂了我一顿?”李佑很直白道。

金宝儿小心翼翼地说:“倒是对老爷有些怨言。”

“都说什么了?”

“说老爷你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待人纯良真诚了。如今竟然一边放纵自家门子纠缠良家妇女一边还当面装傻…”

看来李媚姐也是得到他的婚事消息了,李佑道:“她再来就叫她再忍几天!”

金宝儿捂嘴笑道:“她已经不忍了。”

“莫非她要搬走?”

小竹插嘴道:“她说老爷再不管,她就要对那门子声称,她是老爷你的情人儿!估计那门子就不敢纠缠了。”

那就更不管了,李佑想,最好叫老丈人都知道,新宅子隔壁有个女婿的情人。告别小妾又到刘府,领了妻子回家不提。

李佑即将任职的西水巡检司,官署坐落于太湖、虚河交口一处高地上。整个巡检司有额定兵卒一百五十人、哨船十三只,座船一艘。另有书吏四人、门丁六人、杂役厨子若干,兵卒装备有弓箭、长矛、短刀。堪称是从太湖水面、沿岸到虚江县城之间实力最强的暴力组织(无论合法的还是非法的)。

巡检司的职责说起来也很单纯,不然刘巡检如何敢把西水巡检司随便扔给李佑折腾。简而言之,就是捕盗、盘奸、捉逃、缉私,都是日常治安事务,并不负责复杂的地方政务,甚至对案子只能审查不能判决。非要类比,就是常备的民兵连加派出所。

国朝初年,对巡检司得考核原则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无事即可。听着很幸福美好,只要没事就是最合格。后来太祖皇帝大概也觉得这样不像话,便定下了捕盗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不同档次的考核标准。

话扯远了,却说这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佑李老爷,他不顾新婚燕尔,勤于公事,毅然在婚后第四日就跑来上任了。若有评比,一个先进工作者是跑不了的。不过娶了个和抱枕没多大区别的妻子,想必也谈不上什么新婚燕尔鱼水情深罢。

上任的过程平平无奇,岳父刘巡检先把官署里的人和十几个今日停了巡逻的队正都叫来给李佑看了一遍,之后刘巡检将判事厅、签押房移交给李佑,便悠哉游哉回家养老去了。

李佑依依不舍的把岳父送出去,极目眺望直到老巡检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河上。因为有一个刻着“西水巡检司印”六个大字的方形物品还在他老人家的怀里揣着,岳父把它带走令李佑好生不舍。

不过不舍归不舍,当回到签押房时,坐在巡检交椅上的李佑再也克制不住激荡的心情,嗓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狂笑。

纵使官署里属下听见了,谁又敢说半个字?

压抑了这么久,供人驱使这么久,李佑终于有了可以当家做主的一亩三分地。无论外面天有多高,至少在这西水镇,在这十年,没人再能管他了(暂时无视父亲)。

大笑一通,李佑迅速进入角色,他把书吏和队正轮番叫进来说话。这些人个个低眉顺眼,十分恭敬。没有出现敢甩脸子叫板给主角下马威的脑残,也没有冷哼一声待主角发掘的不得志高人。

新官上任的李巡检淡淡的失落了,网络小说定律再次失效。在这刘巡检经营十几年,又是没有外人能插手的地方,哪会出现什么敢和他女婿对着干的手下。

这官如何做,李佑这几日想了很多,也和老岳父交流过,渐渐也有些懒人思路。为了达到轻松省事的把官做大做强的目的,起码要保住位置,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官声二是名声。

官声就是要做事严苛一点,不要以为这是贬义词。李佑可不像知县这类官员,有时候或许需要爱民如子的名声。相反,作为治安官严厉苛酷一些,在这个时代的官场,往往会有能干和敢于任事的风评。畏威才能怀德的说法大有市场的,只要注意尺寸别过分虐民引发民变即可

名声就是继续在诗词上剽窃扬名,有了大名声,自然就有大好处,李佑一直坚信这一点,还有比这个性价比更高的办法么?没有名声他能坐得到这个位置?但要继续扬名也许比在县城难了,毕竟西水镇比县城格局还低了一等,是要仔细考虑考虑。

这时有门丁手持名刺禀报说:“西水税课局大使来访。”

李佑接了名刺看了一眼,晓得这大使姓张名世英,便匆忙迎至大门处。

这西水镇乃交通要冲、四方货物汇聚之处,县里便将此处定为集市,算是个大宗货物集散地。又设了税课局进行商税征收,凡货物进市、交易都要收税。

课税局正官为大使,和西水巡检司巡检一样都是从九品官,也是这西水镇上除了巡检外唯一有品级的官员。他主动来访,李佑不能失礼,自然要出迎。

张大人四十余岁,容貌疏朗俊致,原本也是个不得志秀才,便选了贡充任这个九品杂职。他见了李佑便拱手道:“在下失礼来访,有劳李大人出迎。”

本来李佑此时还当不得大人老爷之类称呼,但谁都知道他板上钉钉要继位了,提前称呼一声李大人也不为过。

李佑也客套几句,请进来上茶谈话,两人一个准九品武职,一个九品杂职,地位真是相当的不能再相当了,不一会儿二人便熟络的以兄弟相称了。

只听得张世英张大人道:“以后同镇为官,要多多亲近走动才是,今晚设了便宴,请贤弟赏光。”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

这几天更新慢,主要是在纠结这书到底是以主角做人为脉络还是做事为脉络,想了一周末,决定还是走轻轻松松慢慢悠悠的各类人往的悠闲路子。

就当李佑以为上任的第一日平静无事,慢慢和张大人闲扯时,便有一个兵丁匆匆冲到厅外,禀报道:“镇上数十府城无赖正和县城人殴斗。疯狂书库”

李佑听了一时没想明白,府城人和县城人怎么在本镇群殴起来了?旁边张世英道:“想必又是因为生丝买卖的事情。”

说起这个李佑立刻清楚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一两年南直隶年景不是太好,桑叶产量少了许多,这就影响到了蚕丝和生丝的产量,又连锁引发了整个苏州府丝织业原料短缺局面。

前头说了,西水镇是一个大集市,太湖西岸、北岸一带的大批量生丝货物常贩运到这里买卖。虚江县城丝织机户也是很多,能借着同县地利之便抢购这些生丝,所以原料倒也不是很缺。但那府城里机户上千,机工数万,原料缺的厉害,到处寻找生丝。见这西水镇里常有大量生丝进出,去求购但又抢不过本县人,那是十分眼红。

前一阵子府城五六家有势力的大机户合伙雇用了数十打行无赖,又派出各家机工数十人,凑成百人队伍,跑到西水镇集市大打出手,趁着虚江县机户猝不及防,两天功夫抢购了不知道多少船生丝运回府城。如今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故技重施来了。

李佑对张世英道:“我这新官上任便遇了事,且去看看,晚上再与兄长痛饮。”

张大人不甚在意说:“这些刁民彼此争斗不过是为了抢点生丝,也不是什么罪案,贤弟不必大题小做。”

李佑嘿嘿一笑,拱拱手离开了。新官上任,总的烧把火立一立名号罢。还有比无本地根基的外来户更好的靶子吗,几个泼皮无赖,即便是府城来的又能有多大真正管用的背景。顺便也让西水人都知道,本老爷上任了。

今天为了欢迎代代巡检李老爷上任,巡检司十五个小队都没有出去巡逻。疯狂论坛当下吹起竹哨,等所有兵卒都集结完毕,李佑便指派起各队差事。他毕竟是本镇人,对西水镇的地理熟悉得很。指使了了两个小队去封锁码头,两个小队堵住本镇陆路出口,四个小队堵住丝业牙行、客店比较集中的两条街巷路口。

李佑率领其余七个小队赶到镇里丝业牙行巷子时,远远看到有几群殴斗的人,旁边牙行的掌柜伙计还都在看热闹,不过官兵来了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李代代巡检便下令,七个小队分兵数路,在这两条街及附近挨家挨户搜查。凡操府城口音者,均押到巷口土地庙前查验。反抗者允许动用弓箭兵器,持械强贼生死勿论。

顿时两条街巷鸡飞狗跳,热闹非凡。就连开客店的哥哥李佐也遭了秧,跑过来看见是弟弟在主事,站远处对李佑大喊:“小二你疯了!自家客店也折腾!”李佑只装作没听见。

先后零零散散押来了百余人。凡是有路引或者税票为证的正经买卖人,李佑便亲自出面,好言好语的赔礼致歉,都礼送回去了。那些人见这个官老爷如此和气,也不胡乱勒索,受宠若惊之下倒也不为己甚,心里尚还觉得李佑清廉公正。这都正中了李佑意图。

至于其余的那些真正的府城打行无赖,都想着上头是打点过地方官府的,估计自己最终不会有事,在这种心态下倒也没有反抗,随随便便就被抓来几十个。后来有些个机灵的发觉事情不对头,才隐匿逃跑了一些。

如此最终抓住了五十六人,这数量在府城也是很少有过的。所谓打行就是这些年来苏州产生的一些职业打手,常常是拿人钱财便聚众生事,官府一来就呼啸而散,仗着熟悉地势街巷逃掉追捕。他们这次受雇到西水镇,被雇主告知已经打点过地方官府,此外也不熟悉本地不好逃跑,不然哪能让李佑轻易抓了这么多。

李佑便放了烟花信号,集中队伍收兵回营。还把五十多人捆成几串招摇过市,本县围观群众对李佑这种只抓府城人的做法给予了热烈的叫好与高度的评价。

回到官署,也不管牢里地方够不够,在长矛强弓的威慑下,一股脑将这五十六人塞进牢里,又开了几个口子,免得出现闷死人犯的惨剧。直挤得这些无赖们摩肩擦踵、贴胸挨背的动弹不得,其中有个兔儿爷倒是爽歪歪了。

之后,李巡检稳坐于侧厅和一位关姓书吏喝茶闲聊,问些本司有关掌故。他知道这些泼皮无赖们没有依仗的话哪敢跑到外地惹事生非,便在此等着幕后人现身,卖不卖人情且看情况。

果然没多久就有门丁来报,有个自称府衙巡捕官的人求见,李佑便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箭袖长衣,面色黄暗,留着几撇鼠须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走进屋内,对着李佑便嚷:“你这小吏好生不晓事,谁准的你抓人来,还不放了!”

原来毕竟朝廷正式任职未下,李佑穿不得九品官袍,只能继续身着吏员衫服,不认识的见了视为小吏也不奇怪。

李佑见这人好大的口气,便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傲然道:“我乃府衙巡捕官洪某人。”这身份应该是府衙里类似于总捕头的角色了,口语里敢称为官,的确也有资格轻视下面小地方的小吏。

“既然称为官,那你是几品?”李佑好奇问道。

“即便无品级。那又如何?”洪巡捕冷声道:“你这区区小吏也敢盘问我?”

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继续问道:“这位官爷,可有亲朋在府衙、藩台、臬台、察院、军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烦道:“没有便没有,你怎的如此嗦!还不速速放人,你担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轻轻点头示意后,猛然挥手将茶杯摔于地上,对门外大喝:“外面兵丁进来!给我拿下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和你家巡检说话!”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犹自咆哮不已。

兵丁从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过来翻看检验道:“哎哟,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检更傲然的说:“本官乃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某人。”

一串名头听得不怎么读书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边关书吏善解人意的上来解释道:“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

“贼才放肆!谁和你这贱役是一家人!”李佑骂道。

“我和刘大人相识,这些事情刘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辩解道。他知道武职世代袭替的规矩,很快猜出眼前这个李某和刘巡检必然是关系匪浅,便抬出了刘巡检的名头。

李佑听了心里很是意外,难道这事是岳父被打点后有意纵容的?难怪这洪某进来便有恃无恐让自己放人,也不晓得岳父私底下收了多少好处才卖个人情不闻不问。

关书吏在李佑耳边轻声道:“老巡检的确说过,不要管这类事。”

从明日起,争取二更。

李佑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疯狂论坛当下去签押房给岳父写了便信,令一个会骑马的兵丁牵出巡检司唯一的马匹,快马加鞭去县城刘府送信,看看岳父怎么说。

若这事情真是岳父收了好处,自己也不会去故意刁难,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除开岳婿关系,按规矩后任也是不要随便打前任的脸。

再回到侧厅,既然晓得洪巡捕官多半是岳父的旧识,便不好粗暴对待。李佑摆摆手道:“放开洪捕官,请坐,上茶。”又坐下对洪巡捕说:“足下这话真假不明,本官就陪着你坐等老巡检回信。若无阻碍,半个时辰后当有回音,不必着急。”

洪巡捕闻言放下心来,那刘老巡检可是收过他银子打过包票的,把情况说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但放心归放心,再也不复进来时候的骄横模样。

他知道了李佑是下一任的巡检,便主动和李佑攀谈拉关系,面子值什么钱,能当饭吃么?问道:“这位大人与刘巡检如何称呼?”

李佑想这也没什么可瞒的,答道:“那是家岳。”

“李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佩服佩服。”洪巡捕恭维道。

李佑微微一笑,随手翻看一些旧案牍文书,没有接话,如今这身份该摆的架子还得摆。

那边关书吏倒和洪巡捕凑趣道:“那是,我家大人大名鼎鼎,之前说起李典史本县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洪巡捕惊道:“可是李佑李典史李探花?这真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了!”

关书吏便问:“洪差官也知道?苏州府衙也流传了吗?”

“府衙别人不清楚,但我那几个勾栏相好的都知道李典史,她们声称有生平三大愿,一是积攒千金财,二是嫁入进士家,三是与李先生一度得诗词。疯狂书库”

关书吏笑道:“如今可不是李先生了。”

听得李佑是名人,洪巡检更热络热切的说:“二位改日到府城,务必来寻在下,定要做一个好东道。”

二人说的热闹,不过半个时辰没到屋外便传来马蹄声,似是去问信的兵丁回来了。洪巡捕迅速站起来朝外望,他今晚可是约好了一个妓家,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还在磨蹭,面上不急心里急。

去送信那兵丁进屋给李佑跪下回话道:“回老爷话,刘老巡检看了信只有两句话回复。”

“什么话?”洪巡捕道。

兵丁看了看李佑,得到肯定才又开口道:“一是说上次已经了结,这次什么情况并不知情;二是说请李老爷自行处分。”

洪巡捕气的黄脸发青,猛的拍案骂道:“不要脸子的刘老贼!”

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委实令人气愤!他与刘老贼好歹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所以才敢在雇主那里担下这责任。谁知刘大人收了银子保了一次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又来一句事不关己的不知情,连个帮忙的话都没有,真是无耻可恶!

你骂得真好,李佑心里顶了一下,面上却变色大怒:“来人!给我叉出去打!胆敢辱骂老巡检,教你知道我巡检司的厉害!”旁边这陪客的关书吏据说是老丈人的心腹,在他面前总的做做姿态。

何况李佑和老丈人斗心眼不是一次两次,还是有些些默契的。老丈人传的这两句话,无非就是说这个巡捕官的背景也没什么,可以再去收拾一遍,且看能压出什么好处,这是第一种猜测。

当然,第二种比较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会有第一种想法,从而会得罪这个巡捕官惹出麻烦,然后老人家再亲自出来扭转局面,显示姜还是老的辣。

更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有小聪明,会猜到第二种想法,所以…

算了不想了,李佑及时从死循环里解脱出来,再这么下去要成神经病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老丈人。且忍着,等到正式任命下来后,有你哭的时候,有机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佑想的虽多,但也没几个瞬间,只听那边一声“慢着”!

洪巡捕当断则断,叫道:“在下愿出三十两辛苦钱,乞李巡检将那些无赖转交与我押回府城!”

李巡检忽然诗兴大发,走了几步悠悠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洪巡捕虽然是个半文盲,但五十、一弦一柱的意思还是听懂了的,几乎要吐血。他从府城得到的好处是一百两,刘巡检分走了一半,所以他如今只有五十两的得利。眼前这个新巡检虽然年轻,张口便恰好也是这个数,毒辣狠准的简直和刘巡检如出一辙。

他思量一番得失,决定还是先把人捞出来,这关系到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信誉。他收了雇主一百两,要保下这事情,哪有打手们才来了半天时间就被全关起来的道理。不然这么多张嘴传出去,自己声望便要大跌,以后不好开张买卖。他可不像刘某人那样已经是余日无多快退休了,可以不讲信用的捞一笔是一笔,他的日子还长呢。

“身边没有带得银两,在下愿意立下字据,明日再来送上。可否今日先将人放了?”洪巡捕信誓旦旦道:“在下做事的信誉是苏州府有口皆碑的,李大人尽管安心。”

见对方很有诚意的样子,李佑脸色缓和下来,待要说话。洪巡检见银弹攻势生了效,又放下心来,大不了回头再去找雇主索一笔辛苦费,羊毛随便出在谁身上,怎能出在自己身上。

那关书吏又将李佑请到一边悄声道:“有件事属下需要提醒大人,本年巡检司已捕盗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的数目。马上八月秋收前就要考计,如何决断,还请大人自己拿主意。”

李佑想起来了,巡检司考核是以捕盗数量为硬指标的,一年不足三十人是不称职、够了三十人是平常,够了一百人是称职、够了二百人是卓异。二百零一人,刚刚好是个卓异。

他心里还是有些对未来的谋划,掂量了一会儿,觉得一个卓异的考评还是比五十两银子有用。

想至此,李佑改口很严肃的对洪巡捕道:“事关重大,本官职责所在,要仔细斟酌。还得请示县丞和县尊,实不好擅自做主。洪捕官请回罢,有了消息一定告知,但请放心。”

原本觉得大势底定,洪巡捕正暗中心疼自己的银子。结果转眼间再次起了变故,今天洪巡捕已经快被这翁婿二人反复无常的折腾出心脏病,一边心里大骂不愧是一般无耻的岳婿,一边也发急了道:“莫非五十两嫌少?这可真是在下眼前所能拿出的最多银两了。放过这次,我今后必有所报!”

李巡检脱口而出斥责道:“休得胡言污耳!你也是公门中人,当以身作则。国家法度岂是儿戏,还不退下!”

这句官话很自然而然,没过脑子便从李佑嘴里吐出来。他自己说完都很奇怪,暗道我还有做官天赋?又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明明是陈知县曾经斥责他的原话,不知不觉的学来了…倒真是好使得很哪。

看来我头天上任就有几分官相了,李佑心里自得道。旁边那个关书吏也是一样想法,赞一声不愧是老巡检找来的女婿,年纪虽轻但进入角色真快。

洪巡捕还想说什么,外面又有动静,门丁来禀报说:“县衙有公差来,道是县尊急召老爷前去,不得有误。”

果断求推荐!求收藏!便秘期已经过去了

天都黑了陈知县还有什么着急事情?不过如今陈知县是最能决定李佑命运的人,连这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差使都是陈知县签押了才有效力。别人他还敢抗命,唯有陈知县的话不敢不从。

更何况陈知县还有那不为人知的大靠山,想想他前日怎么和李佑说话的?直接就明说一句“若到本官升迁之时…”,这就是最不经意间的底气外露啊。

看来今晚无法吃税课局的宴请了,李佑吩咐长随张三道:“你代我去张大人那里致歉,之后再去家里传话,道我被县尊召去了,今晚便在县城歇宿。”

和一个木头睡了三天什么也没做,他心里骚动的很,今天上了任更是激动人心兴致高涨,所以借此时机顺便去县城找小妾泄一泄火罢。

吩咐完毕李佑走到衙门口,便要朝县城而去。

却见另一长随李四冲出来忽然把住大门,跪在地上拦住李佑道:“老爷不能走!”

这发什么疯?李佑张嘴便要骂。

却听那李四很悲愤的以头抢地苦谏道:“老爷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出门定要乘轿!否则老爷失了体面,连小人我跟着老爷都羞于见人。望老爷自重!”

李巡检下意识拍一拍额头,尽管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古人,活在一个古代世界里,但有时一不留神还真不能融入古人的思维。

巡检司里有现成的轿子和轿丁,那就按规矩来罢,要做官这也是不可少的排场,没有的话只会招人笑话。别说步行,就是二人小轿都要被瞧不起,非得四抬轿子才算够格。

其实武官按制度只允许骑马不允许乘轿,更别说四抬大轿。但如今也就是募军里严格一些,地方上却没人当回事,而且李佑根本不会骑马。

天上繁星点点,却没什么月光,李巡检便只好锦衣夜行了。只见二人打灯笼在前吆喝开道,四个轿丁抬着竹制的大凉轿。旁边长随李四也步行同速跟随,保持凑近轿窗的姿势时刻听候差遣。

能跟着官老爷的轿子当随从,让李四心里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成功。想多了他又可惜起自己的履历不完美,当初李父退养后李佑继承家业作衙役时,他这帮役忍不了跟着李佑没油水离开了。现在对此则是懊悔无比,不然自己岂不就是善始善终的李家两朝元老了。

若李父见了这李家十几代没有过的风光场面,定然会去宗祠再烧几柱香。

不知不觉到了县衙门外,李巡检下轿便撞见了出外归来的老熟人黄师爷。

“啊,两条腿改八条坐轿子了。见过李大人。”黄师爷拱手戏道。

李佑还礼道:“老先生真爱说笑,这是哪里话,直呼本名即可。”

黄师爷笑道:“位移则人变,你那名字在本县可是只有县尊叫的起了。”

“老先生但叫无妨。”李佑大方道,又问:“县尊连夜召唤在下,不知是何缘故?”

黄师爷想了想道:“今日无他事,惟有下午时分那黄神婆庙的庙祝来过,或许与此有关。”

黄神婆便是丝织这一行当的行业神仙了,这种庙祝可不是神棍一类人物,常常扮演者行业魁首的角色。李佑似有所悟,这定是和本地丝织业有关,没准能和他今天大肆抓人扯上联系。

在这几十年,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行业神庙渐渐地有了李佑上辈子印象里的行业协会的模样,行业神庙的庙祝执事也多半是本行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类比于协会会长、理事长、理事,庙里所受香火也可类比于协会会费。

这种行业神仙和城隍、关公、龙王之类的大路货神仙不太一样,虽然信众小但很专业,供奉也绝对少不了的。愈兴盛的行业,神庙所得供奉也越多,背后都有本行大户的影子。

李佑当典史时,可以嚣张跋扈到拳打和尚、脚踢龙王,砸几个佛祖菩萨像也不是不敢。但他肯定不会去招惹一些看似弱暴了的神仙,例如黄婆神、鲁班大仙、杜康祖师什么的。无他,这三位爷爷奶奶是本县三个最大行业敬奉的神灵,鬼神这种不信就不灵更不惧的东西,也得仗了人势才可怕啊。

一个典史能扛得住几百个和尚道士庙祝的诅咒,但可扛不住县里每年盈利数万到十万白银的利益集团,作了巡检都未必扛得住。如今可不是国朝初期的洪武年间,工商界人士再大再巨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代了。虽然是文官士大夫掌权秉政的天下,但有钱和有势也常连在一起说的,种种情形复杂得很,难以一言而尽。

话又扯远了,却说李佑和黄师爷一同进了后衙便彼此告别了。黄师爷自行回侧院住所,李佑由门子带领去了知县书房。

陈知县身着短装便服,正坐于榻上翻书看,见了李佑点点头道:“自己坐。”

李佑也不见外了,找了椅子坐下便问:“县尊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陈知县插好书签,放下书卷便道:“今日下午,黄婆神庙的庙祝来访,道是愿捐献五千两银钱,随意县衙以什么名义支使。”

李佑闻言叹道:“他们倒真是大手笔,想必有什么难题求到县尊了。”按说官府不能平白收受银钱,但名义找对了也没什么问题。可以说商户热心公益,捐钱委托官府修桥修路;也可以说官府征收工商税有力,增收了五千两,这和盘剥农民不一样,官声上不是劣迹。

陈知县点头道:“不错,还谈及了大批府城无赖成群结伙,在西水镇市集里横行霸市、强揽生丝的事情。”

听到这个李佑心里分外欢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效应?他刚刚办了件好事,上司就来问到这些,明摆着是自己邀功请赏的大好时机啊。说不定那五千两银子也能奖励自己一些!

机遇岂能放过,李巡检顿时语气一变,激昂有力道:“些些小事,县尊不必挂怀。就在今日下午,下官已将这些匪徒一网打尽...哦,偶有漏网之鱼也是不足为虑!如今西水市集平靖,各行安居乐业,皆念县尊恩德!不过此事还没来得及上报县衙。”

说着说着,李佑忽然想起岳父刘老头,难道他老人家故意放了洪巡捕鸽子,也有类似因素?不由得佩服起来,真是姜老了就辣,居然能提前想到这一层去。

陈知县果然如同推测的那样,脸上现出异常惊讶让李佑暗爽的神色,不能置信的问道:“你才首日到任,便能有此等大举动?古之能吏也做不到如此,不得虚言!”

李佑心里忍不住得意,嘴上谦虚道:“千真万确,下官时刻谨记县尊托付,不敢有丝毫松懈。今日到任便查访民情,捉拿奸邪,务必不负县尊知遇之恩。且听下官详细道来,话说…”

陈知县抬断李佑道:“不许捉拿,快都放了。”

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宛如神来一剑,将正要兴风作浪的乱舞妖魔打回了原形。

沉湎于功劳薄和奖金的李巡检戛然而止,简直认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很怀疑的反问道:“县尊可是说放了?”

陈知县语气肯定的说:“都放了。”

得到确认后,李佑疑虑不减反增。难道向来酷爱名声的陈知县这两日心内道消魔涨,领悟到了不要脸皮而养寇自重索要钱财的大神通?

五十六个人都是自己的政绩,怎么能平白扔了!李佑一冲动,便起身长揖苦谏道:“县尊大老爷!养寇自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窃以为不可取!县尊失了颜面,下官也羞于见人,望大老爷自重!”

作为上班族更新快是不可能了,每日撑死四千多字,看官催也白催。嫌每天看的不过瘾,攒几天看一次好了,不必大宝天天见啊。

听了李佑这话,陈知县被气得脸色涨红,恼羞成怒道:“难道你以为本官是这样的人?”

李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不太可能…县尊是个自矜好名、力求升官上进的性子,怎么会为了多索要一点钱财,做出这样非常不要脸的事情。疯狂书库

在和银子的关系上,陈大老爷或许是个小受但绝不是攻。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外界没有任何大事发生的情况下,短短两天就忽然就改变了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罢。

虽然纠缠上司要解释是官场一个大忌,但李佑自从将母族那隔了好几层血缘的美艳丧父表姐送给知县当妾后,自觉攀上了亲戚,不是普通上下级了。便忍不住问道:“恕下官无礼,其中缘故,斗胆请县尊示下。”

陈知县喝口茶道:“并非是我有什么缘故,是那黄神婆庙的姚庙祝说,愿意捐银五千,求官府不要管理这事,且放任府城无赖去抢购生丝。”

李佑瞠目结舌,主动挥刀自宫的人或许有,但有这样自断生路的人么?姚庙祝是本县丝织业的协会会长角色,他捐的这五千也必定是丝织业机户们凑的银子。把现在的情况串联起来就是,首先江南生丝短缺,府城的同行纠集无赖来本县集市抢生丝;然后本县丝织业给县衙银子,求官府放纵府城同行,任由自己的生产原料被抢购,就算雷锋再世也不会作这样的好事罢?

“那姚庙祝还特意说,此事不能外泄,若是传扬出去,五千两银子就作罢。”陈知县补充道:“因为与你西水巡检有关,故将你叫来告知此事。”

说到五千两,李佑又发现还有个诡异之处,明明几百两就可以买通的事情,他们竟然出了五千直接送到知县这里。既说明了决心之大,更说明他们的收益不会小,就是猜不出这黑幕后有什么利益。

李佑还在皱眉苦思道:“这实在叫人看不懂啊。疯狂论坛”

陈知县很不屑的说:“你做了官胸中便要有大格局,不要还像小吏一样斤斤两两的算计钻研,其实根本毫无必要劳神。无非是商人逐利,勾心斗角罢了,何况买卖生丝也无关什么县政大势,又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你我何须为此费心?即便不明白,官府多得了五千税银总是好事,任他们如何跳梁那还是小丑。”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陈知县倒不是贪图这些钱中饱私囊,但平白轻松得了去当税银上缴也是一笔政绩,何乐不为。虚江税银年定额十二万两白银(不包括粮),五千两相当于百分之四了。虽然以国朝制度,地方考核中钱粮一项只要完成定额就可,从来不鼓励多收,以免造成朝廷盘剥小民的印象。可实际上的潜规则里,多收多缴总是有加分的。

县尊都给面子解释到如此地步了,李佑还能说什么?只能放人了,但怎么个放法还是可以争取争取,现在是各方都求着他放人,要给大家充分沟通人情的时间啊,所以…

想至此李佑请求道:“下官再斗胆一次,请县尊准许迟两日再放人,此事也不差一日两日的。”

可叹李巡检刚才似乎还忠言苦谏知县不要养寇自重来着…

言犹在耳的陈知县一听就知道这厮意欲何为,拍案道:“岂有此理,汝欲养寇…携寇自重、待价而沽?”

李佑敛容正色道:“县尊休要误解下官,难道我是此样人耶?今日下午捉得人犯,本地无数百姓沿街叫好称赞。才隔一夜不经审问便放了他们继续作乱,岂不如同儿戏一般。敢问县尊,官府威望何在?黎庶将何以看待官府?况且只听过抓人迟则生变,未听说过放人晚了会出乱子。所以总要缓上一缓的,待风头过去才放人。”

说实话,李佑找的理由很对陈知县的心思,不愧是本县最了解知县的人之一。

果然陈知县听了便挥手道:“随你,能应付了姚庙祝即可。”在他看来,这些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谈得夜色已深,李佑要走人时。

陈知县又吩咐道:“近日有两桩迎来送往的事情,卢尚书要回京了先不提。明日那老知府要派同知和几个法师来我县勘察祈雨事情,说不得需你露面。所以明日你且先在县里候着,到了后便一同去迎接。”

李佑答应下来后告辞了。

公事暂了,再忙私事。出了县衙,想到今夜终于可以不用守着木头的性福,李佑渐渐兴奋起来,先打发手下们找个空闲班房胡乱睡了,自己便进了官舍巷子,回寓所找小妾去也。毕竟他还是个处于血气最旺年纪,又食髓知味的十七八岁男子啊。

兴冲冲进了门,不顾小竹的鄙视目光,李佑将出来迎接的金小妾拦腰抱起,一边往屋里去,一边口里调q道:“小美人儿,老爷特意疼爱你来了。”

只听金宝儿在李佑怀里扭捏道:“老爷不要。”

“你不要我要。”李佑奸笑道。

“奴家今日来了月事,老爷也要?”

李佑一呆,颇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凄凉,换了块木头那还是木头啊。

无奈洗漱上了床,金宝儿在李佑耳边说:“老爷忍不住便去厢房找小竹罢?”

“不忍摧残幼苗。”李佑叹道。

“其实老爷还有个去处。”

“哪里?”

“不是还有个老情人李姐姐呢。”

李佑听了大乐,伸手揽住金宝儿道:“照此说来,老爷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全城妓家谁不欢迎我,即便是逢场作戏,我也是可以花街柳巷处处为家的。”

金宝儿翻身趴在李佑胸前说:“奴家不是说笑,李姐姐她…”说着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又来求救了?”

金宝儿犹犹豫豫道:“不是说这个…她对老爷是真有情意的,心里真喜欢老爷的。”

向来对感情很迟钝的李佑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你不要拿这事乱说笑,老爷才不上当呢。”

金宝儿委屈道:“奴家真没有乱讲,这是真的。只不过她内心性子要强,嘴上不说。上回她来时,老爷不在,奴家问她,她尽管躲躲闪闪的也没否认。在奴家看来,什么求救求助的,她都是想亲近老爷罢了,这点奴家还是看明白的。”

李佑心里五味杂陈,两辈子第一次收到被喜欢的信息。

上辈子的世界里,喜欢这个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进一步的爱都泛滥的成灾了,喜欢这个词简直土得掉渣渣。那时的他是个平凡的内向宅男,偷偷喜欢过很多人,也期待她们会喜欢自己,但心里明白其实都是臆想,最后还没找到自己的幸福就挂了。

转生到这辈子是个出色的演员,在古装片场里演着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戏剧,演的很投入很忘我。感情戏这种剧本,他觉得在戏里面里肯定会有的,但似乎不用当真罢,还是努力演好肉戏好了。

此时,关系最亲密的小妾突然告诉他,某个女人,也是有过最亲密关系的女人,真的很喜欢你。

李佑晃一晃脑袋,把没必要的多愁善感驱逐出去,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没有女人缘的宅男了,何苦纠结于过去不放,差点又让上辈子的潜意识主导了思维,心性还需磨练。疯狂论坛

金宝儿问:“老爷发呆想什么?”

“老爷我才貌双全,事业有成,有人喜欢实属正常。”李佑颇为自得对金宝儿说:“你应为老爷自豪。”

“嗯。”金宝儿乖乖躺在老爷怀里不动了,其实心里在偷笑。

不过李佑仍觉察她今晚似乎有点怪,暗道莫非是吃醋?一边吃醋还一边给老爷牵红线,果然是古代特产的贤惠女子,我喜欢。

次日李佑起来,随便吃了几口早点,就去了县衙打转。不一会儿便得了消息,苏州府那边同知老爷今日早晨才出发,走的水路,预计傍晚时分才能到县城。

时间还早,那就暂时不用等了,得了空子的李佑闲极无聊的朝外走去,考虑是不是回巡检司过一过官瘾。

忽然看见刑房的江典史快步行来,对他抱拳为礼道:“李大人留步,一桩小官司与你有些关联,在下断不出来。恰好大人在县衙,烦请代为断一断。”

李佑被江典史这么一求,莫名其妙的很,有什么小官司能和自己牵连起来?或者说有什么小官司敢牵连到自己?反正这时也闲着,好奇的随着江典史去了刑房。

原来近日有一桩富户秦员外状告城隍庙戴庙祝诈骗银两的案子。这案子委实不大,便交由刑房断出结果,再让大老爷判下。很多小案子都这样,不然大老爷哪有这些时间一一过问。

那江典史接了案子,今日把原告被告都叫来。疯狂书库听原告秦员外陈述道:“在下平日嗜好收集名人字画,一直实价而童叟无欺,这点邻里好友皆可作证。前日听闻戴庙祝手里有本县才子探花先生李大人的题字,便诚心求购,说好二十两价格,付了他十两定金,约于昨日交易。谁知这庙祝蓄意不轨,拿假冒字迹充真。被在下戳穿后却抵赖不认,分明是强骗银两。”

戴庙祝却大呼冤枉道:“在下委实把李大人真迹给他,他没有这个眼力便认定为假,如何怨得在下!”

两人各执一词,江典史难以辨明,于是勘查证据。合约没有什么问题,再打开裱糊卷好的卷轴,入眼便是“天意慈悲,乞降甘霖”八个书法奇特到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大字。

客观的说,这还真是李佑的字,也是他唯一流传在外的孤品书法。当初他一冲动产生名士被求字的恶趣味才写的,另有十两润笔的原因。此外平时都有意藏拙,没有别的字迹流传出去。另外几个月前墙上写的两首词早就模糊不清了,即便字不好,大家也以为墙体不平书写困难再加李佑酒醉的原因,没人会想到本县以诗词著称的一代名士探花先生写字不堪入目。也就名字和几个签押常用字李佑是练过的,写小字还能对付。

看了题字,江典史心里便雪亮了,十分鄙夷这戴庙祝骗人都不会骗,拿这样的烂字,三岁小孩都不会上当。当下拍案喝道:“戴庙祝你也是官庙的用员,怎么如此贪财不晓事。还不从实招来,我做个中人叫你们私了,免得官法上走一遭大家脸面俱不好看。”

戴庙祝满腔冤枉无处可诉,憋屈万分,这明明就是李大人的字大家都不信。只急的叫道:“我亲眼见得李大人手书此字,如有假在下甘受国法!若能请李大人亲自一辨便知真伪!”

听这话江典史心里咯噔一下,暗思道:这戴庙祝话里有话,是在提醒我?他家娘子传言与李大人不清不白的,以李大人的风流,空穴来风也未必是假。他敢说请李大人来,定是有恃无恐,就是假的也能当真了。

又骂道,这戴庙祝真是混账老乌龟,不会找一幅像样的字骗钱么,这样的烂字让本典史装糊涂都没法子装,那原告秦员外也不是吃素的人,案子可是难断了。

正发愁时便见李巡检的高大身影施施然在县衙中庭晃过,是那么的醒目。江典史感到喜从心来,天降救星,叫李大人亲自断定,他便不用担干系了。

话说李佑得了江典史邀请,进去便见到矮小猥琐的戴庙祝,旁边一同立着的三十余岁文士却不认识。没多想,直接坐了江典史上首位置。

待到问明白了事由,李佑登时气的七窍生烟,若非顾及到为官体面,差点上前揪住戴庙祝往死里殴打。

闹着玩给你胡乱写几个大字,不过是找找名士题字的虚荣感觉,顺便借个由头收你的钱而已。你拿回去糊了墙入了厕都无所谓,我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明白点人情世故。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宣扬这是我写的,这简直是羞辱到老爷我的名士尊严,岂能轻饶?

想着想着,李佑目光凶狠的盯着戴庙祝沉吟半晌。

那戴庙祝被李佑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不停往后缩。难道真的激怒李大人了?

可怜他筹办抬神祈雨未遂,赔上了娘子名声,又亏了些银子,只觉自己比书里的周郎还冤,日思夜想心疼不已。听说有人愿意出二十两买他那李佑题字,欣喜之下就准备出手,没想到这么丑的字也能赚一笔钱,偷偷卖了也算没有白折腾。谁料到越闹越麻烦,最后弄成这样子。

越想越伤心,戴庙祝哭丧着脸,听天由命了。

李佑扭头果断对江典史说:“这字是假的,戴庙祝诈用官名,诓骗良民,按律如何请你处断!”

戴庙祝张皇失措的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李大人伸手点着他道:“你很好,但愿你这庙祝能安安稳稳的做下去。”

回头就找陈知县免了你,李佑心里恨恨道。

江典史见李佑居然指认戴庙祝假冒,一边猜测其中有什么情海生波的剧情一边重罚了戴庙祝三十两银子。

原告秦员外上前道:“多谢李大人主持公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作东道请大人赏光。”这时候见到正主了,还和戴庙祝生什么气,赶紧交结上李大人才是正经事。

话说这年头,天下承平日久,书画古董行业又流行起来。秦员外有一家书坊,虽然十几年考不中秀才,但也以文人雅士自居,喜爱收集名人字画。这李大人身价潜力十足,字迹又是物以稀为贵,十分值得收藏的。照这个势头等到他死了后一幅字涨到一百两以上应当不成问题,可惜李大人年轻体壮,不容易早日老死病死,投资回收期有些长,秦员外心里很专业的分析道。

对于这位要收藏自己题字的人,李佑还是有几分好感,心里称赞一声有眼光!也真心的同情他差点受骗…随口问道:“你姓秦?以何营生?”

秦员外答道:“在下家业主营书坊,也开着小丝织场子。”

听到丝织二字,李佑上了心,便放下架子道:“本官请你喝茶,询问你些事情,还望如实相告。”

秦员外闻言大喜,“在下家住福新巷,藏有上等好茶,敢请大人去品一品!”

福新巷…李巡检听起来很耳熟的地方。

李佑和秦员外出了衙门,却看到长随张三,就问他:“你不在巡检司来此作甚?”

张三回复道:“洪巡捕又来求见大人,说见不到就不走了,署里众人做不得主,请问大人如何示下。”

李佑想了一想道:“这两日我在县里有公事,他愿意等就等罢,好吃好喝供着。你速速回去看好巡检司动静,如有什么不妥当再来回报。”

张三应下就去了。

李佑上了大轿,跟着秦员外轿子朝福新巷而去。

到了秦家门外下轿后,李佑没有着急进去,却立定在那儿盯着对面门口观看。只见那家宅门不宽,但却刷成了代表官宦人家的朱色,和左右均不相同,醒目的很,还有轿厢门房等配建。李佑心里暗道,这间宅子怕就是老岳父的嫁妆,看来整治的差不多了。

秦员外十分不解,请了两次李佑都没有动,又等了会儿便出声询问道:“大人何意?”

李佑笑笑进了秦家。

厅内摆设些兰草,四壁悬挂字画,十分素雅。李佑落座后便漫不经意道:“近日我家里欲开一丝织工场,你看如何?望指教一二。”

秦员外以为李佑找他是要问些书坊的事情,也算是半个文化话题,没想到直接就问起了丝织工场。还是答道:“我秦家主业书坊,丝织场子仅有十张花机,虽然在下不甚上心,但也晓得最近生意艰难,一直靠着书坊所得补贴进去。”

李佑问道:“我也听说生丝匮乏,以为不开工最多无进账,怎么会赔钱?”

秦员外苦笑说:“以大人身份也对这经营有兴趣吗?俗话讲,一熟顶十生,即便不开工,也要每日付薪留下用惯的熟工,不然他转投别人后损失更大。疯狂论坛何况还有些买家提前定货的,完不成便要赔偿。譬如那严老爷家听说要做海上的买卖,拿出大本钱在本县数十家机户共定了一万匹各色绸缎。我家上月也接了二百匹,约于八月交货,本是无问题,谁知最近生丝断了,眼看日期到了还没有完成,说不得要反赔上定金钱了。”

严老爷?严举人家?对于这个大家业的仇家,李佑虽然暂时难以正面对付,还是仔细调查过的,他家是个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很传统的富户,每年安心收租子也有几千两的收入,现在居然改了心思拿巨款去作买卖?即便前期支付的定金也有三五千两罢。

李佑假意出主意说:“听说是到处生丝紧缺,又有府城人在西水镇里霸市包揽生丝,你等如何没有动作?或可以向官府求救。”

“按往常惯例会有本行几个大户联合出面主持公道,我等小机户无钱无势顶什么用,且安心等待结果罢。我家还有书坊获利去补贴丝织场,想必能勉力维持等待行情好转。若是其他小户拿了订单完不成的,均算每张机一个月不开工便要赔上十几两,怕是难熬得紧。那些大户倒是财力雄厚的,一时半载也能撑的住。”

从秦员外的话中李佑便注意到,这大户和小户不见得是一回事,以前总是把丝织业当成一个整体看待是陷入了思维误区,实际上丝织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可怜小机户们一团散沙,还期盼着有势力的同行大户出面主持公道,却不知道黄婆神庙的姚庙祝秘密送了五千两银子给官府,要彻底断掉他们的生路!

五千两银子,这样的财力只有大机户拿得出来,或许还得加上严老爷家。不然哪能巧合到严家忽然抽了风去搞海外贸易,如此看来上个月大规模给各家机户下订单也是钓鱼了。

李佑心里默默分析到这里,整件事情便呼之欲出――本县有几家大机户,联合大地主严家,拼着自己赔钱也要整垮小机户。然后很简单,趁机低价并购小机户们的稀缺熟练工和织机,做大自己的产业。

姚庙祝敢送五千两给陈知县,果然这里面的利益远不止五千啊。据李佑当小吏闲得无聊翻看县里籍册时,对县里一些数据还是有点印象。本县零散小机户们加起来草略估计要有近千张织机和一千五百左右的熟练工。生丝充足情况下,年利润三四万两不成问题。

恐怕那些不灵通的小机户到死都以为是府城恶霸抢购生丝,而本地官府不作为导致破产的吧。这其实称得上是没有公开的阳谋,大鱼们依仗雄厚财力拼着赔上万把两银子巨款,进行吃小鱼的游戏,小鱼即便觉察到了,又能如何反抗?

想透彻了前因后果,李佑心情有些兴奋起来,不经意间发现了有这样一个大蛋糕摆到自己眼前,虽然是别人做的,但不去吃一口岂不可惜?

本次事情和上次海塘石料事件不一样。那次是侵吞巨额公产,又涉及了不知道多少高官显贵,隐隐约约之间水深的看不透,牵连进去的话,风险大到可能会抄家杀头的地步,他哪里玩得起。

这回不过是县里几个有钱人推动的商业游戏,他们还有求到自己的地方呢。即便投机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风险低收益高,可谓是成则欣然,败也无谓。他自己身份也不一样了,李佑有把握去栽赃陷害别人后自己最多背一个失察待勘的处分,但他就不信几个商人也有胆杀官造反,而且县里最大的陈知县还是自己的撑腰靠山。

咨询完丝织业情况,分析出了真相后,李巡检便不耐烦在秦家久待了,又怕自己不小心话多泄露出什么,起身就告辞走人。

何况见到这样一个大蛋糕,的确需要好好考虑怎么下嘴才能吃的更香甜,尤其还涉及到可恨的严家,更得认真思量思量。另外,出于谨慎还要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本县的大机户都是什么背景。

这时秦员外却求道:“在下对李大人才华仰慕已久,今日难得大驾光临,乞请留下墨宝,在我秦家传世收藏。”

墨宝…李名士谦虚道:“本官几笔丑字,如何能现于人前,还是不必了。”

秦员外不敢硬拦索要,只得哀怨的送至院门,心里叹道这李大人也是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今日初次见面的交情显然还不够。

出了秦家,李佑没有着急上轿,又看了几眼对面那醒目的朱色宅门。目光再往左边十几丈看去,是邻里另一家的宅门,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李媚姐的新住处了。

既然都到了这儿,要不要进去看看呢?李佑发现自己现在很有一种去调戏调戏她的骚动,去逗弄一个内心偷偷喜欢自己却又不表露出来的美人(这两个字很重要)想必也是人生一大乐趣罢。

秦员外站在门洞里,本来是准备目送李大人远去的。结果见那李佑站了半天没动,只盯着斜前方的宅院去看。于是又很会意的凑到李佑跟前道:“听说那家是李媚姐的新住处,如今真的闭门拒见外客了,就算是大人你这样的人才怕是也难进去。”

李佑冷哼一声道:“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秦员外顺势说:“愿赌大人一幅字,在下家里字画皆可为注,输了任由挑选。”他倒是好算计,无论如何也不吃亏。赢了得到墨宝,输了送出字画也是交结上李佑了,以后和朋友也有了话题――我和李探花打过赌的。当然,价值贵重的字画他都秘藏的,才不会真领李佑去挑选。

“一言为定。”李佑抬腿便往李媚姐家走去。

间歇二更男厚颜求推荐!!!!

到了李媚姐家宅前,自有长随李四去叫门。却也恰好,李四刚抬手,里面有人开了门要出去。这人李佑很熟,是婢女月香。

她见了李佑,先呆了一呆,又瞪了李大人两眼问道:“李先生有何贵干?”

李佑也不在意,笑道:“多日不见,拜访拜访媚姐儿。”

“我家主人见谁也不见你!”月香狠狠把门合上。

李佑毫无心理准备的吃了一个闭门羹,这是多久不曾有过的待遇了…企图调戏不成反被调戏,这是哪门子缘故?不是号称被某女真心喜欢着吗?

不过他不会叫第二次门的,转身就走人了,却看秦员外在巷子那边眺望。

对了,这家伙主业是个印书的,以后要用得到。还将是对门邻居,不好太粗暴对待,这年头的社会风气还是要讲究和睦邻里、远亲不如近邻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门口对秦员外说:“愿赌服输,拿纸笔来。”

就有仆人抬着案几纸笔,搬到前庭中。

李佑声称需要清静,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在那里写起字来,片刻完毕便将大笔一丢,上轿离开了。

秦员外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见十六个大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开篇,著名的幼童启蒙教学用字,尤其这笔法,模仿初次发蒙的幼童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让人相信这是李大人写的…

秦员外的眼光还是有的,又鉴别出这笔风和戴庙祝卖给他的八个字很像…于是心里彻底原谅戴庙祝了。疯狂论坛就眼前这字对别人说是李大人写的,也要被当骗子啊。李大人真是爱开玩笑,开涮了戴庙祝又拿他开涮,最终还是不肯留下正经墨宝,实在可惜。

眼看着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门外码头接客去,预计来自府城的考察团马上到了。本来作为巡检没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负责祈雨的人,受了陈知县吩咐也得出面。

有时候古代这意识形态很令他有吐槽的,为本地因何祈雨如此灵验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上司就能派个考察团下来看看,听说还是综合了佛道鬼神各种派别的考察团。

来到码头时,李佑发现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牵头迎接的周县丞还晚,十分的无礼。那周县丞见了李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他知道去指责李佑纯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懒得去和这位上官见礼,左顾右看打算找个认识的闲聊。

场内是有很多认识的人,佛门代表圆如大师、人间大神关帝代表贾庙祝、阴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庙祝、专业神仙龙王代表柴庙祝、本地士绅代表严老爷…

总而言之,李大人终于发现,自己深陷敌围了…无奈孤独的站在一边去看水面风景。有人过来找他叫道:“李老爷…”

只听这声音,李佑便知道这是戴庙祝,此时上午的气已经消了,懒得骂他。不得不承认,借此得知了那个大蛋糕还是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又过了段时间,江面漂来一艘大船,愈近愈让李佑眼熟。等到离岸边只有十来丈时,李佑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是赵良礼大官人的楼船吗?

