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近期出奇的安静,在兴安东省外围没有做任何大规模集结“剿匪”的工作,默默地看着马占山与抗联占领了广大的山区而无动于衷。
但凡久经战阵的人都知道,这种沉默只不过是一次更大规模,更大范围的大战的开始。抗联战士们掀起了疯狂的大练兵行动,准备迎接残酷的讨伐。
军官们的大练兵主要是兵棋推演对抗演习,按照马迁安的吩咐,演习要拿出真功夫来,不准藏着掖着,扮演鬼子的一方,按现有日军的武器装备为基础,尽量以日军战术思维来思考。扮演抗联一方把对手想象成凶残的鬼子,以更加凶残及匪夷所思的战术彻底击败之。军官们推演过程中异常认真,在一次又一次互有胜负的推演后,基层军官的战术水准又有了不小的提高。
当然在推演的过程中,争论和吵闹也是经常发生的,马迁安就遇到过一次,在一次抗联大队规模与“日军”大队规模遭遇战推演中,扮演抗联的13支队2大队大队长的宋基石与扮演日军的十支队副支队长朴吉松“打”起来了。
推演结果是朴吉松惨胜,朴吉松以装备落后于抗联的日军一千一百人,运用诡计多端的奇谋欺骗战术,战胜了轻武器先进的宋基石四百人,宋基石全军覆没而朴吉松还剩下一个中队。宋基石不接受这个结果,指责朴吉松“作弊”。两个人ji情四溢火星四冒,最后甚至推搡挥起了拳头,终于引来了火烧眉毛般的马迁安和周玉成。
马迁安先是断喝两人分开,又生气的瞪了一眼看热闹的其余指挥员,这帮家伙也明显分成两拨,一伙支持宋基石一伙声援朴吉松。老成持重的耿殿君不在场,这帮人包括李四清和李凤山这样的高级指挥员也是架央起哄的主,没个大局观念。
“你们俩谁先做自我批评?”马迁安睁起牛眼睛盯视着两个怒发冲冠的“公鸡”。
朴吉松与宋基石两人不约而同把脸转向一边,谁都不肯先做自我批评,先做的话就等于认输,丢不起那个人。
见两人都不说话,马迁安知道两人都需要冷静一下心情,就不再逼问,反而转向其余指挥员,将“怒气”发泄给了他们。
“你,还有你!”马迁安指点着李四清与李凤山,“你们两个,一个是老朴的上级一个是小宋的上级,俩人都动上全武行了,你们还在那看热闹?怎么当的领导?”
李四清与李凤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着对方哼了一声,看样子也是互不服气的状态。
哎呀?这俩货哎?怎么也斗鸡眼了?马迁安发觉事情的层次提高了,要是没这俩货在背后撑腰,朴吉松与宋基石未必搞的动手“打架”的地步。
马迁安气得要发火。
周玉成观察了半天,最后走上前对马迁安劝道:“行了司令员同志,我看你也不要急着逼他们表态,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个引起纠纷的推演战例吧?你看好不好?”
“好吧!”马迁安勉强同意了,不过马上对周围的大大小小的指挥员们声明道:“等我和政委听完以后,我来给你们做个评价,此评论为最终评价,双方都要接受这个结论,不得再行挑起争端。”
马迁安环视着指挥员们,“说话呀!表态呀!都像麦秸秆一样戳着干嘛呀?刚才不是吵吵的挺凶的吗?”
在马迁安逼视的目光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如同找到了一个台阶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想想刚才真是够荒唐的了,不知不觉就“干”起来了,真令人感到羞愧。现在大领导发下话来,不赶紧借坡下驴更待何时?难道还要等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时候吗?
战例说起来一点也不复杂。日军一个大队进山搜剿过程中,偶然抓获抗联的尖兵流动哨,经逼问了解到附近有一支四百人左右的抗联,遂决定偷袭。
偷袭时间选在凌晨2点钟,据天亮时间还有一小时,经过艰难的潜伏伪装前进,日军成功的接近了抗联营地,趁夜发起了暗夜袭击战,近战、夜战、肉搏战,抗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营地陷入血腥的肉搏之中,黑夜中又担心冲锋枪扫射伤及自己人,不能有效发挥自动武器的威力,肉搏中损失惨重,及至天明全军覆没。
虽说在感情上对抗联一个大队“全军覆没”这个结果有点接受不了,但马迁安从理智上认可朴吉松“代表的”日军战术,这无疑是一次经典版的日式反击战。
近战混战夜战弥补了日军轻武器上的不足,而论肉搏能力,日军即使比抗联稍次,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日军也是经过野蛮的非人般的地狱训练的,是从那里毕了业的,要单纯论拼刺能力还要强上抗联一大截,抗联从来不把拼刺当成重点训练科目来对待。
而且马迁安还看出,朴吉松故意认可了战损数目比抗联高这个结果,想必是想给宋基石留一点面子,真要发生上述条件的战斗,日军也不会在肉搏中损失人员数目超过抗联一倍的,肉搏时,谁的人多谁占据绝对优势,将近3个日军拼1个抗联,抗联战士就算是体力比日军强,那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那么你争论的焦点在哪里?”马迁安听完七嘴八舌的战例“回放”,抬起头问宋基石,同时瞄了一眼宋基石身后的李四清。
“第一”,宋基石扳起手指头说道:“我们的尖兵不可能被俘后叛变投敌,他们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怎么会被俘?或者被俘后告诉鬼子我们的宿营地点?”
