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露布告捷,以快马驰骋于京畿的方式告知了汴京百姓。
董毡称臣!
收复湟州,桃州!
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
马行街上茶肆两名书生吃酒,一人道:“我道什么惊世之功,收复一个湟州桃州,便这般大吹大擂,这不是使朝中争功于外,继续蛊惑圣听吗?”
另一人道:“如今中国未治却侵扰四夷,实得不偿失。之前市易法使百姓家家卖田,户户卖屋,人人买牛,至无田无屋无牛可售,则不免砍伐枣桑,拆屋以木卖薪。舍中国之民,却求贫瘠之地。”
“不错,就算如汉武帝那般,又有何用?还不是落得万世骂名。一个武字谥号好听吗?不如文帝多矣……”
话音刚落下,却突然看见一物飞来,砸在他们的桌上。
但听砰的一声,碗快酒水撒了一桌都是。
二人一看砸来之物是店伴倒茶的铜制大茶壶。
二人又惊又怒问道:“是何人?这般?”
二人说完,却看见一名三十余岁的,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脸冷漠地看着二人。
二人看此人身旁还立着数名虎视眈眈的侍从,当场不敢声张,只是道了一句有辱斯文,便狼狈离开酒楼。
“子厚,何必动这么大的气,打搅了你我吃酒的雅兴。”
一旁说话乃同知太常礼院林希,而方才掷茶壶的正是判军器监,知制诰章惇。
章惇与林希道:“当今士风败坏至如此,若读书人中都是这般无识乏胆之论,连一点骨血都没有,如此国家危矣,难怪王相公非‘一道德’不可。”
林希笑道:“哦?子厚我还道你是为三郎出气。”
章惇看了一眼林希则道:“怎会?”
“笑言勿怪。”
说完章惇与林希重新坐下吃酒,林希道:“你此番取南江地,建沅、懿等州,克梅山
。但张颉却说你在南江杀戮过多,你听了实因此着恼吧。”
章惇目光紧锁道:“本朝之弊在于文恬武嬉,庆历一役,区区西夏也迫本朝至这窘境。兵者国家大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用卑鄙残忍之词形容,这些书生难道还以为似作诗般风花雪月般?”
“非有王相公振作国势,实难以设想,可是那些短视无识之辈,却在此掣肘,我怎能不恨。我实悲王相公,更悲这大好河山,真不知在这般人手上还能守得到几日。”
林希叹了口气道:“听说官家点你立专桉,察市易司之桉,这曾子宣与吕吉甫间你以为谁说得是真?”
章惇道:“既官家委我办桉,自察了以后才知道!”
林希道:“我看真相如何不要紧,论手段子宣不如吉甫多矣。”
章惇看了林希一眼问道:“你是帮吉甫来做说客了?”
“没有!没有!”林希笑着撇清干系,“我们与吉甫都是同乡,只是乐见其成而已。”
章惇知林希此人城府不深,若他真是吕惠卿的说客方才便不是这般了。
章惇道:“此番吕吉甫胜了,变法可存,若子宣胜,变法危矣!”
说话间外周便热闹起来,但见弓箭社的社员走上街头开始庆贺,还有汴京百姓拿出爆竹庆祝。章惇道:“三……度之倒颇得民心。”
林希笑道:“当然,当年汴京大雨,他可活了不少百姓……话说回来,度之这一次以平河湟之功肯是要大拜,你可羡否?”
章惇失笑:“有何羡也?譬之若登山,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视,尚巍巍焉山在其上。今日我既不必去羡他,他日他也不必来羡我。”
二人大笑。
此刻酒肆一人言道:“难怪前些天下了大雨,原来是西北打了胜仗,而不是止变法之故。”
而崇政殿中。
“陛下,前日子下大雨,乃西北之胜的缘故。”
官家深深点点头,这一次章越出兵一口气打下了两州。
“此番克服湟州,桃州,从熙宁三年我军出兵熙河以来,不过用时四年,先后取得通远军,会州,兰州,熙州,河州,岷州,如今加上桃州,湟州,一共是七州一军。”
官家得知章越西北大捷后,就亲自第一时间给自己室内那幅熙河地图上的湟州,桃州用笔涂上代表着大宋的炎炎之色。
四年的时间,章越给大宋打下了七州一军,这是不世之功。
官家先前还为变法动摇的决心,此刻又重新坚定下来。
这时候参政吴充言道:“启禀陛下,章越上疏言熙河用兵已久,如今兵马已疲,朝廷钱库贵乏,正是国家与民休息之时,再侯三至五载,待国内安定,再择良将整率三军讨伐夏夷,一雪仁庙之仇,庆历之恨!”
官家闻言道:“此乃至言!传旨下去,熙河罢兵,章越即刻回京,朕有重用!”
吕惠卿在旁听了又喜又忧,喜的是章越这一次彻底保住了新法,忧的则是章越回朝后,持功与他相争怎好?
吕惠卿看向吴充心想,对了,这翁婿二人一内一外,官家如何能肯?
这时吴充道:“陛下,臣近来颈上瘰疖愈疼,参政之职实无法胜任,还望陛下允臣致仕养病!臣感激不尽。”
吕惠卿听了心道,吴充够为了女婿的仕途,竟宁可自己从相位上退下来。
官家则道:“吴卿,朕知你因与女婿嫌疑之故,不过如今国事正是艰难之时,朕不拘一格用人才,你与令婿必须一并留在朝堂上辅左朕。”
吴充欲推辞。
哪知官家道:“卿不必再多言,如今文相公辞位,西府空缺,之前有说让陈升之回朝任枢密使,但朕如今打算用吴卿,这也是朕略微报答你们翁婿为国开疆之功。”
吴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吕惠卿也是骇然。
官家没有让吴充退,反而让吴充从参知政事升为枢密使,接替文彦博留下的空缺。
枢密使与中书平章事并列,可以说从副相升为宰相了。
吴充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他先是坚决推辞了一阵,眼见官家不肯,所以他说自己资历不足恳请官家让陈升之与他并为枢密使。
官家答允了。
吴充得允后感慨,这一路上说是他扶持女婿,其实是他这一路上全靠女婿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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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