不错,这正是月初被赵良礼借出去作花船的那艘楼船,李佑博得探花名号引发诸如夜御几女等大量悬疑的地方。

没搞错船罢?李佑愣神间,便下来了一群身穿各色服饰的角色。有佛门高僧、有道门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脚头陀…

还个有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的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据说是带队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爷,正由周县丞奉迎着,严老爷也在敲边鼓。

李佑看了这队伍,心里觉得真是无趣,甚至觉得自己来了很掉价。我好歹也是名传…应该有半个江南的人物了,就来接待这群玩意?其实在农业社会因为不下雨引起各种荒诞悲喜剧很常见,有淹了美女祭神的,有神前交媾调和阴阳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晒的(某人这样似乎灵验了)。虽然李佑不认同,但社会心理就是如此。

要说有五品同知这样貌似高官的来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别开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时候不见得看品级的。从古到今,官场里的大小岂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除了品级,天下的官还有清流、浊流的区分,还有正印、佐贰、武职、杂职的区分,还有官员本人声望和实权的区分,还有他父亲叔叔舅舅岳父的官大不大的区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级认人那就要闹大笑话。

以上都是黄师爷有天好心教导李大人(当时是李典史)时候讲的。

就说这王老爷,或者是王老爷爷,瞧着奔六十了还当人称摇头老爷的佐贰官,即便是五品又怎样,一看就不是陈知县这样的清流进士出身,而且必定没有背景。李佑估计他是熬到这个岁数还死皮赖脸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资得了个同知衔头过过瘾,对李佑毫无影响力,有必要去巴结么?没见陈知县都不屑于来码头迎接,和上次卢尚书驾到时的出城十里跪迎简直天渊之别。

也许同样出身同样遭遇的周县丞和这位王老爷爷很有共同语言,可以好好交流坐冷板凳的经验,李佑心里嘲笑道。这一刻在他身上,笑傲权贵的风流名士意识附体了,忘了自己本尊才是个待任命的九品武职,从流品看远不如被嘲笑对象呢。

人性总是件很奥妙的事情。面对百姓,他是九品官员;面对比陈知县差的“权贵”,他是傲骨嶙峋的风流名士;面对惹不起的…再说罢。李佑最近这些心态转换的愈发自如了,演技大有长进,尤其是在摆脱了胥吏这种卑贱身份的困扰后。或许从世俗功利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好事…

最后下来位华丽的摇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场了。李佑这才迎上去见礼道:“多日不见大官人了,上次承蒙帮着出集子,还未谢过。”

这的确是赵良礼赵大官人,他见了李佑双眉一紧,刷的合起扇面指着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堕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总要有人这么说的。

只有那些不知民生疾苦的士大夫才会有这种责问,又是何不食肉糜之问啊。疯狂书库一个衙役出身的费劲找个官当容易么?李佑先装了糊涂道:“赵大官人此话从何说起?”

赵良礼便道:“原以为你也是隐没于市井的不俗之人,奈于出身屈居文吏下僚,便好心为你扬名。转眼之间,便听了一出贪求区区九品巡检便娶了有疾女子的消息,却和卖身求荣有何异哉?深负我望!”

再不卖身就要杀头抄家了!要不就得去工地免费做苦力!李佑作色怒道:“赵大官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岂愿终日蝇营狗苟的度过此生,有这机会自然是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将胸中才学报效国家!”

看着眼前年轻人慷慨激昂的热血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自己当年的影子,赵良礼无奈以手抚额。心里叹道,是我疏忽了,这李先生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意气的冲动年纪啊。

便劝道:“少年人读了几本书却不晓世事,想你家中也没有人懂得这些门道,这巡检和汉唐武职高品岂能混为一谈?以你出身科举无望,还不如学我悠游山水,诗歌传道,尚可成为大家名士,亦能留名后世,方才不负生平啊。”

我家里人就是太懂做官好处了,你这生来享有尊荣的贵人是不能理解的…李佑便发挥特长,双目有神的板正脸皮,慨然一字一句的以诗歌对曰:“锦绣胸怀报国恩,小胥秃笔史难寻。他年若有功成日,再叩空山夜雨门。”

赵良礼反而乐了,一个领群杂役的小巡检还挺拿腔作样的把自己当回事,太年轻了!嘲弄说:“一辈子当个小军就能报效国家了?原先还是个小吏,算半个文人,现在可直接当一辈子兵头了。”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李佑便拉着赵良礼到个偏僻地方,法不传六耳的悄悄道:“这个,若有升迁机遇,还请大官人帮忙想想办法,在下肝脑涂地。”

赵良礼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道:“笑杀我也!这巡检就算你岳父不收回去,也就是终生不动的命,近几十年没听说哪个巡检能升职的。疯狂书库乡军正职里,县里巡检上面就只有六品的府城守备,直接从九品到六品,国朝制度上哪有升迁途径?你难道想去守备下面当个七品把总之类的军头?那就彻底成了武人了,连武职都称不上,还不如作巡检哪。除此之外,别告诉我你要出外投到募军里搏命去。”

“大官人且看着罢,如果在下真有这个命数,还请大官人看顾看顾。”说真的,李佑所想到的他对所有人保密的机遇不见得会出现,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用不用得到赵大官人还不一定,但事先打打招呼总是没坏处。

赵良礼嗤声道:“真要如此好命,我拼着这张脸子不要也去帮你求一个前程。不过你还是别作春梦了,大不了我不鄙夷你卖身当巡检了。”

说着话,赵良礼又从长随那里接过一张硬纸贴子塞给李佑道:“据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八月十六日,吾欲遍邀好友在姑苏虎丘相聚赏月,这样也不耽误十五日的家内团聚。请你拨冗一行,准备点大作给我添添彩。”

李佑当然不会拒绝,又是个装名士的场合,但怎么装出花样、装出水平、装出档次还得费心去想想。

不过总算和赵大官人掰扯完卖身…是借职当巡检这事了,收了贴子李佑问道:“赵大官人不在府城逍遥,为何又跑到小县来了?”

赵良礼叹道:“府城久不下雨,禁令依旧。我稍有破例办了场演剧堂会,老知府就来罗嗦,忍不了他。”

居然嫌四品正印的知府大老爷对他太嗦…换成普通人早就啪啪的大板子侍候了罢。李佑又一次感到,不谈点风花雪月女人,他和赵大官人简直毫无共同语言。

“还有件事险些忘了,王老爷似乎想会一会你,托我介绍介绍,你不要走了,一会儿上船喝酒。”赵良礼邀请道。

李佑虽然不巴结王同知,但受了这待遇仍是受宠若惊,对这个王老爷爷好感度暴涨。一个五品文官要见待任的九品武职还郑重其事的托人牵线,太太太抬举人了。莫不是名士光环的效应?但李佑又觉得不像,且见机行事罢。

那边周县丞和王同知见礼完毕,便道:“请王大人上轿,县里公馆诸事齐备了。”

王同知呵呵笑道:“实在有劳了,不过今晚本官有些事,要在赵大官人船上过夜,明日再去公馆可否?还请周大人把同行法师们安顿妥善了。”

见码头上人终于走光了,李佑到王同知身前道:“下官李佑,见过王大人。”他作势要拜,却被王老同知很平易近人的亲自拦住道:“李小哥不必多礼,且上船一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佑暗道。

赵良礼带着王同知和李佑上了船,进了间比上回略小的舱室,毕竟只有三人吃酒叙话而已。席位早已摆好,王同知坐了上首,赵良礼和李佑对面。

赵良礼对身边长随耳语几句,不多时进来两位女子。李佑看去,只见这两个女子俱都云鬓金钗,颜色姣好,神态惑人,行进间长裙罗裾飘飘散动。特别是容止妩媚多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别有韵味的。

李佑好奇问道:“赵大官人从哪里找来的如此些美人?为何在下觉得宛如古画中走出的?”

王同知却是知道的,对李佑说:“李小哥不去府城,没见过赵大官人的女戏班么,这必是其中佼佼者了。”

难怪举止神态如此特别,李佑恍然大悟道:“在下却是听说过的,今日方得一见,开眼了。”

话说这时代,唱戏的都是男人,旦角也都是男人出演,一百个戏子里也未必有一个女的。所以女戏子极其罕见,全女子的戏班更是全天下也没听说过别处有的。不然赵良礼为何能把他家的美女戏班当做生平得意之事。

赵良礼卖弄道:“今日没有齐备便不演剧了,请她们佐酒便可。”又道:“丑话说前头,李先生要收收心,别的女子随意你看中谁,哥哥我不二话就送了。这些可都是我的镇台之宝,演戏少不得的,绝不外送,李先生不要太上心啊!”

两个女戏子入席陪酒,却只有李佑空着了。赵良礼奇道:“我明明备了三人,如何少了一个?”

此时才又有个气质差不多的女子匆匆过来,在门外道歉道:“列位老爷,奴家不巧有事,才听到传唤,来得迟了,实在有罪。”

赵良礼道:“且进来!要如何罚你李先生说了算。”

那女子便进了门,对李佑遥遥屈膝行礼。

李佑皱眉道:“进来不好。”

赵良礼喝道:“那就出去罢!”

那女子只得转身出了舱门。

李佑又高声道:“出去也不好!”

那女子闻言委屈的站在门口道:“请老爷示下,奴家到底如何是好。”

“这你都不清楚?”李佑面色不满道:“你我之间自然是不停进进出出的才好。”

一句话惹得满堂哄笑,只听赵良礼叫道:“和李先生吃酒就是有趣!不要戏弄妇道人家了,彩姑娘赶快给李先生斟酒谢罪!”

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也是三易其稿的,改完也没看出哪里好,我都觉的自己神经病了。

酒菜上齐,这只是便宴,没什么正经规矩,李佑见自己地位最低,主动端酒道:“两位贵人自府里而来,在下这个本地的先敬了。疯狂论坛”

王同知摆手道:“李小哥这话太见外了,莫非你虚江县不是苏州府?该说在座都是府里的人才是,大家岂能分了亲疏。”

赵良礼拍案道:“罚酒!”

这套近乎的说辞太明显了…之后大家继续喝酒谈笑,但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同知和赵良礼也没说到什么正经事情。

李佑心里谨慎,在宴席上更加低调。若是有简单的事情,以赵大官人的性子早就开口提了,越难出口说明越是麻烦。虽然很好奇以这两位的能耐和地位,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但他绝不开口去问,能躲就躲罢,这种被求可不是什么得意事情。

结果李佑只顾着和身边那个女戏子叫云彩的姑娘说话,仔细的问些演戏唱曲的事情,众人知道他的风流,倒也不以为异。不是李佑没话找话,他一直存着有钱了养这么几个会唱曲的女人念头,然后把上辈子那些流行歌曲抄下来教她们唱,平时在家里当人工播放器听,那多不亦乐乎。

李佑正和云彩说的热闹,便听见赵良礼道:“我三人当行酒令。”

王同知问:“以何为令?”

赵良礼笑道:“便以求人二字为令,第一个人的求人二字放五言诗词句首,接下依次放句中及至句末周而复始,句中意思还要上下连通。云彩姑娘为酒令官计时,数到十声之内不出罚酒!”

文人这真是…求人还要玩点花样,这俩人不会是早串通好有备而来的罢,李佑暗道,小爷我是不是该婉拒掉?

正想着,便听王同知急忙的叫好道:“吾先来也!听我一句:求人气色沮,凭酒意乃伸。”

李佑无语了,这王老爷爷张口来的这么快,不会先沉吟一会儿装成并非事先准备的样子么?

赵良礼赶紧接上:“吾为次,听我一句:及到求人地,始知为客情。”

轮到李佑了,云彩姑娘好心的计时慢慢的,一直数到了九。李佑仔细看了看赵良礼和王同知欣喜的表情,慢慢道:“我有一句:安心自有处,求人无有人。”

三人转了一圈又到王同知了,便有一句:“惜闲不共语,急来便求人。”

四句完毕,又要把求人二字放开头进行新的循环。

赵良礼迅速又接上道:“求人颜色尽,知道性情宽。”他倒是有意赶着李佑,看看李先生到底挡不挡得住。

李佑又是慢慢悠悠有的等计时将尽才道:“并世求人难,勉力各慨慷。”

王同知急道:“所以贤达心,求人须任目。”

赵良礼接上:“务本不务末,无奈才求人。”

李佑这回倒是很快道:“求人不如己,自重岂容轻。”

王同知道:“由来我求人,孰与求我重。”

李佑一听便想,我好像没啥求到你的罢…却又听赵良礼接道:“今夜先生至,求人在此人。”

又到李佑了,很快想起一句道:“分应当自尽,事勿恕求人。”

如此几圈下来,赵良礼和王同知暗道不妙,自己准备的词儿快完了还放不倒李佑,这厮诗词上头的才思天赋太强了,到目前还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如此下去,若两个有准备的反而被李佑放翻,传出去闹大笑话了。

以后再也不和李先生拼酒令了,赵良礼无奈的以目示意王同知。

同样无奈的王同知苦笑道:“老夫不胜酒力了。”又对李佑说:“实话说了罢,我欲拜访陈大人,烦请小哥一道陪同。若触怒了他,还请李小哥从中转圜。”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一个五品同知怕触怒七品知县,不至于罢,定是有所奢求了。你都怕触怒陈知县,难道不知道我更不敢得罪么。李佑假作醉意道:“在下小小巡检,安有本事在诸位老爷们之间说和。何况身为外方武职,理当避嫌,不好随意涉足县衙啊。”

好耳熟的一句话,又是跟谁学的来着…李巡检这官做的,学陈知县和老岳父真是渐渐融会贯通、学业有成了。

赵良礼插嘴说:“李先生为人就是谦虚,谁不知道李先生是陈大人的亲信,言听计从的。”

李佑又道:“这样的事情,找黄师爷更合适,在下参与也得顾忌黄师爷的感受。赵大官人和黄老先生不是同窗吗?”

赵良礼苦笑说:“黄师爷说此事涉及经济钱粮事务,他不在行,还得你出面。”

李佑想道,黄师爷都要推辞的事情,看来确实很棘手。王同知这个老头也就罢了,但赵大官人都出面,实在不能太得罪,且先装样子问问。便拍着胸脯说:“在下尽力而为!但不知是什么事情。”

王同知笑呵呵说:“当下却是不能说,免得李小哥转身就去告诉了陈知县,使他有了准备徒增烦恼,只请李小哥到时候帮着说说话。本官给你赔罪三杯,恕罪恕罪。”

等王同知喝完,李佑趁机又说:“在下怎敢当,再敬王老爷三杯。”打定主意是要灌酒了。

王同知年纪毕竟老的六十岁了,喝着就真的不胜酒力退下休息。看着老头走了,李佑直截了当的对赵良礼问道:“究竟什么事情?”

赵良礼伸出两个手指头说:“要钱来了。知府老爷看今年虚江县灾情最轻,想叫你们多交三万两税银,他有用处。”

李佑愤道:“我虚江不遭灾反而成了坏处么!”

县里的钱粮大致情况李佑还是清楚的,去年水灾欠税的不少,陈知县上任以来催缴了几个月已经有点严苛了,眼看秋收之后又要征钱粮,去年欠的加上今年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额定数量呢,何况今年本县还有出税银三万两修水利的大事,已经启动起来了。

总而言之,虚江县今年从百姓到县衙,银子都不富裕。若再去为了知府没有实际好处的一句话,加征三万两必定闹得县里鸡飞狗跳。

作为本地人,李佑当然对此反感的很,你知府老爷胸中有大局,但需要用银子关虚江县什么事情,凭什么来盘剥我们,就因为我们比别的县灾情轻?

以李佑对陈知县的了解,他必然也会反对,他所冀图的是刑清政简、县情大治,再有几项鲜亮的政绩工程,然后官声直达朝廷(有门路就是好),升官时来几把万民伞什么的。怎么会愿意看到自己治下民怨沸腾,火药桶一般,出了民变谁负责任?再说陈知县也未必很需要巴结知府。

王同知原来是给知府老爷当说客来了,难怪惧怕触怒陈知县,以王老爷爷的学历文凭背景年纪还真不如陈知县这个全榜第五名二甲第二名的进士正印官硬气,很可能被陈大老爷甩了脸子。所以王同知就来找李佑,期望能帮忙游说知县。

李佑根本不想接这事,他又没有什么求到王同知的,得不到什么大好处,落个没法兑现的空头人情有啥用?

赵良礼本是个懒散人,从不操心生计的性格,这次是拗不过王同知牵个线,如今看李佑面色不忿,便道:“这事确实也是个不讲理的事情。但王老爷他老人家平时在府里人缘不错,却被知府逼着来当这个说客,知道了你的名声,一大把年纪了苦苦求到我,实在不忍拒绝,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到底如何,你且看着办,不必顾虑我,也不要为这样的大俗事影响交情。”

李佑三日不知肉味,本来今晚打算夜宿船上,说不得有场艳事。但现在看这王老头缠人功夫有一套,早点躲走为妙。

还有赵大官人这扭不开的面子在,他说是那么说,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万一真驳了面子惹得他生气也不太好。便对赵良礼道:“夜色已深,在下也告辞了。”

赵良礼点点头道:“那我就不留客了,不要忘了八月十六的虎丘会。”又在李佑耳边轻轻引诱说:“若成了此事,我便将云彩姑娘送给你,我家的女戏陪客不陪客全凭自愿,这云彩姑娘可是从没有陪人过夜的哟。”

不得不说,赵大官人真是少见的性情中人,对李佑的确不错,不然以势压人一力降十会,李佑就是再灵活又哪有躲闪的余地。

李佑下了船,这才想起自己的轿子和随从已经被他打发走了,在附近也没找到轿夫船夫。疯狂书库无奈之下,这位巡检老爷只得亲自动腿走路。

他要回西水镇,因为就连县城也不能呆了。云彩姑娘固然吸引人,但比起夹在两面不是人,又可能惹到陈大老爷,还是自家前途更重要,且回巡检司避开这些事情。

李佑到家里时,却惊动了已经睡下的父亲,他披着外衣在中庭就把李佑拦住了。李佑告罪道:“不想惊扰父亲了。”

李父道:“不妨,是我吩咐过的,你回来便要叫起我。本来之前遣人去县里叫你回家,却听说你有幸被五品的同知老爷留下请吃酒了,连那周县丞都没这脸面,小二如今真是不一般,有大名声了。”

难得被父亲夸奖的李佑心中苦笑,这酒是这么好吃的么?但在家人面前不必提这些没用的,李佑便炫耀说:“那是,如今县里我可比周县丞风光,更比父亲你当年强的多了。”

李父一脸的自豪,抚须道:“不愧是我儿。全县多少万人,同知老爷只请你上船吃酒,还听说有上好的女子陪着,这样亲近不避嫌,想必和五品老爷很熟络了罢。”

为满足父亲的虚荣,给父亲在邻里之间提供吹嘘话题,李佑便继续道:“不是儿子吹牛,同知老爷也要求到我,儿子想着没好处,都不给他办。”

给官员跪了一辈子的李捕头感到与有荣焉,直笑的老脸开花。“我儿真能耐。”又道:“还有件事险些忘了提,隔房本家那个叫李正的,托你的福在县里考过了,八月该去府城继续考试,既然我儿如此本事,便托同知老爷办了罢。”

什么?去求王老爷?才想了没什么把柄求到王同知的,就来了这么一出事…去求王老头岂不等于羊入虎口么。李佑顿时惊叫:“不可!”

原来他那个便宜侄孙子李正要考秀才,上半年县试过了。疯狂书库下半年八月本府的府试、九月的院试,都是在府城里进行,眼看着到时间了。

听到李佑拒绝,李父疑惑道:“府试一个名额对同知老爷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一个小小的顺手人情,再送些礼,他应该没有理由不帮你。你去求他,有何不可?”

一个简单人情换他一个可能惹到陈知县的大难题,怎么看都是亏死了。李佑再次拒绝道:“的确不可去求他,儿子自有缘故。”

“今天老族长来家里说起这事,问问你有什么门道。”

李佑连忙放矮身段自我贬低道:“儿子我这个小小的待命署理巡检,在官场里卑微的和蚂蚁一般,即便任职也是真真正正的九品芝麻官。哪里有什么门道。那府试乃是整个苏州府的童生一起考,有背景有才华的多了,岂是儿子能操持的。”

李父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回了族长。但后来知道你上了同知老爷的船一起吃酒,便想道,区区一个府试而已,又不是直接赏个秀才,还不是同知老爷一句话的事情。所以又去找老族长了…”

“还收了人家钱?”李佑突然插嘴问道。

李父下意识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要…混账小子!一件小事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做官就六亲不认了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李正考秀才乃是我李氏一族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不懂事!需要多少钱自然有族中来凑,你担什么心。”

李佑道:“这并非钱的问题。一文钱不花或许也能,但要欠下难以偿还的人情了。”

李父发怒道:“不花钱岂不更好!我已经答应了老族长的请托,你左右推辞,教我在族中面子往哪里摆?”

李父当过衙役捕头,和平民百姓打交道多,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一锤子干脆买卖,对官场里有些不谈钱的心态不是很明白,不知道欠人情的厉害,还觉得和自家亲戚帮忙似的,欠了人情就欠着呗。

不谈钱看着很简单没什么代价,但后果也许会更麻烦,至少在官场中欠人情往往比欠钱更严重,至少钱是好借好还有数量的,但人情怎么计算?

这个问题,李巡检和父亲实在说不通,在家里被这位退休捕头训的忍受不了,一气拂袖而去,打算到巡检司官署去睡觉,结果又出了一桩惊奇的事。

却说巡检司里今夜值夜的书吏正是关书吏,他惬意的在班房内自斟自饮,喝点小酒,又摆了几道小菜,信口开吃着。大半夜的正自在时,突然见到李佑闯进来,他登时惊得张口忘合,嘴里豆子都掉落出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

李佑看看打官腔道:“哦,今晚是你值夜么,好好干。喝酒提神即可,不要误事。”心里嘀咕说,这人心性不稳,不堪重用,见到本官突然查岗便吓得打颤。

又点头道:“我去后面睡了,有重要事情可以唤醒我。”

关书吏看着李佑身影没入后院,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重新放松坐下。

那边李佑进了卧房,杂役点了蜡烛出去了。李佑坐下环视四周,卧具倒是齐全的,待要上床睡觉,忽然想起个问题:“这些枕头被子不会是老丈人遗留的东西罢…”

想起这个,李佑就不愿脱衣上床了。枯坐无聊,便又回到前院。

却说关书吏继续吃吃喝喝,眼前黑影一晃,又看见了李巡检出现,再次受惊,手里的筷子不觉落于桌上。

李佑起了疑心,这年头混官府的,有心理素质这样差的么?不动声色的坐在关书吏对面,戏道:“莫非有雷声震耳惊着关英雄了?”

“没有没有。只见大人宛如城隍夜巡,神威凛凛,属下如何不受震慑!”关书吏醒过神来忙道。

你这算是很特别的恭维?李佑被逗的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便和关书吏闲谈起来。忽然想起今日得知的那个丝织业大鱼吃小鱼的阴谋,如何从中啃一口却没点头绪,随口问道:“关书吏懂得经营生意么?”

关书吏拱手道:“大人可是问到了,属下对此略有心得。”

李佑也就是随便一言,没想到这关书吏居然顺着话就敢说起来。

“这作生意,讲究三点,财、势、人。财就是资财本钱,势就是权势势力,人就是人才人手。经营生意要看自己有多大的财、多强的势、多少的人。”

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李佑心里对照自己这处境,势在县里算是有点,但财没有,人也没有。就问道:“难道必须这三点都齐了才能行?”

“那也未必。昔日周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成就大业;三国魏晋也是三分有二的格局,也能统一江上。可见三点有二便可,不见得三点皆全。有财有势还招不来人么?有势有人还借不来财么?有财有人还买不来势么?”

李佑听着新鲜,夸道:“想不到你胸中所学倒是有点意思,再详细谈谈。”

关书吏顾不上得意,看了看时辰道:“夜深了,大人请去睡罢。属下在这里值夜就好,明日有空属下一定细说,今夜就不要让大人不得安歇了。”

李佑疑心再起,这关书吏必定是有什么事,故意磨蹭着不走,急的关书吏心里如同热锅蚂蚁。

眼看着四更过半,忽然门子跑进班房,叫道:“有眼线来报,码头有人运私盐!约莫有上千斤!”

李佑拍案而起,却没去问门子,直接转头向关书吏喝道:“怎么回事!”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肯定和他有关系!

关书吏被李佑厉声喝问,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疯狂论坛

李佑心思转动,现在不是审他的时候,派人去现场抓捕要紧。便指着关书吏给门子下令道:“看好他!若走脱了拿你全家是问!”

之后李佑出了屋子,叫值夜兵卒吹起竹哨,一会儿已经集结了五六十人。

事不宜迟,不必等集结完毕。李佑便临时指派了三个队正作为本次领队,下令道:“分作陆上两路和水上一路,速去码头包抄,带齐弓弩,先乱箭射敌,还有反抗格杀勿论!查抄私盐,半数重赏给你们,若有失机,拿尔等全家是问!本官说到做到!”

本来私盐这玩意抓不抓的无所谓,天下卖私盐的太多了,哪里抓的过来,属下偷偷运点私盐更是没什么关系,就当工作福利了,李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斤斤计较。

但关书吏的紧张让李佑多疑兼好奇了,这事何至于要瞒着我?为何还紧张成这模样?必有什么内情,所以就派人去抓捕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大队人马应令而去,李巡检只是目送人马消失在夜幕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不会学那些做官像做混混的网文主角一样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回到班房,李佑问关书吏道:“说罢,怎么一回事?”

关书吏瘫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

话说国朝盐政简直烂的无以复加,草算起来天下销盐几乎半数都是私盐,到了如今这年头,私盐简直就是半公开的卖了。

这种情况下,私盐贩子卖的真积极,利润高啊,盐每斤成本一分不到,官盐居然卖到三钱,其中私盐的利润空间多大?前提是摆得平巡捕,无论武力抗拒还是使用金钱人情权势。疯狂论坛

各处巡检查的也假积极,好处多啊,前提是你能捉得到赃物,之后怎么处理就看各方情况了。至于私盐贩子都是混口饭吃的,除非实在不懂事的,倒也不必太为难。

西水镇的码头有巡检司很多眼线,只不过有时候举报了有用,有时候举报了没用而已,哪些查哪些不查都是有讲究的,很多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佑上任也懒得改变这些事情,照着惯例作而已。

再说这关书吏有个富商叔父,打算将女儿攀与一个举人老爷家说亲,但这年头风气奢侈,生怕举人老爷嫌弃自家,想着多备点嫁妆抬高身价。于是一咬牙,打算用自家的船只贩一次大批量的私盐,牟了暴利来嫁女。

但这关书吏的叔父却是大大得罪过新巡检李佑,李佑或许对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必是严查不贷的,于是找到他侄子商议。

关书吏确实出了主意,道是这两日李巡检不在官署,听说被知县留在县里不回来。正好也轮到他值夜,便叫叔父今夜运货上岸,虽然上千斤的私盐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但是巡检司里是关书吏在值夜,又没有上司在,只要得了线报后压下半个时辰,等货物运走了,再虚张声势出动兵卒去抓捕,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有时候真是无巧不成书,恰好李佑今晚几经辗转,居然跑到巡检司来睡觉。其实李佑来睡觉就睡觉,在后院也影响不到关书吏的计划,线报还得是关书吏接着。

但又一个无巧不成书,恰好李佑看了老岳父留下的床被,心里不习惯而睡不着,又跑到前面班房找关书吏聊天。

最后再一个无巧不成书,让李佑把线报接到个正着…

关书吏以上这些交代自然是隐瞒了叔父身份…让李大人知道了是谁,难保会发生什么不良后果。他想想码头上自有伙计去卸运,他叔父好歹也是个小财主,应该在家里不会亲自涉险,只要别被现场抓住认出,人身安全问题就不大。

李佑亲切笑道:“这事我本注意不到的,就是见你紧张莫名,想看看你到底瞒着什么,才在这儿不走。不过是个帮亲戚运私盐的事情,也值得你紧张成这样子,本官怎会如此不通达人情?这次若抓到了也没办法,众口悠悠的,下次放行了便是。”

那是你的仇家,还敢有下次么?关书吏真的是欲哭无泪了,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变得处处漏洞,自己真不该紧张失形引起注意啊。

但话说回来,他能不紧张吗?他那叔父当初可真是把李巡检得罪到死了,此时李巡检还不知道是他叔父而已。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出去缉私的陆陆续续回来。收获颇丰,缴获私盐近二千斤,价值五百两(按官盐那坑人的价格算)。参与的兵卒个个喜笑颜开,按照巡检老爷的悬赏,每人能分个二十斤盐,真是不少。

除了跑掉的,抓到人犯六名,押在判事厅等候处分。李巡检得了报,便来到厅内,坐定公案之后就开口斥问道:“堂下何人?家住何处?”

有个人犯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人有盐引的。”

李佑看此人也眼熟,肯定是常在镇上活动的人,贩私盐的手里有点小量的真真假假盐引当幌子也算正常。既然已经扣下了盐货,也真没必要再为难人了,这也算是个潜规则。

李佑便道:“深更半夜,尔等鬼鬼祟祟在外行迹不轨,难怪惹得良民误会。本官念在无有劣迹,暂且饶过!自己去侧厅写下姓名住处便去罢!”

六人一齐谢了巡检老爷要出去,其中有个有点偏于肥胖的中年人低头在后面躲着,引起了李佑的注意。

“慢着!”李佑指着肥胖中年人道:“拿烛照脸!本官要细看。”

便有杂役拿着蜡烛上来照亮了肥胖中年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两次和李家议亲换帖却又两次反悔的那个关家的老爷。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原来关书吏的叔父是这一位!

也难怪关书吏紧张的要崩溃,两千斤私盐的罪落到并非善茬的李巡检手里,不死也要脱半层皮。李佑怎么翻手覆手玩弄洪巡捕的,关书吏可是历历在目的。

话说那两次打脸打的李佑心里十分记恨,何况还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没有找回来!这回正主栽到自己手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李佑拍案切齿道:“关员外!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你可知道贩私盐数千斤是多大的罪吗?”

那几个人犯听巡检老爷这口气不善,就晓得不妙。按说被抓了真是不要紧的事情,大家和巡检无仇无怨,一般情况下巡检老爷也不会吃饱撑着非要拿你怎样。存着默契缴了货物认栽回家而已,下回更加小心点就是了,就和做生意一样总有赔有赚的。事实上,李巡检也已经要打发他们走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个作死的关王八竟然和本地巡检有仇,就这样还敢在人家地盘上贩私盐,你这是蠢到故意找死还要拉上我们合伙垫背?纯属坑人么!

不禁所有人犯都拿极度仇视的目光去看那关员外。

啥也不说了,

有诗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关员外见事已至此,心里急躁也无法可想。

盯着关员外,李佑略一沉吟有了主意,便对其他五个人犯道:“听说本次贩运私盐,是关员外出的本钱和船只?”

有个词叫作诱供…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犯心思十分伶俐,察言观色便有了计较,当下跪在李佑案前道:“巡检老爷!今夜这些事都是关员外主谋!本钱船只都是他的,我等只是以为平常买卖受雇使唤而已,其实并不知情,小的蔡某愿意作供画押!”

有聪明人捧场,使得李佑心情大好,和颜悦色道:“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不知无罪,你们五人现在便画供去,完了就走罢,留下主谋即可。”

被己方众叛亲离,眼看着别人无事自己却要担下所有罪名。瞬间关员外心情激动狂怒,暴动起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被看押的几个兵丁死死按在地上。

看着关员外胖大身躯死命挣扎,李佑心里暗爽。你三番两次的在亲事上戏弄我,好像我成了你家不要的剩货似的,让多少人看了我家笑话。若不是老爷我创了大名声出来盖住这些耻辱,我家在镇里还抬的起头么?

又等了些时间,渐渐地天亮了,那五人的口供均已写好,并都画了押。李佑拿着口供随意翻了翻,便往公案上一摔,大喝:“人证俱有,关员外还有何话!”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开眼!关员外愤激的觉得比戏里的窦娥还冤。他知道李佑这两日不在巡检司里,今夜又是侄子当班值夜,便觉得万无一失,捞了这一大票就收手,以后李佑也不能把他怎样。

想的很好,如果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但关员外又不放心别人,怕被占了便宜,想着没什么风险就亲自来码头盯着卸运盐货。疯狂论坛谁料到突然有官兵来围捕,他体胖跑得慢,被捉个正着。最后别人都没事,就他要倒霉。

“李家小儿你公报私仇天理难容!”关员外忍不住喊道。

此人性子鲁直的缺心眼么?这般状况了还不知道低头求饶,嘴硬就能怕了你?李佑喝道:“人赃俱获,犹敢咆哮公厅!左右上夹棍!”

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这不是县衙,他也不是知县,公案上更没有签牌和惊堂木…

旁边兵丁也为难道:“老爷,本司没有夹棍。”

巡检司只是个巡查抓捕机构,最多可以简单初审,没有断案判刑的权力,所以常见刑具也不齐全。

这哪里难得住李巡检,夹棍没有棍棒总该有的,便又命道:“依照律令判罚,惯例有脊杖一百!本官做主,先罚了此刑,而后上解县衙。县尊责怪下来,有本官一力承当。”

李佑的确是个很会机巧变通的人…即便关家有门道告到天上去,查下来最多一个署理巡检李某行为偶有失当,罚一年半载的俸禄。贩了两千斤私盐该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哪有什么人权。

“不要!”关书吏突然从侧门冲进来,跪在地上哀求道:“念在同一乡里的面上,求大人放过属下这叔父!我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大人恩德!”

一个大男人高喊不要…岳父这都找的什么心腹?不过也就胆小懦弱的人才能叫岳父这种人放心罢,李佑不屑想道。

又听关书吏说:“大人和我叔父之间嫌隙,也是由老巡检而起,当初老巡检也是答应过代为说和,不如先问过老巡检。”

关书吏这真是急的糊涂了,正说到李佑新官上任的忌讳处。

小小书吏也敢拿岳父这前任来压我,真以为我好说话?李佑突然有意大声道:“关先生你是举报有功的,说定查到私盐后分给你的数量不会变,但请放心。这时候就不要管你这触犯国法的叔父了罢?又不是你的亲父。”

李佑蓄意挑拨的话出了口,那边关员外听了心里一想,难怪李佑今晚突然出现坏了好事,再次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关书吏道:“吃里扒外的狗贼!老夫瞎了眼才找上你这奸人出主意!你出卖长辈,家法族规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人犯!竟敢当堂辱骂本署的用员,左右何在!还不行刑!”得逞的李佑喝令道。

眼看堂上的兵丁持棍棒就要打下去,关书吏连滚带爬的护住叔父,却被叔父唾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对李佑叫道:“大人!属下愿做媒人,将叔父家里堂妹说与大人为妾赔罪,恳求大人放过叔父!”

关书吏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他知道李佑和叔父的仇怨因何而起。俗话说得好,解铃还真须找到那个系着铃子的人。小女子反正都是要给别人的,还是救出叔父划算,私盐够了两千斤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狗贼!狗贼!狗贼!”听到侄子这话,关员外神色极度狰狞的对他骂道:“你害了老夫还不够,还要去害我女儿!丧尽天良!无耻!无耻!”

李佑微微一愣,脑子里又闪现出那张惊鸿一现的容颜,具体细节可能有所模糊了,但记忆里那份端庄沉静的神韵却是十分深刻,在他见过的女人里独此一位(这厮出身太低见识过于单一)。若要让他自己挑妻子,不看家庭背景,这个才是心目里的最佳人选。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已婚巡检李佑把杂念抛出脑外。

欺男霸女这个词,前半段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后半段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用强容易坏了风流名士的美誉,谁听过那个风流才子明着(暗中不知道)抢民女的?这年头带色的消息传的最快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再说这方面他也真不缺,还是算了。

李佑的想法是,打了一百杀威棍,别让全镇人说李家没本事连个关家都报复不动。以后关家若是有眼色,服了软尽管去县里打点,本巡检也就不追究那杖责一百之后流放三千里的刑罚了,显出与乡里为善的宽容大度来。

倒不是李佑心软,实在因为过犹不及,本土乡里之间的口碑还是注意点好。打一百棍子没什么,估计镇里舆论会说李家有本事,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真要把关员外充军三千里,或者强行霸占人家女儿…全镇舆论风向就变了,大家真拿李家当土豪恶霸看了。这土豪恶霸做得太绝,不见得像小说里那样爽的,例如,长辈不幸挂了,镇上人人侧目,都不来抬棺帮衬,冷冷清清的怎么出殡?也就严老爷那样的大地主,成村连片都是自家佃户,根本无视恶评才真正具备了鱼肉乡里的条件。

不过一百棍子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关员外撑的住?

关书吏眼看拦不住了,急的直往外看,他那堂妹在叔父家向来是能主事的,怎的到现在也不见个救人动静,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准备十一出阁了。所以之前这段时间有点什么更新慢啊、拖戏啊等不可抗力,看官们多多原谅,理解万岁。

咱也得为出阁准备点嫁妆啊,请看官们继续支持本书!精彩还在后头!

又扯远了,却说兵丁拉开了碍事的关书吏,便开始行刑。疯狂书库一口气连打了几棍,关员外此时倒也硬气,咬着牙不吭声,不愿呼痛让李家小儿看了笑话,真不知道一百棍打完会成什么样。

这时忽然厅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关书吏以为来了救兵,伸脖子看去却见李佑的长随张三飞快的跑进判事厅,气喘吁吁的叫道:“太老爷有话!”他称呼李佑为老爷,太老爷自然就是李佑父亲。

李佑感到蹊跷,刚刚发生的案子,父亲怎么得知的?难道他神通广大到在巡检司里有内线?

执刑的兵丁看这样子,心里估计有变故,便自发停了手,等待巡检老爷重新示下。

张三直接到李佑身边耳语道:“老太爷说打完了将人解到县衙,可以让县衙那边不认同巡检司刑罚的有效,为维护官法威严重新杖责一遍。”

狠的够无耻…果然是父亲的作风。李佑问:“父亲如何晓得这事?”

张三又解释道:“关家大小姐去了家里求情,老太爷便知道了。”

这让李佑十分意外,一般人遇此类事情,都是先拉起亲族好友壮声势,挟裹一两个秀才,然后上官署衙门看看状况,顺便设法求情营救。

他又仔细一想,却觉得关家小姐不入公门直接去找李佑父母,倒是真聪明。一来既避免了闺阁女儿众目睽睽下抛头露面的羞耻,又因为李父李母作为相识的老人,她如何卑躬屈膝都不丢脸。即便在家里给老辈跪拜求饶能算个什么,总比到公厅上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李佑来的体面罢。

二来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李家的面子问题,李父自然比李佑更能做主,紧急之间她能见识到这一点,李佑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聪明归聪明,但有用么?李父可不是见了女人哭鼻子就心软的善男信女,比李佑更加记仇。

抬眼忽见执刑兵丁还在呆着看,李佑便喝斥道:“哪个叫你们停手了?继续!”

这才打了几下,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这回进来的是小厮义哥儿,远远大呼小叫道:“主母有话!”他口里的主母是李佑的母亲。

看来又有情况…执刑兵丁这次不敢住手了,麻木的一下又一下打着。

义哥儿一边好奇的看着杖刑一边来到李佑身边低声说:“主母有话,暂且停手,将关老爷好生看待着。”

李佑狐疑万分,问道:“父亲怎么说?”

“没有反对。”

以父亲为人,一不做二不休才是正常,看来这是关家小姐出了什么心动价码,现在正在讨价还价吗?

义哥儿也不清楚,却指着关员外道:“不能再打了…”

李佑抬头一看,关员外已经神色迷离了,喝斥道:“住手!一点眼色也没有么!”

厅内寂静下来。

但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李佑一口茶都没有咽下去,便再次听到匆匆脚步声,又有家里人过来紧急传话了…是那义哥儿的父亲,老仆郑叔。李佑很担忧,家里下面再要传话,还有人选么?

公厅众人都无语了,李家这是学说岳评书里的十二道金牌么?眨眼间就是一道又一道传话,比那十二道金牌频率还快。

郑叔对李佑耳语一番。然后众人只见李佑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情不自禁起身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由衷的对关员外赞叹道:“你有一个好女儿。”

此言却吓得准备昏死过去的关员外立刻复活,须发皆张,瞠目欲裂,大喊道:“我愿领罪!甘伏国法!此罪不及家人,与我女儿无关!”他以为李佑打算对她女儿下手了,宁可自己伏法也不能叫女儿牵扯进来。但……

李佑收到的最新消息为:关大小姐认了李佑母亲作义母,同时愿意委身给李佑为妾。

郑叔又道:“主母说,两家也没有生死大仇,人家服软到这个地步,恩怨就此作罢,好好把关员外送回家。”

李佑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震惊,倒不是因为美色上门,他早不稀罕这个了。吃惊的是,以这个时代女子的心性,很难有关家小姐这样坚毅、果断、聪慧的。

她对形势有很清醒的判断,知道掉哭哭啼啼的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毅然将自己委身李家来赔罪,可见其果断坚决,而且这也恰是李父李母能做主而欢迎的事情。

关家小姐还能看出李母朱氏对她的好感,就顺势认朱氏作义母。能当一个正式认了婆婆为义母的妾室,已经是在很被动的局面下,用各人皆大欢喜的方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更见聪慧。这下她以后不仅仅是妾室,还是李家的义女,如果再生个儿子,母以子贵的传统下怕是地位比正室妻子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这个概率很大。

说一句题外话,李母确实一直很喜欢美貌能干的关家小姐,估计有点原因是生了两个放野的儿子但没有贴心女儿的缺憾。况且李母为了李佑妻妾都不育的事情,早就想再给李佑纳个正常点的妾室。

想了许多,最终李佑心里也不得不夸道,这位关小姐为了救出父亲,一时半刻之间屈身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孝女。而且在绝对不利情势下,能不失尊严争到最大好处又不惹人反感的办妥事情,更是难得。

不过她不会是以为要把她父亲流放三千里罢,本官名声哪有如此狠辣…这一定是父亲的恶劣名声引起的误会,本官真没有这个打算。

天地可鉴,委身救父是她自愿的,没人强迫…所以不算强抢民女。李佑一边想一边随手把口供笼进袖子里,摇头叹曰:“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关书吏在底下看出点苗头,他知道他那堂妹不是一般女儿家,颇是敢作敢为的,这必然是在外面用了什么手段。不管怎样,事情解决了就好。

“关老员外,你可以走了。”李佑挥手道,

乍闻喜讯,关员外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轻飘飘的绝境逢生了?

但关书吏却敏锐的觉察到,李佑对他叔父的称呼加了个老字以示敬称,其中必有八卦。但也顾不得问,赶紧要先扶着叔父出去,虽然行刑紧急叫停了,但叔父却已经实打实的挨了过了棍子。

关员外看着靠近的侄子,仍是以为被他出卖的,狠狠斥道:“滚!”

李佑忽然出声说:“老员外,不是贵侄举报的你,恰好我遇到了而已,方才与你说笑,不必在意。若闹得族中不和,便是我的罪过了。”

关员外也听出李佑话里的客气了,半信半疑没再排斥侄子,任由关书吏扶着出了巡检司而去。

李佑目送这个被自己打了一顿的准丈人离开巡检司官署,他回去后得知了消息会是个什么心情呢?那位关小姐会甘心么?

昨天的幽默水平很低啊,没让一些看官看明白

郑重声明:是本书出阁不是本人出阁

某人气角色将会正面出场的。。。。

一夜未眠,李佑感到有些困倦,便给手下们交待了一番,自己要回家补觉去。疯狂论坛轿子还在县城没有回来,李巡检又亲自动腿了。以后巡检司该常备两顶轿子,李佑想道。

喧闹嘈杂的商镇清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什么可注意的。

正低头走路间,长随张三忽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指着前方一处巷口欣喜道:“老爷快看!”

李佑抬眼望去,见到个两个膀大腰圆的的健妇立在那里,一黑一白宛如两大女金刚,遂评价说:“你这贼才的品味也忒独特了,还不快走。”

“她们是给关小姐抬轿子的仆役。”

李佑这才注意到,二位女金刚身旁有一顶墨绿小轿,便问道:“那是关小姐的轿子?”

张三道:“是的是的,想必她们刚从老爷家里告辞出来,也路过这里。”

李佑又向轿子停处看去,原来是在一个小道观的门外。这大概是那关家小姐顺路经过,就进去烧香祈祷了。

人在遭逢事故,总爱盲目的求神拜佛,这是感到无助的心理,没想到连关小姐这果敢女子也有如此一面,是因为要当偏房而心有不甘而满怀哀怨么?这倒引起了李佑的兴趣。

“走!看老爷我开导开导迷茫的小娘子。”当下李佑也不急于回家补觉了,便朝小道观走去。

长随张三紧紧跟上,暗中嘀咕道,我就晓得会这样。

李佑来到道观那里,门外女金刚之一的黑金刚便提醒道:“这位小相公,本处是女观,只接待女客的,男子实在不便进去。”

李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便听到吱呀一声,院门从里面打开了。疯狂论坛

但见闪出位窈窕匀称的小娘子,一袭的宽袖对襟过膝素花绸衫儿裹住了大半个身子,百褶裙边从衫底卷了出来,娉婷行走间脚下裙褶仿佛阵阵水纹样的波动。只是头戴珠翠花冠,梁上挑起一溜儿细密的小珠帘遮住了脸庞,容貌十分的不清晰。这不奇怪,本朝闺阁小姐出行时常拿面纱之类物事遮住脸的。

李佑此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名言:眼中有码,心中。

那女子才出来就看到李佑,似是讶异了一下便立定微微屈膝行礼道:“李郎君万福。”

这便是关家小姐了,实在看不清她隐藏在珠帘后的是什么表情,李佑上前拱拱手,开始说教道:“有礼了,关家姐…小娘子是来此烧香祈神吗?神仙之说虚无缥缈,终究也只是外力,求神不如求己。无论身处何等境地,只有固守本心才是最切实可靠,不可三心二意。先贤也说过,心外无理…”

“夫君说的颇好。”在李佑口水横飞的一通大道理说教下,似乎认命的关大小姐主动修正了两人之间的称谓,很自然的就称李佑为夫君了。

然后她伸出修长细白的右手,手心有一小块银光闪闪的…银子。

什么意思?李佑看着银子不明所以。

“这道观前几日赊了我家丝铺三匹白绢,妾身不过顺路突然记起此事,便进来收账。似是让夫君多心了,还请恕罪。”

袖手收回银子,关小姐话音一转反击道:“妾身虽为女流,也都是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既已委身夫君,心中便无二想,安然归于本份的。亦晓得早晚之间上奉公婆、下侍夫君、贞静自守的妇道,何至于不被夫君信任。莫非妾身在夫君眼里是心口不一的人?夫君身为大好男儿,年纪轻轻居于官位亦名扬江湖,便该自养气度,不可负于人望,如此心胸实不应当...”

妄图开导你真是个错误…心事被说破的李佑连忙岔开话:“令尊已经放了。”

关家小姐轻轻点头道:“妾身这父亲实在鲁莽了,不想却叫夫君受累。看夫君一夜未睡,请保重身子早些回家歇息。另外恳求夫君宽限两日,待妾身将本家事务料理完毕,定会按约前去家中服侍夫君,夫君但且安心。”

李佑很纳闷,关老员外那个莽撞性子怎么生得出这般滴水不漏有条不紊的女儿?

对了,她刚才说到丝铺?生意三要点是势、人、财…

眼前这个不就是人才么!她家都是她在掌总主事,而且最妙的是具有丝织这一行的经验。想至此李佑心动起来,自己对丝织业里的经营一窍不通,身边也没有专业人才,明明察觉到了大好时机,却不懂怎么下手,正发愁间,这可不就是个好人选。

心里高歌一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李佑又拱拱手道:“我有个做生意的好机会,愿和你参详参详。”

关大小姐明显不相信,以怀疑口气问:“夫君也懂这些?”

李佑卖弄道:“我自然略懂,这生意经营要看三点,势、人、财,所谓势就是…”

他将昨夜听到的生意经现学现卖重复了一遍,要给眼前这位新鲜小妾一个惊喜,反正抄诗词抄多成自然,也不在乎多抄一次言论…

看不清的珠帘后面,关小姐果然微微动容,问道:“夫君怎么会知道这些?”

震惊了罢?李佑得意刚要回答,便又听关家小姐道:“我家有个堂兄在巡检司做书吏,想必是他对夫君说的罢。”

授惊不成反受惊的李佑呆住了,她如何猜到的?