“你怎么说呢?”马迁安又问朴吉松。
朴吉松又有点激动,指着宋基石低吼道:“推演的时候你不是同意了吗?同意被俘的战士透露了你们的秘密,怎么又不承认?还为这事吵啥呀吵,哦看司令来了,你就又翻出老问题嚼舌根,烦不烦?”
“你曾经同意过?”马迁安又扭头问宋基石。
推演中,双方指挥员对对方提出的设想,如果认为有实现的可能,要予以认可。
看这架势,显然在推演中宋基石是同意这个设想了的。
在马迁安的面前,宋基石还没胆量硬抗硬犟,只好无奈的承认,“是,我是曾经承认过,不过我想……”
“好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马迁安出言打断他,“你想即使鬼子知道了你的宿营地也没关系,你照样可以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是不是?”
宋基石尴尬的张了张嘴吧没做声。
“我当时可没同意!尖兵怎么会被俘呢?难道他睡着了?我们十三支队可没有孬种,被俘了还出卖部队的行踪,这样的王八犊子我看见一个收拾一个,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瘪独子?”
不甘寂寞的李四清插言“力挺”自己的部下,同时睁大眼睛注意看马迁安的反应。
哪都有你,是你推演呀还是宋基石推演?纠缠细节有意思么?他们怎么就不会睡着了?马迁安还记得自己从延安回小兴安岭时,曾包围过他的王德茂路过暗哨,将睡着了的暗哨好一顿训斥的事件。马迁安斜眼看了一下李四清,复又转向宋基石。
李四清说这种话有资格,他原本被俘后曾表现得“坚贞不屈”,不给鬼子当伪军,所以被发配到劳工营,要不是马迁安解救,李四清也逃不了被折磨死亡的结果。
马迁安相信李四清能做到视死如归,但不代表他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人性很复杂,是人都有死亡的恐惧,只不过一些人因其有信仰,有坚贞不屈的信念,他才可以超越死亡的恐惧。还有一些人不惧战场上的冲锋陷阵,在热血沸腾的战场上他可以表现得无比英勇顽强,即使轻伤都不下火线,但也不能证明被俘后他可以挺过鬼子的心理暗示和刑具,鬼子的手段多多,没有经过反刑讯训练的普通战士也难挨过去。
至于为什么朴吉松设计了这样一个俘虏抗联问出情报的套路,而宋基石又同意了这个设想,只是因为这两位都是老抗联了,见过的这种事太多,虽然这两年多来抗联渐渐强大,战士被俘数目日渐稀少,但曾经有过的创痛是任何人都忘不了的。
马迁安没理李四清,催宋基石道:“接着讲。”
“第二个争论的焦点是鬼子怎么敢打夜战?鬼子一贯是打那种白天进攻的正战吗?要是正面对阵,我哪里会输?”
谁说鬼子不会打夜战?他们会的!马迁安清楚地记得太平洋战场上,日军面临着武备比自己强大精良的美军,除了白日作战外,还自行学习发展了夜战,战争使他们学会了一切。马迁安相信不久后,日军面临武器比他们精良的抗联的时候,也会学习夜战的,无他,都是逼的。只有你抗联会夜战而不准日军夜战,没这个道理嘛。
听完宋基石与朴吉松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马迁安低头静默一会后,重新抬头扫视等待结论的众指挥员说道:“好了!我的结论是”,待众人都伸长脖子鸦雀无声后,马迁安才苦笑着说道:“朴吉松胜!”
哗!底下哗然,尤其李四清叫的更凶,喊什么我们是百战百胜的军队,气的马迁安拍了桌子。
“李四清!打了几个胜仗就翘尾巴啦?我问你,从古到今有哪支军队是百战百胜的?今天你想不出来不准离开,就给我老实呆在这里,罚你不准吃饭。”
李四清张口结舌,马迁安已经很久没有对他这样声色俱厉了,乍这么来一下,实在受不了,李四清赌气般的看着周玉成,期望他给自己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