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掬你心  第1节

类别: 古代 | 言情 | 轮回 | 轻掬你心 | 席绢   作者:席绢  书名:轻掬你心  更新时间:2010-01-01
 
轻掬你心

第一章

早春的大兴城仍覆着薄雪,枝头的新芽却已不甘寂静地努力钻出绿意,硬是招展出

不畏寒雪的强韧,抖去一季严冬的困顿,春天来啦!

四季的递嬗从未失职,人间的朝代却没个章法的更更迭迭,然而寻求安居乐业却是

一致的心愿,并为此而努力。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定律下,南北朝的混乱,终于在

杨坚手中有了大一统的结局。

隋朝,一个在后世人口中短暂却是最富有的朝代,在文帝励行节俭的政策下,人人

安居乐业,不仅人口成长一倍以上,农业生产的提高、社会财富的激增,在在显示了政

治安定的程度。

文帝开皇十八年的春天,就在国泰民安的欢欣氛围里到来。

太史令的官邸里,元宵刚过,张在大门口两端的彩灯还未摘下它鲜艳的风情,宅子

内却已不再怀有过年的好心情。

在西侧的桃花林深处,有一座建于湖面上的楼阁,随着仆妇的进进出出,一盅又一

盅的补品送进又端出,早不复它该有的幽静;再掺杂着全宅上下所有人凝重的神色,过

年、元宵之类的节庆,似乎是上辈子的欢乐,并且永远不可能莅临此处一般。没有人展

露笑容。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摧心扯肺的遽咳,像是在宣告药石罔效的铁证,就见得,才刚拮上的雪

白棉中又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丝,教人见了,莫不鼻酸心焦。

王辅贤不能自己的老泪纵横,心焦于他的无计可施。

“芸娘,救救你自己吧!告诉爹,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你?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床榻上,半躺着一名妙龄少女,细致的容颜里陈列着一致的苍白,只有漆黑的发丝

以及中帛上的血水是额外的妆点,益加显示出女子命如薄絮的铁证。

再度经历过扯裂心肺的咳嗽后,女子努力要发出声音,服侍在床榻边的侍女似是心

意相通,轻巧地扶好主子,将她覆面的秀发挽到身后,露出女子虽无血色,却依然灵气

逼人的面貌。

“爹啊……”沙哑的细吟几不能成句。

侍女赶忙端来一杯甘蜜水让主子润喉。

“阿爹,这是女儿的大劫,您该明白的。”

怎么不明白?但明白了却不表示他要认命啊!何况他更知晓了解女儿的本命,知她

是……

“阿爹,天命如此,是女儿选择这样一条路的,怎么也没得退了。”不必细观父亲

的神色,便已知晓他心中之所思。呀……她的能力愈来愈敏锐了,这只表示了一件事,

也就是……这个逢九大劫,她是逃不过了。

“芸娘,我的儿呀……”王辅贤哽声呼唤。饶他是大隋的司天监、太史令又如何?

饶他是善卜筮,能算天机又如何?世人求他指点迷津、趋吉避凶,奉他是第一神算,以

为他既知天命,想是仙风道骨、快乐无忧如神祗,岂知神祗也有神祗的劫数,容不下清

闲享命。何况他区区一名凡夫俗子?

“为何不济事呢?去年冬至之后,为你订下了宝贵之亲,不求名不求贵,只求沾取

咱们大隋正盛的国运,给你廷命呀,怎么反倒病得更重呢?东宫太子的盛气,该是化劫

的唯一良方才是,怎么……”

芸娘摇了摇头,怎好告诉为她忧心了十九年的父亲,她的逢九大劫,正因沾染了皇

族杨家的气运,而招致更无力挽回的结果?她是……活不过这个年头了。

“爹,女儿的命,不是任何人廷得了的,即使是紫微王星加持,也没有用的………”

更何况,昨日她观看星象,白虹贯入东宫门,太白袭月,这是东宫太子退废之象。皇族

兄弟相残之气又现,再往后算去,又是一片腥风血雨……父亲想为她冲喜不成,反倒让

她率先因皇朝即将由盛转衰、由清明转黑暗无道而承受其苦果。

总是这样的,总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投生为人,然后心碎神伤地离世。

王辅贤忍不住算了又算,卜了又卜。没错呀,芸娘跟太子殿下确有夫妻之缘,若不

是缘系于相辅相成互壮其运,这姻缘便不可能造成,命底便不会这般织就……

尤其女儿的元神属清命,不能加诸任何一丝凡情世爱,难得算到了姻缘,上天必有

她的用意不是吗?

