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等人跟着叶安平,一路往龙标城急赶,偶尔空闲时,叶安平就和李桑柔说些关于杨老峒主家的闲话,路程过半,李桑柔对龙标城杨家,就有了个大概认知。
杨老峒主祖上,其实并不是九溪十峒的土著,杨勇的高祖科举出身,头一任就点到了九溪十峒来做官。
杨勇高祖举家赴任,到任之后,却一任接一任,只升官儿,就是不挪地方,杨勇高祖求调任的折子上了不知道多少,半点用没有,杨勇高祖寒门出身,上的折子没用,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最后,一连六任将近三十年,杨勇高祖死在了任上。
杨勇高祖死后,被朝廷大加表彰,推恩到杨勇曾祖头上,接下了曾祖的官职。
杨勇曾祖接任到第二任,天下大乱,杨家从朝廷官员,就地转化为九溪十峒的土皇帝之一。
杨勇曾祖和祖父,都是自小读书,守着高祖曾祖积累下的余荫,艰难守成,到了杨勇父亲,全走路就请了武先生,读书兼习武。
从杨勇父亲起,杨家就开始积攒实力,往外扩张,到杨勇手里,九溪十峒,西接川蜀,东连潭州,往北到石门,都是杨家势力所在。
杨勇文韬武略,武功高强,身强体健,健健康康活到了九十多岁,寿终正寝。
这九十多年里,杨勇娶了五房媳妇,生了九个儿子。
武老夫人是杨勇最后一位夫人,只生了九公子一个儿子,却是杨勇诸子中,最肖似杨勇,最有能力接掌老峒主大位的人。
从九公子十来岁起,杨勇就将这位九哥儿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细心教授,到杨勇撒手而去时,九溪十峒的峒务,杨勇已经撒手不管一两年,诸般事务,都已经移交到九公子手里。
杨勇其余八个儿子,除一子早夭外,其余七子,从成人起,就各掌一峒,余下三峒,由九公子亲自执掌,这三峒,是九溪十峒中,环在龙标城周围,也是最富庶、实力最强劲的三峒。
九公子这位二代老峒主,已经年过五十,有一妻一妾,妾王氏早亡。
妻田夫人生了三子一女,妾王氏生了一子两女。四子中,三子杨致安、次女三女为妾王氏所生。
如今四子都在龙标城,三女被叶安平带至安庆府叶家。
杨老峒主长子杨致立已经成亲,娶妇石氏,已经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四岁,幼女才几个月。
杨致立媳妇石氏娘家,原本是九溪十峒仅次于杨家的势力,却在九溪十峒中,最早归附于杨勇。
现如今石家父子都是杨老峒主最倚重的膀臂,石氏长兄次兄,正领兵驻守在离长沙城不过百里的湘乡。
杨致立和媳妇石氏青梅竹马,石氏和杨致立三个妹妹自小一起长大,情份极好,特别是和大妹妹南星,情逾姐妹。
次子杨致平去年刚刚成亲。
杨老峒主极敬重母亲武老夫人,凡大事,必定和武老夫人商量后再定。这也是杨勇临死前的交待。
李桑柔等人星夜兼程,赶往龙标城的时候,豫章城外,滕王阁的文章评选,到了百天大评。
百天大评之前一个月,骆帅司就广发请柬,邀请洪州各地教谕,有功名的士子,声名在外的才子大儒,到豫章城共同品评才子佳作。
前两三天,帅司府就派人到连廊旁边,搭起了高台。
到了百天隔日,先宣布了第十个十天小评选的前三,接着,骆帅司上台,宣布了百天大评的前三。
这三篇文章早就按当天来的人头誊写出来,骆帅司在台上宣布,台下,小厮们将三篇文章一一递给诸位教谕,大儒和才子们。
骆帅司上台时就拉长着脸,宣布了三篇文章,两根手指捏着,举在脸前,斜着眼,一脸嫌弃的看了片刻,手指一松,由着写着三篇文章文名作者的纸飘飘荡荡落到台下。
“这是滕王阁!”骆帅司手指点着不远处的滕王阁工地。
“这是重金!”骆帅司的手指再点向台子旁边托盘上堆起的银锞子。
“唉,就是这样的文章。”骆帅司再点向台下诸人手里的三篇文章,“诸位好好看看,细细看看,慢慢品品,这文章,写得怎么样?足以代表我洪州的人杰地灵?
