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一阵之后,张龙说话了:“青山,我那个战友徐国强,已经调到经贸局半年多了,现在混得不错。”
“他说再过半个月,边贸就开始试运行,咱们这里几十种货物呢,是不是得统一定一下价格?”
对徐国强,刘青山当然有印象,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帮他们找了这个大场地。
当然,刘青山也没亏待人家,拿了两千块钱,叫他活动工作,看来效果还不错。
至于价格嘛,还真不好定。
因为中苏两国隔绝了好几十年,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贸易,甚至两国的货币,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兑换比例,所以才会采用最原始的易货贸易。
也正是这个缘故,在边贸开始的一段时间,才最为混乱,当然也是最暴利的阶段。
琢磨一阵,刘青山嘴里又吐出个泡泡:“就像这一块泡泡糖,怎么也得换一双大皮靴吧。”
说完之后,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古怪,便四下望望,只见大伙望向他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似的。
正这个时候,屋门一开,侯三吱溜一下钻进来,嘴里嚷嚷着:
“老板,两毛钱的泡泡糖,你就想换最少值十块钱的大皮靴,真以为毛子都是傻子呢?”
随着侯三的到来,刘青山龙腾公司的班底,基本就齐了。
只剩下李雪梅和小美两个,还在大酒店那边联系客户。
东西交易回来,还得卖出去才能变现,所以还得拉拢一帮分销商才行。
侯三笑嘻嘻地跟刘青山来了个拥抱:“老板,大伙就盼着你来主持呢。”
说完他又眨巴几下眼睛:“就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价格,有点太离谱了吧?”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刘青山乐呵呵地回了一句。
“青山,你这个早就被批了,根本不符合客观规律。”于光明立刻就指出刘青山的错误。
刘青山点点头:“放在别的地方肯定不行,但是放在眼下,却正好合适,我问问大伙,你们知道,毛子那边的东西,都是什么价格吗?”
众人一齐摇头。
刘青山
就继续说道:“同样道理,毛子那边,也不知道咱们这边货物的价格,都是盲人摸象,这里面,就有太大的操作空间。”
听得侯三一拍大腿:“我有点明白了,比如说,毛子爱喝酒,那白酒就是硬通货对吧?”
“咱们自己这边,内部也得有一个定价标准,到时候就以白酒作为参照物。”
刘青山这边,备货最充足的就是白酒了,而且还都是高度酒。
定下章程就好办了,他们这边进来的白酒,基本都是低档的,成本价在一块钱左右。
有了这个参照物,其它货物就比较好定价了。
比如泡泡糖,五块泡泡糖,就能顶一斤白酒,以此类推。
人都凑齐了,晚上当然要好好吃一顿,这边冬天的时候,除了萝卜白菜,基本没啥蔬菜,但是鱼和肉还是很丰富的。
尤其是龙江里的大鱼,炖了之后,味道很是鲜美。
负责做饭的,是许国强的父母和他的一个妹妹,等到吃饭的时候,把许国强也叫来。
看到许国强如今也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战友们就纷纷打趣。
许国强先向刘青山道谢,然后在就讲起了贸易的事儿,也透露了不少内部消息。
这些对即将开展的边贸,都很有帮助。
路上奔波好几天,刘青山本想早点休息,结果却有人打电话过来。
听到电话里面,传出周局长那爽朗的笑声,刘青山眼前就浮现出那张黑黢黢的面孔。
大老黑的声音传过来:“刘经理,你来黑河,也不吭一声,太不够意思啦!”