“昨日太子天殿下已自边防回朝,皇后娘娘还提起要为你们合计大婚事宜呢。元妃

乍然病故,搅得宫里流言四起,没一刻安宁,又知你天春以来大病,也许婚事早日办妥,

天下便太平了。”

“爹呀……”她只能无言。

“别担心,一切由爹来打理。你可是由百名神算子一致卜出的天女,身系着大隋的

国运,不会有事的。瞧咱们国运此等昌隆,你怎么有事昵,不是?”

天女……

这词儿逗出她唇畔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能算出自己已过了十世这般的轮回,却不明白最初的最初,打哪得来这样的劫数,

往后呀……她不想再如此下去了。不要了……

“启禀老爷,云大人求见。”王府的总管事垂手恭立在闺阁大门外禀着有访客。

“知道了。”王辅贤应了声,要管事好生招待后,再回头看着面色仍旧惨白的女儿,

忍下心痛,为女儿理好被单枕头。“明日太子殿下应会过府探病,知你大病,颇为挂心,

一大早派佣仆送来数箱珍贵药材、补品,殿下着实是有心人呢?”

芸娘不语,困倦地闭上双眸,脑中浮出了数张模糊的男性面孔,努力抓攫好半响,

才定住了属于太子殿下的那张脸型……。

杨勇殿下温柔宽厚的笑脸,终究是少了些专断与心机,所以,命定了要与王位错身

而过……

“你歇息吧,我去看看你云大叔找我何事。”

“就告诉他,昭训不得皇后娘娘欢心,怕是坐不上太子妃之位。”勇太子目前专宠

云昭训,早惹得皇后心生不悦而不自知。独孤皇后独揽文武的专宠,最是痛恨男人纳妾

了,太子殿下对这些细微处总不经心,怎么斗得过心思深沉的晋王呢?

她的病,突发于大年初三那日,与晋王杨广偶遇于“渡佛寺”;她看到了他身后狂

嚣的黑暗,漫天漫地向她扑掠而来,一道黑煞贯穿她额心,震散了她原就不易凝守的护

世元神,让她无力自球的昏厥于近身卫侍独孤玄的怀中。

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晋王不解、独孤玄不解,但她却知道,一切只因她企

图螳臂当车,总是忘了天命不可违,如果大隋人民即将有十三年民不聊生的苦楚,那也

因为是全民的共业,轮回里注定的……

但,她永远学不了乖,总是因为看到了腥风血雨的末来,而心生不忍地妄想改变。

笨呵……

在父亲走出去后,她伸手抚着她灼热得烫人的眉心;她十九年来所修持的护世祈咒,

尽数毁于晋王的凶煞气中,改变了什么呢?挽回了什么呢?

只不过廷了两年。

太子将在两年后被废,皇上得以多在位两年,人民可以多享有富足的盛世两年………

她的命,只换来这么一点作用……真上差劲啊。。,,,,没了护世祈咒的保护,

又逢九大劫,她眉心的空虚日渐洞开出本命元神的罩门,外人看来会以为是长了朱砂痣,

其实哪知它是一条足以毁灭她仙体元神的佳径。

但……无所谓了,压不过的劫,合该是灰飞烟灭,她从来就是无所谓呀。

这是第十世。

而下一世的末知之门,已经渐渐向她招手。

她将面对的,亦是相同的伤痛——

救不了世间无限苦,恨自己知命却无力救命。

这样的轮回还要多久?