关小姐实在不能忍,一是有忘了珠帘遮挡脸容,习惯性的以手背掩口,低头浅笑了几声。听在李佑耳中宛如黄莺初啼,实在悦心的很。只愿她多笑几下才好。

旁边的白金刚疑惑道:“这些话儿似乎听我家小姐时常讲过的,李小官人为何重复一遍?”

李佑大窘…抄袭成性的假才子终于被揭穿了一回,还是在原创者面前被揭穿,他面临着穿越以来前所未有的困境…要怎样才能扳回局面?

院门此时又打开了,急忙走出个女道姑,拿几张棕黄的纸符,对关家小姐说:“亏得小娘子未走,方才你拿错灵符了,这个才是求孕得子的,回家贴于床头即可。”

十八岁的处女求怀孕求生子?

有如神助、转守为攻的李佑惊异的睁大眼去瞧她,透过花冠珠帘隐隐看到几片红云在双颊腾起。

关大小姐即使隔着这么一层,也被李佑刁钻的眼神逼得窘迫无比。不禁侧过头去躲避李佑的视线,结果露出的半截脖子也被见到红透了。

估计李母把李佑那一妻一妾都难有后的实情讲了。只要有了儿子那就是地位的保障,以关大小姐的性格,岂能不想着抓住这个机会。

想必该小姐在里面说要求子的时候,也是很害臊的,所以慌张间才会拿错灵符,出来还装作收账的模样。她再怎么样沉稳犀利毕竟还只是二九少女啊…

侥幸扳回劣局的李佑哈哈大笑一通后说:“关小娘子真是收的一手好账。”

又道:“我先回家睡过,醒了要去府上拜访,真有桩生意要与你说一说。我相信你,你也要信得过我才对。”

回了家中,李佑着急睡觉,没有去见父母,直接来到自己居住的右侧院。此时婚后时日尚短,新房气象未尽,披红涂彩的痕迹还有许多。

进屋便撞见了妻子和陪嫁婢女梅枝,李佑点点头道:“这两日家里可安好?”

梅枝上前抱怨说:“还是新婚之期,老爷就连两日夜不归宿。”

是你这外来婢女该管的么,李佑便要斥责,却感到左手被抓住了。原来是妻子伸出两只手一齐握住了自己的手掌,眼圈微红,面上露出几分楚楚可怜。

李佑心头一软。这自卑畏缩的少女猛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正尽力适应间,倚为靠山的同床亲近人又不声不响的消失两日,确实也是可怜难过。自己毕竟是她丈夫,不管有何前因后果,都是该负责的,毕竟他出于各种理由最后并没有反对婚姻。

在外两天几乎没想起过这个妻子,不由得产生点内疚,李佑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安慰道:“真的不是我厌烦你,只是这两日公事繁忙,昨晚便一夜未睡,还请好贤妻多多谅解。”

刘娘子拉着李佑入了里屋,指了指床,示意丈夫去睡觉。李佑困意上头,对着她笑了笑,便上了床沉沉睡去。刘娘子坐在一边呆呆看着丈夫,过了一会儿,也脱去外袄长裙上床躺到李佑怀里,她并无睡意,只是这样感到很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李佑忽然被鞭炮声音吵醒了。睁开眼便见到妻子和他四目相对,她什么时候钻到床上的?

李佑拍拍她,起身下床,到外屋瞧见梅枝便问:“谁在鸣放鞭炮?”

梅枝答道:“听前院人说是本府同知王老爷下了帖子过来,稍后要来拜访。太老爷似是感到荣幸,便下令将成婚剩余的鞭炮拿出点了,还叫你快些起床准备。”

李佑看了看太阳,已经是过中午了。按惯例今天上午陈知县要和王同知见面,王同知必然是碰了钉子后又找他来了。

对此李佑相当的头疼,真没想到这王同知堂堂一个五品文官,竟然具有如此不怕丢人的精神。他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都躲回西水镇了,你同知老爷还能舍下面皮也追着过来找。还要不要为官的体面了?还要不要文人士子的脸面了?这世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人家追韩信啊顾茅庐啊忍虱子啊都是为了君王国事,所以礼贤下士能留个美名。但王同知你只是为了银子,这么干纯属现眼,真不晓得王同知积极到这个地步图的什么…又不是给自己办事。

面对一个脸都可以豁出去的五品官,被礼贤下士的李佑无可奈何,除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外无法可施了。

王同知为何又要找李巡检呢?

上午王同知和陈知县见面时,提出了三万两的事,果然被陈知县毫无余地的一口回绝,随即送客了。而后王同知拿着赵大官人的帖子,先去找了黄师爷求助。

黄师爷打太极表示无能为力。然而黄氏太极拳面对同为宗师级别的王同知毫无用处。见那王同知只使出一招坐金銮,便稳扎在黄师爷公房内,黄师爷用尽浑身招数不能动摇其分毫。

最后黄老先生只好用出祸水东移的神通,对王同知道:“在下于实务并不精通,对此毫无主意。王大人可另寻那擅于遇事机变、逆而取巧之人设法。吾推荐一个,李佑李巡检是也。如要成事,非此人不可,若他也不行,那只有就此作罢。”

王同知便道:“此人今晨不知去向,为之奈何。”

黄师爷很麻利的出卖了李佑,“他任职西水巡检司,家又住西水镇,只要去了西水打听便知。”

所以王同知就找到李家来了。

又听到鞭炮响起来,李父显然是心潮极度澎湃飞扬了,将五品文官登门拜访视为李家的极大荣耀。

李佑心中鄙夷了一番父亲见识短浅,略略洗漱便出了院子往后走,却见长随张三李四跟上来,李佑摆手道:“你们在家里就好,不必跟随。”

李佑打算悄悄从后门遁走,若两个长随都不见了,教人起疑,留在家里掩护他出走便好。

到了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本镇名人李佑于桥头摊子上吃了碗汤圆后,看看方向便朝关家去了。忽然又想起,这主动登门该带些礼品罢,又是打算要托人家做生意的。

考虑了一会儿,随意间看到街边有家扇子店,顿时有了主意。根据价钱选了个女用的绢丝团扇,扇面上留空白地方的那种,李佑准备剽窃几句寻人代笔写上。

如此雅致又实用的礼品,一定会受欢迎,想想有多少人欲求探花先生诗词而不得(七成是本县和府城的青楼从业人员)。

店家委婉地表示若李巡检能给本店题字,物品可以免费白送。李佑却道“小子贱字不值一提,同乡邻里,怎好贪占便宜”,硬是付了银钱。

街上也是有摆摊的写字先生,李佑找了两个,却都惶恐道:“李先生面前,实在不敢卖弄献丑。”

及到第三个写字先生,还是如此说辞。李佑威胁道:“叫你写便写,不写就去巡检司过夜!”

这位写字先生定了定神,才磨墨提笔。

“听好,题目就写美人词。后面写:天上掉下个关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娴静犹似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这几句其实并不十分应景,李佑抱着戏耍心态写在团扇上送给关小姐当礼品,关键要的就是第一句,再说都是自家人了,不用太一本正经的。

写字先生写完默念一遍,只觉得这几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莫非是李先生触类旁通写的小曲子?不知道哪个关家小娘子有这个福气消受。

穿了几条街巷,李佑来到关家门口。关家的门子早得过了小姐的吩咐,也不问来意,直接将李佑带进来。李佑一路边走边看,这关家房屋栏檐、庭院门廊都比自家要精致富丽,典型的江南小财主家。

到了后院门口,自有婢女继续带李佑朝内走。没走几步,转过道月门,便见小院内开了处池塘,边上栽几颗垂柳,一栋小阁楼掩在柳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闺阁绣楼?被许多小说提到的,但李佑还真没有进过。他心里有点兴奋起来,进了女儿家的闺房中,会不会有点幸福的事要发生?

嗯,过渡章节。今天有个朋友喷我说你这东西写了二十万字了,好多重要角色连个名字都没有,尼玛一堆人际关系的称谓称呼倒是比人名还多,没见过这样的。被我反喷回去了,告诉他这就是本书的特点,哈哈。

进了阁楼,是个小厅。那婢女从楼梯上去叫人了,李佑便打量起周围,这小厅三面开窗,一面帷幕,光线很好,角落里随意摆些盆栽,中间还有个香炉。里面那道帷幕斜斜拉起了半幅,内间大约是个书房样式。

没多久,听见响动。抬头看到关小姐一手握书、一手扶栏的出现在楼梯里向下走。她此时头上随意挽着斜斜欲坠的髻儿,上穿浅紫窄袖交领短襦衣,没有外衫,下面是件素色罗裙系在纤腰上,移动间露出小小的丝绣软鞋尖。一身看去十足的居家打扮,简单舒适。

离得再近些,李佑便清楚瞧见一副好容貌,可谓是修眉斜入鬓,星眸泛横波,雪肤衬花貌,粉面出雍容,和脑海中那个形象对上了号。

她不会平常都是在此会客罢?李佑忽然想起这个闹心刺头儿问题,又仔细环视屋内,发现这儿家具摆设实在没有点客厅的样式,纯粹的私人领地,才放了心。毕竟自己是她夫君么,自然有特别待遇。

李佑拱拱手见礼,关小姐便邀李佑入了那边书房坐下说话。

两人皆是随意把手中物事放在身边案上,李佑趁此偷眼看去,那关小姐手里拿的书卷不是别的,赫然是《探花集》一本。当下李佑便笑道:“关娘子也爱看我的诗集吗?”

关小姐答道:“随意翻翻。常言道诗言志,妾身就想起要看看夫君的诗词。”

李佑好奇问:“那都看出什么了?”

“这一本都是狂蜂浪蝶之作,言之无物。”关小姐说:“倒是未入集的一首金粉东南十五州,才略微显现了夫君不甘于下的心迹。以前妾身倒是对夫君有所误解了。”

李佑心内得意洋洋,叫你当初拒了我,总算认识到我的好处了罢,便戏道:“你曾经评价我有四句道:争风卖俏,轻薄无行,投机取巧,不求上进。疯狂论坛如今又如何?”

“前两句依旧,后两句投机取巧不求上进倒是可以撤掉了。”

李佑大笑,在她眼中,果然是事业型的男人才有魅力么。

却又听关小姐夸道:“夫君敢狠下心来卖身求荣,这已经超脱了投机取巧、不求上进的层面了。况且刘娘子听说十分丑怪,刘老巡检也是很难缠的人。能经住这些,说明夫君心性大有长进,有几分坚忍作派了,好男儿当如是也。”

李佑笑声戛然而止,这到底是讽刺还是褒扬?为何他一点儿也分辨不出来?

关小姐叹口气,心道如何去讨男人欢心真是难死人了,谁让命数作怪他是丈夫自己是妾呢?刚才找个由头称赞他应该有效罢...要不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便道:“可惜你我有缘无份,不成夫妻了。如今可以告诉夫君,妾身贱名两个绣字,刺绣的绣。”

在古代一个闺阁小姐能主动把真名告诉男子是一种什么情况?起码是心里认可了罢,李佑想着不由得窃喜,虽然她的那种认可似乎很怪异。

嘴上先赞叹道:“好名字,前代有诗云:几处闺中关绣户,何人江上倚朱楼。”以诗词勾女乃是他的拿手好戏,那真是张口就来的。

关绣绣毫无反应的问道:“这首很有名气么?这些年夫君已经是第三个在妾身面前念这句诗的。”

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第三个…

前面两个都是谁?出于面子,李佑没好意思问。但深刻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大小姐和他所见过的欢场女子绝不是一种生物…

谈感情谈不下去就谈谈生意罢,李佑便转了话题道:“前些日子成群的府城无赖在西水丝行抢购生丝的事情你应当知晓罢?”

“妾身自然晓得,但并不在意。我家丝铺也是做着牙行生意的,只是这生丝卖与府城也好,卖与本县也罢,都是一般无二的银两,没甚区别。”

听这话,李佑想起了府城无赖和本县人殴斗时,镇里的牙行掌柜和伙计们在一边看热闹的场面,原来都是这个心态。

“却有一桩机密事,你可知道?”李佑继续说道:“本城几个大机户合伙严举人,送了县衙五千两银子,只求放纵府城人抢购生丝。”到此他闭嘴卖了个关子。

关大小姐闻言下意识蹙眉沉思,稍过片刻,还未等李佑再次开口便猜出道:“莫非是几家合伙要鲸吞蚕食本县的小机户?”

这么轻松就猜出来了?指望她学会装痴卖萌真是个奢望啊,李佑没趣的答道:“不错,正是如此,那些小机户如今度日艰难。我便觉得这行当里有商机,但又不知从何入手。你看看有什么主意,你我合伙做一场。”

关绣绣又沉思一会儿,她家中经营只管购销货物兼有一些牙行生意而已,对机户内情并不十分了解,今日听李佑一提才晓得情况,所以要仔细想想。

“兼并机户可以不用考量,毕竟涉及到机工、织机等,我等也不是此道中人,委实不便利。”关大小姐很快就有了思路:“所以可做的最好生意便是包揽生丝供给机户,而后便以生丝要挟机户,包销各家织出的成品绸缎。一进一出,获利定然可观,等是将生丝买卖、绸缎买卖两个行当得利合为一股了。但这个法子只有市面上生丝短缺时,霸了本镇集市才可行,也只能做这三两月,待生丝充足到处可得时,就没什么用处了。”

李佑道:“这个我也想过,好歹本官是署理巡检。但有一难处,所需本钱巨大。一边包揽生丝卖与机户,一边收购绸缎外销,两边所需占用银两数目实在不小。若寻太多人合伙,便摊分了获利。”

“夫君想错了。此事烦难之处不在于银子,本钱大约不是问题。”关小姐脸色轻松,十分胸有成竹。她朝着旁边侍候的婢女伸出手掌,那婢女便很有默契的变出一具象牙珠子算盘放在关大小姐手上。

在李佑注视下,关绣绣熟练地甩齐算盘珠子,飞快拨动起来。只见她那玉葱样的手指轻盈有韵律的舞动,带起涂了蔻丹的指甲上下翻飞、红点闪闪,看的李佑眼神飘荡,很想去摸一把。

不大一会儿,关小姐报出一串数字,“每架花机日用丝三两,如今生丝货少价贵每两五分,全县织机以千五百之数,日需生丝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五两。以三日成匹算,需先行拿出生丝本钱六百七十五两现银,另备银若干支付杂项和囤积多余生丝,总数应当不足千。这便是包揽本县生丝绸缎出入大概所需本钱了,不像夫君所言需要几千的银钱。”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这只是包揽生丝,还需算上收购成品所需的银两。”李佑提醒道,心道这小姐靠不靠谱啊,别是徒有虚名罢。

关小姐轻笑道:“夫君又想错了,你可真不是生意人。这生丝在于我手,便可以货易货。哪个机户用了生丝,就要把成品赊出来,算是拿生丝加欠账来换机户的绸缎,何须另外本钱?卖绸缎后有了入账,再将欠银还付给机户。而且有生丝短缺的情势所迫,从机户手中即便是赊购绸缎,其价仍可压到最低,外销转卖时却因总量少了可去抬价。这中间都是平日里得不到的利润…”

对于这些,外行李佑只能听着了,美人莺声燕语的解说总比男人口水横飞舒服。最后总算明白了意思,换一种说法就是租用机户的机工和织机,然后把生丝给他,织好了先收回成品,卖掉了再付给机户一点点饿不死的租金。

关绣绣再略一估算便隐隐发现其中有难以想象的巨额收益,面对理论上的利润,关大小姐向来平稳镇静的心情居然逐渐动荡起来。

想着想着,关大小姐有点入了迷,粉面红润的又拿起算盘计算一通道:“每张机均算日获利一钱半,以千五百张机,两个月六十日计,估算得利可至一万三千五百两。疯狂论坛即便没有这么多张机,千两是跑不了的。”

算毕李大人和关小姐两两相对,半晌无言。他们都没想到居然推算出超出想象的暴利。此时即便李佑做了巡检,也不过月俸五石,实发成米一石半,银三两五钱,计算出的利润最少相当于李佑一百几十年的俸禄了。

这样一个机会出现在眼前…

两个月十倍或以上的收益啊,李佑心里倒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如此直观的见识到垄断的强大威力,果然垄断意味着暴利这句话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尽管层面很低只是一个县,但他要是知县就好了…

再说那关大小姐,她打理家中生意,一年到头流水银钱不过千两左右,赢利至多几百,哪里见识过短短时间席卷上万的买卖。对于这个数字,连她也无法淡定从容了。

关绣绣以手扶胸,按下动荡的心神,默默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便恢复了清明,致歉道:“妾身失态了,仿佛和夫君一同作了场黄粱梦,还是早早醒来的好。”

李佑豪气万分的笑道:“未必是梦,包揽生丝为夫并非做不到!我之前懵懂不明,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你一言茅塞顿开。请助为夫一臂之力,得了这笔横财,你我共享荣华,安度余生,岂不妙哉。”

关绣绣并没有附和,敛容正色道:“夫君万万不可!以势驭财,势不足而力取,乃取祸之道也!本县能有此势的仅陈知县与官府而已,以夫君之势尚还不够,强行出面行事便要与本县丝业作对,树下大敌夫君如何抵得住?即便侥幸得手也不能长守,何苦要有这非分之想,请夫君切不可为暴利钱财所惑!”

李佑不屑反驳说:“你们女儿家就是胆小。疯狂书库若与全县为敌,我也不敢去出面了,但此事不见得如此。前头说了,本县小机户生计艰难,我若包揽了生丝低价换他们的绸缎,虽然不能叫他们赚多少钱,但可助他们勉强维持而不至破家舍业,不然他们连这点生丝都抢不到,所以还得感谢我,怎会为敌?唯有可虑的只是坏了几个大户的好事,但他们又能如何,难道本官还怕了不成?”

又说:“你道我势不足,这点我承认。但我也没有想全靠自己,还要去借势的,那县尊的势我是有把握借到。你不也说本县只有陈县尊才能做吗?”

见李佑执迷不悟,关绣绣脸色焦急的继续劝道:“夫君怎的如此财迷心窍,再听妾身一言。一来那几个大机户财雄势大。二来借势既然是借,但总要还的。别的不讲,待到陈知县任满离职,没了靠山,夫君独留于本县如何与这些身家巨万的财主们相抗?那时险情难测,祸到家门,悔之晚矣!”

“哈哈哈哈!”李佑仰头大笑。

可把关大小姐气的银牙暗咬、柳眉倒竖,立起身子甩袖斥道:“原以为夫君固然行事不羁,但也是知晓本份的男儿,如今才知道你有眼如盲,短浅的看不到祸事,见不得钱财!如此一意孤行,殃及家中,妾身只觉所托非人,与其到时受辱,恨不能只求速死!”

啊!?这姐姐死字都说出来了,李佑惊得跳起来,玩笑开大了...

他方才故意那般表现,一是逗弄逗弄关大小姐看笑话;二是想测一测关小姐的心性,毕竟以后要托付关小姐经营生意的,若遇到个贪婪娘子,难免要坏事。

但这些理由能直白的说出来吗…

“绣姐儿莫急!还是你说的对。”李佑再次转移话题,不谈生意又谈起感情。拿出差点忘掉的礼物,就是那个装在袋中的团扇,递向关大小姐,“一份重礼,情意也重,还请收下。”

关绣绣冷眼旁观,见李佑立场转变的如此之快,心下有了几分疑虑,方才夫君那种姿态莫不是装的?却故作不屑道:“小小团扇,称得上重礼?”

李佑卖弄说:“不是我自夸,即便一把破蒲扇,只要写上了我的独家赠人诗词,也能卖到十两。这还当不得重礼吗。”

关小姐接过团扇,还没看扇面上的词句,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夫君送我团扇,是怎么个意思?”

李佑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送礼而已。”

关小姐冷笑道:“李大才子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秋扇的典故罢?如今可是即将八月入秋了。”

一言惊醒了李佑,他这穿越男稍有疏忽就忘了代入古人的思维。依稀记得有个汉代妃子失了宠,写了首诗将自己比作秋天被弃置不用的团扇,所以历朝历代秋扇就成了弃妇的代称。自己这好死不死的在七月末送她团扇…光惦记着在扇子上能写词卖弄了…

“唉,是我疏忽了,绝无它意,绣姐儿不要多想。”李佑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转移话题道:“你看上面的词句,专为你写的,这才是大礼。不要在意扇子了。”

关大小姐脸色稍缓,但一听词句,又想起什么道:“你那首金粉东南十五州中有一句是: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居上游。送扇莫不是讽刺妾身?”

送个扇子都出了这么多事故,李佑心里都不知道该骂谁了。题扇赠美,好好的一桩风雅事,怎么扭曲成了这样子,无奈道:“那首和今天无关,也和你无关。”

关绣绣总算把注意力放到了扇面诗句上,看了一遍评论道:“这不像妾身,是写给另一个千金小姐的罢,夫君拿错了扇子?”

“你又误会了,诗词总是带点虚景的,不见得都是很写实。”李佑解释说。

关大小姐又道:“妾身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而且记得夫君才十七?如何就是关妹妹?”

李佑打哈哈道:“你难道想被叫老了么?”

“妾身今日翻看探花集时还注意到,夫君诗词相赠的皆是没多大关系的外人。似乎未给亲近之人写过,为何要给妾身这首?莫非妾身算是外人?”

“哪有的事。”李佑自己都没发现过这点。

“那个在县城住的姐妹可曾有过?刘娘子可曾有过?走得最近的名妓李媚姐可曾有过?”

你还有多少意见一起说了罢…李佑无语。看来关大小姐已经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装模作样看笑话的心思了,这是在使小性子。良家闺阁小姐被调戏后的反应果然和欢场女子那撒娇痴缠的做派不一样…自己戏弄在先,也怨不得人。

关绣绣见李佑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也有点后悔。捏着团扇在胸前摇了摇风道:“即便有种种不是,妾身仍是很喜欢这件礼物,拿出去闺中好友们定会羡慕妾身,多谢夫君。方才只是气不过夫君戏弄,故意刻薄使性,妾身在此赔礼了,夫君勿怪。”说着盈盈一拜。

李佑也不计较,继续商议起生意…大买卖没能力做,小的总可以罢。他可以说动官府出面主事,自家在其中操持,收个一成佣金也有千把两银子,不算少了。

欢迎强推来的新看官!感言就不另写了。

傍晚时分,李佑不情不愿的走在回家路上,怅然若失。疯狂论坛名人没有啊,家里稍一打听,就知道他在关府,便派了人叫他回去。另一方面,挨了杖责的关老员外睡饱了醒来,听说李佑来到家里,又要发狂,李佑在关家也呆不下去了,更别说其他非分企图。

进了家门,看到王同知和父亲一同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闲谈,很没有形象,李佑便觉得这个同知老爷真的给他们当官的丢人!如果让什么御史之类的看到了,没准会弹劾他。

李佑凑上去要拜见,王同知抬手道:“免礼免礼。”

旁边李父板起脸道:“你又出去胡混,不知道王老爷找你么!王老爷已经答应了帮着李正过府试的事情,得了恩便要报答。听说王老爷有事需你帮衬,你要尽力!”

父亲您老人家好歹也是县里的一代凶人,能不能不要见了官就像中了弱智光环,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李佑心里叹道,人家答应帮忙会是白答应的么。

幸亏他此时和关家小姐谈过后,有了一些主意,不妨卖卖人情给王同知,顺便把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的事情解决掉。便对王同知说:“王大人的来意下官知晓,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拿眼去挤兑父亲,意思很明显,官员说话,您老人家一介平民就回避了罢,其实是担心父亲在边上又会莫名其妙的去帮王同知说话让他难做。

李父泱泱离开了。

见周边无人李佑便道:“本县银钱确实紧的很,即便有心为郡守分忧也难为无米之炊。但当下有一门来钱的事,我欲劝陈县尊拿官府名义去做,有了钱才好上缴府库。”

王同知疑道:“这行得通么,你们县尊怕是不愿担着与民争利的风评罢?”

“王大人屈身亲至我家,还肯相助我李族童生府试,下官怎能不感念于心。虽然此事极难,但下官定要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以报大人之恩。”既然做了,李佑便要强调一下困难卖足人情,怎么说也是个同知,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

王同知这才宽了心,转眼就故意把黄师爷名字吐露了,“那就先行谢过了,果然如同黄先生所言,此事非李巡检不可。”

黄师爷啊黄师爷,你可真抬举我,李佑心里只有苦笑,估计老先生也是被纠缠的没法子才把人打发到他这罢。又想起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以及洪巡捕的事情。但李佑没有直接说,却故意问道:“大人堂堂五品大员,不惜清誉屈身到访,在下实在有些愧不敢当。你就这样有把握来劝得动在下么?”

李佑已经答应帮忙游说陈知县了,王同知也就没什么提防之心。坦然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李佑道:“不瞒你说,老夫也是有备而来,你且阅一阅这个。”

李佑接过便看,上面写着:“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之分,老子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即此理也。故阴阳不调,便有干旱。古人又云,天地阴阳不调,旷男怨女之故也。汉之大贤董子求雨,尝令吏民夫妻偶处交媾,以调和阴阳,皆有灵验。以此推之:虚江城隍庙有巫祝韩氏,以女身侍奉阴神,乃至阴女子也,当时又有本县闻人李佑,魁伟健壮为至阳男子也。二人神前交媾,便有调和阴阳奇效,甘霖遂降县境。”

看毕李佑哭笑不得,好有趣的东西,竟然拿他的绯闻说事。便问道:“从哪里来的?简直荒谬。”

王同知一本正经的说:“法师们会商贵县降雨缘故后,写出这么一篇呈文,报到我这里。老夫也觉得不像话,扣住了。”

这还是正式呈文?没开玩笑罢…李佑猜到定是那几个神棍们变着法子故意恶心自己,真要报上府里,那真有点丢人丢到全苏州了。

王同知拿着这篇东西一直忍到到最后才亮了底给自己卖个好,如果自己不肯帮忙,恐怕就不是卖好而是要挟了。

又一想,这老头看上去谦和平庸无能,也许都是假象,敢舍出去脸面的官员多了,有几个只靠这个混到五品?这篇东西莫非是王老头指使神棍们写出来的?越想越有可能…

先不想那么多了,王同知如今大概也没有别的底牌了罢。李佑拱手谢道:“多谢王大人扶持相助,这篇东西实在下流不体面,焉能去污了府尊的眼睛。”

“李小哥但请放心。”王同知将呈文揉作一团扔了,以示心意。

李佑紧接着就道:“不过还有一事,那西水巡检司关押了几十个府城无赖,涉及到下官的考计,请王大人告知洪巡捕,不要再来唆了。因为不便审讯结案,只能关押到考核时现充人数,待到八月考计完毕,我就放人。”

王老同知有些为难了,洪巡捕是府衙刑名一系的胥吏首领,上面有相应的推官、通判一直到知府,他这并非当权的老同知去说话很吃力,但也拒绝不了李佑。不由得叹道,底牌亮早了,难怪这小哥刚才问东问西的套话,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无奈只得答应道:“老夫一定尽力。”

话说王同知为何如此委曲求全?原来这知府想叫他致仕回乡,但王老同知恋栈不去,自觉身子康健再干十年毫无问题,知府便把这要钱的大难题给了他。要知道,就连知府老爷都不想(只是不想不是不敢)去直接面对各方面硬气无比的陈知县,换成别的县,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想被强迫退休的王老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拉下脸皮来到虚江县,一个五品文官,连这小小九品芝麻官都得去求。亏得他以不第秀才出贡,多少年历任下僚杂职,卑躬屈膝也是练出来了,换成别人哪里放得下身段。白发老翁,屈身到如此地步,其情可悯,值得一叹。也幸是李佑正好有个法子,顺势就帮了他,换成别人给他个闭门羹,那就更是屈辱。

世人都道: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但谁又知道,天意渺渺人生难测,王老头在这花甲之年居然别有奇异际遇,以后做官一直做到了八十岁,在江南巡抚任上才致仕,成为景和朝的官场奇谈,江湖人称国朝之公孙弘也。

那时李佑李大人真是又欣喜又失落,一面欣喜自己与王老大人有旧交情,好歹也是互相帮过忙的,一面又捶胸顿足追悔莫及。只恨自己当日生了一双势利的狗眼,没有真正的卖足人情结下雪中送炭的恩义,那可是掌管全地球最富裕地区的巡抚啊。

后话不提,见已经说动了李佑帮忙,同时贴出一堆人情的王同知也不在李家久待,起轿回了县公馆。可惜李父在外面叫办了精美席面到家里,准备留王同知宴饮,全都浪费了,又被李佑暗中鄙视一番。不过到了王老头发达后便反过来了,李父整日拿这事鄙视李佑。

水文一章。。话说今天猛然看到书页右侧方同好作品一栏,赫然是将夜、赘婿、农夫三国、重生美利坚、台湾娱乐1971。不是大神作品就是近期佳作。压力啊

(嗯,十八岁以下的看官可以跳过本章。疯狂书库)

送走了王同知,李佑松一口气,经营生意的事在今天终于有了眉目。他如此热衷于赚钱,并非本性贪婪爱财如命,而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为尔。

一直以来有个挥之不去的残酷现实就是,李佑的收入应付花销捉襟见肘。他的地位提升的太快,短短几个月间从衙役跳了两跳,成了声名在外的署理巡检,但花费也越来越多。政治上升速度远超收入增长速度,也远超身边妻妾婢女家奴的增长速度…

不论是当典史时也好现在也好,囊中一直羞答答的,这是必须要解决的。上辈子的中学政治课本告诉李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就要完蛋,经济基础不牢固,上层建筑就不稳定。

作为一个月俸仅仅五石,而且还没领到过的新鲜芝麻官,却已有一妻二妾,至少三婢女两长随若干仆役,往来交游又要处处维护相应的体面,李巡检的经济压力可想而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轿夫可以白用官署的,不需自家开销。

别忘了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刘老泰山,他准备送宅子送家奴送婢女,其心昭然若揭。如果手头没有财力对抗,最后住着刘家买的房子,用着刘家送的奴婢,花着刘家的银子,那到底是刘家嫁女还是李佑入赘了?

总不能一直靠着嫁妆坐吃山空,或者和父亲住一起蹭吃蹭喝混日子罢。

为了避免自家上层建筑崩盘,成为完蛋的生产关系,李巡检当前必须要大力发展生产力,毫不动摇的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他为什么不假仁假义的放过舍身救父的关小姐,这就是最重要原因。

不过李佑再急也急不得这两日,起码要等到关大小姐入了门,上了床。破了身,那才敢去放手使用。到时便可以找机会说服陈知县以官府名义垄断西水集市的生丝,聘用关家丝行为官用掌柜,从中抽个一成利,两三个月入账千两白银不成问题。疯狂论坛府城若有压力,就交由王同知顶着罢,反正虚江县衙赚钱也是为了满足知府的胃口。

心里盘算完毕,李佑心情舒畅的回房去也,却见梅枝在外屋神色不善的盯着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关小姐的事情罢。对于这个陪嫁过来的婢女,李佑心里其实很不满,很反感。

想那同是婢女的小竹,虽然跟了自己这个半吊子老爷没被教过规矩,有些时候没大没小的,但她的心至少还在自己身上,没大没小时看在眼里也颇讨喜可爱。可这位梅枝姑娘,接触了几天发现她不单单是目无他这个家主,那屁股根本就是坐歪的,她说的话到了自己耳中便觉得十分可憎,不过给自家新娘子几分面子,不去计较而已,况且她背后也许还有刘老丈人的授意。

却见梅枝气愤的冲着李佑道:“这才新婚几日,老爷又是夜不归宿又是纳新,难得白日在家还去找那关小娘子鬼混,教我家小姐脸面往哪里放?心内又如何自处?”

闻言李佑怒意渐生,护主心切不是错,但这个院子里主人是我而不是别人,一个婢女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手划脚的道理。便逼近梅枝斥骂道:“你家小姐是谁,老爷我怎么不知道?这里只有李家娘子没有刘家小姐,想当刘家的奴才就给我滚回刘府去!这里容不得你了!”

能被刘老巡检挑来陪嫁的婢女果然也非同常人,泼辣得很,便见梅枝上前一步叉腰还嘴道:“老爷做错了事情还不许人说?刘家小姐也好,李家娘子也好,无论怎样那都是老爷的妻子,难道老爷为所欲为心里一些也不顾念?”

李佑大怒,厉声道:“那是你这贱婢该多嘴的?”说着就要出门叫张三李四过来,把梅枝拖出去打家法。

刘娘子在里面听见梅枝顶撞李佑,惶惶的急步出来,一把按住了梅枝捂住她的嘴,一面又拿眼色去朝李佑求饶,小嘴颤抖着张了又张什么却也说不出来,慌的大滴大滴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李佑看自家娘子流泪,于心不忍,毕竟刘娘子从来没有对不住过他,也没干涉过他行事,较真起来,自己新婚几日就要纳妾倒是真有点出格了,虽然也是有原因的。便指着梅枝道:“看在娘子面上这次饶过,下次再敢犯上一并加罚!”

刘娘子这才放了手,把梅枝推出屋去,又返回来擦一擦脸陪着李佑。

李佑心里猜道,刘老丈人想必是知道自家女儿性子自卑懦弱,又是有口疾,怕在夫家受委屈,才给配了个如此泼辣凶悍的婢女来保驾的罢…即便梅枝惹得夫家大怒往死里打,刘老头也心疼不到,大不了再换一个。

这老泰山不愧是事事算计、处处心眼。想至此,他忽然也不生气了,对这个老泰山他有足够的忍耐力,要忍到巡检任命正式下来后便叫他看好戏。

这个晚上李佑并没有睡好。一来白天睡过了;二来火力旺盛的少年人好几日没近女色,心里痒痒得很。自家娘子虽然容貌称不上美丽,但也不难看,个头虽太高,但身段还是很趁手。黑灯瞎火里同床共枕,贴的紧紧密密惹起了他的欲火,便失眠了。

不妨试试看?李佑忍不住伸手去摸,一直摸到了刘氏两腿之间,便感到她浑身剧烈颤抖,躲避时竟然翻身摔下了床,还碰倒了衣架。李佑坐起来,听到娘子抽泣,叹一口气,下床把她扶上来好生安抚。

“小姐怎么了?”门口有人问。原来是悍不畏死的婢女梅枝,才过几个钟头,她又胆敢出现李佑视线里。方才在厢屋床上听见动静,便点着蜡烛来了。

看见刘娘子抽泣,很熟悉自家小姐的梅枝就明白发生什么了,胆敢又对李佑责怪道:“老爷明知不可,为何还要欺辱?”

李佑怕吓到刘娘子,忍着怒气沉声道:“不要胡言乱语,夫妻敦伦,试一试而已,怎就称得上欺辱?你滚出去。”

梅枝却误会了,还以为李佑要继续,几步走到床前道:“不能再试!老爷要憋不住便拿奴婢来泄火也可!请放过小姐。”

李老爷登时被这豪言壮语镇住了,老泰山这从哪里寻来的极品婢女…醒过神来冷笑道:“不要故作忠心了,我才不信。”

梅枝一手秉稳烛台,一手奋力的在胸前左右掀动两下,打开了短袄领子,露出里面红艳艳的花裹肚儿。又一咬牙扯断了扣子,便见整个裹肚掉下来,蹦出两个白花花的形状浑圆的肉团子,随胸口起伏颤颤悠悠的摆动着。

毫无心理准备的李老爷一时看的十分入眼,意外间不知不觉的悄然硬起。还没说什么又见梅枝单手一拉,松开了裤衿,任由那纱裤滑落到足面,下边风光便在李佑眼中一览无余。

“不要在这里惊扰小姐。老爷发了情便请随奴婢去厢屋,随意老爷怎么淫玩,奴婢不会说半个不字!”烛光下梅枝敞胸露怀,赤着下体,语气辛辣的嘲弄道。

李老爷意外归意外,不明白梅枝是个什么心态,但岂会怕了自家奴婢摆下的阵仗?虽然这婢子很令他讨厌,但容貌还是有几分娇媚的…

看老爷怎么教训你,李佑便翻身下床吹了蜡烛,拦腰抱起梅枝去了厢屋。

天亮了。

话说李老爷如同狂风暴雨(真不是疾风骤雨)毫不怜惜的拿梅枝泻了意,畅快舒泰后,躺着想起些不对来。这婢女主动在他面前赤身露体时不羞不臊的若无其事,合体时又是一针不见血,便以为她不是什么守妇道的好人家。可是她动作神情都是极其生涩僵硬,又委实不像作惯此事的放荡女子,倒有几分处子姿态。

忽然记起一事,据说他那个前任强暴过刘小姐的婢女,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这些情形了,无非是破罐子摔碎而已。

李佑便偏头问道:“你可是被人强暴过的?”

梅枝并没回答,坐起来用力推动李佑道:“老爷完事了便请回主屋去,不要在奴婢房中歇宿。”

你倒是够忠心,也不知道刘家给你灌了什么mi药,李佑边想边起身回了主屋。

次日,李佑来到巡检司视事,被禀告道关在牢里的那群府城泼皮无赖死了一个。李巡检李大人对此很生气,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即便是流氓恶棍也不能这样随意不明不白的死掉,便将管牢的兵丁叫来痛斥。

正骂的厉害,孙帮闲孙及来了,不过如今该叫孙书吏孙先生了。李佑手头也没有其他什么好人选,也就这从小是邻友的孙帮闲,既识文断字也不算蠢,能当个亲信安插在巡检司官署里。扭捏了几天,他见李佑没有三顾茅庐的意思,今日终于来上任了,自此才算真正摆正心态给这个熟人当下属。

李佑看到孙及,便停了骂声吩咐管牢兵丁道:“报个急病埋了去,若再死一个我叫你偿命!”

那兵丁抱头鼠窜而去。

孙及进来见礼道:“见过…李老弟。不想你当了官老爷反而变得慈悲了,如此顾惜人命。”

李佑痛心道:“过几日有考计,之前捕盗数量二百零一,死了一个便是二百整,若不足二百就得不到卓异的考语,我敢不顾惜么。疯狂论坛这些人不能结案为据,只能在考计时现点人头,死一个人就是少一个数,确实不能再死了。”

孙及瞠目,由衷的叫了一声:“李大人!”

安排了孙及事务,便有刘老巡检的人来传话说,县城福新巷的宅子整治好了,叫李佑夫妻二人今日一同去看看。

说实话,那宅子再好,李佑也不愿意去住,怎奈当初和老泰山约定好了婚后要搬进去,人有时不可言而无信。

李佑叫船丁把官署里的巡检座船停好待用。午间早早用了饭,便和刘氏一齐带了轿子乘船往县城去。半个时辰后从北关码头下船换轿,一直到福新巷无话。

又见到那朱红色的外门,在巷内仍是如此醒目,李佑一直觉得红色大门太骚包,有点想刷回黑色去。

在门口李佑打发了轿子去官舍接金宝儿,要她也来看一看新宅子,顺便和刘娘子认识认识。

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管事懒洋洋的迎出来,满不在意的随便拱拱手道:“有礼了,李官人进去看罢”。说罢便径自回了门房。这大约是刘巡检派在这里整治宅子的管事。

受到如此轻慢,让李佑大生恼意,要发作却又不想吓到妻子,弄得她再哭起来都不好看,便暂且记下这笔账忍了。又看了一眼侍立在刘娘子身旁的梅枝,只觉刘家奴婢的嘴脸一个赛一个,这个管事比梅枝还可恶。

不过这柔能克刚四个字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刘娘子这样懦弱到极点,遇事只会抹眼泪哭鼻子的女人,此刻居然也能小小的拴住了李佑的性子。

李佑和妻子以及梅枝穿过大门进了宅子,见里面已经有三四个仆役,俱都行礼问好。

李佑问梅枝道:“门口那管事是谁?”

梅枝答道:“付姨娘的侄子,叫付人才。”

原来这个人也是有依仗的。李佑知道付姨娘就是给刘老巡检生了唯一儿子的那个小妾,母凭子贵,所以付姨娘在刘府地位不低。

梅枝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去年付姨娘想叫她侄子入赘刘家,老爷同意了,但主母极力反对便没成。”

李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梅枝,这婢女能主动说出刘家比较隐秘的事情,觉悟有所提高啊。而且这刘娘子她母亲为什么反对,很值得玩味。

这宅子不是宽宅大院,只分前后两进。前面倒还十分平常,大致有门房、前厅和两个下人用的小侧院,偏角里有杂物库房和停船的河埠水门。

穿过二门便到了后院,构造却有些别致,有三间房但并非常见的对称构造,除了正房外只在东厢盖有南北两间房,西边却打通西院建了一个小巧园子,植有一些花树。围着园子又修了半圈回廊,连通那三间房子,整体布局不大但十分精巧。东边还有个小院空着,暂时锁死了不用。

李佑暗暗点头,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目前倒是正好合用。

正看时,长随张三匆匆跑过来对李佑道:“老爷,不好了,金姨娘在门外和人吵起来了。”

以金宝儿的温和怎么会和人吵架?李佑快步走到前庭,便见几个仆役都在围着门口看。付文才堵在门首,指着外面骂道:“哪里来的野女人,也配来这里么!”听在李佑耳朵里分明是指桑骂槐。

再看门外又见金宝儿紧紧抿住嘴,蹙眉站在轿边,小竹气的小脸通红,泪光滢滢。

李佑勃然大怒,朝着几个看热闹的仆役喝道:“给我拿下这姓付的!”

那几个仆役却彼此看了几眼,谁也没动。

很好,你们的心性这么简单就试出来了。李佑又对张三李四骂道:“你们两个贼才要死了吗?给我拿下掌嘴!”

张三李四不敢不从,上前动起手来。

付管事回头狂妄的斥道:“李佑你敢!”

有个老仆站出来对李佑说:“李官人,付管事是付姨娘的亲侄子,小公子的堂兄,从小在刘府养大的。”

刚才看热闹看得欢,现在却装好人来阻拦,真当本人眼睛是瞎的看不到你这心思?李佑轻蔑的看了一眼老仆道:“老贼奴滚开,你找死不差这一刻。张三李四听好,打不烂他的嘴我要你们的狗命!”

其他的仆役噤若寒蝉,两边都得罪不起,便悄悄往远处移动。

付人才哪里挣扎的过张三李四两人。李四不知从哪个门上拆下一根门栓,用力的抽打起付人才的脸。不消片刻,付人才便被打的面目全非,牙齿也掉了数颗,扔在地上昏死过去。

李佑却一抬手,指着出来刚才出来劝阻的老仆道:“把这个不知尊卑里外的老贼奴给我打断腿脚,送回刘府!”

小竹在李佑面前委委屈屈的说:“老爷!奴家不想来这里住。”

金宝儿却问:“刘姐姐在哪里?奴家要去拜见。”

李佑对二女道:“不要在意这些狗才,先随我进去。”

发现从这章起要大修,又没时间了。愁死我了

李佑带着金宝儿和小竹往后院走,路上又听小竹说:“要谢谢老爷给出气的!”

金宝儿轻轻拉了拉小竹,对李佑道:“那些人都是刘老爷派来的罢?老爷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冲动?”

“没有什么,你不用管这些。疯狂书库”李佑含含糊糊道,冲动自然有冲动的道理…

进了后院便看到刘娘子站在小园子里,金宝儿领小竹过去盈盈拜道:“奴家见过主母。”

刘娘子盯着金宝儿直发呆,心里十分羡慕,好一个精巧亮丽如掌中宝石的小女子,莫非夫君喜欢这样子的?可自己…

梅枝也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金宝儿,只觉得名不虚传,又朝那小竹扫了几眼,便深深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感到担心。这李老爷风流也就罢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品味不错,找的小妾婢女容貌都如此抢眼争风…

立在刘氏主婢对面被打量审视,金宝儿内心泛起淡淡的忧伤,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或许永远不会忘记那小小的官舍,不会忘记景和六年的夏季。巴掌大的院里,住着一个色迷迷的有趣老爷,一个常有小心思的天真婢女,还有一个除了床事什么家务也不会的小妾。虽然生活清贫(李佑泪流满面),可无忧无虑、简单欢快,回想起来心里暖暖的。

真是一个短暂到过分的夏天啊…金宝儿暗暗叹口气,如今在这日渐变化的家中,和刘娘子以及那个还未入门的关小姐比起来,自己太弱势了,即便得了老爷的宠,将来也没有家族和子女可以依靠,能怎么办呢?或许只有先那样了…

李佑站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家妻妾初次相会,这画面很有趣。疯狂书库两女的个头不是偏大就是偏小,站在一处对比实在强烈,名副其实的大妇小妾…但气氛有点那啥了,便随口占得歪诗一首吟道:“身量随大小,胸臀各圆方。丽色居家宅,老爷兴激昂。”

打油诗的好处就是通俗易懂,连半文盲小竹(最近念书有进步)都听明白了。在场妻妾婢女本来是各怀心思,但光天化日之下听了李佑这首色诗,便暂且抛开了心事,人人都被惹得面红耳赤,有的害羞,有的好笑,有的暗喜,有的唾骂。

李佑心道,这样便好,不要那么多愁善感,和本书基调都不对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家人看完新宅子离开时,让李佑遭遇到了本日最大难题。正妻刘娘子要回娘家住一晚,小妾金宝儿要回县衙官舍。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李佑不由得叹道:“吾谁与归?”

按所有道理来看,李佑都应该和妻子一起走,可李佑不想现在就去见老丈人,毕竟刚打了他的手下,即便不惧也还是先让妻子回去平一平风头的好。

但真要舍了妻子和金宝儿一起走,那就未免有点偏向了,今天妻妾首次见面,大小之别不能太轻忽了,不然叫梅枝回了刘府乱说一通就等着被刘家挑理罢。

这才两个和尚就没水吃了…李佑无奈只得号称要留在新宅子找灵感写几首贺诗,然后打发两个长随分头把自家妻妾护送走。他自己不偏不倚的站立原地不动,既不向左迈一步也不向右望一眼,主动接受了梅枝和小竹的“回头看”式检查。

才几个刹那时间,李四却转回来了。李佑奇道:“叫你护送金姨娘,你回来作甚?”

李四答道:“已经送到地方了。”

“胡扯!谎话都不会编么。”

“这是实话…”

李佑一呆,金宝儿干什么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被打烂嘴的付人才,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投奔姑姑付姨娘,被收养在刘府长大,和刘家关系确实很亲近。当初刘老巡检无后,也有过把付人才收为养子的念头,七年前有了亲生儿子就作罢了。

在去年,付姨娘又想要把自己这个侄儿入赘刘家,当时刘巡检见自家女儿招婿困难,便同意了此事。但遭到了刘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刘府正房夫人王氏的强力反对,也只得作罢。至于反对的原因,李佑隐隐也能猜出一些。

总而言之,付人才是个两次想攀上刘家当小老爷,最后却只能被用为管事的人。心有点高,命有点薄,对于横空杀出摘了巡检这颗桃子的李佑心里极为嫉妒。凭什么李佑一个外人登堂入室做了姑爷,而他将来只能当个管家?

不明内情的人很难理解付人才在刘家的位置,还得从头说起。这刘老巡检他自己人丁不旺,一直害怕被同族人吞并家业。毕竟他已经年过半百,儿子才七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留下幼子先走一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老巡检为了儿子煞费苦心,虽然自小是个粗人不怎么读书,但近年来听遍了历朝演义评书,自学成才,会了一套山寨版帝王术…

刘家小公子类比年幼储君,付人才和李佑两个不姓刘的年轻人都是刘老巡检选来备用的“顾命大臣”,若他自己死得早,便用来托付后事辅佐儿子。皇帝绝不会用皇族中人掌权,刘老巡检有样学样就比较信任不姓刘的…都是不用担心会夺了自家江山。

刘老巡检又照着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的模式进行搭配,以图共保刘家基业。文官主内,付人才是要当管家培养看待的;武官守边,所以又把西水巡检职位借给李佑,将来儿子拿回职位后李佑可以继续在巡检司辅佐。

同时这两人一个是“无子皇后”的驸马,一个是“太子生母”的亲戚,两边各有短板各有顾忌,又可以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真是个貌似完美的理想规划…由此可见刘老巡检的心思费到什么程度了,李佑天天心里骂老泰山心眼多,但还是想像不出能到这个地步。

刘老巡检叫付人才去给李佑整治宅院,其实还是为了让这二位文武大臣亲近亲近,却不曾想事与愿违了。

心怀怨恨的付人才虽不敢当面招惹李佑,却忍不住拿李佑的小妾指桑骂槐,自以为得计让李佑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然而李佑行事却不是付人才所能料到的,二话不说直接打烂了他的嘴。

付人才和打断了腿的老仆一齐被送回刘府,便引起了强力围观。有巴结付人才的想要去找大夫,却听付人才张着血口叫道:“谁也不许去找大夫!要叫老爷好好看看!”

