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嘛,要是不吃元宵,那总觉得跟没过这个节似的。
情况大概跟端午节不吃粽子,八月节不吃月饼的感觉差不离。
高文学骑着自行车,颠簸颠簸跑了一趟供销社,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说是供销社进了一批元宵,不过数量太少,前几天就卖光了。
其他村民一瞧,也就绝了去购买的心思。
“没有元宵,咱们就吃豆包,反正都是黏的。”
大张罗跟周围的村民传授经验,结果惹来孩子们一阵白眼,二牤子更是气呼呼的嚷嚷:
“你家豆包能跟元宵比呀!”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有豆包啃就不错啦。”
大张罗扬起巴掌,在二牤子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二牤子的特点是挨打一般不哭,好吃的好玩的这些,捞不着的时候才哭,所以还嘿嘿咧嘴乐呢。
大伙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儿,前些年日子困难的时候,有两年,连豆包都吃不上呢。
这时候,车老板子忽然感叹起来:“要是有江米面就好喽,咱们自己就能做元宵了。”
要说车老板子可是夹皮沟的能人,一些老手艺啥的,多多少少都会点儿。
比如他年轻的时候,就做过元宵,走村串门卖过,后来开始割尾巴,他也就不敢了。
张大帅忍不住揭他老底:“老板子,你整的那元宵,味儿太冲,俺们可不敢吃!”
大伙一听,也都哈哈大笑。
车老板子也红头胀脸的,这里面还有个典故:有一年正月逛元宵,那时候车老板子刚成家不久,家里的七仙女也刚生了两个。
他们两口子在地上忙着弄元宵,结果也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在炕上拉粑粑。
偏偏拉的还是俩小粑粑蛋儿,车老板子忙忙活活的,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元宵馅儿掉炕上了呢,顺手就捡起来,扔到笸箩里逛上了。
外面裹上一层层江米面,也瞧不出来啊,稀里糊涂就给买出去。
正月十五那天,就有邻村的人,骑着自行车来找他算账。
老板子起初还不认账,后来人家拿出来咬了半拉的元宵,口中怒骂:“你自己尝尝,这是啥馅的?”
后来赔了人家两块钱,才算完事。
张大帅讲了一遍这个典故,把那些没听过这个故事的小娃娃都给乐疯了。
车老板子那叫一个恨呀,挨个要掴打小娃子的屁股。
这帮淘小子,还故意在车老板子跟前扮鬼脸,他们知道,老板爷爷最喜欢小男孩,根本不会打。
二牤子嘴里还说呢:“嘿嘿,老板爷爷,你千万别打,万一把俺们的元宵馅儿打出来咋整啊。”
这句话顿时对老板子造成巨大的伤害,他蹭蹭蹭几步撵上去,把二牤子夹在腋下,抡起巴掌,准备狠狠抽两下。
“吉普车,是青山回来啦!”
张杆子一声吆喝,娃子们便飞跑上前。
很快,吉普车就开进队部院里,刘青山从车上跳下来,在人群中扫了扫,就看到车老板子,挥手吆喝道:“老板叔,赶紧弄点元宵馅儿!”
人们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车老板子也哭笑不得:“青山啊,你也学坏了,跟着凑啥热闹?”
刘青山也有点发蒙:“学啥坏呀,俺从春城拉回来一面袋子江米面,咱们正好自个做元宵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吉普车里,拎下来一个满满当当的面袋子,另外还有一起买回来的芝麻和花生之类的。
“做元宵,做元宵啦!”
娃子们开始欢呼,满屯子疯跑,很快消息就传遍夹皮沟。
老板叔这回也来劲儿了,把袖子一挽,扛起面袋子,就往家跑。
身后忽然传来张大帅的声音:“老板子,要不上俺家弄去,俺家现在没小孩儿。”
就见老板叔一个趔趄,差点拐阳沟里。
刘青山回家转了一圈,然后也去老板叔家里瞧热闹,身后还多了俩小跟班。
有这种事,当然拉不下老四,山杏也形影不离地跟着。
到了老板叔家当院,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一群小娃子,都趴在窗户上看稀奇。
也有一些大人,不过都端着盆子或者笸箩,里面装着些炒好的松籽、核桃、榛子之类。
这些碾碎之后,都可以添加到馅料里面。
进屋一瞧,老板叔和几个人正忙着调元宵馅儿呢。
芝麻花生之类的,都已经炒熟,还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个药碾子。
张大帅坐在小板凳上,俩脚蹬着车轱辘一般的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把这些做馅料的东西统统碾碎。
再拌上白糖和刘青山买回来的青红丝,最后倒上化开的荤油,搅和一阵,等猪油慢慢凝固,馅料就变得比较黏稠。
然后放在案板上搓成长条,用刀咔咔咔切成小丁儿,一个个小馅子就做好了。
“来,一家发一个,吃完赶紧滚蛋,别在这碍事!”