好累、好累了呀……

传说,护国天女,百年一出。皇族若能得她庇助,必能消灭解厄,化去天下间不祥

之气,保国运之长治久安。

而十九年前,大隋建国的机运,据说契机于护国天女的降世,使得四百年来群雄割

据分裂的乱象,终于走到大一统的局面。

护国天女降世后,名唤王芸娘,是神算王辅贤的独生爱女,随着其父任职司天监,

她也佐助以天文历法的制订,同时更是东宫太子的司礼太傅。在皇帝与皇后的授意下,

护国天女这辈子是注定得为大隋的兴盛鞠躬尽瘁,再无他望。

太子妃元氏在去年猝逝,独孤皇后立即作主订下王芸娘与太子的婚事。一方面是不

给正当宠的云昭训扶正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杨家霸定了护国天女。

即使太子永远不能与王芸娘有夫妻之实。

这日,天降薄雪,杨勇便是在这样阴寒的时日,领着好友兼右将军宇文龙前来探访

芸娘。

总管事恭敬地领贵客到观星台。小姐稍稍感到能起榻了,便谁也拦不住地登上观星

台,向天文观生以及灵台郎要来卧病这些时日所记录的天体变化,顺道向六十位天文观

生讲授星相的知识。

东宫太子的驾临,霎时惊慌了观星台上众客,连忙起身恭迎。

杨勇向来是来拘的性子,挥手让众人退下后,含笑地走向白衣胜雪、灵气逼人的芸

“半年不见,芸娘仍是美丽依然,可惜身子骨薄了些,真令人担忧,你气色相当差

呢。”

芸娘行完礼,让丫环扶坐在偏位,还没坐稳,近侍独孤玄已捧来参茶要她润喉。她

淡淡一笑,心知拗不过他铁一般的坚持,也就不做徒劳的抵抗,喝下了。

“你生了什么病呢?问御医,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诊来诊去,也只知你身子一日

虚过一早日。你亦是个不世出的神算,对自己的命有何见解呢?”他虽然对卜筮之事没

多大兴趣,但也不完全排斥。

“殿下是知道芸娘向来体弱,年岁逢九便会大病一场,也可说是见怪不怪了。”她

一贯的轻淡,对自己的病体不怎么挂怀。抬首迎向另一双几近失礼直盯她看的双眸,看

到了态腰虎背、武将打扮的男子。

杨勇这才想到要为两人介绍。

“呀,这是右栩卫将军宇文龙,此次随我回朝,向父皇禀报边关的防御工事部署的

情形,是我父皇最倚重的少年英雄,更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一直想一窥护国天女

的真面目,我便领他一同来了。”

“芸娘见过右将军。”她浅笑,散发在右将军周身的是一股鲜红的凛然正气,令她

感到舒坦,即使……日后他将为了浩然正气的秉性而步向……

“不用……呀,别多礼……”宇文龙看似严厉的方正面孔,霎时充满窘然血色,即

使留了一把不修饰的胡须也掩不住慌乱羞红的脸。

每个初见她的人都不会有太正常的表现,不知为了什么。生性的淡然,让她不对无

谓之事多做深想,也就以浅浅一笑带过了。

杨勇打趣道: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骁勇善战的右将军面对女子竟会害羞呢!”

“殿下,您就饶了下官吧!”宇文龙连忙告饶。

“不怪你,实在是芸娘太过特殊,不是因为她有姣美的容姿或绝深的智慧。而是奇

异的,每当看了她,心情总会无比的舒畅平和,再怎么扰人的烦心事,当下也变得不重

要了。

但不知怎地,她常是病恹恹的。”说着,又忧心了起来。看向苍白的芸娘,突然讶

异地问:

“咦?你眉心几时生了朱砂痣?红得鲜艳,像胭脂点上也似,这是画上的吗?”

芸娘轻抚上眉心,那儿抽搐着一阵阵的疼,但她仍是微笑地回道:

“突然长出了鲜红的痣?也不知为了什么。”

“这倒也好,整个人看来更仙风道骨了。”

“是呀,像仙女。”宇文龙着迷地应和。

杨勇突然想起:

“对了,原本晋王也想跟我一同来的,你们见过是吧?在佛寺。不过只他见过你一

眼,而你那时突然发病昏倒。我是在事后才由他人口中听说你就是传闻中的护国天女,

很遗憾没能见上你一面。要不是母后宣他入宫,他原本要来的。”

芸娘脸色微微一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青惨。以为没人察觉她一瞬间的虚弱,

但身后悄悄扶来的大掌,告知了她那个自幼护她到长大的近侍对她的转变无一不晓,再

细微也逃不过他关怀的锐眼。

太子杨勇的灵体,是清朗的口气;宇文龙是正义的红气;独孤玄则是沉稳的蓝气。

他们强盛的气势原本足以护住她逸散缥缈的元神,但比起王星渐现所加持的黑气,什么

便不够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太子殿下的印堂被黑气所蚀,而他依然天真

得不自知。

就像她眉心的灵洞愈开愈大,一旦有人知晓了要如何占她的元神,沾染她的清灵,

陷她于万劫不复,那么她是连自救的能力也不会有。

天女吗?

