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实习手记中  12.蛇虫药酒

类别: 现实 | 现实百态 | 医学生实习手记中 | 金妙人   作者:金妙人  书名:医学生实习手记中  更新时间:2020-06-21
 
前组病房20床来了个大爷,自己在家里炮制蛇虫药酒,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办法,弄来一条蛇和十来只蝎子、蜈蚣,把这些毒物塞进一个大玻璃罐子里面,用酒泡着,跑了半年,大爷心想这药酒也应该成了,中午打算开盖来咪两口自己炮制的小酒。

谁知道,玻璃罐子刚打开,大爷把玻璃塞子放到桌上后,两手擎着沉甸甸的玻璃罐子,心里美滋滋的,一手握住罐口,一手兜着玻璃罐罐底,往碗里倒酒,蛇头露出了罐口一点点,正当大爷倒好酒,用手把耷拉在罐口的蛇头扒拉回去的时候,蛇突然苏醒了,朝着大爷的手指就来了这么一口。

蛇虫药酒没喝到,大爷倒是住上院了。

我从门诊倒班回病房,得知有这么一个奇葩大爷,猎奇心驱使我从值班室换好衣服就往病房里跑,20床的老大爷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地跟病房里的老头们聊天,我径直走进病房,到他的病床边,“20床老伯,侬受伤的是哪里啊?”我问他。

大爷见我询问他的病情,便把手竖起来给我看,老师们给他做了箍围,整个手都包起来了,开始说自己的病情:“我这个手啊,是那个蛇咬的,那个蛇啊,我特地从乡下捉来做药酒的,都泡了半年多了,我说能喝了,就来倒……”

说着,大爷便做出倒酒的动作:“哪知道那个蛇没死,我倒好酒之后,它醒了,猛地就往我手上咬一口。”

大爷看看我:“侬阿晓得原因啊?”

我内心哭笑不得:“蛇是会冬眠的动物啊,它在罐子里只是生活条件不够,就进入冬眠模式呗,还能因为什么?”

但是,还是一本正经地跟大爷解释道:“因为蛇是会冬眠的,它即便是一点点氧气能够它冬眠它就能存活。”

大爷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哦呦,你们可听见啦,这蛇可厉害,听说补啊,”怎么被咬了,都住院了还惦记着补不补的问题呢?

老顽固!

“这不是补不补的问题,蛇毒对身体的损伤是致命的,只能说你运气好,没有碰上致命的毒蛇,”我纠正老人家错误的思想,“而且,从营养学上讲,蛇肉不见得有多么营养,蛇泡出来的就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营养保健的价值和作用。”

老顽固不听,反驳我道:“那这个就是你们年轻人不懂的道理了,蛇虫药酒很补身体的!”补身体?补身体的东西至于让你住院了?

“不补身体的!”我直接就否定了他的说法。

老头子就是不同意我的说法,反而想教育我,让我认同他迂腐落后的思想,“老人家,我只能跟你说,自己炮制酒品,不仅没有营养而且还容易食物中毒,万一甲醇超标是会失明的!”

老头张嘴想跟我抬杠,我摆手,“反正道理我跟你讲清楚,已经提醒过你了,以后不要在自制蛇虫药酒,没有什么好处的。”转身不听他继续叨叨,我就有些生气地走出了病房。

中午休息,大青她们又是在治疗室里搞割据战,我想进去跟她们挤个地方,刚坐下来,大青就皱着眉头,我倒是先发制人,“别在这里挤挤挤,”大青今天心情可能不错,接了下句:“挤挤挤,babe,babe。”

“你在笑什么?”我见大青捧着手机傻笑,“我跟我以前的一个室友聊天,”她关上手机屏幕,扭过头来跟我聊起来,“她跟我说,她在ICU实习,ICU里面有个小医生特别呆,然后有一床老病人做了气管切开,但是没有插管的那种,只是弄了一根氧气管放进去给氧。”

“然后呢?”我问。

“然后早上床边交班的时候,交完了这个老病人,大家不都去下一床了么,这个小医生看老人家的被子盖得有点低,ICU里面空调比较凉,他怕老人家吹冻着了,就把被子给老人家往上面提一提,给老人家盖到了脖子这里,不跑风么……”说着,大青忍不住笑,“气管起开的口子不是在脖子这里么……”

哦……我大概明白大青的意思,“他把老人家的气管切开口子盖上了?”

“对!”大青苦笑不得,“然后他们继续交班的时候,老头子在床上给捂得在床上抖,”想想都挺吓人的,“呼吸机氧饱和报警了,老师们赶紧过去看,然后他就被通报批评了,后来那个小医生干事情就畏手畏脚的,搞什么都害怕。”

让我想到原先在ICU的时候,ICU里面也有一个这么“善良”不长头脑的实习生学姐,她已经是研究生了,善良、好心眼是没话说,但是你的善良必须要有点脑子,不然就是在害人。

ICU的病人大多都是昏迷不醒,但凡头脑清楚的医务人员都知道,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不能喂水、喂饭的以防止误入气道,造成窒息,所以对于昏迷病人口腔护理的时候是不用患者漱口的,因为她/他根本做不到。

那天早上也是,我们都在床边交班,没有人管实习生在干什么,因为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交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见一位半昏迷患者的诉求的,当我们看到她忙活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根20毫升的注射器,摘掉了针头,“同学,你拿针筒干什么?”老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倒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12床说他想喝水,我给他抽了一点生理盐水喂给他。”

老师马上就生气了,“谁让你给他喂水的?经过老师同意了吗?”她一脸无辜地看向我们,“难道不可以吗?”

“怎么可以?”老师反问她,“都是不能吞咽的人,你一注射器的水就能要了他的命,呛咳误入气道怎么办?”

