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玺的用途有很多。
只要舍得国运,国玺可以调拨国运令境内某些地方风调雨顺,可以让饱受干旱之苦的地方迎来甘霖,甚至可以用国运祝福一片地区,让瘟疫横行的地区病患减少痛苦。
国运,它能用到的地方太多。
以往国主最喜欢用它巩固统治,但沈棠却想用它做一件称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众臣下意识绷直脊背,洗耳恭听,沈棠:“我想让女子拥有生与不生的权利。”
众人皆是不解迷惑。
他们跟不上沈棠的脑回路。
但不包括顾池。他的脸色是肉眼可见凝重忧心,不过他没打断沈棠的话。众人听着年轻主君神色温柔地道:“芸芸众生皆从女子胯下诞育,但生育,实在是风险极大的事情,特别是接连不断的生育。只要身体还能生,多数女子要生到没有生育能力为止。”
不少人的脸色已经绷不住。
性子急的,甚至还想出言阻止沈棠。
倒不是他们想犯上,而是自家主公这个话题过于危险——她是一方势力首领,更是一国之主,治下人口需要女子生育,世间只有女子能生。若无足够人丁,赋税不足以维系势力运转,招兵买马都成问题。倘若邻国来犯,便是砧板上的鱼。与自杀有何异?
若这话传出去,更会动摇人心。
钱邕张了张口,环顾左右却见无人出列,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下去——这事儿只要不传出去就没事。即便传出去了,推说主公年纪小,想法天马行空,一样能圆过去。
沈棠仿佛没有发现众人的反应,兀自说着自己炸裂的设想:“我初步想法——让境内适龄女子分得国运加持,夫妻同房可隔绝元阳,避免女方频繁怀孕。当然,此举也能减少女性因为不健康、不卫生的夫妻生活而患上妇科病,卫生问题真的挺严重的……”
她的官署建了好几家香水行。
从香水行的季度生意反馈来看,庶民不太爱洗澡,经济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个人习惯。而男女生理差异导致男方不爱卫生,作为伴侣的女方就很遭罪。繁荣的城镇女性能好点,偏僻乡野的女人基本都饱受妇科病折磨,这细节还是董老医师说的。
营帐内的气氛很沉默。
直到顾池一本正经问她:“强制?”
沈棠摇头:“自然不是强制,初步设想是适龄女子可以凭心意控制这点国运。”
赵奉硬生生拽断了好几根胡须,有些话他很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正愁,空气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主公垂怜子民之心,感人至深,只是如今混战刚过,各地萧条,正是鼓励庶民休养生息,安稳劳作,繁衍子嗣之时。主公此举,怕是不合时宜。”
这时候,应当抓紧时间鼓励治下庶民,该婚嫁的婚嫁,该生娃的生娃,自家主公却在这个节骨眼想把宝贵的国运用在这里。于时局而言,这绝对是昏招!且不说治下文武怎么看,治下男性庶民也要闹翻天……甚至,暗中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火上浇油。
秦礼知道沈棠的心是好的。
但这个提议不该是这个时候。
至少要等国家稳定,人口多到田地养不活,再出手控制人口增长。但那种场景不属于乱世,这几百年混战致使人丁凋零。
秦礼的话术相当委婉。
该劝的都劝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若主公还要一意孤行,那么保持沉默的众人都会出列反对。沈棠这个班底气氛一直不错,如此大规模的主臣相悖,那还是头一遭。
秦礼以为年轻气盛的主公可能要跟自己辩论几个回合,孰料她认真思索一番。
“额——公肃这话也有道理!”
她的想法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
“这个点子超级棒的!就这么不用也太浪费了!”她泄气般坐在自己位置,肩膀也垮了下来,口中嘟嘟囔囔不断,“如今有好多女子刚出了月子,肚子里又怀上了。上一个孩子喝不到有营养的奶水,肚子里的孩子也得不到滋养,供养孩子的母体也憔悴。你们说,年初生一个,年尾生一个,一年生两个却瘦得比猫仔小,孩子怎么养得活呢?”