天女的降世若只为了历自己的劫,然后眼睁睁看世人受苦,而使不上半分力气,哪

来的资格受世人景仰爱戴,甚至膜拜?

这就是未来三辈子、五辈子甚至数十个轮回所要担任下去的角色吗?就为了历完劫,

在仙界更上层楼,提升自己,而冷眼看待天下苍生吗?

她还要这样下去吗?

封印……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念头,但真正想实践它,却是最近。

她是逃不过十九岁这个大劫了,她知道。

百年一出的天女,被世人所诚心诚意的期待,然而,在她什么也做不到的情况下,

她愧对天下人的虔诚,再不愿当那什么天女降世的神恩。无能于解救苍生,唯一能做的

只有成就自己。这算什么呢……

她算了又算,想了又想,却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方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这种怎自私,该吗?

“天转凉了,小姐请回房歇着吧。”

挺立于芸娘身后的独孤玄轻轻开口;站在风口处虽可为小姐挡去飘雪,却无力阻却

寒冷。

“玄,别担心,不碍事的。”

几声轻咳昭示着她的安抚是多么不足采信的事实。但她的时间不多了,再不久,她

将得到长久的安息;也因此,不再轻易教床榻占去她所剩不多的时日。活在当下十九年,

似乎从不曾好好看上一遭,想来也真是可惜了。各朝各代的风光具上不同,兴盛的、衰

败的、快乐的、愁苦的;福报与孽辗转交替,织就人间悲欢苦乐,既无能干涉,何苦来

此一遭?

既生多情心,又怎能要她无情冷视世间苦?

“太了殿下又差人送来补身圣药,丫头们正熬着,小姐莫要辜负大家的关怀才好。”

她回头看他。

“玄,你过来话不少喔,很少见你这么有开口兴致的。”他年纪稍幼她一岁,两人

自小一同长大。知他有无微不至的细心,亦知他寡言的天性,常常两人就是这么沉默度

过每一日的。她看天象、看书、编历法;而他则看她、照顾她、保护她。

“属下僭越了。

“别这么说,你只是担心,一如其他忧心于我病体的人。我这场病,并不同于九岁

那一次,你看出来了不是?”

“小姐会痊愈的。”他哽声说着,语气里难掩因心慌而滋生的怒意。

“生与死,早就注定了。”而这些又哪是口舌之争可以改变的?她自嘲一笑。“世

人都说我是护国天女,其实怎么看,我都像是被世人所保护的庸女,我的存在,想来真

是可笑得紧。”

“不是的!小姐是天女。因为你身负护世大责,所以你的身子总是承受不住,以致

于一日憔悴过一日,甚至还……呕了血……”独孤玄紧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却不敢直

视主子,背转过身,轻轻低喃:“我希望你不是天女,不是这般尊贵………”

芸娘抬首看天空,叹道:

“别为我担忧。其实生死之间,俱是解脱与牵绊的起头。宇宙何等浩瀚,只着眼在

数十年的悲欢离合,倒算得上偏狭了。”她想了想,劝他道:“其实,这样也好,你快

要自由了,被我这病体绊着,你什么也没得施展。我算过你的命底,姻缘与人生大运皆

在北方……

“我不需要自由!”更不需要姻缘。

芸娘怔忡于他倏然转过身的面孔,那种几近痛苦的渴切,是什么?

“玄?”

“小姐与太子殿下有夫妻之缘,那么,小姐……喜爱太子吗?”

“喜爱?男女之情是吗?我并不了解这种凡世间的纠缠,你知道的。”记得去年与

太子订下亲事时,太子殿下也问过她懂不懂男女之情。

不懂的。她的本命元神里,没有爱欲的认知,只有对世人一致的悲怜,然后暗自神

“不能对某一个男子有所偏爱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懂。”

“若有一天懂了呢?”他问得绝望。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倘若我懂得了,想必是投生之前,本命元神遭受沾染,不复纯净的最初。”

再度抚上眉心的红痣,这个致命的罩门,十世以来,没这么明显过,若是魑魅魍魉

打定了她的主意,她只怕只有任其宰割的份了。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会在今日走完她短促的一生。