不是说ICU的工作人员没有人性、惨无人道,用着近乎没有人权的行径去对待奄奄一息的病人,因为这个科学指导下的延长生命,机体所需要的营养都通过静脉或者胃管进入身体了,ICU里面的病人都是不吃不喝地活着。

因为长时间不通过嘴巴进食,很多ICU病人的口腔都干得开裂,痰痂、血痂都糊在口腔里,即便是一日三次的口腔护理也没办法改变口腔的问题。

ICU里面的病人真的很可怜,带病生存的日子如同提前进入死亡。

我打岔道:“你可还记得原来我们ICU里面那个气管切开的老头?”

“哪个?”大青问道,“你是说那个气管切开之后就醒了的老头子吗?”我点点头,“他切开之后,还觉得自己说话不清楚了,从窟窿眼儿里跑风。”

“每次说话还非得把自己起开的口子堵上说话,”大青当时看管他,“他切开气管之后,呼吸机辅助给氧之后,就醒了,没事儿,天天还非要跟我们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们说两句话,”大青模仿着那个大爷的样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实在是劝不住让他别说话,给了他一沓无菌纱布放在手里,让他想说话的时候拿无菌纱布捂着。”

“后来呢?”“怎么样?转出ICU了吗?”ICU的病人只有两种情况,病情好转,转去其他对症的科室病房,另一种情况就是,太平间的大叔过来抬走。

大青落寞地摆摆手:“也还是撑不住两天就走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回阳救逆的灵丹妙药,要走的时候,神仙都拦不住,更何况同样是肉体凡胎的我们?

我看大青有点神伤的模样,便开口安慰道:“ICU不都是这样么,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命数已尽,该去享福了。”

大青从身后掏出酸奶,“说是这么说,但是你的病人从你手上走掉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得劲的感觉。”

“有我的酸奶吗?”我问她,“我老师请我喝的酸奶哪儿来你的?”大青得意地向我炫耀,“讲到这个,你还记得以前肾病科的石勇吗?”

我有点印象,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惜命的大哥,“就是那个腿都烂完了的?”大青点点头,“那天下午两点,血透室打电话过来,让我们通知石勇去血透室做血液透析,我们去病房找他,他不在。”

“病房里找了一圈,他人不在,他朋友也不在。”

“去哪儿了?”我好奇,“然后血透室那边又催电话,我们急了,找不到病人,就翻他的入院记录里面找他留的联系电话,打过去之后,”大青又笑了,“打通之后,我们就很着急地说‘石勇,你人在哪里?你赶紧回来做血透!’,电话那边的人问:‘什么血透?’”

“‘就是血液透析啊!’我跟我老师都急坏了,‘我不是石勇。’”原来那个石勇大哥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假的号码,是他随便写的。

在医院住院,病人出病房(外出),要跟护士打招呼并请假,留给医院的联系电话一定要是真实有效的。

血透室过号不给插队,多少人靠着血透续命,他们能让你平白无故地插队了?那就是插在了他们的活路面前。

“就在我们都很着急血透室那边会不会不给石勇做透析的时候,石勇拖着他那双烂歪歪的腿回来了,”大青摇摇头,“他跑去医院对面的烤鸭店吃烤鸭去了。”

“他不是有肾病吗?能吃烤鸭?”当然是不可以吃烤鸭的,我惊讶地反问。

“你讲他也不听,酸辣粉他都照样吃,死都不怕,他还能怕水肿了?”大青无所谓地说道。

这一茬就说道这里。

讲一讲,之前听同学说过的一个趣事,说的是一所建校历史比较久远的医学院,他们学校的停尸间建在解剖楼的负一楼,但是解剖楼盖得又比较早了,电梯是那种只能承载两个人的伸缩栅栏铁门的很老式的电梯。

这个老旧的电梯,一次只能承载两个人,电梯也不是像现在这种箱子一样全封闭的轿子,是那种四面铁笼子一样的样式,电梯门还得自己手动拉上,所以他们每次上解剖课,去负一楼搬大体老师的时候,是两个人坐电梯下去的,但是电梯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上来的时候,只能是一个人抱着一个大体老师,这样的“两个人”上来。

所以,如果说医学生怕鬼的话,我只能说,那可能就是你们学校大体老师不够多,设备还不够老式。

另外一个故事是我在别处听来的,煞有其事,说实在高考恢复的后几年,取消高考的那个时间段里,高校都没有学生上学了,老师也没有学生要教了,医学院也是如此,疏于管理,仍旧是某个建校历史颇为悠久的老校,在荒废教育的年代里,学校解剖楼里的大体老师都被暴尸荒野,随意地码放在学校的一个小树林里面没有人管。

后来恢复教育制度了,学校也逐渐地步入教书育人的正轨,同学们在解剖老师的组织下去小树林搬大体老师回解剖楼,有的同学就发现有的大体老师身上有一些啮齿类动物咬过的痕迹。

后来谣传是学校里面的一位老师有梦游症。

我问我们的解剖老师,教解剖这么多年来,有没有遇上过什么灵异事件?

他笑着说:“教你们,就是我遇到过最灵异的事件了。”

午休过后,大青臭美的打开自己手机的前置相机,忧愁地说:“想去纹个眉毛,我感觉我眉毛太淡了。”说着,便把脸扭过来让我认同她的观点,眉毛是淡了一点,但是眉毛的问题还比不上她前额发际线后移的问题的严重性。

我郑重其事地说道:“嗯,是的!”“但是,你还是先去问个发际线吧,快秃了!”“眉毛的事情还能再放一放,这个发际线……”

大青给我一记白眼,起身便走了,我在她身后喊话,建议道:“要么你剪个刘海或者像我这样的短发遮遮呢?”

没有什么发量,是医院薅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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