“这都还是坐胎比较稳的,孩子能在母体待到足月出生,那些坐胎不稳的呢?怀上了小产,怀上了再小产,妇人一辈子怀孕几十回,生下十几个,最后长大三五个!”
“如此,实在是残忍!”
“既然怎么生都是活三五个,为何不能让她们只怀三五次,生三五次,少受一些苦痛呢?当然,我也知道幼儿易夭折,生那么多也是为了保证能有足够的孩子长大。”
“但是——”
“终究是有些不忍。”
说着,沈棠那双杏眸隐约有些泪意。
白素神色动容,她走南闯北那些年,见识自然又多又杂,主公说的那些在乡村都是常态。林风几个未婚的对此了解不多,闻言皆是瞪大双目,眼底隐约泛起些许恐惧。
顾池:“……”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些内容。
主公曾经说过,从前有一间屋子,有人想拆了窗户增加采光,屋内其他人不允许,这人又提议拆掉屋顶,然后其他人同意了拆窗户。现在,主公就在他面前捅屋顶——
营帐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褚曜叹气,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主公收回国玺之后,可有查看?”
正入戏的沈棠肩膀一僵:“啊?”
褚曜道:“即便吾等支持主公此举,国玺内的国运也不支持。此前朝黎关守城,为了保住城池不失,能打的都打光了……”
还包括自家主公的私库。
那笔天价负债不知要还几年。
营帐众人听到褚曜“釜底抽薪”之言,暗中皆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自家主公产生矛盾。正如秦礼说的那样,这个提议,它太不合时宜了!
人丁少,挡不住敌人。
不让庶民生,相当于剥夺庶民壮大家庭的权利,别说男人要闹,女人也要闹的。
庶民,特别是有自耕田的庶民,他们需要更多的人丁一起开荒种田,如此才能吃饱肚子活下去。村落与村落,庶民与庶民,甚至会因为一条路、一口井的归属而打斗。
哪个村人少,哪家人丁少,他们的田、他们的井、他们的路就会被人强行占走。
甚至会在打斗过程因此丧命。
主公的善心很好,但它不合时宜。
国运,它可以用来做更多事情。
沈棠紧咬下唇,似乎很气馁,内心却在疯狂摇人,顾池的耳朵都要被她吵聋了!
顾池:“……”
他也不敢这个节骨眼拉仇恨啊!
就在顾池准备闭上眼睛,秉承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帮自家主公将这一出戏唱下去之时,一直不发言的荀贞口中溢出叹息:“主公有些话,也有道理。”
顾池和沈棠俱是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荀贞会下场。莫非是因为让主公/她背负巨额贷款,良心长回来了?
荀贞仿佛没有看到同僚们异样的表情:“与其年头年尾生两个体弱易夭折的,倒不如只生一个相对健壮又能活下来的。”
宁燕斟酌着给出提议:“让适龄妇人不生会引起动荡,倒不如折中一下——让生产后的妇人获得此种权利,适当拉长这一胎与下一胎间隔,例如一年?如此,刚诞生的孩子可以获得母亲足够的奶水喂养,母亲也可以用一年时间调养身体迎接下个孩子?”
她尽量选择迂回委婉的表达方式:“当然,婴孩体弱易夭折,若是这一年间孩子养不活,其父母想尽快诞育下一个孩子弥补丧子丧女之痛,也不强求非得满一年。”
等第二个孩子诞生,第一个接近两岁。
一般而言,孩子越小越易夭折。若孩子能平安活到两三岁,存活几率大大提高。
孩子母亲也能获得时间恢复身体。
宁燕的提议跟沈棠想捅的窗户很吻合。
不过,沈棠的想法是两年。
只是考虑现实,她只能怏怏作罢。
一年提议能得到支持,也殊为不易了。
她思忖片刻,点头:“图南这个提议倒是也行。若此举能令孩童夭折减少,从最终的人丁来看,整体不会减少,甚至还能上升。朝黎关守城是打光了国运,但这两个月又攒了点,而且符合条件的妇人也不多,勉勉强强也能运作。诸君以为,此计可否?”
