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树手中立刻被塞了一盏暖呼呼的珐琅云龙盏,盏中是澄净的冒着热气的茶汤,卫嘉树忙先用嘴唇沾了沾,热而不烫,便连忙大口咕嘟咕嘟喝着,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喝茶的礼节了。
一盏热茶下肚,顿时觉得腹中暖洋洋的,卫嘉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是嫔妾畏寒,偏殿里又没有暖气,所以才……”
宣承熠先是一怔,然后问:“你在偏殿等了很久吗?”——他一回来,张三顺就禀报说卫美人求见,他倒是没来得及问人来了多久了。
卫嘉树摩挲着茶盏外壁上的残余的热度,“也没有太久。”
宣承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是他早先吩咐过,若嘉树来了,就叫去偏殿等着。
宣承熠眉头一簇,“但西偏殿很暖和。”——西偏殿虽然也没有暖气,但因紧挨着茶水间,所以十分暖煦。
卫嘉树沉默不言。
一旁的英落鼓起勇气道:“皇上,东偏殿其实倒也不是很冷,只不过……小主侯了一个多时辰,连口热水都没有。”
宣承熠脸色瞬间青了半边。
卫嘉树面色但是平淡,御前的人是伺候皇帝的,本来就没义务给她上热茶。
“皇上,嫔妾不打紧。”卫嘉树忙放下了手中的空盏,柔声道,“嫔妾此来,是有一件事要向皇上禀报。”
宣承熠忙又一次握住那双仍旧有些发凉的小手,“朕知道,这点小事,你又何必亲自来!”
其实,宣承熠倒是没觉得如今有多冷,但女子体质本就阴弱,更何况嘉树还怀着身孕呢!
看着那隆起的小腹,宣承熠忍不住有些心疼,但是,他又立刻安慰自己,朕只是在心疼自己的至亲骨血!
卫嘉树怔了怔,皇帝不是故意想引她来?
宣承熠叹了口气,“入了冬,北面闹了雪灾,所以朕最近有些忙,原想着这事儿不急,没想到你倒是心急了。”——嘉树不是很讨厌卫勋这个父亲吗?怎么还是了这个不慈的父亲巴巴跑来乾清宫了?
宣承熠突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还有些冒火。
卫嘉树沉默了,此番或许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
“是嫔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卫嘉树柔声道。
宣承熠脸色一板,扭过头去,“朕只是担心会伤着朕的子嗣!”
卫嘉树:……怎么还傲娇上了??
心里吐了个槽,卫嘉树忙道:“嫔妾父亲无才无德,这官职恐怕也不是用正经法子谋取的。若他犯下罪过,皇上只管依律处置便是,嫔妾只是担心……会牵累家中幼弟。”
卫嘉树才不在乎卫勋死活,就是怪心疼弟弟星隅的。
星隅虽然与她不是一母同胞,但着实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其生母陆姨娘也对她极好,二人绝胜渣爹卫勋。
卫嘉树实在不能不忧虑他们母子的将来。
宣承熠一怔,卫家的情形,他自然早就叫暗处调查过了,嘉树父亲不慈、母亲早逝,倒是有个陆姨娘一直悉心服侍……
卫嘉树柔声道:“嫔妾听闻,后宫嫔妃有孕七个月之际,可以召见母族亲眷相见,若是没有合适的入宫人选,依例可以为母家讨一份恩赏。”
卫嘉树甚少开口讨要赏赐,此刻宣承熠又是大为心疼,岂有不允之理?
“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宣承熠心道,离开这恩赏,也不过就是些钱财。
卫嘉树连忙道:“嫔妾想求皇上,赏赐嫔妾的弟弟几本理学书籍。”
嘉树这个弟弟,宣承熠自是晓得,年已十四,学业尔尔,连童子试都没考过。
宣承熠忽的想,嘉树这个弟弟是记在她生母姚夫人名下的,年纪又相近,约莫是关系是不错。
卫嘉树心下惋惜,她入宫的时候,星隅还是个俊俏半大男孩,如今……也依然是个少年了,想必是个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她那个渣爹,非要让星隅学儒科,学不好便动辄打骂。
唉,她倒是瞧着,星隅不笨,只是不擅长之乎者也、辞藻文章,若是能学新理科,必能有一番造诣。
可惜了,她在这种事情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在卫勋眼里,什么新理科,都是些奇技淫巧,只有孔孟之道才是正道。
想到此,卫嘉树忍不住蹙眉,所以如今这般机会,借皇帝的势压制卫勋,叫星隅改学理学,也不算太晚。
宣承熠释然一笑,嘉树所求,原来不过这点小事,“这个简单,不过就是朕一句的话事儿。”
卫嘉树一喜,“嫔妾替弟弟多谢皇上恩典。”
宣承熠笑问:“你这个弟弟,看样子颇擅新学。”
卫嘉树不敢隐瞒,忙将父亲执意让并无做文章之才能的弟弟学儒科之事委婉地与皇帝叙说了。
“哦?”宣承熠顿时明白了嘉树的意图,原来是狐假虎威呀。
宣承熠不禁暗忖,前世卫氏的兄弟也的确没什么出息,一把年纪了才考了个秀才,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若真如此,宣承熠倒是不介意引导督促一下卫星隅,这小子若是能早点考个功名,起码也能给嘉树涨涨脸。
只是,就算那卫星隅擅长新理学,也得有个好老师加以引导才能成器……
宣承熠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卫嘉树偷偷瞄了一眼玻璃窗外的已经西斜的日头,她连忙道:“皇上,时辰也不早了,嫔妾……”
宣承熠一怔,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且北风呼啸之声似乎更刺耳了。
嘉树在东偏殿呆了一个时辰都冻成那般样子,若是冒着北风,坐着肩舆回长秋宫,只怕这才刚暖透的身子,又要冻着了。
宣承熠略一沉吟,扬声道:“姜永福,取朕的玄狐鹤氅来!”
“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姜永福便捧着一件厚实的氅衣走了进来,这氅便是有袖子的斗篷,以最顶级的皮草——玄狐为里子,江南织造局进献的天青色九霄云鹤织金缎为外料,袖口、领口、衣襟皆出了极好的风毛,那风毛纯黑浓密,唯独末梢带些许白色,这就是皮草中最珍贵的玄狐,寻常富贵人家连见都难得见一回,皇帝却能用如此多上等玄狐皮制成偌大一件鹤氅!
只是,皇帝叫姜永福取鹤氅来作甚?难道要送她出殿?
卫嘉树狐疑的时候,宣承熠已经起身,一把将鹤氅抖开,然后便披在她身上。
卫嘉树愣住了。
宣承熠对上那双傻愣愣的秋眸,他咳嗽了两声道:“这件鹤氅太厚实了,朕穿着总是出汗,便赐予你了。”
卫嘉树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鹤氅。
虽说这鹤氅上的纹饰并无逾礼之处,但这长度,都能拖地了。
外头寒风呼啸,卫嘉树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便屈膝一礼道:“谢皇上。”大不了回去改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