老板叔端着馅盆子,挨个给小娃子们发。
“俺先尝尝,老板子你调的馅子,味道咋样?”
张杆子这货,也伸手抓了两个,扔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嗯,挺香!”
“一会儿分元宵的时候,你家少分两个。”
老板子瞪了他一眼,跟小孩儿抢东西,没出息。
打发走了小娃子,就开始做元宵了,也是俗称的逛元宵。
之所以叫“逛”,是因为把馅料用大漏勺在水里将表面沾湿之后,就放到装着江米面的大笸箩里面。
然后两个人摇晃笸箩,来回逛荡,元宵馅儿在笸箩里来回滚动,表面就沾上一层江米面。
再用漏勺捞出来蘸水,然后再逛荡,反复四五次,一枚枚圆溜溜、雪白白的元宵,就制作出来。
所以逛元宵,也常被叫作摇元宵。
一面袋子江米面,弄出来两面袋子多的元宵,看样子有一百多斤。
大张罗出去吆喝一声,家家户户就都端着盆子,乐呵呵地来领元宵。
这么多也没法子一个个地数,基本上就按照家里人口的多少来分。
人口多的,就多给一笊篱,像张杆子这样人口比较少的,就少给点。
基本上,每家能领回去三四斤的元宵,足够解解馋了。
“青山,这钱咋算呢?”
张队长领完自家的元宵,就开始算账。
“没几个钱,算了算了。”
刘青山摆摆手,他本来想直接买元宵的,不过没那么多票儿,所以最后只能把江米面买回来,自己做了。
张队长摇了摇头:“那不成,还是从合作社的资金里面出吧。”
“也行,以后就形成规矩,三大节啥的,需要购置的东西,都是合作社出,就算给社员发福利了。”
刘青山不在乎这点钱,但规矩还是要立下来。
轮到刘青山领元宵了,老板叔是一笊篱接一笊篱的,把老四拿来的盆子都给装满了。
老四自个都端不动,得跟山杏一起抬着。
“太多啦!”
刘青山觉得应该倒回去点,元宵这东西,也就吃几个尝尝,还能当饭吃啊。
老板叔连忙阻拦:“别,你家人口多,而且三天两头就有客人,多预备点。”
“这都快过完十五了,肯定没啥客人。”
刘青山算计过,该来的都来过了。
最后还是端了大半盆子,老四老五抬着往家走,刘青山瞧着俩小家伙抬得费劲,想要接手,人家还不让呢。
出了老板叔家的大门,拐到大街上,村民出出进进的,还有一些没事的,都在这里扎堆。
这时候,就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过来,健步如飞,眨眼间就到了人们跟前。
大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来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大闺女。
这姑娘身材高挑而匀称,目测超过一米七,虽然他们这边,普遍身高都比较高,但是超过一米七的女性,也不多见。
上身穿着画布棉袄,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鞭子,并没有垂在身后,而是很豪放地在脖子上缠绕了两圈。
瞧那样子,这要是耷拉到身后,直接就过屁股蛋了。
这姑娘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端着元宵的人们。
眼神里,一点没有姑娘家的羞怯,反倒热辣辣的,闪着几分野性。
“这里是夹皮沟吗?”
大姑娘忽闪着大眼睛,乐呵呵地问起来。
“是啊,闺女你是哪个村的,找谁呀?”
张三奶奶也在场,她这个媒婆经常行走于各村之间,一般的大姑娘都认识。
但是眼前这么出彩儿的一个,她却瞧着眼生。
“是夹皮沟就对了,我对象家就在这住,我是来对象家串门的。”
大姑娘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没走错地方就好。
村民们好一阵诧异:没听说谁家小伙有这么个对象啊?
“闺女,你对象是哪个?”
三奶奶更纳闷,这夹皮沟的青年男女找对象,基本上她都承包了。
那姑娘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对象呀,他叫刘青山。”
青山!
唰的一下,村民们的目光,都汇聚到刘青山身上。
就算刘青山一贯淡定,宠辱不惊,这次也惊得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那姑娘眼睛一亮,噌一下蹿到刘青山眼前,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打量着。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胸中都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嗡嗡嗡议论成一团:
“难道是青山小时候订过娃娃亲?”
“没听说过啊,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家搬咱们夹皮沟也就十多年儿,没准是小时候定的呢?”
“这姑娘不会是个傻丫头吧,瞧着有点愣头愣脑的?”
“傻肯定不傻,那大眼睛灵动着呢,就是好像性子有点野,大姑娘家家的,自个来找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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