她的身体时好时坏,坏上几日又好上几日,只要不糟到呕血的程度,司天监府邸内

上下便安了些许心。昨日,芸娘甚至可以不必丫头扶持便能自个儿走出门赏春景。算起

来这十数日以来是她最称得上健康的一段时间。

因此,当她手脚逐渐褪去人体该有的温度,向死亡的国度臣服时,仍没有人愿意相

信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姑娘,就要死去了。

没有人准备好要面对她的死亡,他们都认为天女是不会死的,尤其大隋的国运正盛,

没理由护国天女反倒向衰微臣服。

“爹,女儿……走后,请为女儿护法三个时辰……然后……立即火化,将女儿的骨

灰沉入青龙潭内,那么,也许……也许……女儿还能尽上最后的心力……”天命不可违,

但她仍会试着去做,也只有这一世了……王辅贤老汩纵横地握住女儿冰冷的双手,不忍

地看着女儿的眉心红痣,竟翻涌着灰气。那是封印,正在封闭着她属于天人的元神。

不该逆天行事的,但因着为人父的私心,再不忍女儿生生世世受尽悲苦病痛,承担

她能力所不及的护世职责,耗尽了一世又一世的生命,成果却总不及庞大孽力的破坏,

上天对她何其为公平?

所以王辅贤不仅由着女儿对她自己下了咒印,以混沌浊世的灰气覆盖住她清明无瑕

的元神。她不在乎下辈子会不会投生为牲畜或痴愚的人,她只求再无异能,不去解古今、

知天机,然后又无能为力,即使自我毁灭的结果是元神俱散,她亦不在乎。

“芸娘,爹明白,绝不会让任何人或鬼魅靠近你身,毁你封印。”

“务必……小心晋王爷……他不会甘体的……”昨日再度见到晋王,他的黑气更浓

更强烈,笔直冲煞入她的元神,她便知道,在这一世的轮回里,她是走到终点了。

王辅贤心下大惊,急忙问:

“芸娘,莫非你是想躲过晋王的煞气,所以才用浊气封印自身,不让晋王得你元神

庇助?”这怎么得了?这样是不行的呀!

这些日子,他由星象里看出江山倾颓淫乱之气已现,知道晋王正是护国天女的绝命

克星;而晋王对王位势在必得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过芸娘?

为了抵御晋王的煞气,芸娘宁愿以浊气先污去自己的元神。但晋王的气势岂是小小

的浊气挡得了的?到最后,不是芸娘毁了自己,便是教晋王的煞气吸纳入他的王运之中,

加速他称王的脚步。

“爹……我承受得住的……”她想微笑,却连吸纳都困难万分。

“不行!我不允许!”王辅贤跳了起来,赶忙掐指一算,喜道:“有法子的!只要

在你的灵穴处滴注阳刚之气,便足以化去阴煞的侵袭!邪不能胜正!”

芸娘努力要伸手阻止……但却只能无助地垂下……

不可以,不能够呀……

在她本命元神如此脆弱的情形下,任何一滴血液入侵,都足以毁去她纯净的命底,

并且同时也将与那人在往后的轮回里纠缠不清了呀……

何苦拖着人受累?她只想孑然一生、寂然永世……

但王辅贤只求女儿解脱,只愿她来生有正常的日子可过,他道:

“顶多是你识得了尘世之情而已,至少你不会投生为痴愚,也不会助长晋王的阴煞

之气。你等着,我立即去找太子殿下,请他救你!他是正直尊贵之人,有他的血加入你

本命,来生你们将有夫妻之缘分,为人父求的,也不过是子女的幸福而已!”

王辅贤快步走出去,沿路要五名丫环守在内室的五个方位,二十四名男丁布守在庭

院八方,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进去小姐屋内。

不能亲眼见女儿咽下最后一口气是至大伤痛,但比起下一世、下下一世,往后生生

世世的轮回,他所能尽的绵力来说,这是值得的!

“爹呀……”

神智由清明转为恍惚,芸娘双手结成莲花印,床榻的四方升起檀香,烟雾缥缈,像

是千年以前的记忆,将她牢牢拥住,悠悠忽忽地牵引她走向再无病痛的往生之处,再不

能回头探看此生的结局……

即使她的封印尚未结成,尚有三个时辰……

她不会知道,有一道疾矢般闪进的黑影,因为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而将满腔挚爱

狂情寄托于来生的相许,咬破了指头,一滴盈满深情的血液淌流入了芸娘的眉心,迅速

化去灰浊之气,加入了她体肤里遁入元神之中……

不求今生,但求来世……

“怎么会呢?芸娘怎么可能突然就香消玉殒了?”正在书斋里阅册习字的杨勇听完

王辅贤的话后,跳了起来!“才就好三月迎她入门的,她怎么会……?昨日共游时,她

甚至可以自己走呀,我不相信!我要立刻见她!来人,备马!”