众人暗中面面相觑,交换眼神。
一边盘算着账目,一边衡量着利弊。
折中后的提议没一开始那般激进,但产生的后果也是他们无法预测的。战争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谁也不想再起波澜。不多时,陆续有人表态,但这个结果沈棠不满意。
褚曜清楚众人的担心,他道:“主公,再过几日便是秋收,燕州境内庶民来年生活全指望这一回。曜以为,秋收一事,不容有失。眼下若要在国境内完全推行此法,国运过于吃紧。不妨择一处郡县实施,看看效果。若真可行,再推行至一州,最后一国。”
变革,从来都是逆流而上。
此举又涉及人丁繁衍,更需要谨慎。
事实最有说服力!
如此也能杜绝有心人恶意解读和污蔑。
思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
在大规模推行之前,也需要放出风声试探民意,潜移默化之间让他们接受变革。
褚曜的提议算是折中之后再折中。
但,更加稳妥。
同时,还百分百契合沈棠心思。
“无晦的想法很周全。”沈棠作为一个有错能改的主公,自然也会勇于认错,她真诚道,“此前确实是我太鲁莽激进。”
褚曜:“吾等皆是主公僚属谋士,为主公分忧解难、补偏救弊乃是本分。而主公赤子仁心,所行所想皆是为民,无需自责。”
主公能有什么错呢?
主公正率领他们站在新旧交替的分界线,亲破旧的秩序,站在旧秩序的废墟上建立新秩序,走一条此前无人走的路。
她还年轻,有权利去大胆试错。
沈棠表面上乖巧点头,双颊泛着微红,似乎被褚曜的话说得害羞。实际上——
顾池快要被她张扬的笑声弄聋了!
自家主公的心计,真是一套接一套!
帐下众人也纷纷附和褚曜。
不过——
钱邕低声地嘟囔道:“真要是推行下去,岂不是民间夫妻夜晚兴起,鱼水交融,都有国运参与?这想想也真是有些——”
他皱着眉头,搜肠刮肚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这一幕。钱邕是不反对施展武气阻隔那玩意儿的,毕竟夫人的身体更重要。若此举能行,夫妻感情还能前进一大步呢。
天天被夫人轰出房间的苦谁懂啊!
但国运也用在这件事情——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此之前,国运对钱邕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今被这么用,搞得他都想试试。
钱邕不仅想了,他还说出口了。
顾池:“……”
众人:“……”
嘟囔跟举着喇叭大喊有什么区别?这种癖好就藏好吧,同僚耳朵也是耳朵,会脏!
提议通过,但施行却不好施行。
首先,用来当小白鼠的地方不好找。
因为这个地方必须有足够的孕妇!
燕州和乾州显然是不行的,这些地方刚刚经历战火摧残,人口流失严重,青壮年都很难生存,更别说孕妇了。思来想去,他们只能拿大本营开刀。陇舞郡在沈棠治理下百废俱兴,吸引来的流民极多。他们在此扎根生存繁衍,孕妇也不少,当试验点正合适。
最重要的是——
沈棠在陇舞郡的威望很高很高!
庶民对她的变革接受度和服从度更高。
即便有反对,他们也能轻易压下!
沈棠拍板钉钉:“不用挑了,就陇舞郡!若是陇舞郡效果不错,下一站就是河尹郡!河尹郡有文注打理,繁荣安定程度比陇舞郡更好!两地都通过了,再选燕州!”
众人:“……”
河尹郡,明面上还是吴公的啊。主公敢这么说,想来徐解也要成为新同僚了?
他们各怀心思,纷纷行礼:“唯。”