订阅这玩意估计也是求不来的,好好写便是,就不求了。

刘老巡检出现在堂上,喝退了观众,便坐下仔细观看眼前两个惨遭毒手的人,只见一个满脸烂肉大嘴漏风,一个双腿尽折苦苦哀嚎,皱眉不语。疯狂书库

闻风而来的付姨娘在边上抹眼泪哭诉道:“求老爷要给妾身这苦命侄儿做主啊,哪有这样霸道跋扈肆意打人的姑爷,当了巡检又如何,又不是他家的,以后我姑侄是不是尽受着他的欺辱了。况且小儿尚幼遇到这样跋扈的姐夫…”

若是别人看到自己“好心”派去的人被这样送回来,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李佑叫过来大骂了。但刘老巡检是个爱琢磨的人,以谋定而后动自诩的,年老退居在家后更是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

自己这个女婿或许有时冲动,但不是没有头脑的人,还有些小聪明,他这是有什么深意呢?他真的不顾忌刘家人对他的观感吗?

经过刘老巡检慎重考虑,得出几点...应该是十几点粗浅层面的结论:首先,这是李佑在表态,表达不满;其次,故意借着冲突机会把这两个派去的头目赶回来,其余便不足为虑;第三,杀鸡骇猴,严厉震慑刘家的其他奴婢;第四,试探自己的底线;第五,兵行诡道反将一军,给自己出难题;第六,打击小妾亲戚示好岳母王氏?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

好吧,李佑自己都想不出第四点以后的,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心机如此深。

刘老巡检的深思熟虑长达半个时辰…那付姨娘看着丈夫仍在苦想,自家侄儿却还在地上可怜巴巴候着甜枣,急的又挤出几滴眼泪道:“老爷!妾身这侄儿的脸再不去救治就医不好了!”

刘老巡检不耐烦的挥挥手,打发了两个伤员去医治,为什么被打,打成什么惨样,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拿脚趾头想想都猜得出一二。但让他困扰了很长时间的问题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李佑行事似乎并无太多忌惮之心?

如以今天此事为例,换成别人能这样毫无顾忌的下手么。疯狂书库李佑靠着他得了巡检,但为何在刘家面前没有一点儿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便对他尊敬有加、有所顾忌那也似乎仅是表面功夫。

这个女婿明明知道巡检只能当十年的,十年后他还得继续依赖于刘家,他有什么凭仗敢不顾后路?那些诗才名声固然有好处,但谁都知道这并不能让他做官,又不是在唐朝。

看不透啊看不透,刘老巡检摇摇头。他心里也很矛盾:既担心女婿平庸无能成为刘家的拖累,将来也帮不上自己儿子;又担心李佑太过精明强干超出自己掌控。

正想间,刘老巡检听见有人报:“小姐回门了!”

刘老巡检便道:“叫李佑来这里!”

“姑爷似乎没跟着来…”

“那就出去找!”

话说李佑走出新宅子,隔壁就是李媚姐家,金宝儿估计就是去了那里。李佑还没八卦到女人家来往都要去进去凑热闹的地步,就对李四说:“你带着轿子在门口等她,不必跟随我了。”

随后李佑独自离开,到巷口时,却发现不知道该去哪里。这几日一直忙忙碌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难得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

看看日头虽然偏西,但离下山还有段时间,他便放松了心情漫步街头,顺便寻找地方用饭,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前呼后拥的感觉固然不错,但这样独自悠哉游哉也是挺好。李佑暗暗想道,已经当了好几天小官老爷了,该要找找文人的感觉,为八月十六虎丘会的完美演出做好准备。

上了大街,沿着河边走去,不知不觉到一座桥上。看两岸店铺楼肆林立,行人川流不息,李佑诗兴大发,手扶栏杆面朝斜阳吟道:“千家笑语日迟迟,心闲还从心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轻舟流水看多时!”

无人喝彩,只听到扑哧一声笑,李佑看去,是在桥头下挑担卖果子的小贩,问道:“为何发笑?”

小贩拱手道:“先生莫不是李探花么,怎么可能悄立市桥人不识,小人便为此一笑。”

你这个没文化的哪里知道什么叫意境,李佑心情好便与他闲扯道:“你也识得我么?”

小贩道:“怎么不识得,本县市井中有两句美谈道是,探花不用钱,姐儿乐颠颠。说的就是李先生罢?”

风流雅事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了味,李佑忍住把他踹到河里的冲动,斥道:“胡扯!我岂是这种人。”

忽然有一顶小轿停住了,小窗中露出一张清丽雅致的美人脸,对李佑道:“李大人为何独自在此和小贩闲谈?”

李佑转头一看,原来是本县花榜第一、名声也不小的姚兴儿,便点点头道:“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小贩在一边嘀咕:“还说不是呢,念过书的人就是假惺惺。”

姚兴儿下了轿,浅笑道:“相逢不如偶遇,若不嫌弃,奴家愿陪先生散一散心。”

自己如今的气场也太招蜂引蝶了…李佑促狭道:“要不要派人敲锣打鼓的去告知楼心月?”

被说破心事的姚兴儿脸色一红,“先生若不愿就罢了。”

原来最近县内另一名妓楼心月声名大起,姚兴儿和她争名头争得厉害,能公开和李佑逛一回街,显然是个极大地筹码。

李佑心生一念,意味深长道:“请。”

姚兴儿暗喜,便随着李佑信步而行,好似跟班丫鬟一样。

“八月十六日你可有空闲?”李佑信口问起。

姚兴儿很快就答道:“自然是有的。”

“哦,若有空闲可否随我去虎丘赏月会友?”

“那奴家就和先生订约了?”

李佑戏弄说:“那晚预计有不少富贵公子到场,可是很遂你的意,看有没有缘分勾上一个欣赏的。”据他所知,姚兴儿的确有此类心思。

姚兴儿又脸红了,“先生就爱拿话来作弄人。”

“不说笑了。”李佑正色道:“有一点要求,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不然你也不用去了。”

姚兴儿只要能去,自然千肯万肯的。

你今天借我的光,我给你方便,到那天我也借用一下本县花榜榜首的名头,也算是两不相欠了,但愿你别嫌受苦,李佑心道。

李佑和姚兴儿在街头闲逛了一会儿后,随口说:“时间该结束了。”

姚兴儿不明白什么叫,但也大概懂了意思,其实在闹市中抛头露面的步行,她也不太能适应的,听了李佑的话,便屈膝拜别,上了轿走人。

姚兴儿刚走,就有个穿粗布衣服的拦住李佑道:“姑爷,刘老爷请你去一趟。”

大概是最后一张公众版了,不知道以后还能在章节后面灌水扯淡么。

明天0点后上架,我先发一章,期待有个漂亮数据,别大难来时各自飞,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十一期间,我努力二更,求各种除了催更外的票。

第九十一章

李姑爷耍赖搅浑水

李佑唉声叹气,又失误了。自己不主动上门,估计在老泰山眼里被认为是心虚了,以他的为人,定是要穷寇猛追的。虽然不惧,但是和他对上太费心神,李佑每每一想便头疼的很。

李佑打起精神,漫不经心对那家奴道:“我尚未用饭,你且先去回复,待我用了饭再去拜见老泰山。”

那家奴听了李佑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就飞快离开了,连付管事和这姑爷几句话不对付都挨了打,自己还是早走早好。刚才也是生怕打扰了姑爷和美人相处,一直跟了半天才敢上前说话

李佑本想着躲开了事,但看这样子还得面对面把事情解决掉,那就别怪小爷我乱来了。于是他真是饱餐一顿后才去的刘府,一路被领入后堂不提。

得知李佑来了,付姨娘和付人才都出来准备围攻,听说李佑刚才又在街上和一个美人公开勾勾搭搭的,真是人作孽不可活。

方才这姑侄也计议过,觉得这次彻底报复回来很难,刘老爷再怎样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婿打一遍。所以关键是要让刘老爷对李佑的印象变得更糟糕,为以后设法奠定根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就是打算着要了那新宅子作为赔偿,给付人才居住,得了实惠最重要。

刘府主母王氏的婢女也得了消息,来房里说了。此时刘娘子正陪着母亲,听到后便着急的抓住母亲的胳膊,使劲摇了摇,算是替丈夫求情。

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我的乖儿,我不会看着不管的。但不要急,你这丈夫,人还不错,可太花心,叫他先吃一吃苦头。疯狂论坛”

话说当年付姨娘生了儿子时,王夫人想抱来养,这也是大户人家惯例。结果付姨娘哭闹不肯,刘巡检便让付姨娘自己养了。从此王夫人对付姨娘心里有了芥蒂,所以去年必然要反对招付人才为婿。那刘家的唯一儿子是付姨娘生的,和她没关系,若自己亲生女儿又给了付人才,难道下半辈子她这个正妻要去看付氏的脸色过日子么?从另一个角度看,付姨娘心里对暂时占了她儿子职位的李佑不待见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这边,李佑进了屋,便见刘巡检端坐于上首瞪着他。一旁是虽然三十六七岁但容貌依旧yàn丽的付姨娘,就是尖细下巴和微微下曲的嘴角显出几分刻薄像,另一旁是满脸斑痕肿胀和药渣的付人才,尊容险些认不出来了。这二人各自侧身坐于一旁,目光都不太善。此外屋角还散着几个小厮婢女侍候着。

哟,你们刘家要三堂会审么,小爷还真就怕你们不摆这个阵势。李佑心里笑了笑不以为意,外表恭敬的上前拜道:“见过岳父!”

见李佑行礼态度恭谨,刘老巡检脸色好看些,咳嗽一声开了口,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从打人到纳妾、好色都有,具体内容就不注水详述了。

李佑诚恳道:“小婿真的知错了。”

刘老巡检住了口,有点不能相信自己这无理也能辩三分的女婿今天如此厚道。

付人才嗤得冷笑一声,这时候服软示弱顶什么用。付姨娘对刘老巡检道:“我侄儿被打成这样,李佑总要罚过才是。”

怎么罚?刘老巡检思量着,却又见他女婿转过身,以更加恭恭敬敬的态度,对着付姨娘行了揖拜大礼,腰弯的很深,拜了三下,高声道:“岳母在上,小婿知罪,请饶过小婿一遭!”

顿时满屋小厮婢女皆变色大惊,李佑为何乱了礼法突然喊老丈人的小妾为岳母?这一家之主母是能随便叫的么?

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时,李佑又是对着付人才一个大礼,口道:“外母家表哥在上,妹夫我铸成大错,任由表哥处分!”

李佑喊表哥也是错了。按说付人才仅是个妾室的亲戚,在刘家里当不得表兄弟之类的身份,不过大家恭维他,私下里一直视为小公子的表兄,但正式见礼的场合那肯定算不得数,偏偏李佑公然如此见礼。

这时屋里不是傻子的全都看出来了,李姑爷不是昏头搞错了,分明是故意这样叫。在三堂会审要整治他的气氛下,很像是无奈情急下抬举了称呼,以奉承付家两位姑侄,可那两位承受得起么?再说的诛心点,也像是付氏姑侄逼着李佑称呼自己为岳母和表兄。

又想起似乎李佑才是真正嫡女的姑爷啊,被小妾和小妾亲戚为难到这个地步,有点过分了――悄然间李佑便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

当场便有小厮悄悄溜了出去。

付人才不由得怒骂李佑一声:“你真无耻!”

付姨娘登时也坐不住了,猛然起身站着,面色尴尬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刘老巡检。

刘老巡检其实不是心思快的人,只会在苦苦长考后出招,或者预先设想好各种局面再去入局,十足一个苦吟派,并不善于临机应变。此刻一时间也没别的主意,只能斥道:“住口!不得再胡言乱语!”他现在有点后悔没叫王氏过来。

应该说,李佑这么干差不多就是在嘴皮子上耍赖了,但也巧妙的搅乱了刘府后院里那股微妙的心理氛围,像一颗激起浪花的石头。

若众人真不在意,李佑怎么乱叫也是没效果,但偏偏所有人就是在意了,着相了,至少担心别人会在意或者认为别人会在意。

便有看官觉得,李佑这招看起来也太白痴了,但不管白不白罢,管用就可,好比本书这么白,必然还是会有跑来盗贴的…

李佑心里正是想靠搅浑水蒙混过关的。要是他在自己家里这么乱叫,少不得被家法收拾,但在别人家里,叫错就叫错罢。举个极端的例子,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小心认错了你的母亲妻子,就去收拾那人去罢。

唉,若是再给我一些时间熬到那个时候,何须要看这刘家的眼色,李佑感叹。

王氏房中,刘娘子还在缠着母亲去救丈夫,却见婢女梅枝慌慌张张跑进来对王氏道:“主母!听人说在堂上姑爷为了求饶,被逼的管付姨娘叫岳母,还拜了大礼!”

“这岂有此理。”王氏闻言愠道,“随我去堂上!”

带着婢女和女儿出房走了几步,王氏却又清醒过来,暗道:“付氏真敢如此大胆?这其中有蹊跷。”

但无论如何,出了这事,涉及到一家之伦常秩序,她都必须到场出面,否则还要不要做这个刘家主母了。

第九十二章有更好的女人来了…

话说李佑这岳母王氏也是很有底气的,她年轻时是卢尚书家三公子的奶娘,三公子长大后又在三房当管事婆子,那时刘老巡检才是个护院。如今卢尚书、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外为官,虚江县老家里便是王氏从小喂大的三公子当家主事。大事说不上话,小事却能卖几分面子。

看着正牌岳母到了堂上,与岳父并排坐下,李佑心道您老人家可算出来了,虽不知你方才为何故意不露面,但想看姑爷我的笑话也没那么容易…

要说这整个刘府,和李佑立场或者说利益最一致的便是这正房主母王氏了,虽然她进来时狠狠瞪了李佑一眼。在路上时,王氏就想到了,这必然是女婿在搞鬼逼她出来。

但却见王氏先和颜悦色对正站在一旁尴尬的付姨娘说:“你先坐下,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居然没有借机讽刺几句,这位岳母面上很有气度啊,李佑暗想,光靠几句闲话看来不行,还得加油添火才是。

刘老巡检对王氏道:“小儿辈有些冲突,惊到夫人了。”

付姨娘也说:“妾身侄儿被李姑爷毒打,尚未有个结果,依姐姐看如何是好?”

王氏便对李佑道:“你说如何?”

李佑暗有定计,上前道:“都是小婿的罪过,如今情势所迫,别无它法,情愿将二老所赐宅院赔与付家,以为谢罪!”

明着示弱,暗里挑拨——他知道这个宅院其实是夫fù二人送给刘娘子的。顺便察言观色,若这个导火索点不着,那就再换一个。

对那宅子觊觎已久的付人才先是一喜,回过味来便暗道不妙。要是刘老爷说这话,还可以顺水推舟接下,但李佑对王氏如此说辞,可不是那么好接的。疯狂论坛

那王氏闻言脸色就沉了下来,她心疼独生女儿。福新巷宅院也是她挑选过,要记在女儿名下为产业的,况且离刘府很近,也便于看顾女儿。听李佑这意思,难道这还有别人想夺了去?!

刘老巡检呵斥李佑道:“不要胡说。”

有了能帮他撑腰的人在,李佑也就放开了,和方才低三下四截然不同,洒脱的笑道:“今日在福新巷宅中,但见这位付家大表哥颐指气使,望之好似家主,实与此宅相衬,小婿不敢去鸠占鹊巢啊。”

好似家主、鸠占鹊巢这两个词影射的够恶毒。

付人才实在忍不住,指着李佑道:“污蔑之词,满口胡言!”

王氏不动声色叫过梅枝问道:“你也是去了,究竟如何?”

梅枝低头答道:“奴婢只见到付管事确实有些不周到。”这话怎么理解全凭自由心证和谁嗓门大了。

李佑仗着女婿身份又插嘴道:“原来他是管事么?岂止不周到!小婿忝为半子,号为贵府东netg娇客,自进屋侍立至今。但这管事却能一直稳坐在位上!”

付人才惊得跳了起来,他平常在刘家亲近随便惯了,便习惯性的坐着,这都没法解释出口。虽然他不是家奴之流,但不论怎么说都挂着管事的名头。却不想被李佑在这关键时刻挑了理,难怪李佑始终故意不落座,方才还以为是他心虚示好…

直到此刻付人才真正后悔了,这李佑弯弯绕绕难缠的很,招惹他太不明智。他还挨了顿毒打现在都没人提了,全都被李佑七扯八扯的歪了楼跑了题。

一边是自己指望养老的女婿,一边是需要敲打的侧室小妾的亲戚,知趣的女婿又帮自己找了借口,王氏心中自有衡量,当下冷声道:“好得很,好得很。”

又对刘老巡检说:“老爷,付人才以下凌上,该以家法处置。”

付姨娘又坐不住了,争辩道:“妾身这侄儿并非刘家家奴,况且遭过毒打也没个说法。还请主母见谅,不要用家法。”

关于付人才身份,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从小白白养大在府里,今日非要他签了卖身契不可…王氏想定,便对女婿道:“你和梅枝且回家收拾细软,明日或后日搬到新宅子住了就是,我留女儿陪一天再给你送去。”

下面怎么处理都是刘府内部事务,别让这可恨又可亲的女婿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了。

李佑更是无所谓,本来搅浑水的目的就是把自己解脱出来,遂退下走人。

三堂会审演变成了后宅争斗,下面妻妾二人论战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导致悲凉的刘老巡检半天没说话,默默目送李佑远去,只叹自己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他的本意是敲打盘问这似乎别有心思的女婿,仔细勘查勘查他到底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让付氏姑侄旁观也是有施压的意思,还苦口婆心的劝王氏为了刘家大局暂不要出面撑腰。结果被李佑反将一军,在刘府点了把火脱身而去,就这样还是没弄清楚李佑的真正心思,何苦来哉。

这女婿居然回头对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早知当初该选个蠢一点的女婿!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倒不是李佑比别人多聪明,无玉则刚而已。刘府众人彼此间各有各的利益,而李佑在这里毫无需求,唯一有用的巡检职位都借到手了,其它利益基本和他这女婿无关,点起火来不要太轻松。

按下刘府不提,难得能调戏了一把岳父而心情不错的李佑带着梅枝回到西水镇,已经是二更天了。趁着小姐不在,梅枝便在主屋里收拾起细软用物,准备尽快搬到县城那新宅子去。

李老爷坐在一旁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喝起茶,眼神漫不经心的扫到了某婢女的tún部。此时梅枝正弯腰探在橱柜底层,后面便撅起了圆圆的一团好腚肉。联想起昨晚的风光,李老爷不禁又起了兴致。

除了昨晚那次,和她没怎么独处过,不是很熟,李佑想了半天没话找话说:“梅枝!在刘府你为何不帮老爷我说好话?”

梅枝没回头,继续摆弄物事背身反驳道:“难道奴婢帮了那付管事不成?老爷真是没道理的很!要打要骂随意。”

你这死婢子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李佑又被噎住了,他哪知道梅枝正替刘娘子气愤他今天大摇大摆和美人逛街的事。

要不是昨晚有了那么点露水情分,李佑又要作她。但一拍脑袋想,有病啊,想做就做,第一次可能得找找遮羞布,老爷第二次上陪嫁婢女还需要找话头吗?

他兴致高昂立起来大步走到橱柜前,捉起梅枝丢到netg上叫道:“真不会说话,老爷要教训你。”在梅枝身上肉搓了几下,便去扯她衣裙。

梅枝一开始像死鱼样tǐng在netg上,任由李佑施为,后忍不住嚷嚷道:“要给扯坏了,老爷起开,奴婢自己解。”

就在李佑也解了自己kù子爬上去时,忽然听见长随张三在院门叫:“老爷!”

“走开!老爷没空!”李佑大喝道。

又听见一个女子在窗外说话:“夫君不见妾身么?”

这声音是关大小姐?李佑登时一怔,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梅枝躺在李佑身下讥讽道:“大约有更好的女人来了,老爷请去吧。”

第九十三章关绣绣的实用主义

李佑麻溜儿的提起kù子,来到房门口,便看见关绣绣和婢女提着灯笼站在院中。疯狂论坛张三凑过来禀道:“老爷,老主母说了,叫关姐直接到你这里来,不用当外客。”

李佑奇怪的问关绣绣:“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关绣绣屈膝见礼道:“妾身清理完了家中事务,便来投奔,还请夫君收留。”

敢情这是妾过门了,金宝儿当初都没这样低调罢。她这黑灯瞎火的偷偷跑过来,怎么看也更像是私奔,不会过一会儿关老员外杀上家里来要人罢?

李佑哑然笑道:“我还想着这两日雇花轿吹吹打打迎你过门,不曾想到你竟在这深更半夜悄悄地自己跑来了,欲效红拂夜奔乎。”

“纵使宾朋满座、花团锦簇的又能如何?只愿动静越越好。”关绣绣说,潜台词自然就是:她这大姐来给人当妾又不是光彩事,何必宣扬的广为人知。

李佑把视线落在院门那几个箱笼上,还真是过门,家什都搬来了,又惊又喜。奈何自己这院子除了正房只有一间厢房,还没来得及打扫收拾,其他哪有地方让关绣绣睡下。再说明天可以去县城新宅子,没必要在这里只为住一晚上收拾房子了。

对了,今晚刘娘子不在,可以让关绣绣在正房里凑合一夜。

此刻见梅枝又穿上了衣裙站在房门,李佑吩咐道:“你去拿出一副成婚时未用的新铺盖,换在正屋里,叫关娘子歇一晚上。明天家里都搬到县城去。”

梅枝却在门口立定不动,拦住道:“那是我家姐正妻所居,怎可让妾室来住!”

关绣绣的婢女上前道:“又不是抢你家娘子的位置不走了,不过是无处可去的权宜之计,老爷都话了,我们听着就是。”

梅枝按住门板冷笑道:“纲常礼法,岂能偏废。”

李佑真是哭笑不得,封建流毒害死人啊,喝道:“梅枝你也太死心眼,只是便宜行事,总不能叫关娘子在院子站一晚上罢。”

梅枝态度强硬道:“关娘子想入正屋安歇,奴婢只有死在这里。”

李佑恍惚间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二百年前世宗皇帝初登基时的大礼议,梅枝立于宫门高举粉拳:“刘家养婢十五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又听关大姐的婢女不服气说:“哪有你这般不讲理的,就是外人借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何况今后同为家人。”

梅枝答道:“外人可,家人却不可;主母在时可,不在时却不可。关娘子要避嫌才是正理!”

“绿水回来!”关绣绣叫回婢女。

李佑瞪着梅枝,梅枝倔强的咬紧嘴不松口。婢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时关大姐走到梅枝前挑起灯笼仔细打量,只见她姿色娇媚,却是钗横鬓,衣衫不整,问道:“平日你睡在哪里?总不会是正屋里罢。”

“自然是间侧屋里。”

关绣绣便使唤她,“今夜我睡你的屋子,你去拾掇了。”

梅枝一愣,没想到对方这样说。

关绣绣又逼道:“既然妾室要避让主母,那婢女该不该给妾室让屋?”

李佑觉得那屋子实在有点对不住关大姐,“那太委屈你了。”

“无妨,妾身不会在意。”

李佑就对梅枝斥道:“还不让开房门!拿新铺盖去收拾好屋子。”

“可奴婢睡哪里…”梅枝喃喃道。

李佑下令:“本官命你今夜守卫正屋之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职责重大,不得有误!”

无奈的梅枝和绿水一齐动手,将侧屋新铺盖换好,简单清理了一下屋内,便出去到外面堂屋打瞌睡去了。

李佑陪着关绣绣在这间屋内,环视四周,拿眼看去,见到旧素帐子,掉了漆的木g,缺了把手的柜子,裂了缝的圆凳腿不平的方桌…唯有铺盖是崭新华丽的,却十分刺眼。

觉得这场景实在配不上关绣绣,李佑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兴致去推倒她了。不能这样糟践关大姐的,她不是梅枝这样可以随意欺辱的奴婢之流,尤其今后还有大用。

关绣绣请李佑坐下,说起自己:“妾身这次算是净身出户,只带了贴身常用物事。所有钱财都留于家中,供妾父颐养天年,以此报答十几年的抚育之恩。还望夫君不要嫌弃。”

李佑笑道:“我岂是贪图你家钱财的,贪图的是你这个人而已。但你家的丝行过阵子还是要用一用,若我说真说通陈县尊来了大生意,你家丝行便要给我八成份子,留给你父亲二成,到时还得由你去打理,别人俱都不合适。”

“妾身抛头露面不便,需从家里带回两个可靠仆役用来奔走传话,望夫君准了。”

“这个主意好!”李佑高兴的说:“多几个也无妨。”这确实是件好事,略略解决了他的难题。虽然他赶走了付管事和断腿老仆两个头目,但新宅子剩下三个家奴还都是刘家的,来几个关家的可以平衡一下。

关绣绣却不明白夫君为何欣喜。

李佑站起来要告辞,“夜已深了,你且歇下,明日一同搬至县城新宅。”

你不要走…关绣绣深深吸一口气,强颜道:“莫非妾身容丑貌陋,入不得夫君的眼?”

对于关姐来说这已经最裸的暗示了,但李佑并不觉得应该还是处女的关大姐会饥渴到这个程度,安抚道:“今夜如此寒酸仓促,太委屈你了,我心不忍,改日在新宅再行圆房罢。”

关绣绣以生平之最大勇气,上前抱住了李佑,绝然说:“妾身薄命,偏偏就要如此草率寒酸仓促的圆房破身,就要让夫君心里难忘妾身的委屈,念惜妾身的遭遇。”

轻率的夜奔、破旧的屋子、寒碜的圆房,关大姐的想法很清晰…今后不是在家当大姐的时候了,她越是放下身段的自轻自贱,越是能博得夫君心里的爱怜,这比表面的热闹气派实用多。经过她观察,这招对李佑应该是有效的。

李佑心里狂喊,这真的是男权时代!关绣绣这样的人一朝为妾,也得想方设法争宠固恩。

“你不会后悔?”李佑又确认道。

“既然做过了,妾身从不后悔!不这样做,反倒心不能安。”

为了让她安心,李佑只好献身了…

第九十四章

乔迁之喜前后

月牙之夜,李家,右侧院,正房,小屋。疯狂书库

破木床“咯吱咯吱”的轻轻摇动,又停住了。

“痛么?”

“嗯。”

“那先出来?”

“不要。”

继续摇动,不知过了多久,破木床忽然剧烈颤抖几下,又戛然静止。

“要拿出了。”

“再放一会儿。”

“为何?”

“早生贵子。”

屋内又陷入沉寂。

“夫君还需努力上进。”

“怎么了?”

“默算时间,才半时辰。”

“……你都晓得什么?”

“妾身特意找些书看,常有一两个时辰或者整夜的,半个时辰未免有些平庸无能,与夫君实在不匹配。譬如初刻拍案惊奇二十六卷,有一直弄了一个多时辰之语;三刻拍案惊奇第九回,有整整顽勾两个时辰之语;还有醒世恒言…”

“尽信书还不如无书!对了,推荐金瓶梅词话、宜chūn香质、弁而钗,文笔差一些的有肉蒲团、痴婆子传、绣榻野史,这些才是术业有专攻。”

“夫君真是博览群书,既然推荐给妾身看,但羞于求购,如今可请夫君代劳。”

“算了,身为良家女子还是不要看的好!睡觉睡觉。”

一夜无话。八月初一这天,李巡检公器私用,从巡检司叫了兵丁坐船,将自家收拾好的箱笼,连同关姨娘(关大小姐这个词令人唏嘘的成为历史了)的东西,一同运到县城新宅子。又打发了李四去官舍巷子,叫金宝儿收拾东西也搬过去。

李父李母将小儿子送出家门。见李母不停抹眼泪,李父喝道:“大喜的日子,小二出去成家立业,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的都像老大一样守在跟前才好?又不是到外地,就算搬去县城,也是要在镇上巡检司做官,时常见得到。”

李佐不服道:“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弟弟出去,我若也走,谁人为你二老送终?”

李父啪得拍走李佐骂道:“你就想着给老子送终么,有本事你也立业去!”

话说这乔迁之喜,不是把东西一搬就完事的。进门仪式就不提了,千万不要忘了打发人去告知亲朋好友,收点乔迁之礼。

上次李佑纳妾没有想起收礼钱教训惨重啊,这次关姨娘又不希望大张旗鼓,也是收不成了。但这乔迁之礼总不该错过。

还要一一拜访左邻右里,彼此认识认识,毕竟有句话是远亲不如近邻(别倒霉到被邻里连坐就好)。不过这不急于一时,等三两日后新家彻底整理好再去也可。

有点头疼的是,住了这更大的新宅院,花销再次猛增,仅仅每个月发下去的月钱就要高达十两了,两倍于巡检的死俸禄。想至此,李佑顿时在新家坐不住了。暗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关绣绣已经入家门,那个赚钱想法便要尽快施行才好。

于是李巡检顾不得享受新家环境,立刻上轿去县衙谒见陈知县。

到了县衙,见知县不在。李佑便去了黄师爷公房,问老先生道:“县尊去了哪里?”

“去了县学,没甚大事,应该很快回来。”

李佑顺势坐下说:“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又抱怨道:“老先生真是好的很,自己受不了王同知王大人,就把他打发给我了。”

黄师爷招呼杂役上了茶,“我在县衙不得自由,哪里躲得了他。你在西水无人管束,躲藏比我方便得多。”

“我是躲了,我父亲可不躲,反而还迎着去奉承,弄得我头疼无比。老先生你…”

黄师爷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找县尊何事?”

“正为此事而来。县内无钱,我玉说服县尊由官府出面包揽西水的丝绸买卖,从中盈利,以此上缴知府。既不盘剥小民又不得罪上司,岂非两全其美?”

李佑又将那日和关绣绣商议的情况大略对黄师爷讲了讲。

黄师爷皱眉道:“这不是与民争利么?有损县尊官声,他不会答应的。你去劝他,定会被责骂。”

李佑笑道:“尽力为之。”

“还是算了罢,县尊绝对不肯拿官府去做买卖的,何必自寻苦吃。他又不是特别需要巴结知府。”

可我急需用钱!李佑说:“我替老先生扛住了王同知和赵大官人的情面,这么大的人情难道不感谢一二么?此次我去游说知县,还请你来助拳帮腔!”

话间,陈知县回了衙,李巡检便仗着力大硬扯着黄师爷一同去拜见。

两人进了官房,陈知县见了李佑便道:“你来得甚好,今夜为卢尚书摆送行宴,你也要去。还有何事?”

这老大人要回京师了?李佑答应下来后道:“禀县尊老爷,确实有事。下官近日读史,发现本县将有大祸!”

在一旁喝茶的黄师爷噗的一声,忍不住喷出水来,差点吐到对面李佑身上。这李巡检莫不是读了几本小说家言,就学那套开门见山大话吓人的手段来游说么?这招已经很过时了。

“危言耸听!夸张其辞的诡辩之术就不要来卖弄了。”陈知县毫不留情的鄙夷道。

李佑笑着说:“县尊英明,不过确实有些心得。看前朝覆灭多起自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便想到本县也有此危情,下官忧心如焚,县尊不可不察也。”

你能编出点像样的段子么?这叫我如何帮你说话?就看你那表情哪有忧心如焚的样子?黄师爷边看戏边想,又庆幸没开口助他,否则岂不是一起被笑话。

陈知县自负熟知县情,并不相信,斥道:“休要再闲扯说笑了,若无它事就退下罢。”

“县尊听下官一言。”李佑赶紧说道,随后将丝织业大户吞并小户的筹谋讲了一遍。

陈知县恍然大悟道:“难怪平白送县衙五千银,商人果真无利不起早。那又如何?区区几个织机,如何能与田耕国本比较,你也太杞人忧天矣。”

李佑就等这句话,立刻夹杂私货、言辞恳切的说:“若让三大机户得逞,他们将拥有织机千张,雇工三千!这些大都为壮丁,连同家人至少五六千人,或可至七八千,超县城口数之半成也!如此人数分散各家或各乡还好,若俱都为那三家所有,且全部聚于县城一隅,堪称有财有势,尾大不掉!如遇事便是一呼百应,聚众鼓噪,到时这县中诸事,是谁人做主?”

陈知县闻言悚然沉思,黄师爷也收起看戏心情严肃起来。

第九十五章帮你你立个牌坊

顿了顿喝口水,李佑继续危言耸听道:“卧榻之侧,数千人为盟友。敢问县尊能安心否?能睡稳否?国朝万历、崇祯年间,苏州皆有织佣聚众为乱,不是闹赈便是抗税,县尊不念前车之鉴否?”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想必你已经有了什么主意。”黄师爷问道,他明白这厮必是有备而来的。

李佑随即答道:“将那五千两拿出来,对外声明是三家大户捐给县衙的善银,以此来帮助小机户度过荒年,这样给了他们好名声,也不至于太过于恶了他们。然后便用这五千两为本钱,包揽西水集市的生丝,分给小机户,助他们维持活路。那时,全城一两百的小机户定会家家感念县尊恩德。不费县衙一分一文,于无形之间化解兼并大患,县尊也博得美名,岂不善哉?”

陈知县继续沉吟不语。

李佑又低声道:“不瞒县尊,下官粗粗算过,若包揽丝绸出入,两三月间,盈利能至万两以上,这些暴利何苦让那些大户赚了去,官府可自取之。”

这数字叫陈知县和黄师爷大吃一惊,“旬月之间真有如此之多?”

“应当不假,听闻知府朝本县索要钱财。幸赖县尊清正,本县小民不至被盘剥。”李巡检先拍了一把陈知县马屁,又说:“但要让县尊一人在知府那里担了责,下官也不忍见之,便想出这个主意,教官府赚上一笔,连同本钱缴给知府一两万,也可以有所交待了。既不搜刮也不顶撞上司,正是两全其美。”

被李佑巧舌如簧的以名诱之,以利huo之,坚守本心的陈知县还是摇头道:“你这主意,看似不错,却叫官府大张旗鼓惹得一身铜臭,自古以来只听过官营盐铁茶叶的,从未听过官营生丝。疯狂书库这事难免被朝野物议,为了奉迎上官,被冠上一个贪财无度、与民争利的名声,反而得不偿失。不妥,不妥!”

陈知县顾忌不是没有道理,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以这时代奇怪的风评逻辑,一地官府即便大肆横征暴敛的刮地皮,似乎也比公开经营生意名声好。奇怪处还在于,官员的家人私下里做生意倒是没人说三道四,公私分明得很。

李佑看出陈知县有点心动,却不愿去做。毕竟以儒家道统,做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干什么都需要先在心里把牌坊立好,没牌坊便不好去做。

这时他就送上了早准备好的牌坊,“昨日路过济农仓时,得知这是昔年贤君治理苏州府时所建,丰年入米,荒年出赈,救济灾民无数。想那灾农机工俱为大明百姓,难道该有厚薄之分耶?县尊何不仿效先贤,他有济农仓,县尊可拿出那五千本钱建济工仓;他出入米粮,我出入生丝;他赈济灾民,我救助机户机工。一县活了数千百姓,即便不能青史留名,难道还当不得朝野好评吗。心怀善念,有点盈利也问心无愧于天地间,也能体谅到知府老爷,有何不可。”

严格说,李佑这话显然夸大了,但夸大的牌坊那还是牌坊,反正估计也没人较真。

黄师爷不禁盯着李佑叹道:“委实看不出你像是个巡检,当个县丞主簿绰绰有余。”

李佑到此住口不言,心道这诺大的一个牌坊都给知县立了,且看他干不干罢。

“就如此做!”陈知县拍案下定了决心。

李佑喜上眉梢,起身揖拜道:“县尊英明果敢,下官佩服!”

知县有了决断,黄师爷便点头献策道:“此事要在县城建库掌丝绸出入,还要在西水镇集市设总账房,掌银钱交易之事。”

黄老先生真上道,你在县城管丝库,我在西水镇管账房,大家各有好处,李佑暗想。

陈知县问道:“在西水集市设总账房,户房可有人手?”

黄师爷果然很合李佑心意的回答说:“没有多余人员,况且秋收将至,不宜分人,总账房还得从西水本地找的好。”

李佑还没来得及插话,便听陈知县道:“可叫西水税课局去办。”

“不可!”李佑叫道,极力解释说:“税课局向上直通府城税课司,再上有藩库户部,未必和县衙是一心。银钱到了他们手中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县尊不可不虑。下官建议聘用当地商行代为交易,类比官商,再用县衙户房按期查账,合意就用,不合意就去。”

陈知县不傻,此时意味深长的看着李佑说:“今日啰嗦许多,只为这一句罢,你心里人选是谁?”

李佑嘿嘿笑道:“下官推一个,西水镇的关家丝行可为总账房,有一成佣金即可。当然,其实拿半成就行了。”另外半成呢,那自然不用明说。

黄师爷突然问起:“莫非是那家由大小姐主事的丝行?听说才色皆有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此事可以私下里说,这时候偏什么题,李佑递给黄师爷一个不满的眼神。

陈知县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来。

离开县衙,李佑回到新家中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送行宴。

这时关绣绣从娘家带回三个仆役,其中两个李佑认得,正是那日在街上见到过的黑白女金刚,这俩居然是表姐妹。另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仆是二金刚的丈夫,李佑对他的身体表示很佩服。

李佑堂上闲坐等待赴宴时胡思乱想,忽然现,在家宅后院中关姨娘的军事实力攀升到了遥遥领先的位置,两个力能扛轿的女金刚在后院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中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其他男性家奴必然是不能随意进入后院的,而女金刚就没这顾忌。

这给卢尚书送行的宴席还是在县公馆办,李佑下轿现老熟人薛举人也一起到了,拱手见礼道:“见过薛老爷。”

薛元庆看看周围无人,还礼道:“近日头一批木桩刚到,县衙都收了。你份内所得是最后一齐给,还是按次分批给?”

李佑假意道:“我如今又不在其任了,何须如此,薛老爷不必管我。”

“你这说的哪里话,当初若无你牵线也成不得生意,为兄岂是过河拆桥的人?”薛元庆作色道。

李佑便道:“近日手头委实紧,有多少给多少罢。”

“本批约摸百两,这两日就可送至西水宅上。”

“不用送那里,我搬到新宅子了,在甲第坊福新巷。”

“恭喜大吉,那我加二十两为贺礼!”薛元庆又靠近了悄声说:“机户曹家与我熟识,想与你交往,托我从中介绍,你意下如何?”

曹家就是本县丝织业三大户之一,李佑皱眉不语,他找自己作甚?偏偏自己暗地谋划的事情和他们是不对付的。先答道:“待我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我本低调人

关于这卢尚书来去的时间,李佑也真觉得有意思,六月最热时候来这江南返家探亲,八月天气转凉了,又要回北方京师去,和大雁反道而行么。疯狂书库

这次宴席自然不会在水榭里了,又摆到了县公馆退思堂。李佑和薛举人一齐进去,便现厅内送行的人和上次接风时大不一样,居然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而上次都是官员、士绅、宿老之类。

原来卢尚书回京之前想会一会家乡的年轻俊彦,算是奖掖后进的意思罢。今日陈知县到县学便是考察选人去了。此时这十来个县学生员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意气风下带动的厅内气氛也活跃起来。

李佑对薛举人笑谈道:“这些年轻士子…”,到此忽然住口不语。

薛举人疑问道:“怎么了?”

李佑喟然道:“才想到我比他们更年少。”

“啊呀,为兄也才刚记起贤弟似乎岁数不满三十。”薛举人大悟。

三十…明明是不到二十。

李佑年纪轻轻就混迹县衙、官署各种老油条之中,导致平时打交道的男性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之流,类似黄师爷、薛元庆这样的。近墨者黑有时候搞得自己都忘了本身差一些才十八岁,别人也时常忽略了这一点。

此时忽然见到一帮小秀才,李佑还下意识觉得人家年轻意气,其实大部分都比他大好几岁…他确实也很少与本县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有什么交游,在这儿想着是不是上前凑凑热闹时,便认出其中有个严秀才,顿时打消了主意。

今夜的宴会很令李佑失望。既无妓家佐酒,又无歌舞助兴。只见得卢尚书、陈知县和秀才举人们在席间谈论些经义时策,考校些文章典故,一幅前辈提携、后辈奉迎的好场面。

这对李佑来说又是拘谨又是乏味,实在无趣得很,在席上有些坐不住。便怀念起赵大官人的宴请来,那才是轻松随意快活。不由得满怀哀怨的望向县尊大人,这样场合为何要叫下官过来?

不是他说不上话,胡诌也能诌两句的,但没必要。一是以他如今的名声,不需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了,何况上次已经在卢尚书接风宴大出过风头。二是他最近都在想着八月十六虎丘会,那才是更值重视的场面,今天就算了,要蓄精养锐。疯狂书库三是众人讨论八股文章,不是他这个武官该插嘴的,他上辈子的专业方向也并非科举和八股文。

所以今夜还是低调为人罢,正当李佑考虑拿什么借口逃席遁走时,却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严秀才。想几个月前,严秀才是本县民众公认的第一才子;两个月前,大家开始争论李佑和严相公谁更有才;到了现在,基本上都认为李佑胜过严相公了,只是出身时运不济,取不得功名而已。

又加上前后几次种种被打脸,连青楼姑娘们都把他排到了李佑后面,自傲的严秀才心里对李佑的怨念那是不用提了。

更想不通的是,为何这姓李的卖弄几分聪明写了些吟诗艳词,就大受追捧的盖住了他?简直亏死他苦读十几年学来的满腹锦绣了,难道这个世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始终注意老对头的严秀才现某人今天露了怯,席间沉默的不一言,便心下暗笑,可算原形毕露了罢,取巧之道岂能长久。趁个无人说话的空当,就拿话去挤兑李佑道:“李大人也是才名远播的,诗词我等耳熟能详,不知可有什么笔下雄文教我等见识见识么?”

李佑心里骂了几句,要开口时就听见那边薛举人为他分说道:“李大人不求功名,虽有才华但也不必埋经义研习文章。”

严秀才却说:“居官岂可不习圣人之言。”

这时卢尚书了话,“李巡检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不用强求。但实在可惜这天赋了,奈何为之一叹,否则我县科场后续有人矣。”

以虚江县还算可以的文风,也差不多平均两三科左右才出一个进士的样子。卢尚书这话俨然是抬举李佑了,不过他真是感到可惜的,官场上同乡关系是绝大的臂助,本乡人出的进士越多当然越好。

不曾想到卢尚书都出面帮着李佑开脱,严秀才即便不服气,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但李佑忽然又大笑三声,引起席间侧目。

关系到视为安身立命根基的才名,怎么可能任由打脸而不反击?我本低调人,奈何逼太急,李佑心里叹道。

据上次观察,卢老大人不是那种极端道学正经的原教旨人物,在他面前偶尔放荡一把不会有什么事故。所以…又到了李名士的表演时刻了。

薛举人十分凑趣的问:“李大人为何笑?”

李佑指着严秀才道:“方才听见严相公谈论,想起我昨日在家写的一篇八股文章,暗暗相合,只感觉所见略同,故而会心笑。”

在座最惊奇的要算陈知县了,李佑文章什么水准,他是考校过的,自然最清楚,李佑根本不会写八股。这方面那严秀才是县学公认第一,有真材实料的,李佑哪里比得上。

卢尚书也来了兴趣问道:“李巡检也会写时文么?”

李佑躬身道:“请老大人听我诵读,虽然简短,但谨以此文与严相公讨教高低。”

众人便一齐静听,李佑高声道:“文曰:惟其如此,所以如此;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若要如此,还须如此;圣人如此,吾便如此!思来想去,在下这篇八股文章真与严相公的立意相合,交相辉映,值得痛饮,请!”

连续八个如此,讽刺的入木三分,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尚书却毫无顾忌的扶案笑道:“李巡检真是有几分才略,嬉笑怒骂之间,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八股时文的精意。不能科举真是可惜,老夫再为一叹!”

话说八股文在这年头真只被当成了文人混入官场的敲门砖,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不是那么神圣了。李佑这几句戏谑虽然简短却刻画的惟妙惟肖,旁人想反驳但又现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辩无可辩。

再说席间醉后笑谈而已,也没必要那么较真,李巡检宥于出身限制,终身与功名无缘,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几句牢sao么。

老大人笑起,众人便陪着大笑,连科场最成功的第五名进士陈知县也难得苦笑了几声。有两三个同为县学生员的,也许声音不是最大,但笑的最开心最真诚,由衷的祝贺严同学被李大人再次扫了面子。

只有严秀才气的满脸通红。李佑编排了这么一篇啼笑皆非的文章,又处处点出是与他呼应,再次把他给消遣了。

李佑高举酒盅对严秀才道:“仅为酒宴醉语,在下多有得罪,如此相公,再请!”

从此严秀才得了一个如此秀才的外号,更有不对付的人直接叫他严如此,在县府之中的士林声誉又被李佑轻描淡写间抹去了不少,追悔也莫及了。

老尚书见李佑故意去羞辱严秀才,又训导他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如此愤懑刻薄,即便出身不好求不得功名,但机缘不错,有个巡检位置也叫你衣食无忧了。悠游山水田园之间,以诗词载道便足以成就美名。李杜诗篇传诵至今,有几个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官?想我县自古来未出过有名的诗人词者,老夫看你却是有这份天资,当自珍惜,不可轻废!”

李佑避席拜道:“老大人苦口慈心,下官谨记教诲之恩。”

宴席到尾声时,该着秀才们轮着献上送别诗词了,却冷了场…

有个似乎是因为功名不成而愤世嫉俗、不怀好意的李巡检在一旁虎视眈眈、磨牙shǔn爪,谁敢轻易出头。诗词又是李大人的长处,谁要去卖弄诗词,搞不好自谦献丑就成了真正献丑了。

其实都是秀才们自己吓自己,不去招惹李佑的话,他哪有这份闲心一个个都树了敌。

陈知县便目瞪李佑,叫你来干什么的?该你出场时往别后缩,还不赶紧出来救场。陈知县知道自己诗词唱和这方面比较平庸,他也不是妒贤嫉能的人,叫李佑来无非就是这点用处。

顶头上司都大眼色了,李佑只能出面圆场。再次唏嘘我本低调,奈何被迫。抄袭的路子真是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不能回头了。

无奈之下也没时间精挑细选,即席剽窃改编了一道:“下官有词阕敬上,恭送同乡老大人回京。”

众人细听,上阕是:“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游子无奈渡江离,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听出这是虞美人的词牌,没来得及细品,又出了下阕:“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最后两句一出来,便听见当啷作响。众人视之,却是老尚书的酒盅从手里坠了下来,在地上翻滚,原本轻松如意的面容也端严起来。

这是何意?该不该叫好?众人皆不明白。

若此时有人去细看陈知县,也会现县尊大人亦是一脸的讶异。

卢尚书吩咐左右道:“拿大盅来,我要与李巡检互敬三杯。”

主角光环显灵了么…李佑奇怪了。随便抄的这词虽然水平还可以,但没有现有何特别之处,哪里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能让二品大员这样看重,简直莫名其妙。

第九十七章陈知县终于露底了

李佑恭恭敬敬和老大人喝完酒,又听那卢尚书道:“回乡两月,得了这词也算不虚此行,本官要悬于书房时时自勉。疯狂论坛李巡检可愿辞官追随老夫?”

在老大人看来,似乎当个尚书府上的清客幕僚也比当小破芝麻巡检强得多…

李佑大惊,主角光环耀眼到这个份上了?几句词一出,便有官位高达二品的实职大佬视若珍宝,还要收他当小弟…这是什么状况,他脑子麻木的什么也不能想了,更别说去冷静思考拒绝还是答应。

满堂只有陈知县晓得一二内情,躬身对老尚书道:“老大人勿怪,下官要斗胆留人,我县一时离不得李巡检。”他这等于是替李佑给回绝了。

卢尚书点头道:“是老夫见词激动,有些莽撞了。”便不再提此事。

李巡检的命运便在上官和官嘴里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有轨迹。到此别人谁还敢上去献丑,宴席也就散了。

还在懵懂的李佑却被陈知县留下问话,“朝中局势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问的没头没尾,李佑不明所以。一个九品巡检连邸报都不常看得到,朝廷大事哪里轮得到他来心?尚还不如当初在县衙作典史,闲的无事每天工作就是看五十遍邸报时知道的消息多。想了想便问:“县尊这话从何说起?”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陈知县吟诵了刚才李佑这词的最后两句,又道:“若不深明朝局,你怎会写出这两句送给卢老大人?”

李佑李巡检李大人呆住了,随随便便抄了一首咋就牵涉到时局了?他这最底层的待命九品小官知道个什么啊,太冤枉了。抄袭的时候也觉得这两句不很应景,但事起仓促没时间细细修改,就这么凑合念出来了,到底怎么了?不禁小心道:“还请县尊明示。”

陈知县疑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暗讽朝中浮云遮月不分明,而老尚书本次回朝是要去一洗放天青的么?你若不明内情怎会如此深刻的以景咏事?”