显然,大老黑的心情不错,这一点,刘青山也能预料到。
他路过的时候都看到了,大酒店生意红火,自然是财源滚滚,大老黑这个局长的心情当然好了。
于是他笑道:“周局,恭喜恭喜。”
“应该是同喜同喜才对,今天就放过你,明天咱们聚聚。”电话那头的周局长也知道刘青山刚到,聊了几句,就撂下电话。
他此刻正在龙腾商务宾馆,在宾馆的一个会议厅里,市里的领导,还有对面布拉戈维申斯
克市的代表,正在进行最后的磋商。
“这个小刘同志啊,还真长了个买卖脑瓜。”
周局长嘴里自言自语,当初投资这么大,建这家酒店,他的心可是一直提溜着的。
万一亏本的话,那就惨了。
可是想不到,边贸还没开始呢,四方客户就云集于此,酒店的房间天天满员,还有餐饮部那边,吃饭都排不上号。
而且对面布市的代表也对这个大酒店十分满意,说是他们那边的人过来,也一定要住在这里。
这里面,即有流动人口暴增的缘故,还有大酒店的招牌硬啊:公安开的,安全绝对有保障。
出来求财做生意的,最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
另外,大酒店设计的也比较先进,吃喝玩乐谈生意,一条龙服务。
周局长现在是彻底服气了,那位小刘同志,绝对是送钱童子。
所以刚才碰到了李雪梅和小美的时候,听她们说起,刘青山今天来了,周局长就急火火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刘青山在放下电话之后,跟大伙闲聊一阵,就早早上炕睡觉。
这边冬天冷,当然要睡火炕。
刘青山也确实有点累了,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夜里还做了个梦,梦到一只大白熊,总在自己眼前晃悠……
一九八六年一月一号,就是中苏两国,正式重启边境贸易的日子。
两个相爱相杀几十年的大国,终于又一次握起手。
没有永恒的敌人,同样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只是时过境迁,彼此的境地,却已经完全不同:曾经的小弟,正在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
而曾经的老大哥,已经日薄西山。
吃过早饭,刘青山一行人就扛着大包小裹,浩浩荡荡出发,前往大黑河岛。
队伍中,退伍兵居多,就像是一队奔赴战场的勇士。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确实也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嘎吱嘎吱,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刚刚下了一场小清雪,空气个格外清新,大伙呼哧呼哧的,嘴里喷出一团
团白气,帽子上面,很快就凝成一片白霜。
他们的仓库就在江边不远,距离大黑河岛,总共加起来还没有三离地呢,还得算上江面那段距离。
刘青山肩膀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大包袱,他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又是新的一年,他也将踏上新的征程。
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望望不远处,矗立在江中的大岛,刘青山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你好,一九八六!
想想即将面对的毛子,刘青山又笑了笑,也许应该这么说:一九八六,哈拉少!
沥沥拉拉的,也有一些商贩,正往大岛的方向走去。
一个个的,也都背包罗伞的。
能够在口岸刚开放的时候,就敢去跟毛子做生意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作为先驱者,这群人之中,以后不知道会诞生多少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呢。
只是现在,人们的脸上,除了兴奋之外,大多带着几分迷茫。
几十年不打交道,他们也不知道毛子都需要啥货物啊。
刘青山甚至还看到,一个人挑着两个大筐,一个里面装着冻梨蛋子,另一个筐里,赫然装着冻鱼。
你要说冻梨,或许还能换点东西,冻鱼嘛,估计怎么挑去的,就得怎么挑回来,毛子那边,最不缺的就是鱼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江边,这里有边防站先进行一下初检。
刘青山他们,早都由许国强帮着办好了手续,轮到他过岗的时候,那一队战士,还啪得一下,齐刷刷地朝他敬礼。
搞得刘青山都是一愣,随即想起来,去年来的时候,到边防站去过,还高歌一曲小白杨,所以这些战士应该都认识他。
只是当时战士们太多,刘青山当然不能一个一个都记住模样。
他又不是当兵的出身,所以也不好回敬军礼,只能一个劲点头:“同志们都辛苦啊。”
惹得那些客商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他:怎么感觉有点像部队首长检阅似的?