“诸位,来,哪位觉得这三篇文章足以代表洪州,举个手,让本帅司瞧瞧。”骆帅司手指从这边点向那边。
台下一片安静。
“要是到这滕王阁修缮一新,勒石刻文时,刻上去的,是这样的文章,本帅司虽然算不得咱们洪州人,可毕竟,守牧在这洪州,这人杰地灵的洪州!
“本帅司丢不起这个人。”
骆帅司面沉似水,沉默片刻,接着道:“再一个百日,要是下一个百日之评,文章还是如此,唉!”骆帅司一声长叹,“洪州人才如此,文采如此,也就只能如此了。
“可这是滕王阁,它得配最好的文章。
“下一下百日后,若无好文章,就征召天下文章,毕竟,让这滕王阁扬名天下的那篇文章,那句人杰地灵,那句秋水共长天一色,写文章的,也不是洪州人。”
骆帅司说完,背着手,一幅心情沉重的模样,下了台,径自走了。
李桑柔和叶安平一行,日夜兼程,月底月初时,人静前后,赶到了龙标城外。
叶安平敲开城外一家客栈,诸人安顿下来,叶安平和李桑柔低低商量道:“明天一早,我先去见杨老峒主和武老夫人,说一说你过来的事儿,看他们怎么说,见,他们肯定能见你一面,之后,咱们再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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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桑柔点头,示意客栈,“这里?”
叶安平明白李桑柔的意思,垂眼道:“蛮人跟咱们大不一样,这百来年,他们视老杨老峒主如同神明,别说这龙标城内外,就是九溪十峒,都只姓一个杨。”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
“你放心,叶家在九溪十峒,在老峒主和武老夫人面前,保大当家和诸位一份安全的情面,还是有的。”叶安平补充了句。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隔天一大清早,叶安平就进了龙标城,请见杨老峒主和武老夫人。
李桑柔慢慢悠悠吃了早饭,带着大常和黑马,叫上孟彦清,先围着客栈走了一大圈儿,看了一大圈儿,站在客栈外自用的木头码头上,欣赏着远处的翠山,和两江汇聚的宽广水面。
“等会儿要是进城,你们不要跟过去。”李桑柔看了眼孟彦清,低低道。
“嗯?”孟彦清看向李桑柔。
“听到城里有动静,或是撤出客栈,找地方藏好,或是杀了客栈所有人,守好客栈,等城内大乱时,再杀进城里,具体如何,你随机应变。”李桑柔接着道。
“大当家这是要?”孟彦清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
“能谈就谈,谈不拢,就杀了杨家诸人。”李桑柔淡然道。
孟彦清慢慢吸了口气,低低应道:“是。”
“你们先回去吧,我随便走走。黑马跟着我。”李桑柔往后几步,下了码头,往不远处一直延伸到江边的一块菜地逛过去。
菜地边上,一位老妇人正欠身伸头,看着菜地中间的妇人将一块一块的小黄姜种到田间地头。
李桑柔示意黑马不要跟的太近,走过去,站到离老妇人十来步远,也伸头去看田里的妇人种姜。
老妇人一边看,一边用拐杖指点着,这儿种一块,那儿点一块,李桑柔背着手,看的兴致勃勃。
看了一刻来钟,田里的妇人种好了一块地,老妇人撑着拐杖,来回看了几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李桑柔笑道:“姑娘是外面来的?”
“是,给老夫人请安。”李桑柔拱手长揖。
“真是个聪明的小妮子。姑娘贵姓?”武老夫人一边转向另一块地,看着妇人接着种姜,一边笑道。
“免贵,姓李,李桑柔。”李桑柔跟着武老夫人,转身看向另一块地。
“李桑柔。”武老夫人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微微蹙眉道:“宛彼桑柔?”