听陈知县这意思,好像京师朝堂上有什么争斗,三朝元老卢尚书回去将会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能让二品尚书赶回去助拳的争斗,那至少是阁老级别的罢。

讥讽朝政…简直六月飞霜一样的冤情,李佑无语问苍天。疯狂书库好大的反差,原本以为最不应景勉强凑成的两句,却成了最应景、最衬托老尚书的两句,难怪他说要悬于书房自勉。

无意之间,莫非咱也名士范儿写了首忧国忧民的讽喻词?李佑怎么知道原作者那个叫什么的谁谁谁,为何会写出这两句,依稀记得伊是前世辫子朝嘉庆年间的人啊。

他原以为只要注意不剽窃沁园春雪北国风光之类的反诗,只抄那个被辫子朝文字狱仔细犁过一遍人头的诗词,怎么也犯不了政治问题的,结果稍一疏忽怎就成了讽刺时政了…他可是连几个阁老大学士的人名都认不全的。

李佑不由感慨道,剽窃有风险,入行需谨慎,这年头精神感知能力最强的莫过于某些敏感文人了,随随便便的景色花草都能影射出一番道理。

他再一想又安心下来,传出去了好像也不需担忧。如今不是文字狱盛行的恐怖时代,骂人更凶残的比比皆是,写个含含糊糊的诗词不是啥大问题。况且京师离他太遥远了,即便卢尚书败了也没人会去关心一个江南的小芝麻官写过什么送别词,关键是面前这位顶头上司怎么想的。

李佑更加小心翼翼的说:“下官实在无心之举,见今夜云重月暗,不知为何就想出这两句。请县尊不要在意。”

“真是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陈知县仔细一想,也觉得李佑这本地土包子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手眼通天的人,大约真的是巧合罢。

碰巧都能碰的这么正点,这得是多大的运气。陈知县忍不住半是感慨半是羡慕道:“深恨吾写不出也。”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情景交融又暗含政治讽喻的出色诗词,甭管骂的对错,只要能写出来都是可以刷士林声望的,让李巡检写出来简直是明珠暗投,白费了一篇好词。

李佑冷压旁观,判定县尊是受了刺激真情流露,便当什么也没听见。若是以为,主角这时该上前说一句“下官可以捉刀代劳”,那才是不可救药的完蛋,李佑上辈子就犯过这错。

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打蛇随棍上的,有时装作没听见更好。好比上司喝多了酒后真言自揭其短道,我身子不行了,那话儿不中用了。你也要上去说一句,属下代劳!?陈知县这个感慨就是类似的情况。

李佑不为自己心,又关心起陈知县来。难得和他有这样的机会深谈,该趁机打探一下县尊的后台是谁?旁敲侧击问道:“这个,朝争不会牵连到县尊罢?”

陈知县摇头失笑,“你太多心了,本官区区一个知县如何能牵涉进朝局。”

谁问你了,李佑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上面,我真正担心的是您的后台。

陈知县又看了李佑几眼才开口道:“到如今,告知你也可以。本次朝争,本官老师并不牵连其中,必定安稳无事。”

“怎奈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李佑忧心忡忡、长吁短叹道。

只听陈知县傲然道:“虽然是两个阁老斗法,但本官老师乃当朝太子太傅、吏部天官,他要抽身事外,谁人敢随意攀扯。”

吏部尚书…李佑眼前仿佛有一个黄金打造成的大腿晃来晃去,这是比挂着宰相虚荣的阁老还实用的后台啊!从理论上,吏部可以自行决定四品以下地方官和五品以下京官的升迁去留,所以对于小官来说,这个吏部比阁老能够更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命运。

举个例子,本朝京中低品官员一般并不跪拜上官,拱手见礼即可,毕竟京师高官太多了,哪里跪的过来。但唯有见了阁老和吏部尚书要跪拜行礼,为何如此不解释。

可惜李佑是个武职,不属于吏部铨选的范围,但想着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难怪陈大老爷不怕升官慢,胆敢跑出中枢来当知县,国朝传统上可都是以升迁快又清闲的京官为清贵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攀上吏部尚书的,李佑想着改日要咨询咨询黄师爷。但还有件蹊跷事是,为何陈知县有这样的后台,又是排名很靠前的进士,还入不了负天下之望的翰林院?不过李佑担心惹起陈知县不好的回忆,更不敢直接去问。

最后李佑问了一个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的问题:“上个月看邸报说刑部尚书杨老大人入阁为相,这人如何?不会出事罢?”

陈知县奇道:“在京师时听说杨阁老处事以公正著称,和此次关系也不大,应当不会被人捉住把柄。你又为何问起他来?”

李佑避而不答,随即告辞道:“下官从今要多多关心时局,如此先回去了。”

他之所以关心杨阁老,是因为无聊翻看旧邸报时发现一出消息:今年年初杨阁老还是刑部杨尚书时,提出要将天下巡检由武职改为杂职,但不了了之。这事也没引起多大动静,却引起了李佑的关注…

李佑回到家中,长随一直打着灯笼将李佑送到二门。进了后院,李佑接过灯笼打发长随走人后,步子便迈不动了。因为他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一二三,该去哪一房睡?

正思量间,忽然从墙角下窜出一个小黑影到他面前,将李佑吓了一跳。抬起灯笼照去,原来是婢女小竹,便问道:“夜深时候你在外头作什么怪吓老爷我?”

换成别的奴婢如此,早就开口责骂了。但这个小姑娘是他还在当小衙役时亲手买回来的,各种意义不一般哪。何况年纪又小,当初穷苦的让她睡厨房打地铺,一起魂过最落魄时光,有点患难交情的意味,后来容貌长美了又是当后备小妾蓄养的。所以李佑心里对小竹有些偏宠,态度与别的奴婢明显不一样。

小竹攀住老爷手臂,笑嘻嘻的说:“奴家在这里等老爷回来,一直等到现在,摸摸脸都是凉的。”

“等我作甚?”

小竹用力引着李佑向金宝儿和她的房间过去,“我和金姐姐等老爷回来睡觉,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李佑顺其自然随着走了,省得站那里再做艰难的抉择,睡谁不是睡。边走边说:“入秋夜凉,以后不要在外头等这么久。”

小竹小声问说:“是不是怕总被奴家拉走,那两位娘子不高兴?”

“你这小小年纪都在乱想什么。”李佑笑道。

“唉,还是以前住官舍时好,金姐姐也这么说。”小竹小小叹一口气怀旧道。

“金姨娘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对你来说住在哪还不是都一样。”

小竹忽然停住,娇软身子很不熟练的贴上李佑说:“当然不一样了,其实奴家更喜欢老爷当衙役住小房没有别人的时候,真的很想念。其次才是在官舍和金姐姐一起。”

前几回夏季攻势屡屡受挫,情窦已经初开了两个月的小姑娘今夜又发动了对老爷的秋季攻势。

李佑抱住小竹的肩膀认真地问:“你真的怀念那时么?”

“嗯!”小竹很坚定的点头,碰到了老爷的胸膛。

“好!”李佑大手一挥道:“才知道你怀念在厨房睡觉的时候,今后家里的几个厨房都归你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小竹又被假装不解风情的老爷给虚晃一枪,秋季攻势土崩瓦解。

李老爷暗叹,幼苗越来越香了,诱惑还能顶住几次?

第九十八章迎接年度考计

李佑随着竹进了房间,金宝儿帮他脱了外衫,请李佑在塌坐好。又打满脸郁闷的竹去烧水,趁此偷偷问道:“老爷又把竹给逗弄了?”

李佑哈哈一笑说:“以后不要叫她在外面等,天气凉了,容易病着。”天天这样确实也容易让那两房有想法…

“奴家今天也劝来着,她自己非要去的。”金宝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掩口笑个不停,“老爷可知道竹白日里把你比成什么?”

“什么?”

“她说你就像是那西游故事里的唐三藏,若不去院门先下手抓回来,那就要被别的女妖精捉走。”

李佑为这个比喻哭笑不得,那么多要抓唐三藏的妖怪只有美貌女妖精比较受群众喜闻乐见么。

“今天家里都有什么事?”李佑随口说道。

金宝儿轻轻帮李佑按头,“奴家今天只教竹下棋了,别人的不知道。”

果然如此,李佑想道。他这三房妻妾之前彼此间都不认识,出身背景又各不相同,也均不是那种会去主动交结别人的自来熟性子。

正妻内向自卑畏缩,一个妾被动顺从娴静,最后一个入门的这位姐姐则是带有几分矜持的,三人都不擅长走动串门的本事。即使住到一个大院里了,却没有一个主动去找过别房的,仍像陌生人一般。

结果导致了激犬之声相闻,整日不相往来的情景,达成了先贤老子心目中无为而治的至高境界。

后宫尚未和谐,老爷仍需努力,不满足的李巡检只能摇头自勉道。

上辈子看多了庞大后宫你亲我热三劈多劈共侍一夫歪歪说的他也不想想,无论古今,女人这种生物扎了堆后,平安无事没有是非已经是最好情况了,难道没事还要找出点事么?

又看见竹气呼呼的进来抱怨说:“家里没柴火了!也不见个管事的。”

李佑苦笑,巡检也难顾家务事。想了想自己出行有四个抬轿的,还有开路的,再带两个长随有些多余,叫李四留下作个管家也好。左右这宅子也不是多大,应该照理的过来。

一夜无话,转眼到这日,虚江县衙放出的一张公告,立刻震动了全县丝业,人人奔走相告。内容大概是:

其时值荒年,知县念及本县丝户生计难继,故效先贤济农仓旧例,建济工库出丝纳绸,以扶危助弱、赈济匠民。又有本县机户曹、齐、田等家,献义银五千两助力。

其二,自即日起本县行生丝官营事,凡西水入市生丝,概由官用总账房市价收买,以关家丝行代管总账房诸事。其它民家自养自产不在此例。

其三,无业机户可至济工库登记造册按机数限量领取生丝,织成还回绸缎,有官付酬银以维持口粮生计。

却说曹、齐、田三家大机户的主事人联合严老爷筹谋兼并,正紧锣密鼓准备大干一场时,突然看到官府这毫无预兆横空出世的榜文,宛如暑天被浇了一头雪水,仍不知道县衙里起了什么变故。李佑和知县密议时只有黄师爷在场,除此外没人真正晓得内情,关姨娘可能算半个。

县衙名正言顺的垄断了生丝分给机户,三大户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至少这贿赂官府的五千两是白扔了。其实也不算是白扔,知县大老爷写了三个嘉奖义举的匾额,使人吹吹打打游街示众,又分别送到三家门上,倒也风光的很。曹、齐、田三家老爷便博得了虚江三大善人的名号,出现了门前乞丐逐日倍增的盛况。

对于看了公告的丝业内行人士来说,县府要出面官营生丝,建总账房和丝库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唯一不明白的是,关家在西水集市里只是很普通到不起眼的行铺,从来没有听过有官府背景,除了是个传言美貌的大姐遥控主事,其他并无特别之处,为何能被选中代管总账房?

众人纷纷打探,最终探出一个劲爆消息,眼高于顶的那个关大姐居然已经悄无声息的委身给李巡检为妾了!

顿时所有人都恍然了,原来是那令人可恨又可羡、可悲又可嫉的权色交易啊。想这李巡检是知县大老爷的得力亲信,包揽总账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哪里知道李佑为了这一句话做足了功课,费了无数口水去铺垫,典型的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于是李佑和关绣绣的八卦成为了丝业行内的热议话题,甚至冲淡了官营生丝这个事件本身(焦点转移其实对李佑是个好事)。言谈之间都在猜测,到底是英雄要过美人“关”,还是宝剑砍烈士美人勾英雄?

换句话说,谁主动?是被动?也有本县的社会现象观察员感慨,李探花终于众望所归的把爪子伸向良家了…

闲话不提,李佑看自己的手段逐渐落实,钱财要滚滚而来,心情自然大好。他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但也上过学的,课本上可是有计划经济、统购统销、公私合营…所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总是有用。

具体买卖的事情他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名义去c,且无为而治罢,反正有关妾主事。只是未雨绸缪的派了兵丁轮番去市集里关家丝行站班示威、震慑宵,毕竟其中利益重大,不可不防。此后他便要专心于巡检司事务,毕竟年度考计就在这几天了。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县衙行文过来,后日将由县丞来巡检司主持考计。

看了公文,李佑更加谨慎起来。这周县丞和他不对付是人人皆知的,虽然他也快是握有实权的朝廷命官了,不怕什么八品县丞,但也不能被抓了把柄。不然去知县那里补救时面上也不好看,说不定还被黄师爷笑话一通。

当下把所有书吏都叫到签押房仔细交待,用这两日把署里所有文书案牍,该的、该销毁的销毁、该伪造的伪造、该藏匿的藏匿,不许留出任何空子。谁敢出了漏子就罢掉书吏职务,日日去太湖里摇船吹风打浪唱山歌。

又将看牢的孟队正叫来,吩咐道:“这几日每个人犯加一碗饭,好言安抚,告知他们三日后便放人。务必不可死掉一个!”

孟队正称是而去。

安排下去,李佑稍稍放心。可惜才放心了一刻,便见孟队正踉跄进来,哭丧脸叫道:“巡检老爷!方才牢里二人比赛脑袋硬,撞墙死了一个。”

二百变成了一百九十九…

李佑气的捶案而起,指着孟队正斥道:“老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滚下去!”

还好只死了一个,数目所差不多。李佑想要下令,今明两日全司兵丁都要撒出去,说什么也得捉拿一个人犯回来补上。不,要多抓几个以防再死人,之前分心太多给疏忽了,早该这样的。

正考虑时,见新书吏孙及胸有成竹的走进签押房道:“愿为巡检分忧!”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佑半信半疑问道,孙及这新人才来几天?

孙及掏出几张:“我见有同僚将这些文牍偷偷匿去,其中涉案数人,证据也有,肯定是他收了嫌犯好处故意隐瞒的,何不追捕归案凑足了人数?”

你还能现这个?李佑来了兴趣。也是,官署衙门里奸猾吏惯会上下其手,瞒住的猫腻事还能少得了。嗯,他自己当初就干过。这样何必漫无目的的去外面寻找人犯。

边想边接过来翻阅,果然是很好很强大的案子,有口供有实据有人数,好得不能再好,就是事主姓关…

看毕李佑啪的把文书甩到桌子上骂道:“孙大先生你少管闲事了!老老实实办好我交待的事情即可!”

邀功请赏的孙及懵了,他死活不明白李佑是怎么了,天下哪有这样赏罚不明的上司!一时来了性子,叫道:“李巡检你不能这样对待多年的老兄,虽然本书吏现在是你的下属…”

“那便给你个解释,本案里的老员外是我家妾的父亲,明白了么?”

原来这些文书都是那晚李佑亲自审查的关姨娘父亲贩私盐的案卷…李佑当时虽然不打算追究了,但仍然留下了有关口供实证,作为必要时候的要挟手段,那时谁知道关绣绣会不会出尔反尔的反悔,所以要留一手防备。

现在依然要留着,又是因为李巡检对关老丈的莽撞冲动性子实在不放心,从心里也信不过,可以看得出这个老员外十分爱惜女儿,对于李佑占了他女儿当妾的事情谁知会作何想,虽然是关绣绣自愿的。何况最近的大买卖用到了他家丝行,暗中必须要有相应的制约手段。

那个书吏便是奉了李佑的命令,藏匿好这些备而不用的案卷。结果被不明真相的孙酱油给误打误撞的偷出来并满怀期待的向李巡检献功…他还不知道关员外的女儿已经成了李佑妾,毕竟关绣绣进李家太低调了。

李巡检狂喷孙下属道:“昨日我说过了,叫你去吃喝玩乐,不要不务正业去干书吏!”他最近交给孙及的任务就是充分挥他的帮闲经验和特长,和巡检司里这些人勾三搭四的热络交游,请吃请喝请玩请乐,并拨付了相关经费。李巡检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日后再说。

摆脱不了帮闲宿命的孙及灰溜溜退下。

还得要出去抓几个人回来,李佑想道,官署内已经遮好的盖子就不要再去揭了。这个卓异的考语近在眼前,必须要拿到。

疯狂书库

第九十九章被老丈人告了

李佑正欲派人去撒网捞鱼,又见门丁来到签押房禀报道:“兰洲巡检司的潘大人来访,已到了门外”

这兰洲巡检司是本县三个巡检司之辖区在县域东部,位于县城和府城之间要冲地带潘大人自然就是兰洲巡检司的巡检官了

李佑连忙起身出迎到大门,对潘巡检见礼道:“老前辈来访,折杀晚辈,有失远迎了”李佑见过他和刘老泰山是以兄弟相称的,又同是干巡检这份差事,所以叫一声前辈

潘巡检四十来岁,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正是年富力强时候,生的倒也相貌堂堂,苦笑还礼道:“不敢当得前辈,我这是求上门了”

李佑下意识就觉得他这来意必是和巡检司考核有关系的…

先请进来罢,到了小厅里上茶叙话,李佑只是寒暄问好,并没有主动谈起他的来意

那潘巡检快人快语道:“今年我那儿收成不好,捕盗只有七十九人,考计只能是平常,尚欠二十一为称职嘉奖,急切之间也不好捉得如此多人今日到县城,听得刘老巡检说贵处押有府城人犯五十余,便特地前来求救了可否分与一些,本官铭感五内,必有厚报”

李佑也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本司有了这五十余人,刚好够个卓异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今后未必再有了”

说起这卓异考语,的确很难获得,条件苛刻的很称职可以造出来,但卓异都是要靠撞大运的对于巡检来说,一年捕盗二百,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李佑运气好,临近考计时抓了五十多个府城无赖,又有老丈人打下的不错底子,他哪敢去奢想卓异考语

潘巡检劝道:“你我这些巡检,一做便是终生,难有升迁之望老弟即便有个卓异,也是只能摆着看的,未见有什么实用何不帮了本官这一次,今后大家可互通有无,彼此照应你那老泰山也是如此说的”

从常人角度来看,说的很有道理,李佑心道,不过你这老家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个卓异又不是给巡检职位的,是给我本人的

但出于官场人情也不好随便推掉,以后说不定还得去求到人家忽然想出个主意,开口问道:“贵处何日考计?”

“三日后”

李佑大喜,这样就不用为难了,感谢上辈子有互联网这个东西“我有一计本司是后日考计,事毕你可差遣兵丁船只前来本司,连夜将这些人犯秘运至贵处看押,考计时便可充作你司人犯你那里靠近府城,他们被押过去反而省了回家路程,仔细说清楚,叫他们老实配合即可”

潘巡检闻言也道:“善,如此也好今日匆忙,事成后为兄在县城设宴感谢”

送走了潘巡检,李佑就派了兵丁出去捕鱼又看看官署无事,日头偏西,便上轿回家

自从搬到县城后,从家到巡检司单程要用半个时辰,路上李巡检坐的十分辛苦,腰酸背疼

李巡检到了家门,值事的门子禀报说关姨娘有事等他,又说今日有个关老员外来找过关姨娘

这关老丈人有什么事情?李佑到了后院便往关绣绣的南厢房而去才进屋,就看到关绣绣竟然跪在地上迎接,真把李佑给惊着了,什么大事情能叫她这样的女子跪下?“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

关绣绣却求情道:“恳请夫君饶过妾身的父亲”

李佑似有所悟,看来这便宜老丈人又不消停了,这个愣头老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他知不知道区区一个普通商人根本斗不过李巡检的心里不由得叹道,为何自己这俩丈人都这样叫人不省心啊

“你先起来,他要如何?”

关绣绣没有起身,“妾父伙同崔监生去告了夫君”

李佑听得摸不着头脑,“崔监生又是何人?”

原来这崔监生是当初关老员外极力想嫁女结亲的那个人,关老员外分不清监生举人区别,心里便把崔监生当举人了其实崔监生不过是个秀才,三十多岁时,前头几个岁数大的都不愿意举贡,所以排序到他,便举了贡监到南京国子监读书,人称崔监生

话说当了国子监的监生,也是初步具备了做官任职的资格了,虽然流品上比进士差的远,只能充任各种低品杂职,那个被李佑视为奇葩的王老同知也是这样的出身但依照制度,选拔出的监生做官之前,有个在官府历事若干年的必经程序

崔监生已经在南京刑部、大理寺历事四年了,如今已是三十九岁,该着出监做官但想选个好位置是需要花钱运作的,崔监生又不是个富裕的人正好他妻子死了几年,就想着回乡找个富户结亲续弦,赚一点嫁妆拿去运作官职

以崔监生这区区秀才功名、三十九岁的老监生身份,还是个鳏夫,真正的高门大户哪里看得上他不过也不是没人要,被没什么见识的小财主关员外相中了

在关员外看来毕竟崔监生是个马上能做官的读书人,女儿一嫁过去就是正房的官太太对于关家这小商户身份来说,很难找到第二个把女儿嫁给官员为正妻的机会了,年纪大些也忍了,若真是年轻得志的也轮不到自家女儿

关员外和崔监生有点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的意思,但崔监生始终嫌弃关家应承的嫁妆少,不敷使用,迟迟没有答应婚事所以关员外才会铤而走险,贩运大批私盐牟取暴利这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结局看官们都知道了,被那大半夜闲得无聊的李巡检逮个正着

却说那崔监生,正作着财色双收的美梦,却见关家没了动静,本以为在他故意挤兑下关员外筹集嫁妆去了,没有想到别处然而近日却得知了一个令他震耳发聩的消息,关大小姐去给李巡检当妾室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前日崔监生便怒气冲冲找上关员外去质问

只见关员外愁眉苦脸道:“是我家对不住崔老爷前些日子我被捉了痛脚要治罪,正在想法子时,我这女儿却自己进了李家如今木已成舟,为之奈何?”

“那便去告他一个强占民女的罪名”崔监生哪里肯甘心白白没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夫人,听说还是十分年轻美貌的眼看就要到手了,却横生变故

“告不了,这李佑是县尊大老爷的亲信,本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崔监生自信道:“不妨,这些年我在两京法司历事,和许多人相熟知县胆敢包庇,就向上告,总要有个结果何况我等又不是要置那李佑于死地,不过叫他放了区区一个妾室,孰轻孰重知县该有掂量”

那崔监生倒也懂些门道,又对关老员外分析道:“男女婚姻,有父母之命,有诸礼具备,才是正当你女儿未经父命,便擅自到了李家做妾,岂合法度?若人人都效仿私奔,礼法何在?告到哪里也是有理的”

关员外惴惴道:“可是…我家这女儿做事从来不经父命的…”

“说一千道一万,你也是她父亲违抗了父命,她所作所为都不合法合礼”崔监生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你在公堂上一口咬定反对此事,李佑又拿不出其他证据,那就是个拐带良家女子的罪名,讼事我们必胜无疑”

关员外又道:“可是李佑手里有我家的把柄”

“什么把柄?”崔监生很有兴趣的问道

关员外难得没糊涂一次,支吾道:“一点小事情”

“听说那李佑也很看重你女儿,总不可能拿着把柄上公堂去对付她的父亲或者,你去和你女儿说一说,想方设法将那把柄证据给取出来毁了?”

“可是我家女儿即使从李家脱身,也不是完璧之身,怕是配不上崔老爷了”

崔监生斩钉截铁表决心道:“此事怪不得她,我不嫌弃”

“可是…”

崔监生不耐烦了,“不要可是了你我先造一份婚书,定要坐实了那李佑拐带良家、强占民女的罪名我再找几个有功名的老同学一起到场,光天化日之下知县大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

深沉的父爱占了上风…关老员外终于下了狠心,只要能从李禄山之爪里救出悲苦的女儿并有个好归宿,哪怕李佑捏着自家把柄,修理的自己粉骨碎身或者流放三千里也无怨无悔了男人立于天地间,不能一错再错,岂能让fù孺继续代己受过

每月的三、六、九日是知县放告牌的日子,今日恰好是初六,崔监生和关员外便一起到县衙递了状子,然后关员外就到李宅游说女儿挨过棍子的他心理还是害怕李佑,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从关绣绣那里听说关老丈和一个什么崔监生把自己告了,李佑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也亏得是绣姐儿你的父亲,要是换成别人,我就…哼哼…”

关绣绣忧虑道:“看父亲很有把握,做足了准备的,夫君还是小心为好”

一边是自己这个事实上的丈夫,但另一边是她父亲啊,李佑担心关姨娘立场不坚定反水,有心在自家小妾面前炫耀,十足嚣张道:“也不看我和陈县尊是什么关系,还怕他那旁门小道?这样无稽状子,任有千条理,陈县尊只要不准,状子递不上公案,审都不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奈何你们这些fù道人家,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么…”

这时婢女绿水进来道:“前头传话来,说是有个赵捕快送传票到本府,叫老爷三日后初九去县衙过堂…”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关绣绣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头咯咯笑起来,笑完敛容道歉说:“夫君有官司,妾身实不该笑,请夫君责罚”

第一百章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话说这赵捕快,今日在衙门当班,被陈知县点了名,摊上给李巡检送传票这样的凶险差事,心里忐忑万分。疯狂书库给普通人送传票过去,是个可以勒索的好差事,拿了犯人后找地方吃喝嫖一番,叫犯人家属跟着掏钱就是,此外腿脚钱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给李巡检这样的送…这位被告老爷若是大发雷霆三下五除二毁掉牌票再把自己打出门去怎么办?那时说什么也没用,县尊只会骂他办事不力。

赵捕快到了李宅也不敢坐,能进去就值得庆幸了,立在前厅等待。不多时看见李巡检阴沉着脸走进来,心里打鼓连忙掏出此行护身符道:“李大人勿恼!奉知县命,小的叫人抄了一份状子在此,好教李大人得知详情。”

还是有点优待的,李佑想着接过折了几叠的文书,又道:“牌票呢?”

赵捕快指了指屋子角落一个不起眼小案几:“已经在桌上了。”他盘算着若李巡检上来不由分说把他赶出去,至少这牌票是偷偷留在李宅了,至于李佑去不去过堂不关他的事。

李佑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想起当初他也是有过相同经历,岂会去和前同行计较,便好言问道:“县尊为何要接这个状子?”

“原告裹了一群秀才同学到堂上鼓噪,舆情汹汹的县尊也不好甩脸子拒接。”

“县尊怎的如此软弱。”李佑不满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到了陈知县面前绝对不敢这样说的。

赵捕快陪笑道:“这个,小的听见大老爷说了句话。他说大人你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与女色牵扯起来,年纪轻轻也不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这次给你吃个教训长长记性。”

“你可以滚了。”李佑挥挥发走赵捕快,又打开状子抄本,里头说什么崔关两家有婚约在先,巡检李佑仗势强占良家为妾室,有婚书和女父为物证人证。看完了李佑怒气渐生,这个关老丈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浑人。

其实严格依据礼法来说,李佑的行为的确有违法逾礼的地方,娶妻要有婚书,正式纳良家为妾也是要有婚契的。因为他这些日子比较忙碌,面对关家又是心态骄矜不在意这些门面功夫,想着等关老丈心气平息了再去补个婚契,反正关家女儿在手里飞不了,所以也不着急。结果被一个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崔监生钻了空子

李佑返回后院南厢房堂屋,将手里文书狠狠摔在桌上,对关绣绣道:“看你父亲做的好事!”

关绣绣拿起文书翻阅,叹息道:“父亲好糊涂。”

李佑问道:“你们和崔家真有婚书在先?”

“应该父亲是和崔监生伪造的。”关绣绣说着又跪下来一脸痛苦道:“其实都是妾身的错,妾身那夜前来投奔,一是因为尚有羞耻之心,不玉张扬;二是要彻底绝了父亲其他念头,以免另起风波,那时妾身就深知父亲是争斗不过夫君的。疯狂书库谁承想妾身这父亲糊涂到如此地步…”

“那如今你是何心意?”

“妾身愿留李家以供驱使,只求饶过父亲。”

李佑一拍桌案道:“起身!不要再为你父亲跪了,跪一次还tǐng震撼,跪多了就没感觉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看婢女绿水把关绣绣扶起来,不由得又问道:“你果真愿意留在这里做妾也不想去崔家当官夫人?”

关绣绣气的星目圆睁,“夫君这说的什么话!妾身虽是女流辈,也是读过……晓得…….知道……若是……难道……岂能……”——此段大道理省略一千字不注水了。

千不该万不该一不留神激发了她的隐藏属性,李老爷头大如斗,却听一旁绿水好奇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关绣绣脸色微红斥道:“不要多嘴!”

“什么实话?”李佑十分感兴趣。

绿水害怕自家小姐不敢说。

李佑便威胁道:“在家里我是老爷,小心把你送给要饭的当乞丐婆!”

小婢女被老爷吓到了,再说关绣绣那几句话是好听话,想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小姐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却有一桩好处,不压抑人的性子,相处宛如好友一般,这年头遇到这样夫君也算是难得了。”

李佑心里很古怪,放到上辈子那个年代,哪个女人说你是好朋友,就表明你可以滚蛋了,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好苗头罢?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就是哥们好友么。

绿水又道:“小姐还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但也不是贪得无厌、索求无度,不像那崔监生,只知道勒索大笔嫁妆钱财。”

李佑叹道,其实是为了得到你的忠心啊,要从长远计议的,不然用你的时候,在买卖里动手脚我也只能吃哑巴亏。

绿水继续道:“小姐又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李佑怒道:“能不能不要翻来覆去的重复品行不端这一句?”

“是,小姐还说,老爷虽然…但比那崔监生强过百倍。小姐花了二十两重金打探,得知那崔老爷在家和书童同床共眠,令人作呕,有时候还叫上家里婢女一起胡天胡地。不过小婢却不明白,为何小姐说崔老爷和书童睡觉令人作呕。”

这都被打听出来了?曾经的受害者李佑记起自家这位姨娘还有一个打探议婚对象隐私风评的爱好…不过崔监生这般狼藉不堪,关老丈也不在乎么?李佑转头问:“你没有和你父亲说过这些?”

关绣绣面无表情道:“提过,父亲说好男风是士大夫的风雅事,不必在意,反正男色小官儿夺不了正房位置,总比…”犹豫着又补了一句:“…总比李家某人招惹一堆野女人好。”

李老爷闻言又要发作,大喝道:“我饶不了你父…不许再下跪求情!罢了,即便放过,也必须给他点狠狠教训,你也要谅解才好,不然你父亲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下次再来回吃里扒外怎么办?”

关姨娘倒是很明白事理,“妾身懂得,这也是为了父亲好。但这状子实在难解,崔监生和父亲勾结在一起便占住了理,妾身作为女儿毫无说话余地,夫君可有主意?”

李佑得意道:“我自有办法。你我是人情,他们是礼法,礼法的确大过人情,但岂不知礼法之上还有伦理。”

“那妾身就放心了。”关姨娘沉稳的一点也不多问。

李佑奇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法子?”

“夫君不必试探,你与妾父打官司,妾身自然晓得避嫌的道理,绝不会多嘴乱问,以免误传。”

你真聪明,李佑叹服。如果关老丈知道这一幕,肯定要骂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时听见梅枝在门外叫:“老爷是不是在里头?主母那边开饭了,问老爷还过去吃么?”

自从搬到这里,梅枝就把自家小姐改口叫主母了,以示即便搁置争议,主权也是在我。

她之所以来叫李佑,是因为李老爷有感于小竹姑娘总在院门抢人,害怕引起家宅纷争,于是定了三房轮班的规矩。其实这样对正妻不公,但刘娘子有疾,也就不好提什么要求。按顺序他今天该睡正房了,却在关姨娘这里呆了许久,难怪惹得梅枝心怀不满,前来催他去正房上班。

李佑对关绣绣点点头告辞,起身出屋随着梅枝朝正房而去。本以为是寂然无声的一路,却听见梅枝主动开口问道:“听说关姨娘的父亲想要把关姨娘带走,便将老爷给告了?”

“那又如何。”

“老爷可有对策?”

“有的。”

“能说来听听么?”

“先说你希望输还是赢?”

“当然是盼着输掉。”

“蠢婢不知道避嫌么!别多嘴乱问。”李佑骂了一句想道,看来必须叫这几房彼此往来加深感情啊…

却不知此时北厢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户上,透过一道小缝看着李佑从南厢房出来走回正房。“金姐姐!老爷今天又在关姨娘那里呆了很久。”

“嗯…你操心这些作甚。”

“你没发现每天不管老爷在哪房睡,都要去关姨娘那儿坐一坐吗?”

“这不奇怪,最近关家娘子正在帮老爷赚银子的,每天不都得问问。”

“唉,金姐姐你人太好了。”

家务事先不提,在李巡检上县衙公堂吃官司之前,先得把年度考计给应付过去。到了八月初八考计这日,天气阴森,凉风阵阵,从天象到皇历都貌似不吉。

来主持考核的可是和自己芥蒂很深的周县丞啊,李佑十分小心上又加了两分,十二分的警醒,到了最后关头万万不能疏忽。他早早来到官署,转了几圈,又亲自翻了一遍文牍,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不这样做总觉得少点什么。

上午时分,脸色像天气一样阴着的周大人下了轿子,领着两个小吏步入巡检司官署。李巡检按下心思,领着所有书吏、队正大张旗鼓的快步迎上道:“有失远迎。”

周县丞冷哼一声,道:“你司今年是什么状况?”

好个周大人,连口茶都不喝就迫不及待的来挑刺么,没有这样不讲规矩的。李佑忍着一边做手势请周县丞入屋,一边介绍说:“本年西水巡检司捕盗二百零三人…”

周县丞不耐烦的打断了李巡检的话头,“二百零三?文牍在哪里?”

真是明目张胆的准备找麻烦了,我继续忍,李佑指着判事厅道:“都汇集在厅中等待查阅,请周大人细览。”

“牢里有人犯么?”

“有五十余人犯未来得及一一审结,先检点在内了。”

“哦…”周县丞瞪了李佑一眼,扭头就出了巡检司大门。

这是什么阴谋?李佑奇怪的叫道:“周大人做什么去?”

周县丞在轿边冷笑道:“捕盗二百零三,考语卓异。这个结果,李巡检认为本官能改变得了么?”

李佑想了想,诚恳的说:“不能。”就算周县丞挑出问题,自己多半也会找陈知县压下抹去。

“那本官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看你的嘴脸找不自在么,问三句话就够了!告辞!”周县丞丢下这话,上轿扬长而去。

李巡检第一次发现,周县丞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欣赏的…

第一百零一章巧取豪夺

八月初九,是崔监生状告李佑一案开审的日子。疯狂书库换成别人惹了官司,即便是有些财势的人家,也少不得提前去衙门里打点一二,但李巡检肯定是不需要的。他大摇大摆进了县衙,见尚未升堂,便去找黄师爷闲聊。

“你可要当心些。”黄师爷提醒道:“县尊说不定真会把关家小娘子判回关家。”

“县尊怎可如此不近人情。”李佑抱怨说。

黄师爷道:“县尊说你有些前途,但沉湎女色,尚欠教训。这关家小娘子左右不过是一妾室而已,怎么判无可无不可的。”

这年头到处都是拿小妾当衣服的无情无义士大夫啊,李佑感慨。忽然听那边皂役喊他上堂,便起身去了,却见黄师爷也在后面跟随。

“你来作甚?”李佑站在公堂外疑道。

黄师爷抚须笑道:“看杂剧。”

上了公堂,便看到关员外和一个陌生的瘦削书生站在一起,大约就是崔监生了,周围还有几个县学里的秀才,有李佑识得的。

崔监生神态轻松,还有心对李佑点点头。他心里认定己方占尽道理,只要知县不过于鲜廉寡耻,官司必胜无疑。即使陈知县敢在人前明目张胆包庇李巡检,也可以上告的,崔监生在南京法司历事多年起码也是混个脸熟了。

唯一可虑的仅仅是李巡检事后报复而已,但原告方这两位一个娶了妻子就要去京城走门路然后到外地做官,一个下决心不惜一命也要把女儿从李家捞出来,倒也不怕报复。

想仗人多势众吗?李佑对坐在上面的陈知县拱手道:“本案涉及fù人名声,敢请县尊驱散闲杂人等,还要烦劳黄老先生笔录。”

陈知县允了,挥挥手便有皂役将无关人驱逐出去,只留了崔监生、关员外、李佑、黄师爷和两个皂役。

那尖嘴猴腮的崔监生清一清嗓子开口道:“禀父台,上月学生与关家谈婚论嫁,已换婚书,此后却听闻巡检李佑拐带良家,强行占了那关家小姐为妾。现有婚书为物证、关老员外为人证,请父台为学生做主。”

李佑向陈知县辩道:“我与关家小姐情投意合,她自愿为下官妾室,哪来的强占民女一说?这崔相公年老貌丑,才低德薄,又无自知之明,岂是良配?那关家小姐得知要与其为姻,不堪忍受,便投奔下官,其情可悯,望县尊成全。这里有关大小姐的亲笔陈情文为证。疯狂书库”

崔监生见李佑借机辱骂自己一番,气的要还嘴,却听陈知县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许谩骂,下不为例”!把崔监生给堵了回去。

陈知县看过各自物证,问过人证。便对崔监生道:“他二人彼此有意,已自成亲。贤生又何必苦求不舍。”

崔监生大义凛然道:“父台此言差矣,学生岂是为一女子?礼法纲常乃立身之本,怎可为人情罔顾礼法,难道要鼓励各家女儿择郎私奔么。若父母之命全成空话,婚书换而不行,众人纷起效仿,世道人心还有可救乎?”

李佑chā嘴道:“据关家小娘子称,婚书是假的,她从未听过有这事情,托我向县尊说明,陈情文里也有这句。”

“两家以父母之命交换婚书,女儿不晓得也是正常。”崔监生强辩。

李佑嘲弄道:“敢情你们崔家嫁女是先把女儿瞒的死死,直到绑着抬上轿子。”

陈知县决断道:“婚书有疑义,暂且不提。”

崔监生不以为意,李佑再三狡辩都是苟延残喘,他这边可是有女方父亲作证的,谁也翻不了案。崔监生一把拉住在公堂见官有点腿颤的关员外道:“即便不提婚书,却有父命在此,这总不是假的。女儿私情焉能越过父命?”

陈知县知道刚才双方你来我往的都是走过场的泛泛之谈,下面才是关键时候,便转头望向李佑。话说陈大老爷昨天在县衙等了一日,也没见李佑仓皇上门求情,失望之下便心知肚明,这李佑定是又有什么主意能蒙混过关了,本想借他上门求情机会仔细训导他一番少年戒色道理的。

李佑掏出一张帖子,递给皂役,又转递给知县,“这是叫chūn堂张大夫的开的帖子。”这位张大夫在县衙医卜科兼着吏职,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讲,他的诊断具有一定法律效力。为了他这帖子,李巡检足足花费了五两银子,另外还拿张大夫的一家老小比划了比划。

李佑继续道:“经诊断我这关姓妾室已有身孕,怀着我李家之后,怎可荒谬到另配与他人!”

崔监生和关老丈一时都呆住了,两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李佑搞出一个怀孕的名堂,这样案情就要起变化。

等清醒过来崔监生质疑道:“荒唐的很,才这几日功夫就能有孕?”

李佑不屑道:“你这无人理睬的老鳏夫懂得什么,十几天还不够么?这诊断总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在陈知县那里也会成真的。难怪李佑一开始就要求驱散观众,只留几人在堂上。

“这是通jiān!”崔监生忍不住叫道,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再也淡定不住了。他在这行也混了几年,深知自己没这个能耐去推翻李佑那证据,情急之下喊出了通jiān。不过回想国朝律例,貌似没有对通jiān罪有具体惩治条文,全看断案老爷自由裁量…

陈知县会偏向谁显而易见的,对这点装了糊涂。即便真算是jiān情,但理论上关小姐又不是有夫之fù,实在没有追究必要。

李佑懒得再与崔监生费口舌,上前对陈知县说:“前有人心向背,后有天理人伦,足可抵得其父乱命,本朝可是有以母随子的惯例。请县尊判下。”

陈知县道:“昔年太祖高皇帝曾问诸公,妾生子显贵可受封否?答曰,夫君显贵正妻可封,妾室不可封,但妾室生子若显贵,当母凭子贵,因子受封,以全天伦。此事遂成国朝常例,本案可援照此法,虽有有父命在先,女儿却又有孕在身,二者相较,礼法虽重,但岂能轻于伦常大道,教骨肉天伦不得聚合?当以母随子,判与李家。”

判词一出,板上钉钉,李佑冷笑几声,又对陈知县道:“崔监生串通女父,谋夺他人妾室,涉及西水镇,我巡检司要侦缉此案,还请县尊允下!”

那边崔监生见输了官司,正咬牙切齿,听见李佑这话,连忙道:“吾乃国子监监生,只能受国子监处分。”

陈知县制止了李佑的公然报复,“原告倒也有理有据,况有父命在先,并非完全诬告,李巡检不要蓄意报复!此案已毕,退堂!”在陈大老爷看来,李佑这次平白占了良家女儿做妾,他自己也不是很干净罢,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崔监生的怨念先不提,却说那关员外这两日为了告官的事情担惊受怕,毕竟有把柄在李佑手中,但心怀救女的大信念,倒也咬牙硬tǐng。况且崔监生信誓旦旦说打官司没有问题。

可是今日见这李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生生把官司赢去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叫关员外顿时感到万分沮丧。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要不回自己的女儿?

殊不知李佑恨他比恨崔监生更甚,这老东西被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一门心思要把女儿要回去,去嫁给崔监生这样的士林败类,难道堂堂一个年轻英俊李巡检还比不上快四十的老鳏夫吗?

关员外抓住崔监生袖子道:“这可怎么办?”

崔监生见事不可为,哪还管他,甩手不理,出了衙门。

李佑倒也没有阻拦。一个在县里没多少根基的回乡穷监生不值一提,但要报复还是再等几天风声过去罢。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是在读书人圈子里混的,自己长久在本地做官,总要讲究些名声体面。

又见关员外踉跄着也要往外走,这个可是不能放了。李佑便上前揪住便宜老丈人的领口道:“关老员外勿走,你我还有些事情要了结。”

关员外回头怒视李佑道:“你还要干什么!”

“老东西先闭嘴!吃里扒外还有脸说话。”李佑毫不客气喝斥道,又对黄师爷说:“既然县尊判了,一事不烦二主,请老先生执笔做中写个婚契,不然以后总名不正言不顺。”

黄师爷写完,李佑扫了两眼道:“少了一句话,以关家丝行铺子为嫁妆。”

关员外气的吼道:“你太无耻!”就算没有代管官营生丝总账房的事情,关家丝行铺子一年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盈利,如今李佑轻轻一句话便要拿走,实在可恶。

李佑冷声道:“老员外可以不签,大不了将你家产罚没入官。哦,别忘了你女儿还在我家。”他先前拿着父亲威胁女儿,现在又拿着女儿威胁父亲…

关员外手指李佑直哆嗦,片刻无言。最终被强按着签下了婚契,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佑无奈对黄师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这老丈人至今犹不醒悟,真是可恨。”

黄师爷对此表示无语。

离开县衙李佑回了家,找到关姨娘道:“官司赢了。还和你父亲签了婚契,丝行都作为嫁妆过来。我想以后便记在你名下罢。”

夫君能打赢官司不令关绣绣意外,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当她的夫君了,但她对父亲肯将丝行作嫁妆很是惊讶,不禁问道:“父亲怎会如此?”

李佑不加掩饰的说:“你那父亲实在不是个像样的人才,关家丝行如今是令人眼红的官商,在他手里好似怀璧其罪,不叫人放心。我便拿你当个幌子把丝行诈过来,今后彻底由你掌事,免得这份家业便宜了外人。你父亲那里还有几十亩地,总能养老了,也不用担心。”

如果是头发长见识短的fù道人家,见夫君拿自己去威胁父亲勒索产业,说不得要哭闹一番。但关绣绣只是默然一会儿,又道:“妾身岂敢全占,愿将六成份子奉与家中,妾身名下只留四成。”

听关姨娘这样说,李佑便彻底放了心,点头说:“也好,有我在的话,以后的四成会比如今的十成更值钱,总是亏不了你的。”

如此这般巧取豪夺,李佑手里第一份产业到手了。

第一百零二章诡异莫测女人心

刘娘子轻轻地走了,

挥一挥衣袖,

回了娘家。疯狂书库

关姨娘轻轻地走了,

挥一挥衣袖,

也回了娘家。

哦,亲爱的看官不要紧张,

因为她们都带着李家的月饼。

八月十五中秋到了,在国朝虚江县这是一年中的四大节日之一,仅次于chūn节,当然千秋万寿节什么的不算在内,那和普通民众没多大关系。

比较让李佑这个穿越者(怕是好多人都忘了这点罢)奇怪的是,中秋节怎么变成了女人节,除了看月亮似乎没男人们什么事情。他听说这晚全城fù女拜完月后都可以盛装出行,沿街狂欢,夜不归宿,北关虚河岸边必是游人如龙,联袂而歌,喧哗如白昼的。

李佑不由唏嘘叹道,若还是未婚男就好了…出去逛街后面跟着妻妾婢女时还要去调戏勾搭良家fù女太考验心理素质。

在这日白天,出嫁的女子可以回娘家,但必须于夜晚之前回到夫家。李佑为了促进和谐家庭建设,决定今晚不回本家,专门在自宅园子里将后院成员聚齐了一同过节。为此他特意昨晚去了父亲那里,求得谅解,顺便送了宗族邻里一圈月饼。

早晨,李佑坐于厅上正考虑今天送陈知县和黄师爷几块月饼比较好这个重要问题时,听见耳边有人软语求道:“老爷,奴家也想回去看母亲。”

转头看去原来是婢女小竹,李佑便同意了,“也是人之常情,去罢,记得天黑前回来。”

“多谢老爷了!”小竹欢天喜地就要走。

想着若让美貌小姑娘独自走那么远,李老爷倒有些不放心,记得她家那村子不算近,坐船要一个时辰,便叫来一个仆役拎着几包月饼跟随看顾。这超规格待遇看在有心人眼里,便知道小竹姑娘不能只当普通婢女看待了。

连小竹也走了,这后院便只剩金姨娘一个人,想至此李佑推迟了出门,又回到后面去去看看金宝儿。果见小美人孤身坐在花丛里,不知在想什么。李佑过去戏道:“谁家小娘子在此呆住,想哪个男人?”

金宝儿仰头见夫君过来,展颜一笑问道:“老爷不是要出门送礼么?”

“难得没有别人在,趁此清静,特意来找宝姐儿偷情。疯狂书库”

金宝儿轻轻推了一把李佑说:“奴家明白老爷的心思,这些年来也习惯了,老爷还是正事要紧,可不要忘了午时回来。”

“好,待老爷我送完月饼回来与你吃酒行乐。”

李佑出了家,直奔县衙,今天除了些值班的都回家了。来到后衙,分别见了陈知县和黄师爷,各自送上大号真实月饼一个(里头没用金银掺假),说一说闲话就走了。节礼这东西,李佑用不着直接塞钱,今年他帮着牵线鼓捣木材丝绸预计能叫这二位老爷安安稳稳还又清清白白的赚个千八百两,何必过节时显出俗气。

再回到家中,门子禀报说有个隔壁李家的大姐儿来拜访了,此时正在金姨娘屋里。

隔壁李家大姐儿?李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称呼是说好多天不见的李媚姐。及至进了北厢房,便看到穿绿绸衫的金宝儿和穿粉罗衣的李媚姐坐一处笑言笑语,好似红红绿绿的花枝相映成趣。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好了。

见李佑进来,李媚姐起身微微屈膝见礼道:“自从搬到这巷子,便是许久不曾见到李巡检李大人了!”

这姐儿话里有话啊,李佑点点头也在一旁坐下随口问道:“看这时间,小环写的词话该出书了罢。”由于各种原因快一个月不见,他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头。

李媚姐翻出本书递给李佑,“可不正说呢,这是样书,先生鉴一鉴。”

李佑接过来看封面,还是用的黛玉观园记这个书名,旁边署名是探花先生女弟子虚环真人,奇道:“没一个用真名的。”

李媚姐笑道:“书坊说探花这个号比你的姓名值钱呢,还说环儿冠以探花先生女弟子称号又用名字太真实,怕遭女子嫉,不买账就糟糕了,也用个假号虚掩一下。”

看看日头已近午时,金姨娘留客道:“李姐姐也不是外人,正好遇上过节,中午一起用些酒饭罢?”

李佑心里嘀咕,不是外人…金宝儿这是故意这样说的还是无心之语?