小五则笑嘻嘻地拿出一小盒泡泡糖,塞给带队的班长,结果
人家敬礼之后,表示不能收东西。
“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玩意就是嚼着吹泡泡玩的。”小五嘴里说着,还演示了下,吐出个泡泡。
就是外边有点冷,泡泡吹得有点小,然后就啪的一下破了,粘到小五的鼻子上。
那些战士都强忍着笑,不过他们也都认出了小五,也就把泡泡糖收下。
走了几百米,就上了大岛,这里的检查就比较严格,带来的包裹,都要打开进行检查。
看到前面那个人,一个人就检查了十多分钟,刘青山他们不由得有点心急。
不过轮到他们的时候,却总共没用上五分钟,原来是许国强正好在检查组里面,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就顺利放行。
终于进到了交易大厅,这里跟露天的棚子差不多,也没啥取暖的设备,就是能挡点风,算是比外头暖和点。
估计是第一次,谁都没经验,交易区乱糟糟的,也没有分类,甚至连位置也都没有划分,人们全都背着包瞎转悠。
对面也来了一些毛子,一个个捂得跟大狗熊似的。
双方都用好奇的目光,彼此打量着,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架势。
不光是这边的人对毛子好奇,同样道理,毛子也是一样。
看看他们拿来的商品,也都很是奇葩,什么大列巴、格瓦斯啥的,都拿来了。
估计也是一样蒙门,不知道该怎么交换。
一切都刚开始,才接触,彼此都处于尝试阶段。
只有刘青山他们这伙人是例外,他们准备充分,就憋着一炮打响呢。
刘青山在交易大厅里面先占了一块地盘,叫大伙把各种货物摆出来,没有货架子,只能在地上铺上深绿色的帆布,然后上边摆货。
后面还立着两块大牌子,上面是用中俄两种文字,对龙腾贸易公司进行介绍。
最上面是公司的执照,还有各种证件,下面则是各色商品的图片。
这种最简易的宣传板,要是在广交会上,那根本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但是就这种草台班子,在大厅里面,已经算是比较上档次的了。
刚子飞哥和李雪梅小美等几个人,在这看摊,他们会俄语,负责招揽生意。
刘青山告诉他们:看到有毛子过来,就用俄语跟对方拉话,不管换不换货,先拿着小酒杯,给对方来一杯高度白酒,再赠送一根火腿肠。
要想迅速形成口碑,扩大龙腾贸易公司的知名度,就得先这么玩。
刘青山拎起一个装白酒的瓶子,在空中抛了一下,然后又接住:“这个战术,叫做手榴弹攻势。”
“这么干行吗?”刚子有点心里没底儿。
反正要是他去羊城进货,有人主动给他送吃喝,他是不敢动的,万一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呢?
正说着呢,迎面就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毛子,一个大光头,一个留着大胡子,两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正好奇地四下打量。
小美刚要招呼一句哈拉少,结果一瞧这俩家伙,不像啥好人,就没敢吭声。
还是李雪梅这丫头胆子大,嘴里嘀里嘟噜地打着招呼。
那两个毛子立刻在刘青山他们的摊位前停下脚步,低头打量着那些商品,眼睛里面,不断闪烁着惊喜的神色。
“嘿嘿,毛子看花眼了。”小五捅捅刘青山。
刘青山呵呵两声:“毛子的眼珠,本来就是花的。”
而飞哥已经打开一瓶酒,那两个毛子,鼻子立刻直抽。
飞哥倒了两小杯酒,递给那俩毛子,自己也倒了一小杯,不过他没喝,而是交给了身旁的专业陪酒员:李铁牛同志。
“来,整一个!”
李铁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飞哥则笑着说道:“搭滴那!”
其实不用他说干杯,那两个毛子就已经猴急地把酒倒进嘴里,也是一口闷。
喝完之后,还一个劲在那咂嘴,都是一脸回味的模样。
那本来凶狠桀骜的眼神,也多出几分陶醉,似乎也被酒精给软化。
大伙不由一喜:好像手榴弹攻势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