“是。”李桑柔笑答。
“北齐有位桑大将军,也是女子。”武老夫人打量着李桑柔。
“是我。”李桑柔欠身。
“喔,你的弩呢?”
“我极少带弩,太重了,也太招眼。”李桑柔笑道。
“也是。”武老夫人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用拐杖点着田里的妇人,示意这边种一块。“没想到叶家小子把桑大将军带来了。”
“他大约不知道什么桑大将军。”李桑柔离武老夫人两三步,看着田里种姜的妇人,“叶家专心商事,叶东家这个商人,就是商人。”
“哪有那么一是一,二是二的事儿,真要就是个商人,他带你干嘛?“武老夫人声调随意,”他怎么认识你的?我是说叶家小子。”
“外面,有一种酒楼,兼做杀手生意,老夫人听说过吗?”李桑柔侧头想了想,问道。
“嗯。”武老夫人肯定的嗯了一声。
“当初,我刚到建乐城的时候,想到酒楼接点儿生意,做个杀手什么的,酒楼说我和官府太亲近,不肯用我。
“叶东家也到酒楼,可他的活儿犯了酒楼的忌讳,之后,我听叶东家说了之后,也没打算接,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算是替他了了心事。”李桑柔笑道。
武老夫人回头看向李桑柔,“大齐皇帝是怎么死的?”
“不是我杀的。”李桑柔摊手笑道,“我没这个胆子,这事儿,说来话长。”
“你找到左柔娘了?”武老夫人双手拄着拐杖,看向田里的种姜妇人。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
武老夫人等了片刻,见李桑柔没往下说,侧头看了她一眼,“说说。”
“先皇,北齐那个,往章家求娶先章皇后前,有个小妾,就是后来的沈贤妃,已经怀胎六七个月,这个胎儿,被硬生生推了下来。
“之后,大约是为了弥补吧,也许是为了别的,先皇在即位前一年,巡查各地时,一共搜寻了六位和沈氏长相肖似的良家小娘子,柔娘是其中之一。
“后来,就有了二皇子。”
“呸!”武老夫人啐了一口。“那位二皇子是柔娘生的?”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柔娘有勇有谋,二爷天真懦弱。”李桑柔随口答道。
“能查出这些,你挺有本事。”武老夫人微微侧身,认认真真的打量李桑柔。
“但凡做过,必有痕迹。总是能找到的。”李桑柔叹了口气。
“你来这一趟,有什么打算?”武老夫人打量了一遍,掉转目光,接着看种姜。
“没什么打算,叶东家既然开了口,请我走这一趟,我不来不好。
“叶东家的打算,是想让我说服你和杨老峒主,不要助拳长沙城,做壁上观,或是投诚北齐,他觉得你们助拳长沙城,是死路。
“叶东家是个商人,做生意做的极好,一到这样的事儿上,就糊涂成一团儿。
“九溪十峒,北到石门,南到南夷,东接潭州,西连川蜀,兵强粮多,这么大一块儿地方,南梁也罢,北齐也好,不可能看不见,肯定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交手了。
“北齐的使者,过来的不只十个八个了吧?
“我来这一趟,就是因为叶东家开了口,不来不好。”李桑柔直截了当说完,叹了口气。
武老夫人斜睨着李桑柔,片刻,跟着叹了口气,“叶家小子是好心。
“上一趟,我让他把南星她们三人带走,他就问过我,说:老夫人既然觉得是死路,为什么还要往死路上走?”
武老夫人说着,笑起来,“这傻小子。你这一趟,也是明知凶多吉少,也走上来了。”
“我没觉得凶多吉少,我没打算做什么,你们跟叶家相交百余年,叶东家这个叶家小子,又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一趟,也就是辛苦点儿,而已。”李桑柔蹲下,拿了块小黄姜,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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