李媚姐面朝金宝儿,却拿着斜眼瞥李佑,口中道:“这怎么好意思,要打扰到你家团聚了。”

金宝儿立起来说:“不必客气,此时家中也没有别人了,无须顾忌。我这便吩咐下去。”说完不等另外二人回应就出了房间。

因为是节日,家里酒食菜肴都备着。叫了两个仆fù动手,很快在金宝儿卧房外间摆了一桌。

三人互相都太熟悉了,席上吃酒时言谈说笑荤素不避,游戏作乐百无禁忌,倒也逍遥快活。欢闹间李佑虽然觉得酒意上头有些热,但也兴致勃勃。

一同吃了半个多时辰,金宝儿出去小解,久不见回。有个来做厨的仆fù在门外道:“金姨娘有些头晕,在小屋睡下了,叫老爷和李大姐继续。”

三人一起时还没觉什么,只剩了两个有旧关系的男女便觉得气氛陡然诡异起来,彼此对视一眼,有道是:他见得她一双凤目如勾,可挑人神魂;她看到他一对亮眸似水,直沁奴心脾。

一个暗道她来主动上门莫不是真有情意(金宝儿说的),一个思量他甘心为奴家打断岳父侄子的腿倒也并非无情无意(还是金宝儿说的);

一个想起往昔荒唐,一个感念前尘旧事;

一个记出她十八般武艺,一个忆到他尺半枪头;

一个好丈夫未免耳热心跳,一个从良女不禁脸红体酥;

一个要赴巫山的,一个敢作襄王之神女…

李佑朦胧里看她身形渐近、粉脸相偎,感受到软唇紧贴、口舌交缠,遂抱起来滚到里间床上作成一团。只见得销金帐内好风光,被面红浪翻,被里白肉缠,搏得千般旖妮,弄出万种风sāo,可惜不能尽言之。

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又昏昏醒来,李佑抬眼看窗外,日已西斜,回味片刻才暗叫一声不好,今天可是节日。

他翻身坐起,也惊动了枕边人。李佑先下床穿衣,回想起来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他岂是在女色面前没有定力的男人…好吧,岂是在女色面前定力差到见色忘义的男人?

到了外间,就看到金姨娘安静的坐在桌边。李佑神情一滞,好似刚偷完情一出房间就撞见自家妻妾,感觉很怪异。

“老爷辛苦了,喝茶解酒罢。”金宝儿笑吟吟倒了杯茶,对李佑献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来。

李佑接过喝了几口,金宝儿又道:“李姐姐如今可是脱了籍的良家女子…”

李佑仍是微微尴尬,正要说什么时,听见后面一声娇叱:“你做下的好事情!”

回头便见李媚姐钗横鬓乱,神色又羞又恼,立于门口,一手掩着领口,一手提着罗裙,原来她衣服没穿齐整就冲出来了。

提上裙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刚才明明是你先主动的,李佑迎上去开口道:“我…”

李媚姐无视李佑,直接绕过,走到金宝儿面前说:“为何如此?”

金宝儿笑道:“李姐姐不要着恼了,这不是正遂了你的愿么。”

李佑真是没明白,便问:“你们在说些什么?”

李媚姐气愤道:“你家这个好姨娘,也不知在酒里下了多少催情药,房里烧了多少催情香,本还奇怪,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可怜奴家从良后守身如玉,却被你们合伙糟蹋,叫奴家如何再见人!”她和金宝儿原来都是风尘女子,恰好都懂得这手段,所以一猜便猜出来了。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金宝儿点了香,平常房中燃香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都没在意。也难怪今天定力差的过分…

得知真相后,他纠结万分。想起当初那个“人不可貌相”来,今天金宝儿又上演了一出不可以貌取人的剧目,谁能料到平素柔顺娴静的小美人会去给别人下chūn药。

“宝姐儿你这是何意啊…”李佑无可奈何问道。

金宝儿低头小声道:“奴家觉得在院里势孤力单,想找个伙伴儿。”

原来金姨娘看这家中,刘娘子虽然有疾,但再怎么样也是正妻还有岳家为依仗,而关姨娘则出身清白良家,认了老主母为义母,容貌同样美丽又有才干,颇得丈夫欣赏,关键是将来能生儿育女。只有她自己,出身低微也不能生育,在这个院子里实在渺小弱势,有危机感后就起了“借师助剿”的念头…

在她想来,李媚姐和自己出身一样,不能生育的境遇差不多,虽然有时小气了些但人也不恶,所以应该能够合得来;又是对丈夫有吸引力的,也比自己精明能干,是个好道友,便想着把李媚姐拉进家里成群结党,有个帮手不至于太势弱。

今天金姨娘可算抓住了家中无人机会,主动把李媚姐请过来给坑害了,也亏得这对入坑的男女早就有过jiān情,下了猛药后对彼此间情玉的抵抗力更差了许多。

李佑久久无言,这叫什么事啊,女人的心思真是诡异莫测的。

金宝儿很诚恳的对受害者说:“不如从了罢。”

这时受害者已经整好衣裙,扫了李佑一眼,见他还在作皱眉沉思状,便哼声道:“想的美事哩,奴家自己有房子住有银子挣,何苦跑来给人当小的。”

说罢扭着小柳腰就往外走,走到房门停下又回了头,“看贵府小园子不错,李老爷不介意的话,奴家想在后院墙上开个小门,闲来能穿墙赏花。”

李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催情药下在酒里吃不出来也就罢了,但催情香点着后,懂得这个的李媚姐应该能够闻出来罢?莫非让她顺其自然的顺水推舟然后顺手牵羊了?难说,难说。

不由得再次感慨,无论哪朝哪代,女人的心思都是诡异莫测啊。

第一百零三章李名士先声夺人

天黑时,李佑指挥仆役在院子里安置好供案、桌椅,摆上许多饼、瓜、果、酒等诸般饮食。

家中妻妾婢女陆陆续续回来了,此时都聚到院子里赏月。月亮出来时,所有女子都在供案前方,面朝月升方向默默祭拜,男人李佑就只能坐一旁看着。此后便是分食月饼。

李老爷想着这时代女人拜月,无非是祈祷嫁个好男人和生个好儿子两项,倒是个不错的话题,可以借此挑逗小娘子们。便开口道:“你们去年中秋如何过的?拜月祈祷灵验了么?”

说完他先对妻子点了点头,你不能说话就听着吧。又去看金宝儿,只见她求道:“奴家可以不说么。”

倒是自己失误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李佑宽慰道,又看向关绣绣。

“妾身在算账。”关绣绣很干脆利落的回答说。

李佑奇道:“中秋之夜算什么账?”

“中秋是商家年度清帐清债的关口,夫君不知道么?”

一圈下来,三位妻妾一个也调戏不成,李佑不甘心的问另一张小桌上的小竹道:“你呢?”

“奴家祈求父亲病好。”小竹脸色一暗。

又问到她伤心事了,李佑渐渐觉得自己发起的这个话题真失败,不抱希望的指着小竹旁边梅枝说:“你!”

“小婢为主母祈祷。”

果然,我就知道,你这死忠婢女肯定要替你家小姐祈祷的,李佑还是不好接话调戏。

关绣绣的婢女绿水见别人都说过了,便也chā言道:“奴家倒是祈祷自己能嫁个好夫君。”

这个回答很符合李佑的预想口味。可惜,回答的人容貌平平,令某位老爷没有调戏的玉望。

最终李佑还是淡淡的失望了。

此时隔着花园又隔着院墙,从邻居那边传来了悠扬的笛声,十分宛转动听。在这穿透了空间的丝竹清音里望着天上明月,众人一时都静默无言。李佑这几个妻妾受教育水准即便不高的,至少也识文断字,知道不煞风景。

过一会儿笛声停了,李佑笑道:“隔壁家这环姐儿专好吟风弄月。疯狂论坛”

关绣绣不禁问道:“听说她chūn风一度后做了你的女徒弟?”

没事提别的女人干什么,李佑有些尴尬道:“没影的事,徒弟也只是挂名的。”忽见金宝儿在低头笑,问道:“你为何发笑?”

金宝儿答道:“老爷,环姑娘不会吹笛子,隔壁只有那大姐儿会。”

“你不是说笑罢?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李佑不能相信,见过李媚姐这么多次,从没感觉到烟视媚行的她像是会玩乐器的。

这是李佑的疏忽了,李媚姐这样曾经名列花榜前茅的有名妓家,即便没什么文化,认不得几个字,更别提吟诗弄词作文,但至少都是学一两手乐器,能唱些山歌小曲,乃是一种专业素质和基本功夫,就连金宝儿也是会弹琵琶的。

却听见旁边小桌上的梅枝挖苦道:“老爷见了她哪里想得起这些,怕是一脑门的荤事罢。如同今天下午这般。”

这点破事传的真快,你这嘴也真贱,别以为能替正房被老爷我凸过就可以嚣张,李佑狠狠瞪了几眼。旁边刘娘子赶紧拉了拉丈夫袖子,又指了指天上月亮。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梅枝一句话引爆了气氛。此后场面便像李老爷盼望的那样热闹起来了,只是有些叫他五味杂陈,情何以堪。

对李佑那些韵事略有耳闻但不是很明晓的关姨娘为了彻底研究夫君这个人,便主动放下身段,去找熟知八卦典故的金姨娘交头接耳,一同议论自家夫君的和李家姐妹长久以来的绯闻,又扩展到李佑在欢场上的各种传言和细节。什么姐妹双陪啦,什么夜御十女啦,什么和花榜前三不得不说的故事啦。

这边刘娘子也忍不住甩下了丈夫凑过去,直听得脸红不已,又时不时拿笔写纸条递给金姨娘请教些问题。

有了主人带头,三个婢女也大着胆子悄悄谈起老爷下午的事情,很快也同样无限制的延伸开来,主讲便是跟随李佑最久的小竹。

成为本夜家庭焦点人物的李老爷心里再次失望的叹口气,咱这小门小户的家教真不行,从上到下这样公然的没有规矩,都把老爷当成什么了。无奈法不责众,不好在这节日扫了兴。只得摆架子说了一句:“今夜过节,放纵尔等一回,下不为例。”

略有心得的关姨娘忽然回头问道:“夫君在家和在外所差何其多也?哪个为真哪个是假?”

李佑诚恳答道:“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演员是什么东西?聪慧如关绣绣也没想明白,继续去和金宝儿说话。

本来李家计划夜晚出行“走月”的,还准备了若干兵丁左右护卫。不过众女谈的兴致高涨,便都不想出门了,李佑打算近距离观察满城fù女出游盛况的愿望没有达到,第三次失望。

后又搬来了棋牌,在圆月下面赌棋斗牌。某老爷看了妻妾们的下注数目,主动退缩了,却又拉不下脸和婢女赌。

一家之主是这么好当的么。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除了自己使的,还要用于家里各种开支花销,以专业术语说叫本府公产,这是李老爷的权利。妻妾名下的私产,却是归各人自行使用。到目前为止,李老爷手头的活钱还是不如诸位妻妾多。

及至四更过半,院内家庭聚会便散了。

天微微亮,李佑出了家门往北关码头而去,今夜要去姑苏虎丘参加赵大官人办的聚会,能扬名的机会都是要珍惜。坐船预计要一个白天,想及时到达必须得清早出发。他用的是巡检司座船,约好同去的本县花榜榜首姚兴儿来的更早,已经在船上等他了。

船上共有前中后三个舱室,李佑吩咐船丁开船后,便进了中舱倒头就睡,姚兴儿估计昨夜也是没有睡得了,领着随行婢女去了后舱休息。

一路无话,天黑前在就近的码头下了船,又走了一刻钟,才到了虎丘山门,然后李名士震惊了。

却见这里满山游客如潮,欢声笑语喧嚣鼎沸,宛如身处闹市一般,至于扯得嗓子吼歌的就不提了。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李名士目瞪口呆,和想象中一轮明月清幽雅静的光景反差也太大了罢,怎么会是这样子,有些东西真是白准备了。

话说赵大官人在八月十六日这晚,遍邀友人在虎丘聚会赏月。为此避开游人众多的景点,圈了处山崖下有泉水的略微僻静的地方,并布置了家奴在周围,严令不得让闲杂人靠近百步内。虽不能彻底隔绝嘈杂,也勉强自成一方天地。

眼看暮色已尽,客人已经来了十个,各自席地而坐,其他一些人估计是不能到了。不过没见到最风流有趣的李小先生,令赵大官人有些遗憾,正想着要上酒开饮。

忽而崖边转角火炬下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形,青衫小巾,简素疏朗,施施然步行走近,不是李佑又是谁。

赵大官人身边有位贺姓士子是上次在花船见过李佑的,他性子跳脱左顾右盼,第一个看到李佑,便挥臂唤道:“李探花李先生!别来无恙乎!恰姗姗来迟也。”

场中别人多年往来,彼此相识,但俱没有见过李佑,不过倒是都听说了李佑在花船上遍览yàn妓后杯酒成诗持续不绝的事迹,真是又惊世骇俗又令人羡慕的风流天赋,难怪被赵大官人戏称探花。听到贺士子叫唤,便都去看,只见得此人俊逸洒脱,心里先喝了声彩,的确有纵意花丛的卖相。

chā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赵大官人凑到一起的人物,没有什么正道腐儒,不然也不会去羡慕李佑的yàn遇。

李佑远远拱手道:“见过贺兄,见过赵大官人,在下路远来迟,罪过罪过。”

赵大官人正要开口叫李佑入座,却见李先生转了身子,对着后面喝道:“这般磨蹭,还不速速赶上!”

怎的还带了人来?赵大官人疑惑之际,转角处又闪出一个清yàn秀美的好女子,教人忍不住要轻怜密爱的,众人倒是有两三个认出了这是虚江县首席名妓姚兴儿。

然而这美人此刻却气喘吁吁,汗污粉面,发髻也微微有些散乱。因为她拿着东西,仔细看去却是四个粗糙小酒坛子被麻绳捆作一团,提在姚兴儿两只小手里。东西分量似乎不轻,把姚兴儿累的摇摇晃晃。

李佑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些!”

姚兴儿气的差点咬碎银牙,恨不能将酒坛子砸到李佑脸上。但有言在先,只能委委屈屈的照做。

众人都看的目眩,这李先生太不怜香惜玉了,怎能叫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干这种粗笨活计,三言两语互相询问了后听说还是虚江的花魁一类名妓,那更是暴殄天物,怎能这样虐待。

李佑带着姚兴儿走到赵大官人面前问了好。

赵大官人实在觉得怪异,便问道:“李先生为何叫美人做这贩夫之事?”

李佑轻叹一声,很淡然很淡定很淡泊的说:“家奴惫懒,一听出远门个个推拒。随意叫了这姚兴儿来提东西,人虽勤勉,但也不是很好用。”

场内众人一齐哗然,看这口气,随随便便就能叫来一个花魁级别的名妓心甘情愿的跟着干粗活,这是何等潇洒风流的范儿。是装的也装出了新境界新水平新高度,在今夜可谓是先声夺人。各种名士们在某种程度上不就是比的谁装的更有创意么。

姚兴儿腿酥脚软,心里已经把李佑祖宗十八代骂遍了,真后悔鬼迷心窍要跟着李佑过来,还答应了一切照着李佑安排做。谁想到他能如此糟践女人,这样形象出场叫她怎么钓金龟婿。

第一百零四章险些名不符实了

赵良礼大官人是见过李佑数次的,对李佑根底有些了解,知道这厮就算在青楼里有盛名,但也到不了名妓甘愿给他当奴婢使唤的地步,必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所以他没有像旁边众人那样被唬住,看在眼中只感到有意思,当下低声道:“小李先生做的好戏。”

李佑很实诚答道:“小子扬名出位不易,大官人包涵一二。”

赵良礼嘿嘿一笑,“以你之才,本该如此,谈什么包涵不包涵的,今夜便可尽情。”

李佑和赵大官人对答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却见姚兴儿手里的酒坛子都碎在了地上,美酒洒了一片。“万分对不住,奴家没有仔细注意,这麻绳不知为何断掉了。”姚兴儿道歉说。

李佑看着四溢的酒水,痛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那贺士子贺慎之过来说:“赵兄今夜备有许多好酒,足可痛饮,小李先生何必为了几坛酒可惜。”

李佑幽幽道:“我只喝本县魏家所酿七年五月零三天的南虚chūn酒,还须得是夜半子时用黑色小坛子装的,只带来这些却不料全毁了。痛哉、惜哉。”

不懂欣赏李佑的精致品味和其中情调,贺慎之一头雾水,“李先生今天怎么如此偏执小气了,莫非心有疾恙?”翻译成二十一世纪俗语,就是你有病吧?你没事吧?

学来的这招居然不好使,惨遭问候的李佑郁郁,有文化差异啊,这年头小资产阶级在统治阶级面前就是个渣。

赵大官人强忍笑意道:“入席,入席!”便叫李佑坐在自己隔壁席位。

李佑暗暗意外,赵大官人真是有够热情,他李佑何德何能可以占着如此靠近主人的位置?又一想,赵大官人似乎本就是个不拘礼的性子,便安然了。

想归想,李佑先扶案席地坐下,才得了空环顾四周,细数连自己共有主客十二人。另有包括姚兴儿在内的女姬六人,坐在一旁,环肥燕瘦各有妍色,其中有两三个似乎看着眼熟。

他心里纳罕,赵大官人不会如此抠门罢,才找了这么几个佐酒的,怎么够客人们分的。疯狂论坛但很快就明白了,有几个仆役搬了大肚大口细颈投壶上来,置于远处。赵大官人定了规则,每人十箭,中壶多者按顺序选姬陪酒。

李佑发现,要出风头是不可能了。果然一圈人投下来,从未玩过投壶的他十投零中,扑街扑到家了。

花花老公子赵大官人豪夺第一,先选了美人伴酒,又看看旁边孤单单的李探花得意大笑,世间果然是没有全才的。随后他宣布了今夜的主题,“今夜便以美人为筹,赏月间席上诸戏都以夺美为题。”

随即举行击鼓传花之戏,主人也定下了规则。花只在没有女子佐酒的六个人中传递。谁接到了花,要么自罚五杯,要么看中了哪个美人,出句刁难她所陪的人,范围不得超出四书五经。难住对方就夺美而归,被对方答上来便加倍自罚十杯。

规则一出,惹得一阵子欢呼,互相争风总是有趣无比的,这帮人都是花丛老手,自然不怕热闹。

但李佑听到规则便呆住了,四书五经这个东西…他上辈子的学业专攻明清文学诗词不通经义,即便偶有涉猎,和这些古代文人士子比起来相差的何止一点半点。哪怕在场这些人平日放荡风流,对经义不是那么上心,也必定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对这个状况李佑不禁感到头疼。月明之夜,美景当前,大家不吟诗作词赏花把妹,最起码对个对联,比个偶句妙语之类的也行,搞什么四书五经…和想象的全不一样,根本不是可以叫自己装出名声的场合,早知道是这样便借故不来了。

此时也只能祈祷上天叫那团花别停在自己手里,免得出丑。

另外更令李佑担心的是,他开场就先声夺人装了一把,惹得人人注目,把自己变成了焦点。可之后投壶已经扑了街,若下面再接二连三的扑街,那岂不是成了反效果?别最后弄出一个故弄玄虚虚有其表表面光鲜鲜廉寡耻耻于为伍五月飞霜的名声……

越想越后悔的要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低调为人哪,悄悄在人堆里混吃混喝也比这样骑虎难下的处境好。

正胡思乱想间,鼓声忽然停住了,小李先生漠然注视双手片刻,好鲜yàn的花儿,奈何在吾手中。默默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连喝五杯,他哪有本事靠四书五经去刁难人,不要自取其辱了,老实罚酒罢。

继续,转过几圈,已经见有一人成功夺美而归,便是那贺慎之。之后鼓声再停时,小李先生又是默默端起酒杯,又是自斟自饮五杯。

不经意间眼角却瞥见了邻席赵大官人志得意满的对他笑嘻嘻,脑子忽然闪过黄师爷说过的一句话:“赵贤弟是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的人,但有个毛病是喜欢以捉弄人为乐。”又想起黄师爷年轻时在船上的遭遇…

李佑恍然大悟,真相便呼之玉出,这必然都是赵大官人在捣鬼!什么投壶,什么四书五经,死活就是不以诗词出题,赵大官人是知道他一些底细的,所以才如此有针对性,还热情的拉他相邻而坐方便看热闹。不会是因为上次行酒令叫赵良礼吃瘪的原因罢?

转眼花到鼓停又是第三次了,李佑依旧是默默的自斟自饮五杯,这赵大官人连击鼓手都吩咐好了,专门叫他窘迫的…

“且住!”赵大官人并非良心发现的叫停了击鼓,偏头对李佑道:“探花先生以风流著称,今夜为何不去夺美?难道这些美人都让你提不起兴致?其中有三个是你赠过诗词的,心里可都惦念着你呢,这样凉薄无情未免叫美人伤怀了。”

你明知故问…李佑面无表情,犹自撑着架子不倒。此时又有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娇嗔道:“那夜蒙李先生赐下词名,chūn宵一度醒后不见。恰又于今夜相逢,奈何李先生视奴家为敝帚而不顾,无动于衷乎?”

席间众人便一齐注目李佑,都觉得这李探花今晚很是名不符实,呆板得很,哪有点传闻中的风流多情游戏花间的样子。

说话的这个女人好像叫玉玲珑?你说的简直太好了!转机终于出现,李佑强压满怀欣喜,很平淡的缓缓答道:“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何必再相逢。正为相识过,便不想再会。”

对面贺慎之闻言奇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天下皆以重逢为美谈喜事,所以叫喜相逢,更没听过以重逢美人为苦的。君不见,天上犹自年年有七夕鹊桥。”

李佑点头道:“那我便以一诗剖心相答。”

“不许作诗!”赵良礼忍不住叫道。

客人们都诧异了,主人为何一听李佑要诵诗就失态。有人问道:“赵兄何故如此?如此月夜,吟诵诗词也为雅事,有何不可?”

赵大官人几乎要捶胸顿足,上次行酒令被羞辱后,今晚决心要看回李佑的窘态,这是他心目中最大的乐子。所以他充分利用主人的权力,席间做戏绝口不提诗词题目,不给李佑发挥特长的机会。眼看已经叫李探花走投无路了,怎能最后又转折到吟诗上来,这是放虎归山哪。以赵大官人的经验,只要给李先生一个机会出口成诗,配合一下气氛,哪还有圆不回来的场子。

面对众人不明真相的质疑,赵大官人即便是主人也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去堵住李探花的嘴,感慨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故意对赵良礼撇了撇嘴,李佑便心如猛虎出闸,面色却更加忧郁,仰头狂灌了一壶,借酒意击案而歌道:“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明月常得此时圆,红颜渐老何日新。悲莫悲兮又相知,不识便可不相思。”

众人凝神细听,到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时,不约而同齐齐动容,有张口无言的,有落箸忘拾的。这几句说是自作多情也好,说是洋洋自得也好,写尽了浪荡轻狂、得意张扬、醉生梦死之态。

以在座这些人纵行欢场的经历,均是能深深感受的到其鸣,不由得沉浸进去。后面几句倒也平常,显出几分落寞。只是最后以不识便可不相思收尾,有些意味深长。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就是李探花对美人怨意的答复么——不是我凉薄无情,是因为我生怕情多累美人,对你来说不识便可不相思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今晚李探花才冷淡非常,漫不经心?

这个答复简直风流自骄炫耀到了极点。等回过味来,富贵闲人们都感慨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为何不是我写出来的,此生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风sāo出众的句子了。什么红颜渐老的,什么不识便可不相思都被抛于脑后,心里只反复吟诵这一句,恨不得这个生怕情多累美人的人就是自己。

贺慎之抛开怀里美人跳将出来,大喝道:“李贤弟!吾愿以千金求此诗,冠名赠我!要用那句为余生印鉴!”

千金?李佑一冲动要答应,还没出口就见贺士子颓然回座道:“是我大大失礼了,不该如此冒犯贤弟,教贤弟沾惹污名。”

赵大官人渐渐冷静下来,以手抚膺坐而长叹。这个世道,果然不能让李探花张嘴作诗,又叫他给轻易扳回了局面,奈何,奈何。

第一百零五章小圈子不好进

话接上回,看到众人心有戚戚的模样,李佑心里暗笑,这年头士林风气就是无论做不做得到,要先说到;不管做不做得好,要先叫响。疯狂论坛生怕情多累美人,他哪里真会有这个能耐,但先吹出去便是名声。

果然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席间这些文人士子都只想着去品味这句里的风sāo内涵,或者说这句让他们意吟起来代入感十足。没有愣头青式的人物跳出来,大煞风景的仔细质疑李探花是不是真能言行如一。那太不风雅,显得小家子气象,只有鄙俗之人才会干的。

接下来众人大都与李佑喝了酒,顺便自我介绍。

关于这些名字,李佑其实都很陌生,到底是不是本时空的名人他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的历史知识基本全作废了,只能一个个都道久仰久仰的恭维过去。换个角度看,能被宰相后人、家里三代都出了进士的赵大官人请过来的,应该不会太差,真正的文人士大夫阶层。

风头已出,该见好就收罢,李佑思量道。今晚这赵大官人摆明了是要戏弄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扭转了窘迫局面,但主动权还在主人手里,随时可以再找出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招数叫自己吃不消,所以趁着现在溜之大吉的好。

此时,却见方才那开口向李佑娇嗔的幽怨美人的持酒起身,越过场地中间,跪坐于李佑身边示好道:“今夜愿与李先生持壶把盏。”

她原先所陪之人叫宋问古的很大度的拱手致意说:“君子成人之美。”

这美人大概是上次夜宿花船时同睡过的,堪称风姿出众的人物。但美人处处有,名声难再得,打定主意要走人的李佑无奈对美人道:“玉姑娘,我…”

只见美人儿脸色煞白,手中酒一晃洒湿了李佑半幅袖子。

莫名其妙,李佑一脸疑问的看着她。

那宋问古苦笑着招手道:“丽娘,还是回这里罢!”

丽娘?!不是叫玉玲珑?李探花大为尴尬,怎的会认错了人。回想起来那晚见的女人太多,后来又醉得不知身在何方,也许真是记岔了…

丽娘垂泪道:“奴家虽不劳先生挂心,但贱名曾丽娘,望先生不要再记错了。疯狂书库”又掩面回到宋问古身边。

唉,这让李佑觉得实在没面子,刚高潮了又现眼?真该早一点狠心走人的。

却听见贺慎之唏嘘道:“对面相逢不相识,果然是情多累了美人空牵念。”

众人点头同叹。

李探花无心chā柳,意外的又装了一把。不得不说,有个名人光环就是好,这也是李佑对名声孜孜以求的原因。以纳关绣锈为妾举例,若没有风流才名在外,不明真相的本县舆论里肯定是强占民女了。

然而李佑天生缺陷,才名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在李佑想着拿什么借口向赵大官人告辞的时候,便有人发难了。

“听说李先生现在是一个署理巡检?难怪对四书五经不发一言。”

很犀利的语言,点出是一个粗鄙的小武官写出了生怕情多累美人。的确让在座的士大夫们忽然感到有那么一些怪异,便都想起了李佑的身份,刚才他们这些文人士子居然是与一个最底层的军头在吟对?

那句话够毒,一下子就把李佑和席间别人区分开了。顿时有些冷场,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的众人且看李佑如何应付。

李佑顺着声音望去,是坐于席位最远端的一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四五,算得上是除了李佑外比较年轻的了。刚才他没有与李佑喝酒自介,所以不认得。再看他旁边却有姚兴儿陪着,今晚这局面下能守住一个美人,估计也是有些才华的。

绝不可正面力敌,况且敌暗我明,吵起嘴十分不利,李佑偏头对赵大官人问道:“这无礼之徒是谁?”

赵良礼有些尴尬,觉得有些对不住李佑。“此为故人之后,暂居敝府为西席,王秀才王先生。”

这位年轻的王秀才王先生投靠赵大官人,也是需要扬名得利的,某种程度上和李佑是同行冤家。刚才他看到赵大官人把李佑拉到显眼醒目的主座邻席,而他只能位居末尾,心里便嫉妒上了。

他点了姚兴儿陪自己,也是故意对李佑示威,意思便是你带来的女人都被我占了。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李佑根本视而不见。最后看李佑大出风头,便忍不住揭李佑的老底。

“一个帮闲清客,也堂而皇之上了席位共坐?”李佑故作不满道。西席先生说白了不就是有钱人养的高级帮闲么,貌似卢尚书和陈知县都动过招揽他的念头,估计也是想着这样安排他。

贺慎之解释说:“你有所不知,今夜雅集聚饮诸般事务,皆由王先生代赵兄一力操持,不可轻侮。”

原来如此,想这赵大官人的身份也不可能亲力亲为。神念一闪,李佑立即站起来对着所有人拱手道:“小子告辞。”

“李先生留步,这是何意?”主人赵良礼下意识叫住李佑道。

幸好有人发话挽留,不然下面的戏就没法演了。李佑想着措辞,面上却显出不屑道:“难怪今夜聚会诸般情景处处俗不可耐,令小子坐不安席。之前尚看在大官人面子忍住,如今得知另有俗人操办,那便忍无可忍。身陷俗境,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今夜雅聚,何来俗气?要请李巡检指教指教。”这位王先生不知道李佑上辈子在各种论坛练出的嘴皮功夫,居然说出了这句彻底把主动权拱手相让的话,太年轻了。

李佑心中猛虎再次出闸,直喷的口水横飞。

“时间俗气!选在这节日前后,就为了中秋的名头?这般刻意,已经落于下乘。如今天下凡夫俗子不知有多少聚会宴饮,我等与其混为一谈已是俗不可耐,请问有何风雅处?君子之交,当随心所玉,乘兴而聚,兴尽而散,宛如白云聚散无常数,岂有人工斧凿年月日?”

“地点俗气!请王先生遍看四周,这山上山下,是个什么景象,有眼如盲不见这庶民齐聚、众声嘈杂耶?可叹这中秋时节,大好山川丘壑中游者附膻逐臭而来,美景名胜化为闹市酒楼。我只觉得秽杂不可近,直玉掩鼻而去!偏偏还有王先生以为在此地聚饮为雅事的。”(国朝府城人民哭了,倾城游虎丘是中秋习俗啊。)

众人均无语,一时只觉让李佑说成这样子,谁要反驳就真成了俗人了。

嗯,无论什么年代,从来没有立场的伪理想主义者(嘴炮不是立场)居高临下骂起务实做事的人,总是叫人感到头头是道的…譬如李佑今晚指责王先生。

宋问古对旁边人道:“似乎有几分东林遗风。”

“人物俗气!文人相聚,请在下这小小巡检作甚,也不怕败了诸位士林高贤的兴致!在下于此心意不安,直玉离去,但还有什么西席先生,居然和在下一样觍颜列于席间还不以为意,当真不知耻么。”

王先生被气说不出话。

这李先生又开始为了身份愤世嫉俗了,赵大官人不由得chā言道:“吾等并非眼界偏狭的人…”

李佑不应声,继续说道:“游戏俗气!什么比文夺美,简直庸俗不堪!若由我定,当叫美人比试,诸君待选。席间众女夺英,我等笑看美人纷争,才是风雅快意之事,哪有今夜这般令人作呕的。五陵年少争缠头,古今千年,男子争风夺美的事情看的还少了吗?”

“这是好主意!”贺慎之激赏大叫,众人也纷纷叫好,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一言蔽之,今夜叫我这风尘俗吏都大失所望!诸君不以为意乎?”口水喷完,李佑谁也不理,再次拱手道一声:“小子告辞了!”

他的出身总是个问题,任何针对这一点的遮掩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很清楚,李佑还是李佑,没那么容易就能挤进人家那个圈子的,即便是赵大官人肯帮忙也不可能硬把他拉进来。

没办法之下先拿出狂傲样子当做保护色,况且不做出点狂傲之态,怎么能去折服人,幸亏他把名声折腾到现在也略微有点本钱。

其实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赌博,赌赢了不清楚有什么好处,但赌输后就会和这个在苏州府比较上层的圈子一拍两散。没办法,谁让他走了这条路,想着挤上来。

李佑决绝的转身就走,嘴中高声道:“楼台月冷夜乌栖,饮罢壶中醉如泥。恍过三千埋锋地,却是伤心落泪时。”很无耻的把自己比喻成了被吴王埋在虎丘不见天日的三千宝剑。

后果怎样真是听天由命了。但想要被人当场起身追着留下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歪歪小说,那些人不是田间市井的小民,身份和修养注定了他们不会如此行径。要探明他们的态度,就得看以后还愿不愿意来往才能知道,比如类似今天这样的聚会,还肯不肯邀请李佑。

李佑想道,小人物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何况还有陈知县的大腿可以去抱,即便与这些本地上层圈子擦身而过,也不是没有上升通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任命正式下来后…

时间已到景和六年九月,李佑正式被朝廷任命为西水巡检司巡检,括号,借职十年。借职期间,他和其它巡检一般无二,敕命牙牌什么的一样不少。十年里只要不出事故,就算刘老巡检上书要取消借职也是不能了,朝廷敕命岂是儿戏般可以随意更改的,定了李佑任期十年那就是十年,只能到期后再还给刘家。

以本朝制度,理论上还有一种情况…若李佑休妻,与刘老巡检解除翁婿关系,便丧失了借职任官的资格,那就要另找人换掉。类比的话,刘氏娘子之于李佑就和进士功名之于陈知县的意思差不多。

话说有了卢尚书的私信效率就是高,李佑原本以为要挂着十六个字的临时衔头等两三个月的,没料到这么快就成了。等换上那刺眼的像chūn天嫩绿草地的新鲜官袍——胸前还缝着很丑陋的武官海马补子,戴上乌纱帽,李巡检对自己的新形象评价是很囧。另外仍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官印不在手里,这个铜疙瘩当初被老泰山小气的揣回家了,现在须得找他要回来。

但李佑先去了本家,叫父亲过个眼瘾。只见那李父喜形于色,绕着李佑转了三圈,感慨道:“我家十几代,终见官服威仪。”

不过以李佑的审美,真不觉得这令人晃眼的嫩草绿官袍比风格低调闷sāo的吏员青衫好。

“可惜,以后还是要还给别人的。”李父又叹道。转眼他便面露凶色,一手为掌一手为拳,以掌劈拳,对李佑比划了个咔嚓的动作,“官位已经到手,要不要永绝后患?没了债主就不是借了。”

李佑吓了一大跳,父亲这想法也太简单粗暴到丧心病狂了。连忙道:“千万不可,我自有主意,务必请父亲不要挂念此事。”

李父似有所思道:“也是,来日方长,不急。”

再三叮嘱后告辞父亲,李巡检回了县城,先去岳家要官印。及到刘府被领进去,便见老泰山在堂上训子,幼子生母付姨娘在一旁劝着。

刘老巡检神色复杂,打量了初着官袍的女婿,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继续斥责起自家小儿子。李佑听了听,似是这小儿太顽劣,把学馆先生给气到了。

付姨娘护着儿子,微抬下巴斜瞥李佑一眼,劝刘老巡检道:“老爷不要动肝火了,儿子将来自有前程,大了后自然有巡检这个位置坐着,不须读书进学,何必为了一些课业小事责怪他。疯狂论坛”

李佑暗笑,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天我官位到手了,何必再忍你这阴阳怪气的。当下起身走到七岁的小舅子身边,伸手摸着他的头,很是慈爱道:“杰哥儿,书还是要好好读的,将来姐夫帮你考个秀才。不然你拿什么出身,难道想在家里没出息的混一辈子么?”

刘老巡检狐疑道:“女婿你这是何意。”这李佑平时不是缺心眼的人啊,他为何当面就要赤露ǒ露ǒ的撺掇自家儿子去走那考功名的路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借职不还了?

李佑摇头叹息道:“十年之后,杰哥儿怕是没有巡检这份家业可以继承了。此时不上进,老大徒伤悲。”

一言既出,室内皆惊。两旁侍候的小厮婢女都感觉姑爷似乎得了失心疯,即便想霸占家业也没见过这样明目张胆不讲策略的。

刘老巡检猛然听到这个,却疑心更重,“贤婿不要胡说八道,人该有自知之明。”

付姨娘却指着李佑对丈夫嚷道:“看老爷招的好女婿,挑来挑去挑了个白眼狼,这就开始赖上了。”又对李佑叫道:“不要痴心妄想!这巡检位子终归姓刘,你惦记不了!”

李佑微笑不语。杰哥儿莫名其妙的看着大人们吵。

刘老巡检制止了付姨娘叫嚷,沉声问道:“贤婿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休叫一家人生了误会。”

“老泰山别只低头看地,还要抬头望天才好。”李佑高深莫测的说。

刘老巡检终于被李佑挑逗的失去了耐性,拍案道:“贤婿不要故弄玄虚,有话直说,老夫耳朵未聋,尚听得进!”

“老泰山不要急,你平时大概也不常去县衙看邸报罢。可知在年初,朝中有人奏请要将巡检改为杂职,这意味着什么不会不清楚罢。”

对于在座这些人来说,武官和杂官(杂职)之间,文武区分不重要,归吏部还是兵部管不重要,重要区别只有一点,巡检是世代袭替,杂职是不能世袭的…

“那又如何,到如今将近一年也无动静,说明此事没有了下文。”刘老巡检冷声道,此刻他实在看不惯自家女婿这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殊不知平时他也经常这样惺惺作态的,女婿有样学样,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李佑讶然道:“老泰山此言差矣。那事是不了了之没有下文。可是再看邸报,奏请改职的这位杨大人七月份当了大学士,入阁做了阁老。小婿想这满朝官员,总该有人去拍马逢迎,旧事重提罢?”

刘老巡检有些后悔起来。他自己出身护院,实在没有看什么邸报公文的兴趣,同时也觉得朝中大事和自己这个巡检无关,基本不上心关注。难道要在这里被女婿摆一道?

还有一句话李佑没说:即使没有人再提此事,他也可以想法设法去造一个。十年时间不短,足够李佑慢慢寻机会了,朝中有那么多口舌发达的御史言官,总能找门路买通一二个来鼓噪。想必杨阁老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否掉吧,这对其他朝廷大佬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小小巡检不过是些土粒而已,爱怎样便怎样的。

可以这么说,李佑的想法未必成功,但总是有一线机遇。

也许有人问,巡检变成杂职有什么好处?变成杂职就等于巡检这个位置取消了原有袭替制度,归于吏部流转,借职还职的说法就更没有了。若是不用还职,恰好正在位的李佑便可以钻空子混入官场干一辈子了,想那王同知老前辈,不也是从杂职做起的么。李佑拼命结交赵大官人和巴结陈知县都是为了这一步操作。

扯远了,却说在这堂中翁婿对话仍在继续。付姨娘虽然不明白杂职武职什么的,也听不懂李佑说的话隐含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如果成了杂职,自家儿子将来就没有现成的官做了,面上显出十分关注。

“国家多少年传下的体例,你说该变就有变?年轻人不要太高看自己了。”刘老巡检故作不屑道。

李佑笑道:“老泰山以后多阅览史书旧记才是正理,不要只听评书看演义了。小婿闲来无事曾去找了些文牍史志翻阅,也有些发现。国朝初年,太祖将巡检定为杂职,成为二百余年常制。直到甲申变乱后,弘光朝又将巡检改为武官,以整兵备武,警戒鞑jiān,但当今天下承平日久,从道理上又何须维持此例?巡检为杂职才是祖制啊。”

刘老巡检看李佑引经据典,说得又十分自信,便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里暗道,莫非真如他所说有这个危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婿绝对是忍了很久,故意等今天官位到手后,一切板上钉钉了才跑过来显露这些见识。

李佑面带几分得意之色,继续娓娓道来,“邸报上摘录了杨大人几句话,小婿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老泰山请听我道来,他说:巡检名为武官,却久在地方,世代盘踞而弊案丛生;故今天下巡检为豪强恶霸者不可胜数(某姓关老丈为之一哭),堪为地方一害也,尝闻百姓称巡检为小县尊,情形由此可见。你看看,当朝阁老都发过话,说的又中肯,这几年总要有些改变的,也许人家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呢…”后面这句纯属胡扯了。

听过女婿分析,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刘老巡检脸色变幻不停,难道女婿说的抬头看天就是这个意思?难道自己费了无数心力就是为了将一个官位白白送给外姓?难道这份家业就从自己手中断掉?可恨自己为何不多读书。

想着想着老巡检忽然“啊”的一声,仰头便倒,闭目昏迷过去,身子搭在椅背上向下滑。

貌似玩大了!可把李姑爷惊得虎躯巨震,你老人家可不要这个时候出问题,连忙起身上前扶住。

怎么会这样,太夸张了罢…以前从来没觉得岳父心理素质如此之差,自己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性吓唬吓唬他,并不是已经确定的事情,怎么把老泰山给急的昏过去了。

他可不希望出什么事,斗心眼归斗心眼,但怎么说刘老岳父也是借给了他一个巡检,算是有恩的。刚得了官位就把岳父气出毛病,那名声可就太难听了。

“快去叫张大夫!”付姨娘也发急了,对着仆役吩咐道。

刘府主母王氏得报也匆匆赶到,指挥仆役将刘老巡检抬回房间,又问李佑道:“怎么一回事?”

玩火玩大、气倒岳父的李姑爷在岳母面前有些尴尬,“方才和岳父议论了一下巡检可能改职的事,不想叫岳父给气急攻心了。”

“什么改职?”

“小婿胡乱猜测说今后朝廷可能会把巡检由世袭武官改为流转杂职。”

王氏深深地看了李佑一眼,“你们真是一对好翁婿,我有点替女儿担心了。”

李佑诚恳道歉说:“小婿年少轻狂,不该和岳父使性,罪莫大焉。”他感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有点得了便宜还大肆卖乖,难怪让老岳父堵心。

王氏摆手道:“先不要说这些,家中别无男丁,你且去大门迎候大夫。”

李佑便领命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来者不善

刘家请来的这个医士姓张名珍,就是给李佑开过关绣锈有孕诊断帖子的那个。疯狂书库他医术不错,挂名在县衙医卜科,在虚江县里地位类似于京城太医的角色,恰好离刘府也不远,一般刘府看病都是找他,他和刘老巡检也很熟悉。

李佑迎在大门口,没等多久就见到张大夫被刘府家奴领着过来,上前拱手后便带路匆匆往里走,边走边说:“张大夫给老泰山看过后,回头还得再出一个我家小妾关氏不幸小产的帖子。”

对此张珍只能摇头苦笑,左右也不是害人,便答应下来,又问了几句刘老巡检的情况。

到了刘老巡检卧房内室,张大夫望色切脉辨音一通动作不提,诊过后对王氏道:“所幸无大碍,一时气血翻涌而已,细心调理即可。”

王氏请张大夫开方子,于是张珍开了几付药便走了。

果然,才过片刻刘老巡检就悠悠醒来,缓缓注视一圈众人,抬手指着被付姨娘搂在怀中的杰哥儿道:“你来。”

付姨娘松了手,杰哥儿凑到床前叫道:“父亲不要难过,孩儿会好好读书。”

刘老巡检又一指往人后躲的罪魁祸首李姑爷说:“你也来。”

李佑无奈上前赔笑道:“老泰山有话但讲。”

刘老巡检望着李佑长叹一声,老泪玉滴道:“今日才知世事如棋岂能算尽,贤婿之才更胜我十倍。我已年老无用,望贤婿看在我刘家没有亏待过你的份上,今后善待我那可怜女儿。并请多多看顾我家幼儿,严加管教让他能有一番成就,若实在不成器,保他个衣食无忧,叫我刘家香火传递不绝。”

何至于此…这语气快成临死托孤了,还没到这份上罢。李佑这时候哪还敢刺激老岳父,答应道:“请老泰山放心,小婿当尽全力。”

却发现刘老巡检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说话,李佑猜测道,按古人这习惯,别是等我发誓罢?

想这岳父一大把年纪了,为了儿女事也实在操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安抚他,李佑只好又开口说:“屋内亲长皆可作证,小婿在此对天发誓,愿尽所能善待妻子,扶助杰哥儿,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刘老巡检又殷殷嘱咐杰哥儿,“今后,你当视你姐夫为兄长,凡事多多请教听从,不得有丝毫无礼!”

等杰哥儿也答应下来后,刘老巡检神色疲惫,无力的挥了挥手。

李佑便行礼告辞道:“老泰山保重,小婿明日带了娘子再来看望。”然后退出房间。疯狂书库

以李佑的身份,自有管家送客,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姑爷走了。”

闭目昏沉的刘老巡检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扯下敷在额头的布巾,身轻如燕的翻身跃下床榻,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活动活动腿脚道:“毕竟年老体弱了,局促榻上有些酸软。”

付姨娘惊喜道:“老爷你没事?”

王氏冷笑几声,“果真是一对好翁婿!”

也就张大夫和刘老巡检熟识多年,有默契的,诊断后看出这个把戏没拆穿,胡乱开了几付吃不死人的补药应付。

刘老巡检转头对付姨娘说:“你不要为你侄子记恨李佑,否则将悔之晚矣,切记切记。”

付姨娘低头道:“只要他肯善待杰哥儿,妾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记仇。”

刘老巡检侧蹲按腿,又道:“你们别不服,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样不能向下传位。那叫他当了巡检反而是好事,为夫这年纪还能做几年官?能照料你们几年?而以他的年纪却足可继续作三四十年…”

说着说着,刘老巡检忽然老脸通红,哑口无言。因为此时他的女婿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房门,手掀门帘,脚跨门槛,一脸扭曲的与蹲在地上的老泰山对视。

话说李佑才出刘府大门,突然想起自己这是来索要官印了,差点给忘掉。遂又进了刘府,那些门子仆役看他转身回来,并没去通报,只道是姑爷刚才忘了什么事要回去说。

就这样李佑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走到刘老巡检卧房门口,便恰好看见老泰山的矫捷身手…

杰哥儿蹦到李佑面前说:“姐夫,父亲突然病好了。”

欺骗了感情又被当场拆穿的刘老巡检一时尴尬的要恼羞成怒。

王氏不想叫这对极品翁婿生了什么怨,便上前打圆场说:“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么?”

李佑收起对岳父的鄙视,答道:“小婿今日履职,官印尚还在老泰山这里,特来请求赐下。”

刘老巡检就将官印取出来交给李佑,面色凝重的说:“不要忘记今日誓言。”

还好意思提…李佑同样面色凝重的点头,官印到手,真走了。

在轿中,李佑将巴掌大的铜官印从盒子里拿出细细欣赏,心里感慨万千。

当李巡检回到家时,门子禀告说关姨娘那里请他回来后去一趟,李佑便去了南厢房。

关绣绣正坐在堂屋翻账本,看见夫君进来便说:“官营生丝至今恰好一月,获利五千七百二十三两。”

李佑坐下问道:“按一成算,我们可取佣金五百七十两?”

“不错,已经取出来了。”

李佑想了一想说:“留二百两,其余二百七十两封好,我亲自送到县衙。”

关绣绣又汇报说:“今日可真是财源广进,那个薛老爷又把第二批木桩的银子一百两送到了。”

李佑笑道:“算上俸禄,近日入手三百零五两,为夫总算可以暂暂松一口气。”

“是三百一十五两。”关绣绣纠正说:“今日还有一笔收入,隔壁李家大姐儿送了十两银子过来,说是出书冠名的润笔。没想到夫君一个名号每月也能白白的赚些银子回来。”

“她还真给了?”李佑十分惊讶,八月十五那日莫名其妙的滚了一次床后,他有过暗示,金宝儿也劝过,但李媚姐却只在后院墙上开了个小门,其他什么也没表态。

关绣绣似笑非笑道:“看得出夫君曾经很伤她的心呢,她恨恨说要给你一辈子的十两润笔。这就是生怕情多累美人么?”

李佑正和关姨娘说笑时,婢女绿水进来说:“前头来了个衙役,说是知县有紧急事情找老爷。”

李佑便起身到前堂,来传话的是一个认识的,寒暄两句便上轿匆匆来到县衙。进了知县官房,便见陈知县和黄师爷坐在那里交谈什么,神情如临大敌。

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佑怀着疑问见礼落座不提。

陈知县随即吩咐道:“你从巡检司里挑出二十个绝对可靠的兵丁来。”

这命令没头没尾的,叫李佑一头雾水,看来陈知县也是难得有点沉不出气。

黄师爷解释道:“从府城传来消息,江南巡按御史马上就要来虚江县了,据称明晚日落前就能到,按惯例要由本地兵丁护卫。”

这巡按御史,品级不高,和知县一样是七品。但在国朝若是评选最风光的七品官,这巡按御史肯定要当选,甚至可以说是权力最大的七品官之一。不为别的,它是朝廷从年轻御史中特地选拔出来派往各地巡视的钦差,而且一般情况下只找年轻的,有时候新科进士就上了。

关于巡按御史的职责概括说就是: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县官都要接受考察,大事奏载,小事立断。所到之处,巡按虽然品级低,但见了巡抚也可以分庭抗礼,所以说是天下最风光的七品官。当然,本朝也有个悲催的巡按,巡视某省仗着钦差身份爽气的骂过巡抚后,回朝又被派到这个省当知县,立刻就傻眼了。

在大量小白戏文里,前半段苦逼的主角往往就是中状元后当了八府巡按,获得尚方宝剑这个神器,便能堂而皇之公报私仇,狂踩各种富高帅,由此可见巡按御史在人民群众心目中那非常值得意吟的地位。虽然现实里状元才不会吃饱撑着去当巡按御史,也没有尚方宝剑在手。

依照惯例是一省派一个巡按,每年换一人,不得连任。但江南地区实在太重要,仅苏松二府就上缴了天下财赋的五分之一,所以本朝专门设了南直隶江南巡按,负责除了应天府之外的南直隶江南地区。

李佑暗想,说一千道一万,巡按御史来就来罢,至于叫这二位老爷如临大敌么?大概最近陈知县和黄师爷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把后事料理干净,所以才有些着急。

便试探性问道:“可有不妥当地方?下官愿效犬马之劳,管保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本是一脸严肃的黄师爷被逗乐了,“李巡检当了官后胆气上来了,这样大话都说得出口。”

李佑拍着胸脯说:“在县里下官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关键是有他父亲这个老手指点啊。

黄师爷便吩咐道:“最大的不妥当在于,县尊和这个巡按十分不对付,有些怨隙,烦请你去办一个不留后患?”