“还是备马车吧,殿下。一路上下官正好禀报小女的情况,并恳求太子殿下玉成此

事。”

“好的,路上谈。”杨勇大步跨出书斋,忽地脚下一顿,侧首吩咐紧随于左右的侍

卫:“伟右将军即刻至大门与本宫会合,速去。”

“是”侍卫立即飞身疾去。

算算时辰,此时正是宇文龙来找他议事的时刻,他与芸娘亦有情谊,相谈甚欢,应

该也会对芸娘的状况感到忧心吧?理应找他一同前去。

杨勇不相信芸娘会是薄命之人,不可能的!

“禀殿下右将军不知何故,策马出宫去了!”

“出宫了?”俊眉一皱,不及多想,心思全揪在芸娘病危的事情上,吆喝道:

“不管了,走!”

一行人匆匆上马后,没人发现一名小厮立即往晋王府快马奔去,禀报这个消息……

晋王府内,首座者凝思许久,才缓缓道:

“天女猝亡?那么她是不能为我所用了?”

赵国公杨素拱手道:

“王辅贤那厮生怕王爷夺天女骨灰助长己势,想必会将骨灰沉入青龙潭,以护皇上

的紫微星曜不被遮掩。”

“那么,急请太子过府,又是何因?”俊美的面孔上有一双沉阕深锐的眼,直直看

向杨素。

杨素道:

“据方士解释,护国天女生来辅佐正主,现今辅助皇上,日后辅助于您,即使她心

向太子,仍是改不了既定的命。若她不肯遵行,唯有毁去自身无瑕的仙体元神方可化去

她护国天女的使命。我想王辅贤打的正是这主意,也恐怕是天女所授意。不过无妨,对

王爷的将来并无阻碍。”

“本王倒是好奇,如何毁去天女元神。再有,毁了又是如何结果呢?”首座者正是

杨广,隋文帝的次子,独孤皇后最钟爱的儿子。

立于杨素身后的方土回答道:

“启禀王爷,据属下观察所得,天女被王爷的旺气冲煞之后,眉心的罩门洞开,再

无力自保,此时任何鬼怪若欲夺她清命,皆易如反掌。当然这一点,王辅贤防得极为周

延。现下,若有男子在她眉心滴入自己阳刚之血,不仅可防煞防鬼怪入侵,据闻,在转

世轮回后,此名男子将会是天女的命定之人。天女属清命,每一世的轮回皆应不识情爱,

如今有了男子之血加持入封印,往后将不再是天女这命,而只是个凡人了。”语气间不

无惋惜之意。

“她说本王永远得不到她”想到昨日相遇的情形,杨广冷冷地笑了出来。

杨素笑道:

“得不得到已无所谓了,反正没人得到她。没了天女,王爷还怕谁能阻您走向九五

之尊的道路?”

杨广摇摇头。

“皇帝之位都能手到擒来,我又怎能允许那小小的天女说我永远得不到她呢?”

“王爷,您……?”

“我要她,就订在——下个轮回吧。”杨广传唤下人备马。

“您这又是何必呢?”杨素完全无法理解。

杨广原本已向门口走了数个大步,听到他的咕哝,倏地转身,笑出狂妄的唇线:

“你知道本王最钟爱太子手中哪两种东西吗?”

“东宫之位,以及天女。但天女已经亡故了呀……”

“不,她还给太子允诺了下辈子哩,那么一切便没有结束。就在下辈子,才有真正

的胜负。”

马已备妥,杨广跃上马背,策马往太史府奔去,为了他的势在必得。

传说,天女香消玉殒于十九岁的芳华。传说,天女耗尽生命,图求太隋盛运绵延,

人民多得了几年安居乐业的好日子过。

传说,天女猝逝那日,天色清朗,却下着薄雪;是春日,却盛开着夏日的莲,像是

一种静静的哀悼。莲花于次日枯萎,再不曾盛放过。

传说呀,传说……

天女让挚爱她的男子烙下了封印,从此注定了她要走上爱情的轮回,在下辈子追寻,

然后相守……

以血恪下的封印,将由血来解开……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模样,以什么方式……

于是,在生生世世的翻转中——

四名男子展开了他们的追寻……

追索着那名被他们以血允诺下真心的女子,以相同的誓约回应。

路途正遥,门扉由此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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