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漫长,死亡。”
孤独的女人,漫长的等候,近乎于死亡的寂寞。
一句同样的话在你口中说出来,与在我口中说出来,带给人的感受也许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梦也完全不一样。
李不负听到之后,他竟感受到了因梦那种死亡一般的失落与绝望。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死亡”竟几近真实地横亘在白色小屋与茫茫荒漠之间,不停地摧残着人的精神,折磨着人的心灵。武功在其间能够起到的作用,或许只有很小一部分而已。
李不负问道:“花错是谁?”
他本来不想问,也没有必要问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因梦却道:“他不是谁。他就是那个埋在仙人掌下的人。”
李不负道:“他和我很像?”
因梦道:“他也有很多敌人。甚至可以说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李不负道:“然后呢?”
因梦道:“他也用刀!”
李不负道:“他用什么刀?”
因梦道:“一种就像是仙人掌上的尖刺一样的刀!”
她又漠然道:“也许正因为他的刀法太过尖锐,所以他的敌人才会遍布天下。当年想要杀他的人,绝不比今时想要杀你的人少!”
李不负道:“你知道有人在追杀我?”
因梦道:“我知道。其中不但有朝廷的鹰犬,刑部的走狗,黑道的鼠类,甚至还有几位最顶尖的刀客也都加入了进来。”
李不负道:“看来你知道的很不少。”
在他印象中,因梦只在他大吃馒头的时候出去过一回,没想到便收集到了如此多的信息,这种手段不得不令人感到惊讶。
因梦闭上眼睛,道:“朝廷的鹰犬很容易对付,黑道的鼠类见利忘义,刑部的那几块骨头虽然有些硬,但还是能够敲碎的。只有绝世的刀客是最难对付的。”
李不负忽然道:“我也是刀客。”
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比那些人差,甚至只要他肯花工夫的话,他可以让这群人有来无回。
因梦却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她看出了他的困意。
李不负道:“是。”
因梦道:“那你就在风铃下睡一夜吧。这里的风铃很安静,它不会吵到你的。”
李不负用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因梦,过了半刻钟后,他终于慢慢地,放心地,靠着墙躺了下去。
他一躺下去就已经睡着。
因梦却向着荒漠中一步步地走去。
第二天。
李不负睁开眼时,已快接近正午,他昨夜睡得的确很不错。
荒漠的夜很冷,但是他靠着墙,以《血刀经》中记载的一种“古瑜伽”的姿势入睡,虽是睡着,但其实内力在身体里一直运转,内息流动,生生不息,自生温热,这足以帮助他抵御荒漠夜晚的严寒。
这是他在大雪山中就已熟谙的。
关于这方面的奇怪的技巧并不少,李不负甚至听说过有一门功夫可以一边在荒漠中走路,一边半眠休息。
奇怪的东西,李不负已见过许多,但他醒来的时候,对眼前的一切还是不由地感到有些奇怪。
白色小屋的门是微微敞开着的。
因梦就坐在里面,闭着眼睛,似睡非睡,静静养神。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精致的饭菜,有红烧肉,有芋头汤,还有一盘青菜。
这三样菜都不是什么奇怪的菜,但当它们加起来放在这里,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茫茫荒漠,除了风沙,还是风沙。
哪里可以找到红烧肉与青菜?
李不负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因梦并不睁眼,只是道:“你进来吧。菜还没凉,可以吃。”
李不负走到桌子边上,看到这三样菜的确很真实地摆在面前,那碗芋头汤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最神奇的是,这三样菜里都没有一粒沙子。
李不负食欲大开,一口气将桌上的菜横扫而空。
等到李不负吃完,因梦才道:“你可以慢点吃,因为这些滋味在荒漠中并不是能够轻易尝到的。”
李不负擦了擦嘴,笑道:“我离开荒漠之后,还可以吃很多像这样的菜。”
因梦摇头道:“你没办法离开。”
李不负道:“哦?”
因梦道:“你知不知道追杀你的都有哪些人?”
李不负道:“我不知道。”
因梦道:“黑道上当然有很多杀手,但近三十年来,最厉害,最可怕,最令人生畏的还是牧羊儿。”
李不负道:“牧羊儿?”
因梦道:“牧羊儿用鞭,他的行踪一向神秘,很少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是见过他的人晚上回去之后,一定都会做噩梦。一个有关于他的噩梦。”
李不负道:“他很可怕?”
因梦道:“非常可怕。他在江湖上,几乎已经成为‘邪恶’的另一个代名词。他会用一条很长的鞭子,就好像边极荒原上的那种邪恶的牧羊人,所用的那种邪恶的长鞭。然后以此来奴隶人。”
李不负道:“我没见过他。但听起来他的确该死了。”
因梦道:“你遇见他之后,死的人也许会是你呢?他的武功还不是他最厉害的,他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的邪恶。一个邪恶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这便是他让人觉得害怕的原由。”
李不负将碗收好,摸了摸刀,道:“他什么时候来?”
因梦道:“他已不会来了。”
李不负道:“为什么?”
因梦淡淡地道:“因为我昨夜已替你将他打发走了。”
李不负突然愣住。
他在身心俱疲之时,被追杀了一路,等到缓过神来,正要好好报仇,却被告知这仇人已被打发走了。
因梦道:“他是杀手。杀手只会看钱的面子。所以我出了更大的面子,让他离开,他离开的时候,还顺便带走了几个刑部的人。”
李不负道:“那其他人呢?”
因梦道:“大内高手不可能长久在外,他们维护的毕竟是皇宫的安全,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回去。而有些绝世刀客.......”
李不负道:“他们还会来的。”
李不负想到的是那个神秘的带着笑容的年轻人。
因梦道:“他们也许会来。但我已想好了办法,他们若是来了,就只有一种下场。”
李不负道:“什么下场?”
因梦道:“死亡。”
李不负抬起头,又盯着因梦看了半天。他发觉这个像谜一样,孤独而脆弱,被“死亡”般的寂寞折磨着的女人居然展露出了一种他没有想到的力量。
一种也能够让别人“死亡”的力量。
日头升起,太阳悬在半空。
整片荒漠又变得说不出的酷热,干燥,让人难以忍耐。
放眼而去,绝无生机。
夜晚的严寒,白天的酷热,随时可能刮起的巨大风沙,茫茫无垠变幻的人间荒漠,使得这里已不会有多余的生气。
而这一切的变化,岂非也正如同眼前这个女人一样,令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握?
因梦忽然走进小屋中的卧室,然后把门紧闭。
她并没有向李不负有任何的话语交代,也没有告诉他应该在哪里,做什么。
所以李不负便走到了门外,站在廊前,檐下,风铃里,看着一望无际的荒漠。
他决定先出去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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