这…李佑顿时失声,他有一百个胆量也不敢去把钦差不留后患。怪不得陈知县沉不住气,有个对头来巡视自己,换谁也不好受。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罢,陈知县不是有吏部尚书这个大佬为后盾么,一个巡按考语再差能影响得到前途?

估计主要还是脸面问题,毕竟陈县尊是个爱面子的人。想到这里李佑微微松了心,其实陈知县丢面子对他来说不是啥实质性的大问题…

陈知县拍案道:“不要说笑了!这个浅薄小人就是冲着本官来的,不然他刚上任到了苏州府,坐席未暖便第一个就要巡视虚江,来者不善,务必当心。李巡检你要点选亲信兵丁去充作护卫,懂得本官的意思么?”

李佑道:“下官遵命。”但心里并不以为意,陈知县为政没有什么大毛病,相反还有点小政绩。那巡按御史人生地不熟,哪有无中生有的本事啊。

黄师爷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李佑道:“这是紧急传来的名单,你看一看。”

李佑接过来看去,巡按御史姓马名灼,随员属吏三人,却有一个名字眼熟的,崔经…

崔经?李佑大惊,这不是和他打官司争妻的那个崔监生的姓名么,前一阵子找他去算账,结果发现他在官司后第二日就逃回南京去了,这次居然又出现在巡按御史一行的名单里。

陈知县说的不错,果然是来者不善!李巡检登时手握名单杀气腾腾,看在陈知县眼中暗暗点头,只道是李巡检主忧臣辱了。

第一百零八章良禽择木而栖

陈知县叫李佑拣选亲信兵丁,充作即将到来的巡按御史护卫,顺带监视之意,倒让李巡检好生思量了一番。疯狂书库[WWW.hotsk]因为李佑在巡检司才干了短短的两个月,有着暴户心态又爱端个官老爷架子,不是什么平易近人、与士卒同甘共苦推心置腹的好典型,要找绝对可靠的人,他还真想不出来几个。

但办法总是有的,他这巡检司,队正和书吏、杂役什么的都是常年雇佣,但普通兵丁都是从本县征来服役的,若有家室也不在本处。李巡检到了巡检司,召集所有有家室的兵卒,告知曰:“本官念尔等与家人不得团聚,准予推选二十人,可叫妻子来本司团聚一月,口粮住宿事宜由本司拨付安排。”

登时欢声雷动,高呼巡检老爷善政。不多时便选出了二十个。

李佑又吩咐说:“明日午时之前将妻子接到,之后本官委派差事,十人一队,每日轮流办差,隔一日便休假团聚。”

有这些家属在巡检司当人质,派去的人总该绝对可靠了,李巡检阴阴的想道。

其实在李巡检心里,陈知县和马御史之间不对付,他犯不着积极表现,即便要巴结陈知县,也没必要当炮灰去把钦差御史往死里得罪。上辈子看的歪歪小说里多少反面小人物认不清现实和自己分量,勇当脑残把主角往死里得罪,最后统统倒了大霉被主角杀伐果断掉。

所以李巡检叮嘱自己一定要汲取各种反角经验,认清自己定位,他一个小小巡检能得罪的起钦差巡按御史么?想那马巡按也真不是吃素的,和陈知县一样具有强大的主角气质,都是二十几岁的进士啊。况且科道言官没一百也有八十,这姓马的能脱颖而出,以去年新科进士浅显资历作这天下最富地区的巡按御史,李佑才不信他没有背景,所以少惹为妙。

被陈知县派去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到时候见招拆招两边糊弄罢,只是要小心提防崔监生使坏,李佑暗中定计。

却说那马巡按马御史,他和陈知县本是去年的同科进士,而且都是那一科有名的年轻俊彦,却不知为何结了怨。如今马御史奉命巡视江南,但他与所带两个属吏均是北方人,所以先到了南京国子监,准备找个熟悉情况的南方人士入伙。恰好崔监生既是虚江人,又有丰富历事经验,遂被马御史看中,叫他跟着作属吏,正为自己暗淡前途愁的崔监生当然也乐意效劳。

马御史第一站到苏州府不奇怪,江南地区的行政系统和别处相较很复杂多变,这里不赘述,只要知道苏州是个不是省治的省治、不是府的府即可。但马御史到了苏州进驻察院,还没一天功夫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虚江县,这就很令人侧目和浮想联翩了。

陈知县接待马御史十分中规中矩,充分做到了不卑不亢,用度俭省。

底层出身的李佑因为害怕自己在钦差面前失礼,偷偷从县衙借了本《出巡礼仪》随身携带,得空便翻看。见这陈知县安排的接送、会见、供奉、仪礼俱都十分符合律令规定标准——接送不讲排场,只到县衙仪门;会见不卑躬屈膝,遵守左右互拜的规矩;供奉不铺张陈设,四菜一汤和笔墨柴火而已;仪礼还规定初次会见后,地方官不得再去谒见私会巡按,这陈知县果真就没再去找过马御史。

李巡检在一边看看事实,再和书上对照,现一切程序标准的不能再标准了,堪称是能上教科书的典范案例。

不过,本次接待固然是完美的符合规定和要求,但这样是正常情况吗?只能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若有人非要以为这便是正常的,那就可以恭喜他还有一颗年轻而充满梦想的童心,非常值得羡慕。

虚江县在县公馆辟出一个院落,作为马御史一行临时驻地。另有县里兵丁二十人,全副武装分为两班轮流护卫。李巡检还特别指示了,要严加注意一个姓崔的。

巡视完一圈,李佑要回自己房间休息时,却被叫住了。转头看去,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崔经崔监生,现在或者该叫崔先生了。若不是崔经靠上了巡按御史,李佑早就动手整治他了。

“李大人,在下做东一聚如何?”崔经作揖邀请道。

李佑心怀警惕,自然不肯答应,推辞说:“今日疲惫,不叨扰了。”

崔经不以为意,又邀请道:“可否随在下入内一叙?”

李佑倒想听听他说什么,但是绝对不肯步入险地的,谁知道他有什么准备,便道:“钦差察院,不敢轻入。有话就在这里讲。”

崔经无视了李佑的冷淡,再次作揖致歉道:“上月在下多有冒犯,在此谢罪了,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态度很真诚。

这倒让李佑奇怪了,崔经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听的很清楚。一个找到靠山的贪心人很诚意的向你谢罪道歉,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样做使他更有利可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不打不相识,崔先生不必在意。”李佑缓和了脸色,虚情假意的说,打算先套出话来。

“正是这个道理!”崔经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上次那事情撞到了一起,在下和大人不相识,关老员外又是个糊涂不晓事的,你我才多有误会,其实不值当为此耿耿于怀。还请入内饮茶,在下好好为此赔礼。”

李佑当然不肯进去,第三次推辞道:“职责所在,不敢擅入,还请见谅。”

崔经见确实无法请李佑进去,便看了看左右,近处没有别人,压低声音说:“李巡检写过团扇才人居上游,在下心有戚戚焉,如今有个机会就在眼前,李大人可不要错过。”

这是来游说收买我?难道背后有马御史暗示?李佑沉住气道:“愿闻其详。”

崔经以为李佑动了心,毕竟美好前途谁不想要,连忙道:“李大人可知道这位马巡按什么来头么?他在去年中了进士便被袁阁老招为女婿,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你我追随么?”

李佑心里骂了一句,倒是不因为吃惊,关于马巡按的来头早有心理准备。他骂是因为嫉妒,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当女婿吃软饭,比较之下自己和马巡按这差距也太大了。一个是九品巡检,一个是从一品阁老…谁是才是主角啊。

话说这马巡按来江南,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的,涉及到袁阁老和吏部许尚书之间的一点情况。马巡按准备在新老丈人面前立功,要拿许尚书视若子侄的虚江陈知县当把柄。

崔经虽然不明白背景内幕,但也大概清楚马巡按来虚江的目的。为了在马巡按面前表现一番,将来谋个好出路,所以他自告奋勇的来游说知县亲信李佑。以他看来,李佑没有道理为了区区一个知县,执迷不悟的和阁老女婿对着干。

李佑得知了崔经的目的后,摇头道:“崔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陈县尊对我有知遇之恩,为人不可以忘恩负义。”

按惯例,崔经便出口一句被人说烂了的“良禽择木而栖”。

李巡检也tǐng难办,背叛陈知县的事情他绝对不想干,况且前期投入了那么多怎能轻易放弃。但这马巡按来头太大了,他身板又太小了,实在有点顶不住,左思右想还是一个词,为难!不由得感慨,抱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越粗的大腿可能招来的风险也越大,伴君如伴虎大约就是这个道理罢。

崔经顿足道:“李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为你所不取也!难道知县和阁老之间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么?”

李佑扫了对面这人一眼,忽然想到个问题,凭什么叫我自己在这里为难,而你却可以幸福的什么都不知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李佑沉吟不语。

“大丈夫当断则断!李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崔经就差声色俱厉了。

李佑又开口问道:“崔先生你晓得陈县尊的恩师是谁么?”

崔经笑道:“无论是谁,能大的过阁老不成?”

“是吏部许尚书。真的,不骗你,还是把陈县尊当儿子看的。”李佑很厚道的也不隐瞒。

一直无知无畏的崔先生立刻脸皮僵住了,头脑出现了短暂眩晕,这陈知县竟然也是个硬到扎手的点子?

李巡检前些日子偷偷找黄师爷打听过,得知那吏部的许尚书年轻时穷困潦倒苦逼无比,被陈知县的父亲收留了当西席才能安心读书考试,连老婆都是陈家给帮忙找的。几年后这许先生又成了幼年陈知县的启蒙老师,再后来岁月如梭,许先生又成了许举人、许进士、许大人、许尚书。总而言之,陈知县和许尚书这关系简直比亲父子也差不了多少。李佑再次感慨,谁才是主角啊,老爹捡到个穷书生都是未来的吏部尚书。

那边崔监生越想越悲伤,简直要为自己的境遇泪流满面,他几个月来自己的求职经历处处不顺。为了打点门路的钱财,富婆嫁妆没搞到,还被土豪恶霸赶出了家乡;在人生一片黑暗中好容易遇到个靠山,以为就此前途有望,结果对手背景一样的大,一样的惹不起。

他辛辛苦苦为马巡按办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出国子监后谋个好位置么。若是把管着乌纱帽的吏部尚书给得罪了,这算什么事?阁老也不可能硬压着吏部尚书给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安排好位子,或许要被刷了白板打回老家去,那自己还有什么?屁用不顶的秀才贡监功名?终日帮人打官司混日子?还要时刻面临一个手握暴力机器的巡检的直接报复。

李佑又道:“崔先生,良禽择木而栖啊,大丈夫当断则断!”

尚未还神的崔经木然摇头。

“在下请你喝酒。”李佑逐渐产生了一些想法,眼前这人是可以利用的。故而暂且忍住仇怨,拉着失魂落魄的崔经向外走。

第一百零八章小人物的交易

李巡检领着愁眉不展的崔先生步行去了鱼鳞巷王老鸨那儿。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李某人一到门口立刻惊动了主人。只见王老鸨一路小跑迎出来,亲自把李佑一行请进前堂。

话说这家自从招牌人物元宝儿走了后,王老鸨花大价钱将楼心月买过来。当时楼心月虽然有李佑一为谁风露立中宵捧起来,但名声未到今天这个地步,行内人都笑话王老鸨亏了。不料数月之间,楼心月名头身价就直追姚兴儿,王老鸨摇身一变成了慧眼识人的青楼伯乐。

李佑坐定了就吩咐道:“将楼心月姑娘叫出来。”

王老鸨陪笑说:“她有客人,还请换个人罢。”

果然有客人,“能不能辞了?”李佑故作不耐烦的说。

王老鸨为难了好一会儿,磨磨蹭蹭朝外走。

李佑无语了,这老鸨子也忒实诚了,还真去啊,楼心月一夜可是十两银子,花在崔经身上太不值得。连忙叫住王老鸨道:“那边客人是谁?”

王老鸨回答说:“曹老爷。”

曹老爷是谁?李佑嘴上道:“那就罢了。”又转头对崔经说:“不巧得很,那是个熟人,不好扫了他面子,还是换一个罢。疯狂书库”

深受打击思维还在麻木状态的崔先生也刚刚反应过来了,他这半辈子的穷人还真没见识过身价十两的名妓…

李佑当然只以为他无所谓,很快又对王老鸨道:“这是钦差随员崔先生,不能随意对付,叫几个好的进来给崔先生选一选,谁今晚敢再没有空我就让她永远没空!”

没多久,进来四五个莺莺燕燕,都是美色撩人的。满屋子香气熏的崔经眼花缭乱,抬手指了一个看起来最入眼的。

李佑笑道:“选得好,红意姑娘也是个妙人。”

崔经稍遣愁绪,想着今夜这场艳事,微微兴奋起来。却又见李佑挥手道:“红意姑娘去房间候着,我先和这位崔先生单独吃酒说话,迟了再叫你今晚侍候崔先生。”

王老鸨答应下来。

被暂时泼了小小冷水的崔先生门道不熟,任由李佑安排了。在后面一间厅内摆好了精细的席面,二人便入了座。几杯酒过后,李佑开口道:“在下也说几句掏心话,大人物斗法,其实与你我何干?你我都是夹在中间的小人物,身不由己下一有不测先遭殃的便是自己,左右都是为难的。过往那些小怨不提了,这次你我的确是同病相怜得很。”

崔经真的是心有戚戚了,看看杯中美酒桌上美食,再看看窗外迎来送往的红红绿绿,再想想李佑随随便便就打的那老鸨子跑前跑后,价钱都不敢吭一声,产生出些羡慕。很伤感的说:“你正青年少,在下却年近四旬了还一无事成。”

李佑冷眼旁观,知道今晚这场炫耀起了些作用,对付有贪念的穷人,这招最好使了。

不过崔先生严重跑题了,李佑不是来听他这些牢sao的,便又说道:“若崔先生是马御史的心腹,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有危险也是不该有二想的。但以我观之,崔先生似乎还到不了这个程度罢?马巡按连陈县尊的背景都没有告诉你。”

说起这个,崔经更加唏嘘,“在下飘零半生,难逢恩主,混迹到如今,实在不堪回。”

又跑题了,李佑可没兴趣听一个男人诉苦,赶紧打断了道:“在马巡按心里,你也不过如此啊,他不以国士待你…”

“你想叫在下投靠陈县尊?那绝不可,在下人卑力微,受不起这个后果。”崔先生想也不想的说。

那刚才这一番真是白费功夫,李佑只好又拍案道:“这话在理,所以说你我处境一样,我也不能背弃县尊。因而你我两个才更需互扶互助,共度难关,要两不得罪的好。”

崔经点头道:“果有此法?请详述一二。”

其实李巡检处境比崔先生更为难,却硬要把崔先生拉上同一艘船,

原因在于,陈知县把李佑当心腹委以重任监视马巡按,中间回旋余地很小。崔先生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马巡按找来的临时属吏,谈不上心腹不心腹的,能成事更好,成不了事马巡按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觉。至少崔先生有个马上离开回国子监的选择,回旋余地总是比李巡检大,李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若是明哲保身的人,遇到这种处境,就会抽身走人了。可崔先生还在恋栈不去,舍不得这个结识靠山的机会,所以说他是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心眼。

李佑说:“巡按御史,说到底不就是来找事么。你暗暗将这几日马巡按的动向通风报信,好让在下在陈县尊面前有个交待,也能叫陈知县念你的好;几天后马巡按要走时我偷偷提供些足够分量的案子线索,你就道是你自己查出的,也能给马巡按交差,这样如何?”

以巡按御史的职责,以找问题为主,并不负责具体处理,只需盖上钦差关防大印督促有司去办即可。所以对于马巡按来说只要有线索就可以,不用具体到查个水落石出。

崔先生一想,提供几天动向换些真正线索,很是合算。也不用瞒着马巡按,他知道了必然会允许的。即便李佑到时背信不给线索,那马巡按就不走了继续巡视,吃不了什么亏。那时还可以给陈知县卖好,将李佑是泄密者的消息相告。

想到此崔经便道:“一言为定!”

李佑承诺道:“但请放心。”

“真是个蠢材。”崔经想。

“真是个白痴。”李佑想。

两人对视而笑。

这时门外长随张三一声喝道:“是谁?”

又听见一个声音:“老朽曹华林前来拜访。”

听到这个名字,李佑知道是谁了,就是本县著名的大机户曹家的主事人,这曹家拥有织机二百张左右,在本县大概是最多的。

第一百一十章李巡检的“遗产”

原来今夜同在这王老鸨家,曹老爷招待来自府城织造局的贵客,点了楼心月陪客。方才王老鸨多嘴将李佑问起楼心月的事情对曹老爷说了,听到李巡检也在此处,曹老爷在结束了宴请后匆匆过来拜访。

李佑叫张三放人进来,只见遍体绸缎的曹老爷进了厅,口称鲁莽,对李佑一个长揖,礼节甚恭。叫李巡检很意外,他这态度有些过于谦卑了,要知道,该财主手下雇工数百,在虚江县是名列前茅的有钱人,放在府城里也是大户。崔先生也很震惊,一个巡检在县里就这般威风?

李佑很快就明白了,这必然是有所求了,起身还礼道:“老员外不须多礼。”又给介绍说:“此是钦差御史随员崔先生。”

曹老爷看了看便认出来了,心里暗道,这不是住南门的有名穷措大崔秀才么?也拱个手见礼,而后对李佑道:“不想今日偶然相遇,容老朽新开一席,请李大人赏光。”

李佑想今天和崔经谈完了,便挥手叫人来带崔经去找红意姑娘,他留下对曹老爷道:“今夜已是酒足饭饱,不必再破费,老员外有事但讲。”

曹老爷又请喝茶,盛情之下李佑推辞不过(有钱人请你办事傻子才推辞),出去寻了间安静茶室,把随从都打出去,两人对坐饮茶。

李巡检以为曹大财主找他是因为生丝、绸缎买卖的事情,孰料曹老爷绝口不提这些,直接为着李巡检的“遗产”来的。

话说曹老爷身为一个有钱人,在县衙那也很是有几个交好的用得上的吏员衙役。疯狂论坛然而八月初却被官府给摆了一道,兼并机户图谋落空不说,还白费了两三千两银子,只弄回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善人名号。

于是他便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衙门里只靠银子收买人心,事能帮,但关键时刻太容易掉链子,必须要有一个真正的自家人才是可靠,有个在本地县衙做吏员的,比去外地做官更实用,只要进了衙门,用钱还怕砸不出个吏员领典史?

但曹老爷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或许有人奇怪了,这年头有钱买不到进士捞个正经官做,一个吏还买不到么?事实上,每个县有多少吏员多少衙役,那不是随便定的,天下一千多个县和数百个州府的吏员衙役数目都是由吏部规定好并明文公示,每个衙门的正牌吏员衙役都要在吏部备案,不然即使你在县衙混饭吃也只能是白役。

各地衙门里的名额可是稀缺资源,谁家有幸占了坑,那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孙不传侄,把它当家业饭碗代代传下去的,例如李父将衙役位置传给李佑这样。所以曹老财主家的银子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位置,他可没有本事去吏部买一个名额回来,要期盼着哪个吏员立刻全家死绝灭了门把位置腾出来也不现实。

现在机会就来了。当初李佑走了好运被陈大老爷轻飘飘一句话提拔在县衙里当典史,属于吏部在册的额定吏员,到了前天李典史正式变成了李巡检,身份又转为武官,那他原来的这个吏员名额就空出来了。在曹老爷眼中,这简直是往县衙安插自家人的天赐良机,下次有这机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他想要争回这个名额叫自己儿子去做吏员,还考什么百无一用的秀才作甚。

听曹老爷将来意一说,李巡检恍然大悟,他居然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份“遗产”,但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神情,只是在心里急剧盘算起这个情况。他在衙门混了这么久,不动声色的功夫还是练出来了的。

却说国朝这拼爹的传统真是源远流长,前朝就不提了,本朝从太祖开始就企图用阶层固化政策建设稳定社会,除了文官官职这个公器,儿子顶父亲位置是一项很正常很司空见惯很不可抗力的社会习俗,除非你天赋异禀祖坟冒青烟突然混成了举人进士,才能跳出这个窠臼。哦,对了,还有当太监。

现在问题出来了,李佑以非传统的方式留下了吏员的位置,该让谁顶替上?虚江县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吏员正当年时忽然改行当官这种情况,尤其是该吏员还没有儿子,谁也不清楚按习俗该咋办了。陈大老爷又不话,没准就是默许李佑自己看着处理,一个吏位子还不值得大老爷上心。

想要抢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理论上走通陈知县门路即可,却都不敢动手。李佑并非孤儿寡母人家那样可以随便欺凌篡位的,况且李巡检还是高升了作官去,又是知县大老爷的亲信,若冒然去抢位置时被他视为太岁头上动土,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因而县里对这个位置摩拳擦掌的人都在等着看,看李巡检如何安排后事,到底是占着位置安插亲朋,还是待价而沽,亦或是当官后眼界开阔放手不管了。可笑他们谁也不知道,李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事,对此毫无觉察,大约是一时被二十一世纪思维附体的原因。

如果曹老财主一咬牙,直接去打通黄师爷、陈知县的关节,说不定就在李巡检懵懂不知中把事情办成了,可惜他偏偏按着正常途径来找李巡检,结果只能是徒增麻烦。

经过曹老爷的提醒,李佑已然醒悟过来,但怎么处理,匆忙间也想不好,便拖延道:“此事本官也没有拿定主意,老员外且等消息。”

曹老爷才财大气粗道:“老朽薄有家资,想必李大人也是有所耳闻。若儿入了公门,必有厚报,不叫大人后悔。”

李佑摆手道:“老员外言重了,待本官仔细想一想。”

“还有件事,苏州织造局在仔细打听县里官营生丝的事情,李大人可要提醒陈知县当心。”曹老爷最后卖好说。

由皇宫派出太监主事的苏州织造局?李佑想了想没放在心上,有陈知县的背景,怕什么区区织造局,太监当权在甲申年后早就是老黄历了。

两人谈完,出了茶室来到中庭告别,却见崔经也出来要走。李佑奇道:“莫非招待不周,致崔先生不愿宿于此处么?”

崔经答道:“察院有规矩,属吏皆不得在外过夜,在下不敢违。”

李佑又挑拨道:“崔先生跟着马御史辛苦勤劳,连这点便利都没有么?”

崔经再不答话径自走了。

此时侍候崔经的红意姑娘从房中蹙眉而出,背手捂tún,看见李佑便抱怨道:“李大人从哪里找来的死相公,一门心思走旱道,奴家初经此事痛得要死,该加价钱。”

李佑大笑道:“区区一点价钱值得什么,你以后打响了这块别家没有的招牌,必是客人滚滚而来的,连喝药都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脚踩两只船

离开王老鸨家,李佑直接去了县衙,在后衙将黄师爷从床上叫起来,告诉他巡按御史明天将调阅刑名案牍,后天要去县学见生员,然后离开了。疯狂书库下面如何应付安排那都是黄老先生的事情,李巡检管不了的。至于要不要惊动同样已经睡下的陈知县,或许还是搂着小妾睡的县尊,也是师爷的差事,李佑是不会去扰人清梦。

出了县衙,已是半夜时分,在外奔波两日的李佑没有兴趣回县公馆睡冷被窝,便转轿回家。他进了家门,正琢磨今夜钻谁的热被窝时,管家李四迎上来道:“老爷可算回来了,小的快支撑不住,寻思明日去唤老爷回家一趟。”

“家中有何事?”李佑问道。

李四苦笑道:“前前后后来了三四个亲戚,个个都要见老爷,有三个已在前侧院客房住下了。”

李老爷又问道:“都有谁?”

“第一个是老爷的族孙,一个是关姨娘的堂兄,一个是老爷舅家的表兄,这三位现都在府里宿下。还有个拿着刘老巡检的信来的,在主母那留下信先走了,据说是主母的族兄,明日还要来的。”

李佑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来访的亲戚们真是门类齐全,本家、母家、妻家、妾家的一应俱有。族孙显然就是考秀才考到一半的李正,关姨娘的堂兄就是巡检司的关书吏了,舅家表兄应该就是舅父的长子朱书文,就是不知道刘家的又是谁。这些人具有同样的特征,全都是识文断字读书半吊子的人,显然是冲着吏员名额来的。

头疼啊,李巡检体会到了,这年头生儿子是多么重要的事。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的话家业就保不住,里里外外无数人会主动而又热心的帮你惦记上。

好了,在这个敏感时刻,刘家和关家都牵扯进来,今晚钻谁的热被窝这个问题不用再研究了,必须是彻底置身事外的金姨娘那儿。

到了后院北厢房,从窗户看里面漆黑一片,估计金宝儿和小竹也是睡了。房门是闩上的,李佑便敲门,没多久听见小竹嘴里含含糊糊的隔着门问:“外面是哪个?”

“老爷来查房!”李佑答道。

“呀!”小竹惊喜的轻叫一声,开了门后一句话不说,猛得把老爷拉进来,手脚飞快的给老爷扒衣脱帽。疯狂论坛

看着自己外衣被迅速扯下来,李佑有种要被强暴的感觉,“你这是作甚?”

“侍候老爷休息啊,一直不都是奴家帮老爷脱衣服吗。”小竹说。

“不对头,有问题。”李佑怀疑道,“宝姐儿为何不出来?”

小竹抱着老爷的衣帽笑嘻嘻说:“金姐姐怕在家里吵到别人,到隔壁练琵琶去了,晚了知道老爷也不回家,就直接在那儿和李大姐一齐睡下。奴家在那边没地方便先自己回来住,没想到等回老爷了。”

金宝儿和李媚姐一起睡?好机会啊,李佑心头痒痒,恨不得这就穿墙过去来个三劈。

小竹更加用力抱紧老爷的衣帽,很可怜道:“老爷,奴家一个人害怕。”

李佑看看自己被小竹扒得半露ǒ的一身,这样出去有些丢份,无奈道:“老爷我今晚就睡里屋了,你不许过来非礼老爷!”

老爷对我不是没有心意,我要快快长几岁,小竹想道。

第二日起床后,刘娘子找到李佑,把刘老巡检的信给了他。李佑翻了翻,老泰山无非是说他有个侄子,敏而好学,聪明机灵,愿去县衙当小吏,望贤婿提携一二。

李佑又到了前堂,便见那三个远近各不同的亲戚都齐聚这儿候着他。叔爷、表弟、大人的一通招呼后,落了座李佑问道:“你们所为何来?”

李正和李佑关系最熟络,抢先说:“小叔爷,您老人家在县衙留出了空位,不能叫外人占了去罢。侄孙我可是您的同族后辈,理当挺身而出,替小叔爷看护家业。”

李佑戏道:“好孙儿,你不去考学了?如今就差院试一关,过了这关就是我族第一个秀才相公了。”

李正很直白的说:“成了秀才又如何?难道还奢望中举么?秀才能只花几两银子就买到俏婢么?”

李佑哑然失笑,李正当初就很羡慕自己只用六两就买下了小竹,这么长时间了还对此事念念不忘。李正这孙子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秀才中举比举人考进士还难。考进士的会试基本上是十中取一,考举人的乡试却是三十取一,完全公平的情况下也只有百分之三的几率。多少老生员倒在了乡试的门槛上,一辈子读书读到白了头也只能望而兴叹。

秀才们别的出路也不是没有,但想熬到了年头放弃科举走出贡做官的路子,没有背景会遇到什么情况,看看崔监生的现状就知道了。说不定要被打发到穷山恶岭蛮荒之地当一个小官受苦,弄不好终生就别想回家乡了,不然崔监生为何死命搞钱抱大腿。

说实话,虽然秀才名声好,社会地位高,见官不拜,小百姓要尊称为相公,而且有继续上升的无限可能,但论实惠,当一辈子秀才真心不如干一辈子的吏员。

李佑想了想,对李正道:“你才十六七,正是大有可为时候,还是奋发向上的好。”又和那朱、关二人谈了几句,就说:“此事尚需仔细考量,你们三位各自回去,等待消息罢。”

三人都很无奈。李正先不提,朱、关二人来之前都没想到竞争如此激烈,心里掂量觉得自己和李佑关系没那么过硬,此时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而李正和李佑年纪相仿,从小一齐长大,十分熟悉,现在察言观色便也知道李佑心里不赞成他的。

送走三人,李佑心道这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才好,不然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拖下去夜长梦多,不晓得还会出什么事情。但这人选实在不好定,让谁来都有问题。

李佑还要考虑到,这个吏员位置被别人坐上后,他就彻底没有退路了。目前这个巡检还是借来的,万一朝政走势不像期盼的那样,巡检一直还属于世袭武职,那么十年后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把巡检位置还给刘家。到了那个时候,他回归成一介平民,吏员的位置也没了。

想至此,李佑越发的谨慎,这个吏员名额绝不可卖给外人,拿来卖钱是不用想了。

李正少年人心性未定,叫他当了吏员,过几天又后悔了想考秀才如何是好?何况李正考秀才是举族关注的事情,若真要改行当小吏那也是李氏一族的大事,怎么也得老族长出面来说情,没有李正自己过来说的道理,所以他可能是瞒着族里来的。

刘家的人和关家的人谁也不合适。位置给了关家,那刘家就有意见了——哪有照顾妾室不管妻家的道理?给了刘家,关姨娘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你们刘家世代巡检,不用稀罕一个小吏,为何定要来抢位置?

同理,若给了舅家,父亲绝对要骂死他…

有了!李佑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个十全十美、叫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办法。当下立即叫长随准备轿子去,他要去一趟西水镇。

一个时辰后,李佑到了西水镇老家,进门看见父亲又在训斥哥哥。

“见过父亲!”李佑叫了一声,上前拜见。

李父点点头道:“小二有事?”

李佑道:“要和父亲议论议论这个吏员名额的事情。”

“这个名额是你挣回来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儿子仔细想了想,这个位置还得自家人来坐,回来与父亲说一声。”

旁边李佐听到这个心情十分激动了,看来弟弟打算叫他去县衙吃公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扭捏道:“哥哥我不是这块料…”

李父打断了李佐,对小儿子说:“老大不行!他太蠢,作不了这种差使,进了衙门徒惹烦恼。”还有些想法他没有说出来,老大从李佑这里拿走了位置,将来按照礼法宗制,是传给他自己儿子还是传给李佑的后人?闹不好要惹得家里内斗的,这是李父不愿意看到的。

李佑奇怪的看着眼前二人,谁说要让哥哥去当县衙吏员?

几天后,虚江县衙爆出一桩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新闻——当年那个凶人李老捕头又回县衙了!不过这次回来不是当捕快,是顶替他儿子来作吏员的。

五十来岁的人,干衙役捕快这样的力气活是不便利了,只能回家休养。不过要当个不费腿脚的吏员还是可以胜任,况且经验老道,弥足珍贵,总比李佑这种闲人对县衙公事有益。看李老捕头身体康健,再干个十年吏员没有问题哪。

所有对县衙吏员名额虎视眈眈、抱有厚望的人心里不由得齐齐大骂,好一对不要脸的父子!竟然干出了父亲接替儿子的事情!

李巡检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将来万一他没有巡检干了,或者当官当的不爽,就可以从父亲这里把吏员名额再继承回来继续干典史。什么叫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什么叫脚踩着两只船?这就是了,也太无耻了!

若李巡检当官当爽了不乐意回来干小吏,又可以把吏员名额留给自己后代,起码保证了李家几十年内在县衙的一席之地,好算计!

李佑的亲戚们也真无话可说了,拼亲情拼关系谁能大的过父亲?

“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刘老巡检心情复杂的安慰失意侄子时叹道,又感慨了一句:“幸亏我是他的岳父。”

第一百一十二章扮猪吃老虎

这两天,李佑基本是半日在巡检司,半日在县公馆。这日上午,李佑在巡检司视事时,忽有一个兵丁慌张来报:“镇上有人在关家丝行滋事!”

不是派了兵丁轮班护卫么,这还有人敢招惹?李巡检问道:“谁如此大胆?”

“据称是来自府城织造局。”

李佑听了便起身带人往镇上而去。这样大一块肥肉摆在这里,招来些苍蝇也在意料之中,不然十倍暴利岂是如此好赚的,只是没想到真把鼎鼎大名的苏州织造局给招来了。但…这十倍暴利绝大多数可是都送给了知府啊。

说起这织造局,在苏州府名声也真是够响亮的,有时候也叫织染局。简单说给是皇宫派在苏州给皇家办绫罗绸缎用料的,也织个龙袍什么的,顺带有些管理匠户的职能。

甲申大乱之前太监群体权势最盛时期,织造太监在府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知府都要贴钱逢迎。但如今太监势弱,在京城基本不出皇宫,在地方的织造局也远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但和巡检比起来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

到了镇上丝业集市,到关家丝行门口,看见里面有几个陌生人,为首者是一位穿着青袍的三十余岁男子,正拍着柜台说些什么。

将兵丁留在外面,李佑独自进屋,丝行丘掌柜见来了救星,上前道:“见过巡检老爷。”

李佑边扫视那几个人,边说道:“有人报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掌柜诉说道:“这几位织造局的官爷进来就要看官营生丝的账本,不给看便又要以三成低价索取一半的生丝。”

青袍男子转身望着李佑道:“巡检司也能chā手买卖事情?难道这家丝行是巡检司开的吗?”

李佑冷笑道:“巡检司不作生意,但市上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旁边有个役卒打扮的斥道:“织造局采办用料,闲杂人等避开!”

李巡检怒了。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你们好,有话好好说也不是不可以说,非要找不自在便怪不得人了。若织造太监亲自来了,本官说不定要低声下气,但你们几个爪牙有什么资格在本官的地盘上叫嚣?

“外面兵丁进来!将这些可疑闲杂人等给本官绑了!”李佑大喝道。疯狂书库

青袍男子厉声叫道:“我等奉命办造皇家用物,你敢阻拦皇差!”

“本官奉大明律法管护一方平安,天子亲至也没有巧取豪夺的道理!人证俱在,尔等还敢搪塞狡辩!”李巡检义正言辞道,赢得不明真相观众一阵喝彩。

一番打斗后,巡检司的十几个兵卒擒下来自织造局的五人,并押回巡检司牢里。这些人犹自骂骂咧咧不止,其实他们不是无事生非的脑残…他们只是被派来试探虚实的。

抓了这几个人,李佑并不太担心。一是有手眼通天的陈大老爷撑腰。二是本县官营生丝的利润绝大部分都缴给知府了,织造局想分一杯羹去,也得看知府老大人答应不答应,正所谓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不过要赶紧告知陈知县,叫他转告知府去。拒绝也好,让利也好,尽快把织造局这事摆平,不然压力都要他承受了。

于是李佑上轿直奔县里去。先到了县公馆查看情况,负责护卫巡按的队正向他禀告说:“今日巡按大人去了县学和生员谈话,似是对老爷很不利。”

李佑心里纳闷,马巡按是对着陈知县来的,要从大嘴巴的书生口中套话也该问问陈知县的事,找我的不是有什么用?再说黄师爷应该都提前安排了,怎么会出状况?

队正见李佑不信,便详细说道:“小人偷偷听了听,那群书生纷纷控诉老爷身为官吏,屡屡公然,可能还强抢民女,名声在外还恬不知耻的号称探花,实在德行败坏、轻薄骄纵,不配为全县军民表率。他们酸里酸气说的很热闹,听起来很有趣,依小人看来他们就是嫉妒老爷,但马巡按好像很郁闷的样子,怏怏不乐。”

该杀千刀的秀才们!哪有这般凑巧,这肯定是黄师爷在搞鬼罢…李佑猜想。

又来到县衙,李巡检找到黄师爷,质问道:“敢问老先生,县学是怎么回事?”

黄师爷嘿嘿笑道:“些许小事尔,对你又没有实质影响,何足挂齿。”

“老先生真会开玩笑,在下洁身自好,真的已经很久不去了。”李佑冷哼道。

“你也知道,这年头的年轻后辈们总喜欢针砭个时弊,议论个是非,还相互成群结社的,我也很难为。便有个人出了主意,用些激毛蒜皮的小事,将他们的话题引开,例如绯闻蜚语,估计他们都爱谈的,又没有什么杀伤力。总比叫他们大肆议论县政,被马巡按抓住点什么小题大做的好,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黄老先生耐心开导李巡检说。

办法归办法,但这个出主意的人必须要往死里教训,不然大家真当堂堂李巡检的脸面是可以随意开涮的?李佑狠狠问道:“是谁出的主意?”

“这个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李佑微微一愣,县衙里只有自己曾经当得起这个称呼罢?如今还有一个,就是他父亲…

黄师爷继续说:“陈知县也称赞令尊年纪虽大却实心任事,不忌亲疏,经验老成,难能可贵。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道是堵不如疏,这个主意委实不错。李巡检做事风格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李佑哑口无言,为何当年毫无背景的父亲能从普通衙役爬到捕头位置,一干就是十几年,总算隐隐有些了解了。一大把年纪了进取心还这样强烈,为了上官一句夸奖,连自家儿子脸面都能拿来利用,哪个官员不喜欢这样的下属?

和黄师爷没什么可谈的了,李佑起身去找陈知县,要说一说织造局的事情。

陈知县见了李佑便道:“不要和令尊生怨,都是为了公事尽心。本官看令尊做事勤勉老道,又熟悉县情狱案,考虑让他任这刑名吏目。”

李佑摇头哭笑不得,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看来父亲沾了自己光要焕发职业生涯第二chūn了,县尊爱提拔就提拔罢。想起当初父亲在祖宗牌位面前训斥自己不思进取,再看看父亲这五十岁了还不停息的奋斗精神,果然是有差距。

“随意县尊处置,下官此次前来有要事相报。今日那织造局有人到镇上关家丝行肇事,如何是好请大人示下。”李佑禀告说。

陈知县闻言又追问道:“确定可是苏州织造局?”

“可以确定正是。”李佑回答,便发现陈知县面露喜意,不过因为讲究仪态没有拍案叫好而已。想不透是什么原因,这很值得高兴么?又建议道:“还请县尊告与知府老爷,早早平息了此事为好。”

陈知县摆手,“不急,此次来的是什么样人?”

“似是织造局内几个官吏役卒,有个织造局副使为首领,下官已经看押起来。”

陈知县口气很遗憾道:“织造太监没有来么?”

李佑越看越觉得陈知县有些不对头,即便你背景深厚不怕织造太监也没必要唯恐事情不大啊。再次建议道:“县尊不必为此费心,请知府老爷出面即可。”

陈知县作色道:“你这是什么话,何须找知府,本官难道惧了阉党不成!”

李巡检对此不能理解,没人说你怕他们啊,何苦非要揽事上身?做官不都是讲究少惹麻烦息事宁人么,这是什么心态?疑问道:“下官不明白县尊所想…”

陈知县轻易不吐露心事,但此时也觉得不妨和李巡检明示了,悠悠念了一句道:“疾风知劲草。”

疾风知劲草?李巡检低头参悟了好一会儿,终于悟到了其中真意。

名缰利锁啊!陈大老爷是想靠着踩太监来扬名…这想法就和他剽窃诗词一样,都是为了名声。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志向的文官,陈大老爷需要彰显节义风骨。但这东西如何彰显?古往今来不就是靠踩权贵么。问题在于,真要顶撞权贵,副作用也太大,不能轻易这么玩,可太监就不一样了。

宦官太监阉党那形象,在如今已经是烂的深入人心了,织造太监在苏州二百年时间经营出的名声更是恶劣的无以复加,绝非十年八年可以扭转的。很坦白的说,踩太监在上到文官士大夫、下到人民群众中是一种刷声望的极好办法。

当然也有个势力对比的问题,李巡检这样的要壮着胆子去猛踩织造太监,结果只能是被阉党刷了声望…不过换成了陈知县,效果显然就大不一样了。人们脑海里还都残留着当年太监势力煊赫显耀的潜意识,其实现在已经差得远了,至少陈县尊是不惧的,所以对他来说还有更好的刷声望对象吗。

用一句话表示陈大老爷的心情,那便是:只怕织造太监不来!

李佑心里感慨道,咱这小小巡检有时候确实无法了解到七品进士县令的胸中格局。县尊这是要开启主角模式,故意扮猪吃虎啊,那织造太监估计是不知道陈知县的背景,所以才敢打本县生丝的念头。

太监要不来陈知县去踩谁?“下官想个主意把织造太监引过来?”李佑揣摩上官心思道,暗暗已经生了一些主意。

陈知县点头,口头什么也没说,但满脸的嘉许和期待。

李佑又狠狠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场面弄大些,彻底将问题都解决掉?”

陈知县愕然,出于对李佑的信任便任由他去张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相就要大白?

陈知县很官样文章的回道:眠花宿柳属实,已加申斥并罚俸禄一年,强占民女查无此事。说实话,陈大老爷内心对李佑私生活不检点始终很不满很鄙视,一有机会就要敲打敲打。其实李佑很冤枉,纯属受了盛名之累,人人都道他这样那样的,实在以讹传讹,真正情况哪有这般夸张?所以他才为这个殃及池鱼的处分不爽。

马御史也很不爽,到虚江县巡查这么些天了,激毛蒜皮的事情翻出几件,真正的痛脚一个也没查到,预想算盘都落了空。他可是江南十个府的巡按,不是虚江一个县的巡按,没有特别案子时在一个县滞留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就是过失了,等着被弹劾罢。

想来想去,马御史忍不住将崔先生叫过来训了一通,责令他再去联络本地人,看看有什么好线索。“若再寻不到,要尔何用!”马巡按最后斥道。

崔先生灰头土脸的出来,内心对自己前途充满了危机感,因为连要尔何用这句话都被骂出来了。抬头便见李巡检在县公馆查看护卫事宜,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把李佑拉至僻静无人处,问道:“李大人,不要忘了约定,在下可是都按约而行,巡按行踪尽我所能的告知了。”

关于两人那晚的约定,李佑早先是准备将虚河水利工程石料十分可疑这件事情泄露给马巡按的,再把钱皇商给点出来。别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绝对足够了。

想必马御史听了这个会十分满意,这可是涉及到数万白银的大案子,表面上看貌似又和陈知县有关,简直正中马御史下怀。就是不知道当他满怀期待的督查下去时,突然发现牵连出浙江巡抚等一大票高官显贵时会怎么办?

若能继续玩命追查,李佑佩服他,道一声好汉。若就此停手无果,那也不关李佑的事情,好心给了线索是你自己查不下去,怪不得别人。

说几句题外话,可能有人不清楚李佑为什么不去提醒陈知县这些石条是赃物,原因很简单,根本没必要。这是真正官本位的封建社会,官位和进士功名就是护身符。

翻看国朝官员罪案,别说误用赃物,就是直接贪赃,只要数目别太惊世骇俗时机别太敏感,或者触怒了皇帝大佬之流,处罚差不多都是免职后追赃赎罪,然后继续起用做官的。疯狂书库即便号称杀官如麻的太祖皇帝最后也只能这样妥协…曾经有个奇葩知县居然能因为反复贪赃百八十两三起三落。

据此可以推测,陈知县用了赃物最差结果就是被来一句“年轻识浅,为官不慎,有司训诫即可”,尤其他还身为进士,更要保护做官的积极性。何况是为了公事,又不是私罪,一点也不影响升迁。

因而李佑吃饱撑着才会去提醒。要是陈知县问李佑,你当初知道了这事吓得脱身而去,为何到了现在才提醒本官。李巡检如何对答?难道说因为现在刚知道你那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启蒙老师是吏部尚书所以要紧着巴结?

话扯远了,再说这李巡检被崔先生质问,心里闪了一闪,却把原定准备说的话抛在一边,谈起官营生丝的事情来:“这个,八月初我县建济工丝库,另官营生丝,其中获利可观,但每月有数千两去向不明,何不查一查?你可不要说是我泄密的,免得县尊知道了整治起我。”

崔经一喜道:“这个好,在下能向巡按交待了,不过之前有同僚去查过,没看出什么问题。”

“那是因为县里准备过的,这次肯定不一样。”李佑很热心很详细很仗义很诚恳的指点了一下其中门道,并排着胸脯答应让关家丝行配合,直感动的崔先生热泪盈眶,称赞李巡检果然是信义男儿。

从崔先生那里得了报,马巡按表现出了非凡果断的行动力。首先直接用钦差关防封了县城丝库,派人盘点存货;又亲自率领属下去西水镇关家丝行,带走了全部账本。仔细核查后,发现果然真有五千多两银子进了县衙,然后再查县衙户房和银库,却查出这些银子并没有到账入库。

顿时马巡按狂喜了!心中直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天助我也,这下真可以到岳父面前去邀功了。又给崔先生记了一功,赞道不愧是本地精英带路党。

依照巡按办事的程序,下面需要将陈知县叫来质询,对此马御史当然很乐意,谁不爱看对头的窘态啊。然而传唤了一次,陈知县却没有过来,又被马巡按嘲笑一番,这样就能赖的过去么?

此时有随员禀报说:“属下从城中归来,看到街口聚起了百十来机工,可能还越聚越多,准备围堵县公馆,要大人解封丝库。”

“哈哈哈哈。”马巡按毫无顾虑的闻言大笑,心道:陈同年啊陈同年你这是张皇失措了么?若真是你一手策划的,只能说明你利令智昏了,煽动民意是没有用的。

马巡按确实对聚众闹事没有什么压力。本朝体制中虽然对巡按御史的权力有很多限制,免得出现干政乱政的现象。但为了维护钦差威严,更是对巡按有很多严格保护措施,例如无论何种是非,绝对严禁地方军民聚众围攻巡按御史,这就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借民意要挟钦差。对地方官来说,策动围攻钦差的罪名比贪污受贿还严重。

又有消息传来,李巡检带着兵丁和壮班衙役拦住了机工人群,不过这些人又转身去围堵县衙了。马巡按对此点评道:“陈同年还没蠢到底,知道事情轻重。”

再过了一刻,外面来报李巡检求见,马巡按便放入了。

李佑进屋只是拱手拜见,品级没差过三品,可跪可不跪,李巡检当然是不愿意跪见了。“见过马大人,下官前来传话。陈县尊说这机工以日计资,一日无业便一日无食,请钦差怜悯民生,解了丝库,供生丝给诸小机户。”

马巡按对这个要求嗤之以鼻。案子程序尚未走完,此时解封了丝库,岂不是给了县里从中作假的机会,他可不是东郭先生。

“小民生计艰难,其状可怜,请马大人秉持仁善之心三思!”李佑继续为民请命道。

马巡按喝斥道:“你这小小巡检也敢放肆!本钦差查案,情况未明谁也不得干预!你县劫持民意,意玉何为!知县至今不到院受询,还敢花言巧语乎?”

李佑解释道:“陈县尊出了衙便被鼓闹的机工堵住,现下确实来不了。”

马巡按冷笑几声,“你县就会耍这样贼喊捉贼的把戏吗?也罢,陈大知县不肯来,本钦差便亲自去县衙找,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躲避不见。”

随即,马巡按带着属吏随从去县衙,李巡检一面派个腿快的兵丁跑去报信,一面紧紧跟上钦差队伍。

县衙大门外果然聚集着七八十个人在鼓噪,都是本县的机工。李巡检高喊钦差来了,乡亲们静一静,且看老爷们如何处置。

开路的前导从人群中辟出一条过道,马巡按到了门前便下轿等待陈知县出来迎接。与此同时,也有另一顶轿子和几个随从来到县衙大门外,下来一位纱帽锦袍的人,年纪三十余,面白无须。

马巡按扫了这人一眼,心里便十分奇怪,他在京城时见过这等服饰,分明是个太监打扮。也就是说,眼前此人是个太监,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县衙门口。

既然他是太监,马巡按身为两榜进士、清流正人,岂能和这些名声臭不可闻得阉贼混于一处,不由得鄙视几眼,掩鼻甩袖作态远离了几步。话说马巡按到了苏州府没有久留便直奔虚江县,不曾在府城见识到多少人。否则也许他会认出这位正是苏州织造局的首领,织造太监。

没多久,陈知县昂首挺胸稳步走出,立于县衙大门正中,对马巡按拱手算是见礼了。马巡按张口要说什么,却见陈知县不与他搭话,戟指对那太监骂道:“阉贼!你这狼子之心意图吞占我虚江生丝,本官做了这知县,只念万民生计,难道怕了你织造局!只要本官在此一日,尔等阉贼休想得逞!”

旁边李巡检上前一步跟着骂道:“阉狗不要痴心妄想了!县尊虽然只是七品官,但自有正气在胸,岂是你能威逼利yòu得了的!你再来几次也没有用处!”

面对辱骂,那织造太监很有风度的面带微笑,坦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听阉贼,又听见织造局,县衙前聚集的机工们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这意思又有织造局的太监想来夺占民财了,幸好知县大老爷貌似很有气节的力拒不从,李巡检似乎也不错,敢为了家乡利益挺身而出。

认为自己该是主角的马巡按莫名其妙,充当了好一会儿看客,只觉得这织造太监真能添乱,查案正到关键时刻,他来搞什么鬼。

陈知县一抬手,制止了李佑的叫骂,朗声对织造太监说:“之前本官猜你定会有狠毒手段,却万万不曾想到你竟然能与钦差巡按勾结,合伙图谋!”

这句话听到马巡按耳朵里简直震耳发聩,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敢做出这样的事?若真如此,他的声望就彻底完了。

织造太监微笑着对马巡按拱手作揖,态度恭敬。

一石激起千层浪,机工人群登时沸腾起来,心里都感到昨天丝库被封的真相就要大白了,呼之玉出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切都不是巧合

话接上回,马巡按眼看自己被扣上大帽子,哪还能继续沉默,出言驳斥道:“陈英祯!你竟敢妄言诋毁,诬蔑钦差!好大的胆量!”

李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陈英祯是谁?

就见陈知县不屑道:“马大人敢做不敢当乎?这阉贼前日来本县索求生丝而不得,被本官赶出县衙。而后昨日你便封了丝库,今日又和阉贼同时登门。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了罢,莫非你来此不是为了官营生丝之事?”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陈知县的名字叫陈英祯,这么长时间了第一次听到,主要是在县里没有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马巡按冷声道:“本官确为此事而来,但也容不得…”

他这话只说一半,便听见人群中有人激愤高呼:“光天化日下竟然有钦差勾结阉贼图谋钱财的奇闻!敢问我等小民还有生路否?”

马巡按勃然大怒,转头对人群喝斥,“住口!哪个刁民在此…”

他的话又没有说完,陈知县在这边掷地有声道:“马大人!虽尊你为钦差,但本官拼却这顶乌纱不要,也不能眼看尔等jiān贼阉党勾连横行而无所作为!”说完双手摘下自己官帽,凛然与马巡按对视。

屡屡被打断话的马巡按气的嘴发抖,回过头要说什么,继续被人抢在前头。只见织造太监身边一名属吏对陈知县道:“陈大人何苦,马大人是钦差,吕公公是皇差,都可通天,你总要为自身想一想。”

李巡检也低声劝道:“请县尊三思。”

陈知县咬牙切齿的说:“吾何惜七尺贱躯。”

马巡按终于看出诡异之处了,这织造局一方明摆着主动往他身上贴啊,甩都甩不掉。这是巧合吗?他指着微笑依旧的织造吕太监要说话,还是被打断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jiān邪势大,青天大老爷力有不逮,我等何不去苏州府上告!愿去者与我到北门外乘船!”当即一呼百应,有二三十人一齐向城北方向而去,周围兵丁象拦了几下没有拦住。疯狂论坛

陈知县又开口道:“民心如此,本官何惧。便要将此事原原本本上奏朝廷,想必是非自有公论!”

几方面人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说,喊的喊,马巡按自己一张嘴实在抢不过几张嘴,众人说来喊去就真把他定性为阉党了。想至此,他瞬间被激的血脉喷张,头晕目眩,直感到一股冤气死死堵在胸口无法呼出,简直要憋死自己。

回想马巡按的人生道路,可谓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又被阁老看中收为东床,初入仕途便是最风光的官。二十几年来他何曾遇过眼下这个被冤屈到百口莫辩的情景?

被当成过街老鼠一样的阉党,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前途远大的他怎么敢沾惹这种名声!这帮不明真相的刁民竟然还串通去苏州府上告,虚江县一方显然是不想拦住。那是什么地方,全国读书人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勾结太监谋财的说法传扬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士林里混!何况陈英祯也要把这事奏到朝中。不管最后能不能辨清,对他的名望都是严重打击,即便是辨清了别人也可以说他是靠着岳父压下去的。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这个秋天格外的悲凉。此刻年轻巡按被残酷现实冲击的呆若木激,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念叨,到底哪一件事做错了?

只能说,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前脚织造太监来虚江县图谋生丝之利被拒,后脚巡按御史就查封了丝库,连起来就形成了一个钦差阉贼勾结的表象,谁看在眼中都有这种感觉。

充当了半晌观众,李佑唏嘘不已,场中有几人知道这精彩戏码是他一手设计的?别看织造太监吕公公站到场上至今不发一言,任凭谩骂侮辱也不还嘴,始终气定神闲的保持微笑姿态,似乎涵养很好。其实他是拿了五百两银子出场费的,今天的业务就是挨骂来了,大概这是场中除了李佑外唯一真正明白怎么回事的(陈知县是装作不明白的)。

李佑也真想冲上去念几句台词——能大义凛然的斥责钦差该是多么拉风的事情。可惜,一是不能抢陈大老爷的风头;二是惹不起马巡按,背后挖陷阱就算了,真要站到台前当炮灰后果难料。所以他只敢在开场阶段,跟着陈知县骂几句暗地里收了他银子的吕太监。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当幕后工作者毫无意思,李巡检无奈的想道。

比马巡按更悲凉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崔经崔先生,这时候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内情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是他亲手把马巡按推进坑里的…可笑他为了争功,还将一切归功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回头必然要被马巡按迁怒了…

却说马巡按满心丧气时忽然醒悟过来,此次前来是为了质询陈同年涉嫌侵吞五千两银子问题的,只要咬住这一点,未必不能翻盘。他重新打起精神对陈知县道:“官营生丝,至今获利有五千两到了县衙后不知去向,你如何解释?”

陈知县讶然道:“以税银名义直接上解到了府里,如何叫不知去向?”

“证据呢?”

陈知县回答说:“自然有府里的回票,因本官要亲自验看,未曾交还给户房,这就拿出来给马大人查验。”昨天马巡按查过县衙户房银库,从账面到实物,没见到银子的痕迹,便以为其中有不可告人处,今天便来质询。谁知道回票在陈知县手里…

马巡按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今日一切不是巧合,绝对是眼前这个同年谋划的,可恨他鬼迷心窍一头栽了进来。回想起家中老辈感慨,宦海风波险恶,他尚不以为然,直到这时才明白了几分深意。可事已至此,今后怎么办?他有点了无生趣,万念俱灰了。

目送马巡按一行远去,干出了不君子事情的正人君子陈知县对自己说道,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对付jiān邪小人便要用旁门左道,即使要做君子但也不能被白白的欺之以方——也不知道这是心得总结还是心灵的自我救赎。

话说吕太监为何配合的恰到好处?还得从前几日说起,那天李佑回到巡检司,把来试探虚实的织造局副使给放了,并告诉他,这笔生意太大,叫织造太监速速前来和知县谈,他可以牵线。

等吕太监到虚江县后,李巡检偷偷去见了。首先就把陈知县的背景提一提,又点出这大部分银子都给了知府,当场就叫自觉惹不起的吕太监打了退堂鼓。然后李巡检便从生丝收益中拿出五百两银子,买通了吕太监。

五百两真不少了。所以吕太监这人十分看得开,配合做戏被骂几句阉贼阉狗算什么,难道他被骂的还少了,多这一次实在无所谓。要是被骂就有银子拿,那他情愿天天被骂到死,他人生所图不就是多挣点银子么。

所以前天,吕太监去县衙被陈知县骂了出来,今天又故意和马巡按同时到达县衙,继续开展挨骂的业务,还真正贯彻了微笑服务的原则。李巡检看在眼里直感慨,这死太监到了上辈子那个年代绝对适合当客服啊,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任你谩骂只会对你笑。

所有安排的细节详情李佑并没有对知县明说,只告诉知县某时某地可能会发生某事,到时县尊你看着办。陈知县也很有默契的没细问,装作不知道,他这身份总不能知道了李佑串通阉贼的事情后不作表示,所以还是装作不知道算了。

之前李佑始终担心陈知县放不下文人士子身段去作那血口喷人的事情,从而叫他白忙一场。现在李佑才明白,不要小看文人…

次日,马巡按离开虚江回了苏州府。

随即知府就到巡按察院拜会,委婉的问马巡按,缺钱了说一声,苏州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人多,却为何要不顾脸面的与织造太监联手做事?还叫虚江县百姓一路鼓噪的到府衙告状,令他这地方官很难做。

马巡按实在难以自辩,无地自容,干脆又离开了苏州,去了松江府巡视。

一个月后,马巡按收到了岳父来信,将他训的狗血淋头,威胁要休了他。依照规定,当了巡按御史就不许和家人有书信往来了。但谁让马巡按的岳父是宰相级别的大学士,不能以常理夺之的。

这封信真的让马巡按胆战心惊了,同科进士三百来个,没了当阁老的岳父他算个什么,恨不能身chā双翅回京去。但巡按任期一年,不完成是不能走人的,马巡按只好在各地官员的奉承话和异样目光中继续巡视着江南地区。

以上暂时和李巡检没有什么关系了。帮助陈知县整治了对头,李佑尚未喘几口气,他的前途命运又遇到重大转折,历史的车轮再次滚动了。县里收到公文,朝廷将天下巡检除去土司外,悉数由武职改为杂职。这不出李佑先前所料,也意味着李巡检安逸舒适的生活要面临剧烈变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她到底是谁?

九品巡检重新改回杂职,虽然在朝廷衮衮诸公眼里实在不算个大事,力主此事的新任大学士杨阁老心里也就是只拿它刷存在感。疯狂书库但对那些当事人而言堪称是殃及子孙的巨变了。世袭制度没有了,祖宗传下的职位突然断在自己这一代,怎能不叫各位土豪黯然神伤。

天下所有在职巡检里,恐怕只有李佑的心情是个例外,他这心情很难形容,可以想象为欠了巨款正分期偿还时,突然得知债主带着欠条从人间消失的感觉。

没有世袭制度就没有借职制度,没有借职制度李佑这个正在位的巡检就不是借职了,不是借职那就成为正经的终身制官员。朝廷公文里也说了,巡检改为杂职,所有在职巡检一律进行流转。经过流转,李巡检的官位就相当于黑钱被洗白了…

还有一点,要说杂职是文官,那就太抬举了,但说它是文官体系里的垫脚石总没错,属于沉在最低处的浊流。但既然在文官体系里混,所以也得遵守不许在家乡五百里内任职的规矩。

这点曾经让李佑很纠结,因而他才会去巴结陈知县,以防要流转任职时,被吏部漫不经心的摆弄到“一身去国三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的窘境,真到那时候剽窃再多的宦游诗词也弥补不了心中的草泥马,我们的主角从来不是一个思想觉悟高的人。

如今李佑暂时不必为此担心了,这回朝廷很讲人性,为了安抚人心,特例允许本次改职巡检不受五百里限制,但仍然限定不得在本县任职。疯狂书库大概也是吏部懒得费力在全国范围内同时调换这将近两千的芝麻官的原因,工作量太大了,又没有什么意义,于是要求各府、州自行处置,在辖境内把这批巡检调换流转,最后报到吏部即可。

李巡检看到这条消息时,半喜半忧。喜的是再怎样他也不会出苏州府了,担忧的是吏部竟然放了手,让知府负责调转改职巡检,那陈大老爷的通天关系岂不用不上了?而且他上位时日太短,在府署里没有足够过硬的关系,就怕被调到一个垃圾位置。

难道该去找赵良礼?当初赵大官人也应承过若有机会一定帮忙。但一来李佑觉得为个九品位置流转的事情用这份人情不值得,在苏州府内调转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二来害怕赵大官人不靠谱,比如万一赵大官人依然觉得李先生还是陪着他浪迹山林吟风弄月比较符合审美需求,跑到知府那里嘀咕两句把李先生打回吏部搞成挂名的候补官也不是没可能的。

想来想去,李巡检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和知府老爷搭上线,奈何中间鸿沟实在有些大,一个偏居外方的小小九品杂官想去搭上的四品正印官,绝对是个高难度课题。

不过倒真让李佑想出一个可以试试看的办法。两月前知府老爷很不合理的找虚江县要银子,李佑给陈知县出了官营生丝的主意,上个月就送给知府五千两。现在又过了一些时间,可以找陈知县领个押送银两的任务,借着解送银子的机会寻一寻门路。

李巡检雷厉风行,当即就去县衙谒见陈知县,却扑了个空,便又去找黄师爷。

那黄师爷嘲笑李佑道:“幼稚,即便是送银子,知府老大人岂会见你。”

“这事从头到尾不寻常,知府老爷肯定要指派心腹来办理,若能结识到知府亲信也就不虚此行了。”

黄师爷道:“我会与县尊说的,今日县尊不知何时才回,你明日再来罢。”

傍晚时分回到家中,管家禀报道:“刘府来人,说是那边刘老巡检想念主母了,叫主母今晚回去聚聚。”

李佑心中暗笑,刘府和自宅只隔两个巷口,真想念了不会自己过来看么,显然这是老泰山听到巡检改职的消息后不淡定了。

当晚李佑带着妻子来到岳父家里,却见刘老巡检在小偏厅里摆了一小桌酒食,翁婿二人便在这儿对饮。

可以说这是一场闷酒,看老泰山意气消沉,对此李佑很理解,任是谁遇到这事也会郁闷,估计岳父这会儿真的是没心思再耍什么心计了。

原先刘老巡检听过李佑剖析大势,心里还存着侥幸,直到如今尘埃落定,便彻底绝了望,情绪十分低落。他出身不高,仅是卢家护院打手而已,从军玩命拼了半生搏出一个巡检,脱离了良民变成了官员。近些年又着力替幼儿谋划,要保住自家一个世代为官的家业,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瞎子点灯白费蜡,只替女婿作了嫁衣裳。

李佑安慰道:“老泰山不必忧虑儿孙,杰哥儿年纪尚小,自今起勤学苦读也不迟,将来自有他的成就。”

刘老巡检灌一口酒苦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是个什么性子清楚得很,从来不是读书料子。我仅此一子,却顽劣蠢笨,如今将来也没有了前途,怎能叫我不忧虑。”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泰山何须如此,做不得官不见得就是坏事情。”

老泰山喝酒喝得很凶,女婿只好陪着。刘老巡检喝得不省人事,李佑也酩酊大醉后被扶到客房睡下。

在这个秋凉的夜晚,李佑醉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忽然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感到一团温暖将自己包裹起来,很舒服,随即有股热气贴近了脖子、脸庞、嘴唇,同时带有十分浓烈的脂粉香味直刺鼻梁,逐渐挑的他兴奋起来。

李佑朦朦胧胧下意识张手翻身,所触之处只觉得丰腴柔腻,他缠紧了又软又滑的这团身子,尽情的搓动。身下人那极力压抑仍若有若无泄露出的低沉呻吟更是叫李佑忍不住格外用力,非要她憋不出发出声音才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佑微微一个眩晕,便泄了身。这时候他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很疑惑,只是此时房内一片黑暗,看不清床上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她可真能作践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初入府衙

冲动总是要回归理智的,李佑摸黑穿衣,去门外走了一圈确定周边无人后,又回到房中,对付姨娘道:“外面没有人”

付姨娘也慢慢的穿齐衣裙,下了床对李佑道:“今夜弄事黑不见人,想哥哥也不甚爽利如要另择良辰僻处,妾身无有不从”

李佑十分可耻的沉默不语,今夜确实一点视觉效果都没有,此时他脑海中想象出丰腴匀称的付姨娘赤身露rǔ爬在胯下低头品箫的画面,竟然产生了期待之心

我怎么能这样,李佑心里鄙弃自己道

付姨娘将走时又想起了什么说:“哥你那东西够长大,软下来时也有妾身手掌的长短”

这话里意思李佑倒是听出来了

到了天亮时候,李佑这心理素质还没强到刚与付姨娘苟合后就能平心静气见岳父的程度便也不去拜别告辞了,站在前院打人去叫刘娘子一起回家,等了一刻刘娘子和梅枝从后面出来与李佑会合

那梅枝也是时常以身代主被李佑强迫生某些关系的,她对老爷里里外外很熟悉敏感此时一见李佑就觉得不对头,看了两眼李佑的衣服,走近后又在老爷身上嗅了嗅,立刻愤怒道:“老爷真是没脸没皮在岳父家也不收敛”

正心虚的李老爷吓了一跳,怎么才遇人就被看破了?赶紧转移话题骂道:“你这磨磨蹭蹭的懒婢,半天才出来,赶快走,老爷我还有大事要去办”

梅枝偏头对刘娘子说:“姐,老爷昨晚偷偷出去花天酒地了,说不定又给不知哪里的sao女人写了些没羞没臊的诗词”

听到这句李佑才放下心来,被冤枉采野花不要紧,他被冤枉的也不少这一次了,只要别怀疑到在刘府里被搞就好

李佑回了家换洗,吩咐关绣锈叫丝行账房把银子准备好,随后又去了县衙

这时陈知县正在,听了李佑来意便道:“改职于你是件好事情,只是可惜你不能在这虚江县任职了,你去一趟府里也好”

李佑见陈知县允了就要告辞

陈知县欲言又止,郑重的对李佑拱拱手他倒是想帮李佑一把,不过李佑这职位实在太卑微,为了九品杂官去惊动吏部尚书简直就是个笑话,吏部尚书的面子不能这么不值钱何况吏部让府里自行流转,这调换度就快了,估计一个月内便可以完成,而京城毕竟太远,等他和老师书信往来完毕,事情早成定局了

另一方面,陈知县自己只是个任职一年的七品知县,县内可以一言九鼎,却没有干涉府里官职流转的影响力想想李佑给自己立下的诸多功劳,陈知县只能拱手为谢以待后报了

这天傍晚,李佑带着一队兵丁,押送着数千两银子,夜航去了府城第二日早晨,到达府城阊门外的运河府城九门,阊门最盛这阊门滨临运河,内外附近乃是府城最繁荣的地方,读一读唐伯虎的诗就明白了

李巡检此生从来没有进过这座天下最富有的城市,上辈子那个年代的人很难想象苏州府在本朝的独特地位,但只要记住两个十分之一就可以稍稍了解国朝总共一百五十九个府和三十四个直隶州,在这将近两百个府州中,苏州一个府便贡献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税赋,考出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状元,要物质文明有物质文明,要精神文明有精神文明,而姑苏城就是苏州府的核心和精华

排除具有政治意义的南北两京,苏州府城乃是本朝当之无愧的第一都会若用李巡检上辈子的说辞介绍,苏州就是全国的经济、文化、工业、商业、时尚等等等等的中心,除了政治

上次李佑去虎丘时没有进城他原以为虚江县在这古代是已经是繁华所在了,如今他进了阊门才现,和府城相较,虚江县仍是差了许多,难怪只能被叫成姑苏

不过李巡检前途未卜,心情不定,没有兴致看景,只在老道兵卒的领路下直奔府衙,想要在中午前赶到

府城里大部分衙署都位于城南,府衙也不例外其大门规制比起虚江县加高轩敞峻,立有牌坊一座,两边则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八字墙,而且门朝南开,正应了“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谚语大门外热闹无比,笔墨纸砚枪手掮客茶摊等生意十分兴隆

李巡检带着手下兵丁抬箱过了大门,到里面李佑吩咐手下们在外院等候,只领着长随张三继续往里走,又过了仪门,进了正堂前院——那守门衙役看李佑身着官袍,便也不阻拦在前院见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经历二厅,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

李佑没有停脚,绕过正堂来到后院为何李巡检第一次进府衙也能如此熟门熟路?实在是因为各地亲民官的衙门布局称得上如有雷同并非巧合,随便走走也能找的差不离

到了后院便有门禁拦住李佑,他这巡检身份不顶用了李佑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门子,问道:“张师爷在么?”

这张师爷便是知府延请的幕僚李佑从上次送银子的人那里了解到,虚江县解给知府的这些非常例银钱不走户房银库的手续,都是直接由张师爷签收的,他的幕厅就在这后院里

门子得了足够分量的银子便很好说话,如实说道:“这位大人来早了张老爷出去访友,还得过些时辰才能回衙,不如稍后再来”

李佑只好回到外院和手下汇合等候,百无聊赖研究起院中戒石刻字的书法,上面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字样,几乎每个衙门都有类似一块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李佑想起上辈子许多衙门门口都有一条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眼前莫不是李大人在此?”忽然有人招呼李佑道

李佑回头看去,原来是王老同知,连忙上前拜见道:“见过同知老爷”

老同知笑道:“李大人何故在此?”

李佑答道:“押送银两过来,在此等候张师爷”

“何不去本官那里喝茶闲谈,顺便等候”王同知盛情邀请道

李佑一想在这里苦侯无趣,去和王同知闲聊也好,便答应下来

本府同知没有出去建署,只是在府衙里左边单独辟出院落设了同知厅,类似的还有右边院落的通判厅

李佑看府署里别处都是有来有往的,到了同知厅这儿居然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这简直是一道奇观心道这王同知真是个极品,他老人家好歹名义上也是府衙的第二把交椅,知府的副手,要多么无能才可以混成这模样?虚江县里地位类似的周县丞被自己挤兑成那样,在县衙里也没惨到这般光景

王同知别是闲得无聊找人说话打时间罢?李佑想道

同知厅里唯一的书吏给李巡检上了茶后,王同知开口道:“听说巡检改成杂官流转了,李大人要离开本乡,日子怕不如以前舒服了”

李佑叹道:“这倒是其次,最怕的是职不如意”

王同知感慨道:“老夫也是从杂官做起的,深知其中五味虽然常道杂职比武职好,可李大人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出来做官难免沉沦下僚,还真不如在本乡当巡检逍遥快意”

王同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李佑并不很担心这次流转对于知府而言,最省心省力的办法就是各县巡检互相调换,既满足不得在本县为官的要求,又不用再牵连其他位置到时最差后果无非就是分到的地方不好、也没机会升官而已,但繁华富裕的苏州府有绝对意义上“不好”的地方吗?

闲扯了一会儿,听说张师爷回衙了,李佑立刻告别王同知,去交银子了

在张师爷那儿缴上银子,领了回票,李巡检还想巴结巴结张师爷,但对方态度冷淡,直接送客了,叫李佑讨一个好大的没趣,只得出去

这一出来又在院里遇到了认识的人,就是数月前那个为了府城无赖在巡检司和他讨价还价被羞辱的洪巡捕…李巡检打起精神准备应付

“这不是李大人么,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洪巡捕很热情上前拱手见礼

这态度让李佑很意外,他和自己难道不该是彼此有嫌隙么?又到了他的地盘上,怎么表现的像是老朋友似的?

洪巡捕仿佛明白李佑所想,笑道:“在下向来信奉买卖不成仁义在,上次和李大人没有谈成生意而已,一时气过也就罢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合伙你我又没有生死大仇,何须因而生怨得不偿失?看来李大人还是不清楚在下为人哪”

李佑暗想,这人活络的很,说不定通些门道,便开口道:“眼看到正午,我做东道请你吃酒,有些话要问,还望不吝赐教,到时自有一番谢意”李佑可是带了二百两银子,就是准备在府城活动用的

当即在附近找了家酒楼进了间李佑对府城不熟,还是洪巡捕找的地方

酒过三巡,李巡检便把自己要流转调换的事情说了洪巡捕闻言想一想后问道:“你和王同知关系不错?”

李佑答道:“倒是认识,方才还到同知厅坐了喝茶闲谈,看那光景指望不了他罢”

洪巡捕惊道:“什么?你去他那里了?”

李佑很奇怪,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洪巡捕摇头叹道:“李大人,你的好处我可挣不了了沾惹上了王同知,你肯定要坏事了外人不知道,府衙里的人清楚,从知府到经历照磨,其他官老爷们都排斥王同知,尤以张师爷最恨他你不明内情的去和王同知亲近,必然要倒霉你还真不如不来府衙”

李佑目瞪口呆,他来跑官反而跑出错了?

179.拉轰的存在无法低调

“果然不愧是越州的文化名人!”杨卫红彻底叹服道:“居然想到了把文化嵌入到餐饮里面!而且又以餐饮展文化。这才是能人啊!”

什么能人,都是我的想法好不好!杨一暗暗腹诽,要让胖总那种人来做餐饮,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在混在自己的酒店里面吃个满脑肥肠吧,至于文化,关他事。

“其实大舅你不用想这么多……”

杨卫红苦笑着打断他道:“我也想不了这么多!”

杨一微微笑了笑:“所以大舅你现在的工作,就是让罗哥的餐饮公司顺利度过最初的资本积累阶段,引领全国的饮食风插o——如果你愿意来帮忙的话。”

看到杨一自信满满的言语,杨卫红不禁摇摇头疑惑道:“小一你就这么肯定,你的这些菜就一定能火嘛?”

“能不能火要试过才知道嘛。”杨一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反正不是自己的钱。”

心里面却在暗暗叹气,这可不就是自己的钱么。

杨卫红闻言不禁苦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人家罗老板这么做,那是信任你,小一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信任才对!”

杨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知道了,大舅。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做这个事情。”

杨卫红闻言看了看杨一,又看了看妹妹杨敏,也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神色,至于自己老婆何英,那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她一开始唠叨得厉害,可是真要拍板做决定的时候,却完全没有了主意。

倒是沉默了大半天的杨铭,偷眼看了看自己父亲的脸色后,忽然鼓足勇气:“爸,我觉得你应该和表哥他们一起干。”

嗯?屋里的人齐齐看向杨铭,几个大人是想听听杨铭的意见,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而杨一则是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表哥”惊到了。

这算是,对自己的肯定么?男孩摇头失笑。

“哦?和小一还有罗老板一起干?那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杨卫红看向自己儿子,面相似乎很是严肃,但是眼睛里却都是鼓励的神色。

杨铭脸上飞起一丝插o红,然后努力平静下心情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杨一表哥这半天来,他的经历一直都是成功的。虽然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姑妈家的改变,还有今年过年的时候,生的一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中,所以我觉得爸爸你应该相信表哥的眼光。疯狂论坛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在单位里面做的不开心,那就依靠自己的力量出来闯一闯,总比窝在一个地方受憋屈好。”

杨卫红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好笑,但最后仔细想了想,内心最深处却还是涌上一丝欣慰之情。

虽然前面的观点都是显而易见的,后面的看法则未免有些幼稚,但是总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个妖孽外甥一样。而自己的儿子能够在这些事情上面用心,就足以让做父母的开心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听起来似乎不过如此的浅见,却构成了足以打动杨卫红内心的最后一个理由。大抵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乎都是像这样不起眼的小理由而已。

“那,小一你打算怎么做,需要和罗总那边签订什么协议吗?”虽然看起来是放弃了政fǔ接待口的铁饭碗,但是能抱上罗戈这条又粗又黑的……大腿,杨卫红现自己的内心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没有底气。

杨一点点头:“协议自然是要签订的,毕竟人家是把这个事情当成是事业规划来做。就在这两天吧,我看看罗哥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情,然后请他抽空和大舅你见一面。”

并不是杨一对自己的家人也是万分防备,只不过亲兄弟明算账,签订了协议之后,把以后可能会碰上的问题提前扼杀,这才有可能把事业做大。毕竟杨一不是摆弄一个自娱自乐的小店,而是真心想要把华夏美食推向世界。

身为经历过后世世界的重生者,以及咨询大爆炸的网络时代,杨一很清楚,虽然国人一向以中华美食自豪,觉得中餐是世界上最bang最好最顶尖的食物,但是实质上却远远比不过法国菜的地位。

最通俗的一个认证标准,截止杨一重生之前,大6没有属于中国的米其林餐厅,只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米其林姐妹店,想要一品“红色指南”上面刊登的美味,就只能前往港澳两地。

当然,在杨一所接触的人群中,很多,甚至可是说是大部分人,对于这个美食指南是不屑一顾的,认定了中华美食源远流长,一些百年老店里面的菜肴和小吃,比起什么米其林美食,比起什么法国大餐强出太多。但是在杨一的看法里面,这么关起门来自己玩当然可以,但既然是那样,就不能怪很多对中餐不了解的人,认定了中国人吃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以及中餐不卫生之类的看法。

正式因为杨一骨子里面的“华夏沙文主义”,所以他才想要让中餐能够制霸世界——既然大家都觉得中餐才是最好吃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让全球的人们都认识而且真心认同到这一点呢。

当法国人夸耀“我们吃的是浪漫”的时候,我们可以嗤之以鼻地笑:“我们吃的是文化。”

而正因为进军餐饮业承载了杨一的这个小小野心,所以就更是大意不得,他可不想因为日后可能产生的利益纠葛,让自己的努力在某一天化为灰灰。

而且还有大舅妈何英这个“x元素”,杨一一想到自己那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就忍不住的头痛无语。人家屋里偶尔出现一个两个奇葩极品,而自己家一来就是一票,包括自己从来不曾承认过的那个男人。

也只能说,杨家这五个兄妹居然是个个都没有眼光,遇人不淑了。

两天以后,罗戈和杨卫红在杨一这个中间人的带领下,在思阅正式签订了合同。而且因为杨一早早打过招呼的缘故,店面也是在罗戈的帮助下,亲亲松松就找到了一处好门店。

“怎么样,设备齐全,只要稍微装修一下,就能立马开张。”罗戈带着杨一和杨卫红参观着盘下来的门店。出于杨一预料的是,这里居然是离云中广场并不遥远的红旗路,日后越州有名的美食一条街。

而花了杨一八十万盘下来的店面,后厨的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全部都是九成新的货色,除了大厅需要稍微装修改造一下,其他的地方居然是无可挑剔。

杨一还嫌弃场地有些偏小,可是杨卫红却已经满意的不得了:“行,这里已经非常好了!真是麻烦罗总了,您这么忙的一个大名人,还能netg这些事情,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哎,老哥不要这么说!”罗戈眉花眼笑地连连摆手:“我呢,和小一就和兄弟一样,你也别太客气,把我也当成自己晚辈行了。您要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我在小一面前也不好意思啊!”

听到罗戈毫不掩饰他和杨一的关系,跟在众人身后的何英,哪里还有半年前对杨一的那种爱理不理的居高临下态度,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半句,只是满脸堆笑地陪在后面,看着店面里几乎是崭新的装饰。

“行了罗哥,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杨一不屑地撇撇嘴:“估摸着这里开张以后,你就要把办公室从思阅搬到书城这里了吧。”

“咦?我是书城的老总,我在书城那边办公有什么问题?”罗戈一脸的正气凛然,只是眼睛深处的戏谑和狡黠,却被杨一看了个通透。

懒得和这个胖子争辩,杨一摆摆手:“以后要来吃可以,一个月结一次账,就这么定了……另外,还可以给书城员工的一些福利卷,专门来这里吃饭的,不过到时候也要从财务方面扣除。”

“小一!”旁边的杨卫红深怕自己外甥不知好歹,惹得罗戈不高兴,连连嗔怪地看着杨一。

可是没想到旁边的胖总却连连点头:“行,行……你说了算,本来就应该这样嘛,公私分明。而且给书城的员工一些福利,他们肯定也很高兴。”

然后罗戈又带着舅甥上了二楼,何英就故意落在后面,趁人不注意凑到杨敏身边,满脸惊疑不定地小声问道:“哎,小敏,你家杨一和这个罗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他还可以管人家罗老板公司里的事情?”

杨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事情,现在嫂子问起来,她怎么回答得了,只好摇摇头无奈道:“我现在都是被杨一管着,哪里还敢过问他的事情?”

何英有些不相信地看了杨敏一眼,张了张嘴还想问,可是听着楼上传来的言语和笑声,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然后快步上了楼。

杨一这个大舅妈小市民归小市民,可是说到眼力价,到底还是有一点儿的。

敲定了店面,杨卫红又从自己的圈子里,拉来了一票刚刚出师不久,二十七八上下的年轻掌勺师傅。然后把店面稍微整理了一下后,挂上杨家老店的招牌,这个中等规模的酒楼就在不声不响中,静待着开张的日子。

“小一,你不是说在饮食业里面,也要大张旗鼓地搞一把么?怎么现在一个四百平米不到的小酒楼,就把你给打了?这个招牌也不对啊,不是准备叫什么‘阳一饮食’的嘛?”站在酒楼的大门口,趁着迎接嘉宾的空当,罗戈低声调侃着身边的杨一。

倒是男孩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来没有多余的精力,二是我们的账面资金好像也不太够吧?我倒是想一次性就打出‘阳一餐饮’的牌子,可要是没个大几千平的场子,你好意思挂这种牌子么?现在就是让我大舅以战养战,先打出名气后,再接着推出我们的底牌,反正就当杨家老店是阳一餐饮的低端品牌嘛。”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以战养战,呵呵!”罗戈正笑着,门口又停下两辆小车,从上面下来的,居然是越州出版集团的萧总一行人。

“这老头儿怎么来了?”罗戈呐呐自语道。

旁边杨一斜了他一眼:“人家还不算老吧?”说完推推罗戈,自己跟在他身后迎了上去。

“嗬,萧总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居然也闻到味儿跑过来了。”罗戈上前两步握住萧明南的手,心中还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位萧明南萧总,现在也是云中书城的小股东之一。虽然阳一文化现在没有董事会这个设置,甚至就连杨一个罗戈这两名执行董事,相互之间的职责和权限也是混淆不行,在外人看来就是过家家一样的玩意儿,可是越州出版集团参股云中书城,这就是正儿八经的股东。

但是书城开幕的时候,他萧明南作为股东都没有出息,现在却因为一个小酒楼开张而不请自来,这就着实让人意外了。

疯狂书库疯狂书库

第一百一十九章知事这样来的

这夜李佑将三房妻妾婢女全部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自己单身上任的决定

众女闻言神色各异,表情不一大房代表梅枝言道:“老爷在家,自然是老爷主事,若老爷不常在,家中当由主母掌事”

梅枝这话显然是有所指李老爷一直是让关姨娘代他掌握宅中用度支出,毕竟公产大头来自于丝行产业,由关绣绣代管比较方便,但名义上还是李佑主事梅枝暗指的意思就是李佑不在时,关姨娘就没有这个名义了

李佑瞥了一眼梅枝道,又看看刘氏道:“娘子不方便罢?”

梅枝反驳道:“主母不聋不瞎,能写会读,有何不可?”

李佑本来就心烦,被梅枝一闹便满脸不悦

刘娘子看丈夫神色不好,连忙伸手把梅枝拉住

关绣绣不理会梅枝这茬事,想了一会儿对李佑问道:“夫君此去莫非不得意?”

“这…倒也不是初去乍到,没有什么好地方住,你们徒受其苦故且叫你们暂留县里”

这时金宝儿开口说:“夫君身边总该有人侍候,奴家想随夫君前去”

竹也跟着说:“老爷!奴家也要去”

“此事不必多言,反正府城离这里只有几个时辰路程,我回来很便利等我安置好了再说此事”李佑断然道

不过家中没个能作主的总不是办法李佑便使人把家里废置的院落收拾过,将父母接过来住,正好父亲重新在县衙做公事,住这里也方便有二老镇守,也不怕后院起火hotsk

本来还有薛举人等纷纷要给李佑摆酒送行的,都被李佑一一婉拒了,自家事自己知,他还真没有这个心情和脸皮去受请,还是低调些走人罢

就这样,前虚江县西水巡检司巡检、现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李佑在一个夜间带着长随张三登船,悄然离开了虚江县,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乡作官了甚至在虚江县长住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只有两种可能才可以,致仕和父母去世还好由于朝廷的恩典,他只是去府城,不然真成漂泊异乡的宦游人了

次日,李佑到府署上任,按照惯例先去拜见那毛姓知府他前往后堂院门处,请门子去传话,出来后被告知,知府大老爷在会见贵客,李知事先候着罢

李佑默默在院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见有人出来,是毛知府在送客

客人果然是贵客,也是李佑认识的,居然是巡按马御史话说马巡按上次从虚江回来,惹了一身sao没脸呆在苏州,便又去了松江府这段时间巡视完松江,又回了苏州府,因为他还没有巡视过苏州,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马巡按在虚江县巡视时由李佑负责护卫的,所以倒也认得,但马巡按对虚江的一切都很厌恶,见了李佑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若他知道自己是被李佑设计的,恐怕就不只是冷哼一声这么简单了

李佑还是次见到毛知府,见这位老爷四十多岁年纪,留着几绺长须,面貌清瘦避在一旁等知府送完客,李佑便上前拜见道:“见过府尊”

毛知府皱眉道:“你是李佑?”

“正是下官,今日到任”李佑恭谨道

“尔好自为之罢”毛知府说罢又进去了,也不知道好自为之指的是什么

眼看这个官署里最大的头目对自己这般态度,还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李佑很无奈,只得再去王同知那里毕竟自己是分理同知厅…

王同知看到李佑,点头道:“你来上任了?”

说实话,李佑很想揪住这老头狠狠地给他老脸几巴掌你混的人厌狗憎也就罢了,为何要拖我下水?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来拉我这不明内情的人去喝茶,是何居心?他强忍冲动拱手对王同知道:“见过同知老爷”

王同知很善解人意的说:“我知道李大人对自己的官职很不满,但这也怨不得老夫”

不怨你怨谁?难道怨我当时犯贱去和你喝茶?李佑只在心里想着,他自然不会傻得公然去顶撞上司,只说道:“都是给朝廷效力,下官岂敢有不满”

王同知继续说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府尊虽有不是但也并非心胸狭窄的人原本经历司有个知事,年过四旬,不愿余生继续在这府署文案上蹉跎驱使,想借此次吏部授命给各府机会,谋个外方巡检的官职,过一过那威风瘾头故而便将你这巡检位子腾了出来”

那又怎样,这也不是根本原因,李佑认为王同知在推脱责任,愈加鄙视他

“事情当然也并非如此简单,你毕竟也是个有名声的人,府尊也知道你和那赵大官人有些交情毛大人他可是当年赵大官人祖父的最门生,关门弟子,赵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所以府尊也是问过赵大官人看法的”

听到这里,李佑抬起头细听,怎么又牵扯到赵大官人了?

“而赵大官人却对府尊说,就让你来府城任职,越清闲越好,正好府衙有个知事想走,便把你给调换过来了你的运气不错,分到老夫这里,以后你大概就会庆幸了”

“当真如此?”李佑失声道

王同知微微一笑,“老夫不会骗你,若不信可自行去问赵大官人”

李佑一边暗骂王老头不要脸,来到你这门可罗雀、什么权力也没有的地方还算运气不错么?一边很气愤赵大官人不够意思,即便不给帮忙,但起码别故意帮倒忙才是

府署后衙和前衙隔一条巷道,所有官员都在后衙拥有住所,李佑便分到一个三间房的院落居住吃饭也不用愁,府衙里设有厨吏,修建有厨院,专门做饭的

下午安顿好后,李知事便想着去找赵良礼质问理由去

说曹操曹操的家奴就到了,便见赵良礼派了仆役送信过来,他的消息很灵通么,这么快就派了人来李佑拆开看,是摆了酒席给他接风,地点在一个叫洞庭楼的地方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那仆役得了信便回报主人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无题

第一百二十一章几十年饭不是白吃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当仁不让,舍汝其谁

话说这王同知和李知事下定决心要动手揭开知府的黑幕,但如何揭盖子也是一门学问,既要做掉目标又要保证自身利益,既要合情合理合规矩又不能给自己惹麻烦。疯狂论坛真要简单粗暴,当然就是写几十张大字报,满城贴个遍,但后续事态就不可控了。

李佑想起什么道:“马御史现下正在巡按苏州,我观他有些好大喜功,不如将此事检举给他,让他出面?他也是有阁老为依仗的人。”

王同知不赞同道:“钦差哪有不受程仪馈赠的。还是那话,实在无法确定他和府尊之间什么情况,焉知不是一丘之貉?相较起来,从蒋巡检身上入手,然后将陈知县牵扯进来的法子稳妥。”

计议定了,李佑便动身回虚江县去。他需要找个西水巡检司内熟悉情况的人,搜罗些蒋巡检的罪名,然后说服陈知县拿这个借口拘禁蒋巡检,再不经意间从蒋巡检嘴里审问出姑苏仓的黑幕。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让陈知县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参与进来。

同时就把自家丝行的危机解除了,不然留着一个心怀不轨的巡检在西水镇,随时会有事故。

这个过程看似很麻烦,但也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稳当的办法。不然一群下属凭什么很突兀的去关注知府大老爷的阴私?

没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会让别人说闲话,在外人看来好像几个下属处心积虑密谋拉知府下马似的,以李知事、王同知、陈知县的为人,都不愿意担上这个风评。所以要让事情发生的既很偶然有很必然。

李佑回到虚江县县城家中时,已经是半夜。睡下的父母妻妾都被惊动了,全家人聚在堂上说起话来。

李父问道:“小二莫不是在府城失势了?不然那蒋巡检为何敢毫无忌惮的要侵占你的丝行?”

这时候李佑看着隐瞒不住,便说:“初来乍到,总有些隔阂,父亲不必多虑。”

李母朱氏紧张地说:“若府城不好这官不做也罢,小二还是回来继续当典史叫人安心。”

李父高声道:“此话休要再提!便如逆水行舟,堂堂男儿怎可畏难而退。”

此后李父便和李母回了屋,留下李佑和妻妾说体己话。

想起巡检司的关书吏,李佑对关绣锈说:“明日请你那堂兄过来,为夫找他问些巡检司的事情。

“他已经去职了,如今不在巡检司。”关绣锈答道。

李佑惊讶道:“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

“新巡检容不下他,一同去职的还有孙先生。疯狂书库”

连孙及也被赶走了···这可有些麻烦。李佑在西水巡检司两个称得上自己人的都不在,那我该找谁当内应去打探蒋巡检的劣迹?李佑又不得不检讨起自己当巡检时架子太大,任职时间又短,这会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李佑目光一转看见了刘娘子,想起自己当初这个巡检还是从岳父手里借过来的。老泰山在巡检司经营几十年,又比自己有手腕,况且他退养不过才几个月,现在总该还有些能够托付大事的亲信留在巡检司里罢。

“明日为夫和娘子去拜见岳父岳母。”李佑对娘子说。

刘娘子欣喜的点点头,梅枝插嘴道:“刘老太爷要去当和尚,那边家里快翻天了,老爷去劝劝也好。”

李佑哑然失笑道:“出家也没什么不好。”

“老太爷还想把家中良田捐给庙里,主母姨娘们都闹起来了。”梅枝说道。

老泰山这是疯了么···李佑摇摇头想道。

一夜无话不提,次日李佑和妻子来到刘府。甫一进门,便遇到了张珍张大夫,看来是府里有人害病了。又有老管家迎上来道:“可巧了,主母正发话找姑爷。”

这岳母王氏找李佑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叫李佑阻止刘老巡检出家,用她的话说起来是:“贤婿诡计多端,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佑纳闷道:“出家便出家,老泰山为何要捐家产?”

王氏苦笑道:“听说捐一百亩地就可以在庙里作执事,二百亩就可以作堂首,五百亩就可以作副住持,他就动了心。”

这年头,佛门清净之地也不清净呐。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若拦不住他,大概就是这两日了,现在你那岳父正与和尚书房谈话,贤婿且去看看。”

这几天还要利用下老泰山在巡检司的影响力,必须先拦着他出家,李佑边想边起身去了刘府书房

李佑好长时间不曾和刘老巡检会面,今天见到只觉得老泰山的面容平静无波,无悲无喜,真有几

分看破红尘的气质了,在这书房里,还有卖相不错的僧人正喋喋不休的对老泰山洗脑,让李佑很

厌恶。

“见过岳父!”李佑上前拜见说。

刘老巡检不似往常那样搭话,只是点点头而已,便又去听和尚絮叨了。

看他这着了魔的样子不好劝啊,李佑暗道,便设法先拖一拖,开口打岔道:“老泰山不要轻易上当,无论什么时候货比三家总是好的,多看几家寺庙道观再做决定。其实当个道士也不错么,何必一定要入佛门。”

那僧人便说:“敝处北丘寺为本县佛寺之首,禅林名望所在。有八品僧官作住持,刘施主入了我寺,将来说不定也是有机会为僧官。况且本寺周边风景甚好,寺中房舍宽敞,正为老施主修行胜地,不可错失也。”

“你是北丘寺的?”李佑问。

“正是。”僧人掩不住自豪。

李佑对着僧人仰头大笑,十分无礼。

“不知这位施主为何发笑?”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本官题在贵寺殿门的诗如今还在吗?”

那僧人闻言大惊:“这位施主是李大人!”当初李佑那首诗流传甚广,叫北丘寺大失颜面,几乎成了笑柄,但寺里又对李佑无可奈何。实在没料到,今天度人出家度到李佑这里来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思量这李佑不好招惹,还是先走为妙罢。便站起来对刘老巡检稽首道:“贫僧不打扰刘老施主翁婿谈话了,就此作别。”

待和尚走了,李佑对岳父说:“老泰山在家安享生活不好么?何必要去庙里受苦。”

刘老巡检不语。

李佑低声道:“小婿有事情要求到,还请老泰山把出家缓上一缓。”

听到女婿居然还求他,刘老巡检生了兴趣,问道:“何事?”

“老泰山在西水巡检司经营多年,不知道有没有可靠之人推荐给小婿。”

刘老巡检疑惑的说:“你都去府衙任职了,还寻巡检司的人作甚?”

李佑假意道:“陈知县要用。还请老泰山出面联络,和小婿会一会。”

刘老巡检似乎很享受被李佑恳求的感觉,摇头晃脑的说:“老夫自然是有忠实属下的。”

李佑喜道:“还请老泰山成全!”

翁婿二人说者时,张珍张大夫匆匆走进书房,他和刘老巡检熟识多年,不用太拘礼。只听张大夫对刘老巡检拱手道:“刘老爷,诊过贵府二姨娘了。”

李佑心里便明白了,原来是付姨娘病了,不由得想起那夜黑灯瞎火的欢情,又赶紧把自己的念头掐断,老丈人还在前面呢。

“二姨娘不是害病,是有喜了,将近两个月。”

张大夫这句话宛如平地起惊雷,把翁婿二人都给炸的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叫道:“什么?”

刘老巡检面色变幻不停,他自己不举,这付姨娘绝对是背着他和别人偷情怀了野种。七年前让付姨娘带着身孕入门,生了孩子故意认作自己的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留后,但今天这···

李佑心里更加震惊,自家事自己知,按时间看付姨娘肚子的种八成是他的···他是很需要儿子,但家里这些女人长时间来一个都没有怀孕,怎么糊里糊涂的一次被动偷情却发了芽?以后可如何是好?老天这是玩他呢···

李佑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激荡心情,不能让别人看出异常,刚才叫的那声“什么”就很危险,幸亏张大夫和老泰山都没注意到。

正常人这时候该干什么?应该是要恭喜罢···想到这里,李佑装作不明真相,强忍对自己的厌恶出声道:“小婿恭喜老泰山晚来得子。”

刘老巡检麻木的问张珍道:“当真如此?”

张大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怕刺激到刘老巡检,轻声道:“确实如此。”他和刘老爷认识这么多年,本身又是医士,对刘老爷不举的情况隐隐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这次会诊断出付姨娘有喜脉···本该恭喜主人的,却叫张大夫难以开口,只得装作不知告辞了。

刘老巡检长叹一声,真的万念俱灰了,把外面长随叫进来道:“你去北丘寺告知法师,老夫明日出家,再也不管这红尘中事了。”

刚才明明说动了老泰山,怎么又要变卦···李佑急道:“新得儿女,老泰山怎可弃之不顾!”

刘老巡检惨笑道:“到如今万事皆空,也不瞒贤婿,这野种可不是老夫的!”

我当然知道这点···李佑劝道:“出家也不急于一时,老泰山此时心情激动,过几日平静下来再说罢,免得后悔不及。再说妾室有孕,老泰山却遁入空门,未免招人起疑,传出流言蜚语污了名声就不好了,还是等等罢。”

刘老巡检也有些不甘心,传话道:“叫付姨娘立刻来这里!”又对李佑说:“老夫心乱如麻,还请贤婿帮着审问审问。”

李佑吓的魂飞魄散,他哪里敢去审,万一付姨娘被他问没了理智,指认出他来就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贼喊捉贼

第一百二十五章看不透的陈知县

第一百二十六章备有各的前途

第一百二十七章一个接一个的震撼

第一百二十八章不识好歹?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段不伦的往事…

第一百三十章为民请命与枷号示众

第一百三十一章府衙的天要变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畏威才能怀德

第一百三十三章得陇望蜀

一百三十四章不能以普通杂官视之

第一百三十五章李佑的捆绑销售

注:CHM版全文电子书适用于在PC电脑中阅读,TXT版全文电子书适用于在掌机、PDA、商务通、手机中阅读。

请记住本站域名:大风车小说, 搜索 "大风车小说" 即可找到本站.
(快捷键←)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